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能自法性寺開“東山法門”,創宗成祖之后,回到曹溪,其時寶林寺尚在修復之中,惠能應地方官吏韋琚之請,到韶州城中的大梵寺開堂說法,由弟子法海等記錄而形成了最初的《壇經》,這就是現存《壇經》的主體部分。而后惠能回到曹溪,接引四方弟子,發展自己的教團,一住三十余年,期間又留下了許多說法的記錄及師徒間問答的機緣語句和臨終付囑。這些內容在惠能去世后被弟子們增補進《壇經》,從而形成了今天所見《壇經》的樣子。《壇經》的主體部分當然是重要的,不容忽視;但而后增補的內容,雖然形式不同,它們依然是惠能的語錄,同樣也是不容忽視的。因此,我在以下關于《壇經》內容的介紹中就不再區分哪些是主體部分,哪些是附錄部分,而是把它們作為一個整體看待。
這里,我想借用歷代佛經注家們解注佛經的“三分”的方法來解說《壇經》,即《壇經》也由三部分內容組成,這就是序分、正宗分、流通分。
序分,指經文開始的一段(依敦煌本),從“惠能大師于大梵寺講堂”到“說此《壇經》”。這段經文敘述了惠能于大梵寺說法,法海集記《壇經》的緣起。
正宗分,也就是《壇經》經文的主體部分,是惠能大梵寺說法的內容,也包括以后惠能與弟子們的答問,起自經文的第二段“能大師言:善知識,凈心念摩訶般若波羅蜜法”,至“神會作禮,便為門人,不離曹溪山中,常在左右”。這部分經文約占全經經文的三分之二,集中闡述了惠能獨創性的禪宗學說。這部分經文又大體包括三方面的內容:
第一部分是惠能自述本人家世、與佛教的結緣及創宗成祖的經歷。這段經歷不僅是惠能的一個充滿傳奇色彩的傳記,也是表達惠能禪學主張的一個過程,惠能的許多重要思想在這部分內容中已經講到,如“人即有南北,佛性即無南北”之類,充分表達了惠能佛性平等的思想。又如在宗寶本中講:五祖弘忍送惠能至九江驛,惠能告別五祖時說:“迷時師度,悟了自度,度名雖一,用處不同。惠能生在邊方,語音不正,蒙師傳法,今已得悟,只合自性自度。”這正是《壇經》所宣揚的帶有根本性的思想,即“識心見性,自成佛道”,謂修行人要成就佛道,完全在于自靜其心,自識本性,是自己向內的一種體悟,不須他求。
第二部分是惠能對自己的佛教學說的系統闡說。我們把惠能的學說概述為如下幾個方面:
(1)“自性般若”的思想。如敦煌本記述惠能在說法的開始時所講:“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即緣心迷,不能自悟。”什么是般若,惠能有自己的解釋,他說:“何名般若,般若是智慧。一切時中念念不愚,常行智慧,即名般若行,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世人心中常愚,自言我修般若,般若無形相,智慧性即是。”般若是人的智慧的心性,也就是佛所具有的那樣的覺性,也就是自性,這是每個人都有的,關鍵是迷和悟。如果心中常思惡念,就是自性迷;如果心念常思善,智慧即生,就是不離自性,就是悟,所以“凡夫即佛,煩惱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
(2)定慧不二的思想。惠能說:“我此法門,以定慧為本”,但“定慧體一不二;即定是慧體,即慧是定用”。定就是禪定,而慧則是由禪定而產生的智慧。惠能把定和慧的關系比作燈和光。他說:“有燈即有光,無燈即無光,燈是光之體,光是燈之用,名即有二,體無兩般。此定慧法,亦復如是。”就是說 ,如同燈和光是無法割裂的一體一樣,定和慧也是無法割裂的一體。以往的修行者往往把定和慧割裂開來,只講禪定而不重視或不講智慧。這種修行所造成的結果就是心和行的脫離,“口說善心不善,定慧不等”。惠能認為這種修行不是“佛弟子”的修行,只有心懷善意,口出善言,“于一切時中行住坐臥,常行直心”,“內外一種”,這才是“定慧即等”的真正的佛弟子的修行。惠能的這種思想突出地強調自心的體悟,與“自性般若”的思想是一致的。
(3)“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的思想。惠能說:“我此法門從上以來,頓漸皆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什么是無念,惠能有兩種解釋,一云:“于念而不念。”一云:“于一切境上不染,名為無念。”這兩種解釋說的是一個意思,即自己的思念遠離一切塵境,排除一切邪妄雜念;什么是無相,惠能也有兩句話:“于相而離相”,或“外離一切相是無相”,說的都是遠離外界的一切萬事萬物,不受其染著;什么是無住,惠能的兩種解釋是:“無住者,為人本性,念念不住,前念、今念、后念,念念相續,無有斷絕”;“念念時中,于一切法上無住”。前一句是說要念念不住地思念人的本性,永不斷絕;后一句是說對于世間的萬事萬物無論在任何時候都不能有任何執著追求的思念。不管是無念、無住、無相,都指出一點,即在塵境上不起思念,念念不離自己的本性。由此不難看到,惠能的這一思想也是基于“自性般若”這一根本思想之上的。自己的本性是無形相的智慧心性,這就是無相;要念念相續時時思念自己的本性,而不執著于世間的萬事萬物,這就是無住;于自念中常常遠離塵境排除一切邪妄雜念,這就是無念。
(4)“坐禪原不著心,亦不著凈,亦不言不動”的思想。不著心就是坐禪時不要求專注一心,或觀想自心,因為心本來就是虛妄不實的,是觀想不到的;不著凈就是坐禪時也不要求靜慮思凈,即觀想自己清凈的心性。因為“人性本凈”,如果一定要觀想凈,就必然要產生一種虛妄的凈性,反而使自己不能認識自己本來清凈的心性;不言不動是說坐禪也不要求身體不動。惠能認為著心、著凈、不動,都是違背佛道的。那么,什么是惠能主張的坐禪?惠能說:“此法門中何名坐禪?此法門中一切無礙,外于一切境界上,念不起為坐;見本性不亂為禪”。惠能認為,坐禪就是一切自由自在,無障無礙。在外,對于一切塵世的萬事萬物不產生思念就是坐;在內,能自識本性,使內心不亂就是禪。又說:“何名為禪定?外離相曰禪,內不亂曰定”,講的也完全是同一個意思,所謂禪定就是遠離世間萬事萬物,保持內心的平靜。總之,禪定就是自凈其心,自見本性,自成佛道。
(5)“無相戒”思想。戒是對佛教修行者不應該作什么的行為軌范,如五戒、十戒、具足戒等,每一個佛教修行者都要受戒。而惠能有其獨特的對戒的解釋,他認為戒就是自己歸依自身中本有的心性。他說“世人性本清凈,萬法在自性”,只要從自己的心性中消除一切不善良的思念,同時也消除一切不善良的行為,這就是受“無相戒”。自己的心性本就是“無相的”般若智慧。這種心性就如同太陽和月亮,永遠是清凈明亮的,而愚昧和邪見就好比浮云覆蓋了太陽和月亮,當云霧消散,即消除了自己身上的愚昧和邪見,般若的智慧心性就顯露出來。《壇經》中這部分內容惠能講了四個方面,即自歸依三身佛,發四弘大愿,說無相懺悔,授無相三歸依戒。從四個方面我們都不難看到惠能一以貫之的“自性般若”的思想。
第三部分是惠能與弟子的答問。這部分內容亦十分重要,惠能在回答眾多弟子的提問中,闡述了許多重要的思想,例如何為功德的思想,身中凈土的思想,如何看待在家和出家的思想等。惠能針對梁武帝問達磨祖師:“朕一生以來造寺、布施、供養,有功德否?”達磨答言“無功德。”“功德在法身,非在于福田”;“見性是功,平等是德”,真正認識自身的本性,平等地對待一切才是功德。如果虛妄不實,唯我獨尊,輕視他人,再作多少布施,建造多少寺院也是沒有功德的。
對于一些佛教徒常以念佛以期在來世往生西方佛國凈土的修行,惠能一針見血地指出:“東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念佛求生何國?凡愚不了自性,不識身中凈土,愿東愿西;悟人在處一般。所以佛言,隨所住處恒安樂。”(宗寶本《壇經·疑問品》)佛國凈土就在自己的身中,只要自凈其心,就離西方不遠。只是世人愚迷,不了解身中凈土的道理,所以盲目地去念佛,以期往生西方,那樣,到達西方的路就遙遠得很。那些有大智慧的人,因為認識到自己身中就有成佛的本性,所以無論在什么地方都永遠安詳快樂。這也就是惠能所說的:“若悟無生頓法,見西方只在剎那。”關于在家還是出家,惠能講述了同樣的道理。惠能說:“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即真正的修行者出家和在家都是一樣的,那些出家的人如果心存邪惡,一樣修不成佛道。這里的關鍵是自己是不是自凈其心,自識本性。惠能與弟子們的答問,涉及問題十分廣泛,這里不再一一介紹。
流通分起自經文“大師遂喚門人法海、志誠、法達、智常、智通、志徹、志道、法珍、法如、神會”,至經文結束。這是全經的第三部分,這部分敘述了惠能去世前對十弟子等的囑咐及臨終前后的情形。惠能一生接引弟子無數,其中有十人,即上面所舉被惠能認為是“不同余人”,“各為一方師”的人物,這就是十大弟子之說。惠能為了“不失本宗”,使自己所創的頓教法門一代一代傳下去,為他們講說了“三科法門”、“三十六對法”;講述了“先代五祖《傳衣付法頌》”;講述了“頓教法”自七佛以來至惠能總計四十代祖的傳法世系,并囑付十弟子“不稟受《壇經》,非我宗旨”。此外還為弟子們留下了《自性見真佛解脫頌》等偈文。惠能于唐先天二年八月去世,經文描述了惠能去世后的情景,以此作為全經的結束。
總之,《壇經》從不同的角度,完整系統地闡述了惠能獨創性的佛教學說,這一學說構成了我們所說的中國禪宗的理論體系。《壇經》是中國僧人著述中唯一被稱作“經”的劃時代作品,如同一面旗幟,它的問世標志著中國禪宗的真正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