一念三千,是天臺宗觀心實踐的最高境界,屬于解脫論的范圍。從止觀的角度來看,實現“一念三千”的過程,最關鍵的是“十界互具”。根據《華嚴經》的唯心偈,智顗認為,一念心,即“一念無明法性心”,普遍適用于十法界的一切眾生。彼此既然都有這個一念心,因此就有“十界互具”的結論。一念心即具十法界,這種思想不妨被稱為“互具相即”。這是一種“全體相即”,因為適用于十法界所有的生命個體,而不單是“人”,反映了個體在整個宇宙里的相互關系。
“十界互具”因無經論明文,常遭人非議。但在智顗看來,這是“隨義立名”,貴在“得意忘言”【《四教義》卷一:“但使義符經論,無文何足致疑?……今一家解釋佛法,處處約名作義,隨義立名,或有文證,或無文證。若有文證,故不應疑,無文證者,亦須得意。”《大正藏》卷四六,723c。】。智顗說十界互具,并不是要抹殺十法界的差別相。其實,他是先要確立它們之間的差別相,然后論證彼此的平等相。十法界指十界眾生:地獄、餓鬼、畜生、修羅、人、天,這前六界合稱“六凡”;聲聞、緣覺、菩薩、佛,這后四界合稱“四圣”。智顗認為,十法界各有因果,“不相混濫”。但他主要是說明十法界彼此相通,可以互相轉化。他從“事”與“理”兩個角度說明了“十界互具”的理由:
第一,從“事”的方面看,十法界無非都是由“陰入界”三科構成的。他在《摩訶止觀》里說:“十法界通稱陰入界。”【《摩訶止觀》卷五上,《大正藏》卷四六,52c。據《大正藏》本,“又此十法,一一當體皆是法界,故言十時界”,“十時界”其義不明,宜作“十法界”。】也就是說,這些眾生的組成要素都是一樣的。
第二,從“理”的方面看,十界眾生“當體即理”,彼此平等不二。智顗說:“此十皆即法界,攝一切法,一切法趣地獄,是趣不過,當體即理,更無所依,故名法界,乃至佛法界亦復如是。”【《法華玄義》卷二上,《大正藏》卷三三,693c。】站在佛教“空如之理”的角度來看,十法界自然也是平等不二,甚至連轉化都不必要,一法界即具九法界,智顗說:“當知法界外更無復有法而為次第也。”
既然從“事”、“理”兩方面都可以說明十法界平等不二,彼此可以互相轉化,那么,“十界互具”這樣的提法,何必一定要引用印度佛典的原文呢?所以,他說:“此十法界皆是十二因緣之所成,故言因緣所生法也。十二因緣并依無明,無明之理體非異念,故言一念具足十法界也。”【 智顗:《三觀玄義》卷上,《續藏》,臺灣新文豐影印本第99冊,83c。】正是這種“十界互具”,體現了法華圓教的高妙。他說:“一法界具九法界,名體廣;九法界即佛法界,名位高;十法界即空、即假、即中,名用長。即一而論三,即三而論一,非各異,亦非橫亦非一,故稱妙也。”【《法華玄義》卷二上,《大正藏》卷三三,692c。】
有了“十界互具”這個根本原理,就逐漸衍生“一念三千”的道理。在智顗的體系里,十界輾轉就出現了所謂的“百法界”。也就是說,眾生的一念心生起“十法界”、“百法界”。所謂“凡心一念即皆具十法界,一一界悉有煩惱性相、惡業性相、苦道性相。若有無明煩惱性相,即是智慧觀照性相。”【 《法華玄義》卷五下,《大正藏》卷三三,743c。】根據慧思(515~577)“十如是”的說法,每種法界又都有十種性相、本末究竟等,因此就有了“百界千如”的說法,所謂“一念心起,十界中必屬一界。若屬一界,即具百界千法”【《法華玄義》卷二上,《大正藏》卷三三,696a。】。一念心不僅能生起有情的眾生世間,而且還能生起有情的五蘊世間與國土世間。百界千法,這樣一來也就變成了“一念三千”。
從“觀心”實踐來看,“十界互具”還只是停留在“理”的層面上,凡夫眾生通常“理具情迷”,看不到“十法界交互,即有百法界、千種性相,冥伏在心,雖不現前,宛然具足”【智顗:《觀音玄義》卷下,《大正藏》卷三四,888c。】的道理。只有他們一念心起,認識到“一念十界”或“一念百界”,甚至“百界千如”,才能算是進入了法華圓教的觀心實踐。這種“互具相即”,發生在不同等級的生命個體之間,在“理”或“性”的意義上使得一切眾生達到平等不二,彼此統一相即。
三千大千世界,本來就是佛教對于宇宙世界的統稱,智顗給予重新論述,說明“一念心”可以遍滿宇宙,也就是要向人展示一切現象都是“一念心”里的假相。如果眾生能夠正確理解“一念三千”的道理,他也就解脫成道了。因為他在分析“三千大千世界”的緣起時,自然就會觸及到這種假相背后“三諦圓融”的實相。一念三千的解脫境界,是我們在當下現象世界的體悟。同時,這也構成了天臺宗的宇宙論。
事實上,智顗之所以提出“一念無明法性心”,重要的原因是要解決當時地論師與攝論師之間關于諸法緣起的爭論。地論師講“法性緣起”,而攝論師講“賴耶緣起”,也可以說是“無明緣起”,這在唯識學初傳的時代引起了不小的思想振蕩。智顗就把“無明”與“法性”同時賦予“一念心”,從而產生了這種獨特的宇宙論,我們有時也稱之為“性具染凈”或“性具善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