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生之所以稱為眾生，是因為其心中充滿煩惱，是迷執(zhí)之人。“迷人于境上有念，念上便起邪見，一切塵勞妄念，從此而生。”【 《壇經(jīng)》第17節(jié)。】煩惱（klesa）是各種擾亂身心并使人產(chǎn)生迷惑、苦惱、意亂等不良精神因素的總稱。世人在其生活中的一切世俗欲求、情緒活動等都是煩惱，貪、嗔、癡為三大根本煩惱。潛在的、尚未發(fā)生實際作用的煩惱，其活動狀態(tài)難以感知的，稱為“隨眠”，貪、嗔、慢（傲慢）、無明（癡）、惡見、疑為六種最根本的隨眠，細分則廣至九十八隨眠。正在現(xiàn)實中發(fā)生實際作用的是“纏”，無慚、無愧、嫉、慳、悔、睡眠、掉舉（心不平靜）、昏沉為八纏。煩惱又稱為蓋，或稱為結，或稱為縛，或稱為漏，或稱為塵垢，或稱為客塵。菩提作為超越的境界，是對佛教真理的覺悟，如窺基所說：“梵云菩提，此翻為覺，覺法性故。”【《成唯識論述記》卷一本，《大正藏》卷四三，235c。】妨礙實現(xiàn)菩提的一切精神作用都是煩惱，成佛的瞬間也就是去煩惱得菩提的瞬間。從煩惱到菩提關系的超越方法是，即煩惱而菩提，其內(nèi)在超越的意義在于，不離人生煩惱而實現(xiàn)解脫，不離現(xiàn)實的人生而成就菩提之境。
依據(jù)慧能的佛性理論，清凈佛性并不是一個孤立的存在，它和煩惱共生。妄念覆蓋真性，成為世人發(fā)明真性的障礙。佛性雖然被煩惱覆蓋，但佛性自身不會被染污，不會被煩惱消解，受污染的是世人的心識，佛性真實地先天存在，完整而又永恒，佛性之外的一切存在，都虛妄不實，一切煩惱自然也是如此。這一佛性理論的思想淵源是佛教的如來藏學說。據(jù)此，體會佛性，不是要等到把煩惱消除至盡才有佛性的自然顯現(xiàn)，眾生只要體會到煩惱的虛妄特性，不被煩惱所纏，自然就能實現(xiàn)即煩惱而菩提的內(nèi)在超越。
具體的實現(xiàn)方式，可以通過皈依。慧能強調三皈依，皈依自心的覺性、正念、清凈本性，這正是實現(xiàn)從煩惱到菩提的超越方法，即煩惱而菩提的解脫方法。
首先是皈依覺。“善知識，皈依覺，兩足尊……自心皈依覺，邪迷不生，少欲知足，離財離色，名兩足尊。”【《壇經(jīng)》第23節(jié)。】 佛者，覺也。皈依佛，就是要皈依佛之覺性，自心的覺性。人類三大基本煩惱的第一條就是貪。貪為貪欲，貪愛。貪愛五蘊和合之肉體，貪愛世人生存所依賴的種種物質條件。“云何為貪？于有、有具染著為性。”【 《成唯識論》卷六，《大正藏》卷三一，31b。】有是指眾生本身，有具是眾生生存所需的物質條件。依慧能的看法，世人所貪的兩大基本對象是財和色。財是財富，色，照佛教的傳統(tǒng)解釋，“變礙故名為色”【《俱舍論》卷一，《大正藏》卷三一，3c。】。依中國傳統(tǒng)的說法，指女色。慧能是在這一意義上使用此概念。消除財色等煩惱，必須“少欲知足”，而不是完全的禁欲。這實際上承認世人生存所需的一些基本欲望，基本的物質條件，人類繁衍的基本需要，如果這一切都禁止了，社會的延續(xù)就會受到阻礙。這可以說是對儒道兩家“寡欲”“導欲”和“知足”修養(yǎng)傳統(tǒng)的綜合。
其次是皈依法。“皈依正，離欲尊……自心皈正，念念無邪故，即無愛著。以無愛著，名離欲尊。”【《壇經(jīng)》第23節(jié)。】法者，正也。皈依法，也就是皈依佛教正法，回歸自心正法。法（dharma）的意義，大致可以概括為兩類，一為軌，二是持。“‘軌’謂軌范，可生物解；‘持’謂任持，不舍自相。”【《成唯識論述記》卷一本，《大正藏》卷四三，675b。】作為軌范，法是指規(guī)范或規(guī)則，是人們一切行為的依據(jù)，佛所說教法，是佛法、正法，佛的教說之外的外道法，是邪法。作為任持，法是指具有自性或質的規(guī)定性的存在物，泛指一切事物或現(xiàn)象，包括物質現(xiàn)象和精神現(xiàn)象，特指小乘所分類的五位七十五法和大乘瑜伽行派所分類的五位百法。慧能將法解釋為“正”，專指佛的教法。禪宗中將佛所傳的微妙的內(nèi)證之法，稱為正法眼藏，涅槃妙心。與正相對的為邪。邪是煩惱，正是菩提。佛性為眾生自性本有，佛法也因世人而有，“三世諸佛，十二部經(jīng)，亦在人性中，本自具有”【《壇經(jīng)》第31節(jié)。】。禪宗所講的正法妙心也在世人自心中，超越之道，就在于回歸自心之正。皈依的方法是無念，沒有邪念，不被物纏縛，不于境生執(zhí)心。這種修行，可以理解為即邪而正，不是離邪而正。慧能講“離欲尊”，也不是純粹講離欲而得解脫，而是即欲而離欲，只要自歸于正心，心無邪念，自然身處染塵而不被染。如同蓮花，出污泥而不染。
第三是皈依僧。“皈依凈，眾中尊……自心歸凈，一切塵勞妄念，雖在自性，自性不染著，名眾中尊。”【《壇經(jīng)》第23節(jié)。】 僧者，凈也。僧是僧伽（samgha）的簡稱，意思是“和”、“眾”，也譯作和合眾，原指有四人以上由僧人組成的僧團。慧能將其釋為清凈之“凈”，指出了作為僧眾所應有的本質特征，在家之男女居士分別稱清凈士和清凈女，出家之僧，更應持清凈。禪家常稱出家教團或于叢林中修行的大眾為清凈眾，《禪門規(guī)式》中簡稱“清眾”。僧為清凈義，皈依僧，就是皈依清凈，而清凈本是眾生心的特點，皈依清凈，因而也就是皈依自心清凈。與清凈構成對法的是污染，皈依清凈，也就是實現(xiàn)從污染到清凈的超越。這種清凈并是不離染之凈，只要自心保持清凈，就是做到即染而凈。
只要皈依自心之覺、正、凈，就能實現(xiàn)從煩惱向菩提的飛躍，不離煩惱而得菩提。慧能自己表述為“煩惱即是菩提”【《壇經(jīng)》第40節(jié)。】。這一解脫，也是在瞬間實現(xiàn)的，迷則長劫煩惱，悟則須臾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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