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經抉隱05
元音老人著
天道的人看我們人世間是不清凈的,而四果羅漢看天人也是不清凈的,猶如我們人看糞坑里的蛆一樣。所以,垢凈之見實在沒有一定的分界線。何謂垢?何謂凈?也沒有一定的定義。因此,沒有垢凈可得。我們的心垢,境也隨之垢了;心凈,境自然也就凈了。垢與凈皆是因人們迷昧真理、妄心分別、顛倒執著而致。
修凈土的人,只有心清凈,才能和凈土相應。假如僅執著外相,吃齋吃素,葷鍋子也不沾,葷筷子也不碰,外面的飲食品也不買,以為這樣才是清凈。而其貪心卻很重,這樣要好,那樣要多,家庭兒女放不下,那么,他的心怎么會清凈呢?心不清凈,則和凈土不會相應。‘心即是土,土即是心,隨其心凈,即佛土凈’,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故真修凈土者,就是用一句佛號,把心里的齷齪汰光,把心里的執著妄想掃光,應深知:‘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一點都不粘著,心清凈了,則當下即生凈土!不需要等死了之后才生凈土。假如不能現生凈土,而要等死了之后才生凈土,生凈土的把握就小了。我們真要生凈土,就須現生凈土,心里時時清凈無染、一絲不掛、一塵不染,什么金錢、兒女、家庭全部放得下。乃至念佛念到最后,能念之心與所念之佛皆不可得,深入念佛三昧。這才可以說,有十足把握生凈土了。我們要深切地知道,垢與凈統統是我們的心。心垢則垢,心凈則凈。因此,我們要專心致志地用佛號掃蕩妄想、掃除妄習,一切不著、一切不染。連佛也不可得,這才是真正的凈土。
下面再談談增減。增減也無本位,因為增里面就有減,減里面就有增。例如,九十天夏令,是炎熱的天氣。若已度過三十天了,可以說熱天已增進了三十天,也可以說為熱天已減少了三十天。所謂‘無情歲月增中減’,其義理就是說:增長就是減短。比如:某個人七十歲了,假如其壽命是九十歲,那么,余下的壽命是二十歲。以后,多活一年,表面上增加了一歲,實際上,其壽命則減少了一歲。所以說,增中有減,減中有增。
再說,佛性是在圣不增,在凡不減的。并不因成了佛就增加,作眾生就減少。佛性是大而無外、小而無內的,它可大可小。大至盡虛空,不見其增加一分;小至蜢蟲、螞蟻、細菌,也不減少一分。經云:‘坐微塵里,轉大法輪。’佛性神妙無邊呵!有人要問:‘你說不增不減,為什么現在人口比過去增加了很多呢?是從什么地方來的呢?’他不知道這是六道輪回之故。試看,地球上有多少動物品種瀕臨絕種,或已絕種。動物在不斷地減少。我們舀一勺魚蟲,可看到里面有好幾萬生命呵!廣大眾生在六道中輪回,轉來轉去,一會兒為人,一會兒為畜,一會兒生天,一會兒入地,無有定期。從某一時的現象看,似乎某一類的生物增多了、某一類生物減少了。但是,天真佛性既未增加,也未減少,只不過從生物種類的假相上看,似乎有增減而已。
總之,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是中道之理。佛看我們世間人顛倒執著有相諸法為實有,因而不厭其煩地為我們辨析沒有生滅、沒有垢凈、沒有增減的真理,敦促大家去掉妄執,返歸本真。佛說了一大藏教,歷時四十九年,其要點不外乎如此。我們如果真正理解了經文的義理,五蘊妄想就會當體即空。五蘊是諸法之總,五蘊一空,諸法也就無一不空了。諸法既空,還有什么生滅、垢凈、增減可言呢?
前面我們已講過了,這里再重復一下,以引起學人的注意。這個‘諸法空相’的‘相’字應作‘意義’解,而不要作為形相、相貌講。若以形相來解,就壞了,諸法還有個空相在!那么,我們所看到的一切有形事物怎么會空得徹底呢?!須知此相仍是假相,是不可取、不可得的,所以稱之為空。前面我們也講了,所謂空者,首先是因緣所成。一切法都無自體、無自性,即‘緣起性空’。進一步講,這一切法,不論是色法還是心法,都是當人的真空妙有真性。都是我們的自性所顯現、所造成的,是大眾的化身佛。《楞嚴經》說:真心不在內、不在外、不在中間。它無所不在。本來真心是無量無邊的。它無所不包、無所不具。它遍一切處、遍一切物。現在卻被無明封固,潛入四大,而為妄心、而為有知,則以這少分的四大為我身。這樣,就把靈明真空變為頑空,在頑空中成就了四大妄色,使本有的智光轉為妄見。真心被無明封固了,則由大變小,不能遍一切處、一切物,而只能遍這個身體。這個身體有知,其余的就不能知了。從而,妄心就有處所了,就在我們身體之內。一切一切都變小了,心量也變小了。就像流水,本來是流動無礙的,一旦結成冰,就不能流動,凝固住了。只有冰化成水,才可以流動。所以,我們只有打破這個妄想執著,把無明破了之后,真心的封固就被打破了,就恢復了真心,那么,就會遍一切處,遍一切物。
禪宗有個公案很妙。有一個‘靈性’執著我相,附在了一個將要倒塌的破灶上,以灶為身,使灶顯靈。于是,有很多鄉下人祭祀它、供它、求它,希望能幫忙解決種種疑難問題。這個靈性由于貪鄉下人的供養,而且好食血腥之物,也就隨鄉人的要求,大顯神通。頓時,一傳十、十傳百,鄉人都殺牛宰羊供養這個破灶。有位禪師(慧安國師的弟子)恰好路過此地,他看鄉下人這么愚癡,而附在灶上的靈性欲望如此熾盛,不惜殺生害命,太不像話了!于是,他油然生起大悲心,要度化這個附灶的靈性。他拿起禪杖,在灶上敲了三下,說道:‘此灶只是泥瓦合成,圣從何來?靈從何起?恁么烹宰物命!’其意是告誡這個靈性,你本來是遍一切處、妙用無邊的,可你卻執著在這個泥水磚瓦合成的破灶上,為泥土所拘,受鄉人的供養,殺生害命,看似享受,實在是造業,將來定會受報無窮。問它靈從何起?即是點醒它,靈不在這個磚瓦泥土的灶上,而在你的佛性邊,趁現在無色身之累,趕快回光返照,認識佛性,即能遍一切處,自在逍遙而無往不利矣。禪師又敲了三下,這個灶就一下子倒塌了。靈性現身,給禪師頂禮,感謝說:‘我本此廟灶神,久受業報。今日蒙師說無生法,得脫此處,生在天中,特來致謝。’由此,禪師得名為‘破灶墮和尚’。
一切精靈都能附在草木磚瓦上而顯靈,就像我們這個妄心納在肉身里面,但只能遍這個肉身,而不能遍其他的地方。因為執著了這個身體是我,卻不知身外的一切都是我,這是多么愚昧無知呵!古德云:‘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就是說,一切時、一切處都是我們自性的顯現,都是我們自性的妙用。‘萬相叢中獨露身’,山河大地盡是法王身。佛性是無所不在、無時不在、無處不在的。只因我們妄想執著之故,不知道佛性遍一切處,只曉得這個肉身。于是,‘無處不在’就變為‘有處所在’了。把大到遍一切時、遍一切處、遍一切物的佛性,變成小得只能遍這個肉身。這不是太可惜了嗎?所以佛喚醒諸弟子說‘是諸法空相’!就是說,一切法都不可得,都是空的,都不要執著。
但一法不立,并不是虛無斷滅。因一切法都是自性所顯現,故離性無法。一切色法既然沒有自體,是自性所顯現,那么,所有的是非、好壞、分別等等見解都是幻心假定而成的,一切皆空!然而性非斷滅,它是能夠應緣現相起用的。所以一切不廢,不能偏空廢有,須融入非空非有、即空即有。因為離色不能顯空,離事不能顯理,離空不能成色,離體不能成相。如此會入不二,才名大覺。
譬如善、惡兩義。凡夫不知善惡皆由于心的分別;外道知善惡而嚴厲對持;二乘則慕善過切,以遠離諸惡為究竟;菩薩通達善惡的妙用,而起種種方便;佛非善非惡,二心本空,隨機而現菩薩形,起種種方便救度眾生。這五等分別,即是:凡夫不知善和惡本無一定的界線,不曉得一切善、一切惡都是自心的分別,不知其心。外道知心而不見所以。二乘明悟本心,但沒有徹底,所以,皆不名覺。菩薩明心而覺不圓。佛大覺圓成。其實,這五等雖有分別,皆同體一性,無二無別。
再如吾人行道。在走路的時候,凡夫深入險道而不覺;外道知是險道不可深入而橫行;二乘知是險道不可深入而止,停在那里不動了;菩薩則回頭反走,出于險道;佛明達非安非險,雖入險道而自無礙。因為一切所謂的險惡、平坦,都是當人的分別心。又如:落在一個大坑里面,凡夫在坑中而不知是險,因不知坑外另有天地;外道知坑外另有天地,卻不能出,因為他的法不究竟;二乘坐于坑邊,不上不下,死守不動;菩薩已出于坑,為度眾生故,有意到坑里面去,但出坑入坑之見未泯;佛是跳出跳入,兩都無礙,來去自在,并亡其坑,更無出入之見。安和險均是相對而言的,對于這些假相,只要心不生,則不受環境的影響,行之亦無礙。所以說,要了生死,就要心空,空到一切平等、皆不可得時,便無坑內、坑外之別了。
佛為方便宣說,先叫我們息下妄心,停止粗惡,讓我們的心有個依止的范圍。等到就范之后,再叫我們明悟自性,曉得一切事物都是自性的顯現,離性之外沒有事物,事物就是性。性雖無形象、無相貌,但它遍滿虛空,故能生萬法。它清凈平等、不動不變、俱足妙用。所以說,不經開悟是不能入于真修的。開悟之前都是盲修,如不明心見性,則是在周邊兜圈子。只有識得真心,覺悟之后,才知過患在何處,才知向何處下手著力用功,才可進一步除習氣,而入于真修。
譬如在暗室中整理物品、清除垃圾。你該如何著手工作呢?倘若在黑暗中進行,你看不見東西,也就無法整理物品、清除垃圾。盡管你賣力去清掃,但在黑暗中瞎摸瞎碰,處處碰壁,非但空耗其力、勞而無功,還有可能碰得頭破血流,釀成事故。所以,必須先打開電燈,或打開門窗,使室內有了光明,方可著手工作。我們修法也是一樣,心燈一亮,有了光明,黑暗就破掉了,這就是破無明,開悟了。整理物品、清掃垃圾,就是除習氣。所以,修法也有個先后次第,就是先明心見性,而后再著手除習氣,入于真修。
關于破無明,并不是難于登天。我們茍能猛然省悟,一切境相皆如空花水月,不可求、不可得,一放一切放,只一覺即可破除!前面我們曾講過黃山谷參晦堂大禪德的公案。晦堂借木樨花香當機點示一句:‘吾無隱乎爾!’山谷便豁破無明,言下大悟!這則公案就說明了,我們的佛性時時都在放光,我們不要辜負了它,不要當面錯過而不識呵!只要我們一切放下,只一覺即可開悟見性。因為無明并不是確有一個事物,并不像人們想像的那樣難以破除。無明只不過是一個妄執、妄見,只是一時昏昧黑暗,所以一覺即能破。猶如千年暗室,一燈能明。
至于‘先除習氣,后破無明’與‘先破無明,后除習氣’之爭,乃是教下與宗下入手用功不同而產生的差異。宗下從第八識下手用功,先破根本無明,見性開悟,回頭來再除習氣。猶如伐木,先將根斬斷,上面的枝葉雖還青青未死,但因根已死,不多久也就枯萎了。教下則從六識下手,故先除習氣。佛說法方便圓融,無有定法,不可拘執不變。
復次,關于生滅問題,凡夫都是從現象上看,一個嬰兒從娘胎里呱呱落地了,就以為是生;等到老了、病了、死了,就認為是滅。實際上,在嬰兒未生之前,自性即存在著,并不是因為嬰兒落地而生。人老了、死了,但自性仍在,并沒有滅。盡管色身這個假相沒有了,但自性卻一直存在著,所以是不生不滅。既然不生不滅,哪里還有垢凈、增減呢?所謂生滅、垢凈、增減均是我們的妄心分別,正像前面所說的,都是‘遍計所執’。這自性雖然在六道中無始無終地輪回著,但它并不因此而減少其光明,只不過因其被妄習、妄念、妄執、妄見包裹住,不能發揮它的廣大妙用而已。這就像一粒珍珠,雖被污泥所包裹,但珍珠本身的光明并未消失。把外面的污泥去掉之后,它的本性光明就顯露出來了。所以說,在凡并不垢,在圣也不凈,本來如此。一切眾生皆平等地具有這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的本性。當一切眾生都成了佛,佛界也不增加一分,眾生界也不減少一分,因大家本來都是佛故,則眾生界就是圣界,圣界就是眾生界。我們之所以有眾生見與佛見,無不是因為我們的妄見分別未泯。我們若修道圓成了,則絕無佛與眾生之見,所謂‘末等于初’,‘還如舊時人’者是也。盡管顯大神通變化無礙,也無絲毫痕跡,這才是真正泛如來寂滅之海,得大自在者也。
性和心不可強分為二,也不可視之為一。猶如鏡是性,鏡與外境相對而現影,這個影就是心。影非無,但不可著實,因為外境若沒了,影也就沒了,這個影是虛幻的。幻影之心,時而明、時而暗、時而迷、時而解,所以叫做無明。因為明暗、迷解都是我們的妄心分別,故都是幻。既然是幻,那么這個知幻者以有相對故,也是幻。所以皆不可得。鏡里面的幻影,不論其美與丑,都與鏡子沒有妨礙、沒有關系,因為照體不動故。同理,人之身心,或圣或凡,或美或丑,不論是善、還是惡,不論是無明、還是覺悟,對于自性來說,皆沒有妨礙,實在是沒有任何關系。所以《心經》曰:‘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
心垢與身垢不同。去身垢必經種種洗滌方法,且垢的種類不同,洗滌方法也各異。去心垢則不然,心垢無相,去心垢只要把心一轉、立時放下就行了。比如:我們正起貪念、嗔念或癡念的時候,忽然把佛念一提,只此一覺,貪嗔癡就化為烏有,當下就清凈了。去的固然快,但來的也快,轉眼之間,又起一貪嗔癡之念,這就是妄習的力量。但我們不要因此而耽心害怕,只要我們認識清楚了,不去執取它,堅持不懈地斬斷它,則一切妄心都不會污染自性。初時,我們因力量不足,有時照顧不到,觀照不得力。但只要從根本上認識明白了,久久不懈地堅持做下去,自然就有轉化的力量了。所以,明心見性實在是學佛的第一關鍵,是最最重要的。
過去,有一對夫婦求助于諾那上師。他們覺得自己淫欲習氣太重,請上師加持,以使淫欲心很快地消除。上師笑著說:無上密乘中,沒有這個法。你們要想消除淫欲的習氣,只有先明心地。證得根本,開發般若之后,習氣自然會掃蕩干凈的。上師的話,說得很巧妙、中肯。自從藏密傳入我們東土之后,一些人總執著在神通妙用上,以為仗佛的力量可以消除一切或得到一切。他不知道,我們學佛不是求佛。學佛是求自己,因為佛不能代我們轉業,佛只能告訴我們方法,并不是一切都依賴佛。我們明白《心經》的義理之后,習氣要自己除,煩惱要自己轉,任何人都是代替不了的。現在的人學佛不得力,有多種原因,大概分起來,不外下面幾種:
第一、心外求法。遇事即求佛、求法、求僧,殊不知向外求皆屬于依賴心,學佛必須要自學、自修、自證。
第二、誤以為求佛可以消罪滅障得福報,而自己依然迷執事境為真,貪求不舍,以致煩惱如故。殊不知學佛是依照佛的教導,掃除自己的迷誤,而明見自性,以脫出煩惱窠臼。而不是求佛消罪業、得福報的。
第三、于初下手時,不明學佛的究竟,沒有正確的決定。因地不正,故不免流于盲從。我們應該知道,學佛第一須明心見性。
第四、依賴他人。為使修道能夠速成,所以,一心想求得最高最無上的法、最好的師父。于是就生起種種較量高低的分別之見,生起諸多門戶紛爭的見解,時時縈回于心中。尤其在分別挑選不定時,這個法修了一點點,又去修那個法,而不能一門深入地專修下去。結果往往是走回頭路或走錯了路,空耗時光,一事無成。
第五、因為空耗時光、久無消息,于是就疑人謗法,或者是退轉不修了,半途而廢。
第六、貪取于法,以多為勝,樣樣兼之,不能一門深入,結果是徒勞無益。
第七、終日向外馳求,不知痛切參究自心。想起來了或有了空閑時間,則在佛堂里修一下。念念佛、打打坐、或參參禪,一曝十寒,終不得益。有的人甚至把修法當做消遣之事,無關痛癢。結果畢竟是毫不相干,一事無成。
第八、不明‘法無定法’之意。法法各有立場,不可強同,不依規矩而自生法見,妄自改篡,以致修持不如法,而不得成就。
第九、以修行入善,為學佛之極至,不知究竟了義。以為往生西方極樂世界是學佛唯一的成就,卻不明白如何往生之義,以致修到中途,不能再進。
第十、縱然遇到善知識,但以耳為目,遇而不識,當面錯過。
第十一、喜歡妄測他人的意境,而自成妄。如說:某人開悟了,某人沒有開悟。卻不曉得你要分別人家開悟與否,你自己須先開悟。你自己沒有開悟,如何能斷定人家是否開悟呢?人云亦云,妄自猜測,實在無意義,反而自心不清凈。
第十二、由于貢高我慢,對他人生疑生嫉,且恥于下問,自己不明白的地方,不肯或不好意思去問,更或輕慢初學,而不知自障其道。
第十三、先入為主,于法不知圓通變化,真性現前,不敢承當。
第十四、誤認無明為實,煩惱難除,菩提為佛獨有,我輩此生無份,而不敢擔當如來家業,不敢切實修證。
第十五、當行住坐臥、人事往來、種種習氣發生之時,一點也不自覺,任其流浪往返,決不回顧自心。結果往往是:雖然學佛修道,但卻不得受用。
學人果真能將上述種種弊端弄明白,切實精進修行,對境不生愛憎取舍之心,知道這些都是自性的妙用、自性的顯現,能透過現象而見其本質,這就是見性!再經過除習的鍛煉,就是保養圣胎,讓它發揚光大,即能圓證菩提。倘若對境心有粘著,更或念念不舍,那就不能自詡見性。要知道妄自尊大,未證謂證,未得謂得,是要下地獄、遭惡報的!不管是念佛、參禪、或者修密,均須妄念消融,內而身心、外而世界一起消殞不可得,連虛空粉碎也不可得,連不可得也不可得,那才是證悟!證悟后對境才有力量,不致為五花八門的物境所動搖。否則,說食不飽,遇境即失,不得真實受用。所以,我們要時時反問自己,對境是否心還粘著?是否真的識得本來?假如對境為妄想所左右,產生愛憎取舍之心,那就生死不了,就須深自慚愧內疚,痛下苦功,好好地修行。
各人應當選一門對自己最當機、最投緣的法,一門深入地專修下去。切不可以朝三暮四、反覆無常地亂修。比如,要生凈土,就要令心清凈,才能與凈土相應。若心不清凈,不能與凈土相應,往生是不會有把握的。有人提問,蕅益大師曾說:‘得生與否,全由信愿之有無。’那就是說,我們只要信愿俱足,就可生西了。反之,雖然念佛念到一心不亂,也不能往生凈土。怎么不見他說往生與念佛必須一心不亂呀?這個問題提得很好!因為現在對于念佛法門,錯會者太多了。他們都以為有口無心地、馬馬虎虎地念念佛,不管怎樣,佛都應當按照他的愿望,在其命終時,接引他往生西方極樂世界。倘若不來接引,那就是佛的過錯了,因未按照他的愿望行事。殊不知蕅益大師說的是兩句對合語:‘得生與否,全由信愿之有無;品位高下,全由持名之深淺。’不可以斷章取義,拆開來看。而且大師所以這樣說,完全是針對當時的修禪人而言的,因他們只以念佛為入定的手段,用念佛的方法來攝心,以入禪定,并不想往生西方極樂世界。
大家知道,信、愿、行是往生西方的三要素,如鼎之三足,缺一不可。為什么要有深信的切愿,才能生西呢?因為做任何事情,首先必須相信此事是真實不虛的,而且堅信自己會成功,才肯努力去做。只有不怕艱難困苦、吃苦耐勞地去做,才會成功。稍有疑慮、信心不足,即裹足不前、畏難而退,那是不會成功的。我人念佛,為的是離苦得樂,倘若不相信有西方,又不愿意去,那怎么肯念佛呢?即或勉強念佛,也生不了西方。因為你不想去,怎么能去呢?念佛人如沒有真實的信仰和堅定的愿望,一定不肯一心一意地念佛。因此,必須以信、愿為先導,行起來(即念佛),才能果斷地、切切實實地、精進不懈地去念,才能證得念佛三昧,才能往生西方極樂世界。但這并不是說,只要有了信愿,行不行無所謂。試問,不力行之,從何顯現出信、愿俱足呢?因為信、愿是行為的先導,行為是信愿的體現。沒有信愿則不可能行之,而不行也無從體現其信愿。故信、愿、行三者缺一不可。比如,我們要到某某地方去,但卻未付諸任何行動,既不去買火車票、汽車票、輪船票或飛機票,也不想騎車或步行,而只是在那兒想,那么,哪一天能如愿到達目的地呢?所以,有行才能夠圓滿信愿,否則只是空想而已。
再說說‘只要有信愿,散心念佛也能生西’的問題。有些人想:我已相信有西方極樂世界,相信有阿彌陀佛,也相信念佛的名號,佛一定會接引我往生西方極樂世界,我也愿意去。那么,我馬馬虎虎、散心念念佛也就可以了吧,不必自討苦吃,一定要專心致志地念佛念得一心不亂。何必呢!我既不想中品,更不想上品,只求個下品下生,能生到西方就行了。因為只要能生到西方,自然會得一生補處成佛,這是多大的幸運和福德呵!這也不費力,多么方便啊!殊不知,蕅益大師在念佛上所說的信愿是深切的信愿,謂之‘深信切愿’。這‘深信切愿’四個字很有講究,現在我們把古德對信愿的解釋,在這里約略地談一談。
何謂信呢?如何方為信得深呢?就是要信得‘心、佛、眾生三無差別’:
第一、要信得覺性無二。我們眾生是未來佛,是因地佛;彌陀是已成之佛,是果地佛。因地、果地雖別,而覺性無二。
第二、要信得佛心無二。我們眾生是理性佛、是名字佛;彌陀是究竟佛。位置雖有天淵之別,而佛心無二。
第三、要信得心性無二。我們眾生雖然業障深重、久居苦淵,但我們是彌陀心內的眾生,阿彌陀佛萬德莊嚴,雖然在十萬億佛剎之外,卻仍是我們心內之佛。既然心性無二,自然感應道交。我們若苦修,必能感佛慈悲而相應。就像磁石吸鐵一樣,無可乖離。《楞嚴經》云:‘十方如來憐念眾生,如母憶子。子若逃逝,雖憶何為?子若憶母,如母憶時,母子歷生不相違遠。若眾生心(這個心很重要!)憶佛念佛,現前當來必定見佛,去佛不遠。’由此可見,念佛時,心要憶佛念佛。切不可散心口念而心不憶佛,所以,一心不亂是很重要的。
這樣的信念始終不改變,無論遇到任何利害也不改變,方為真信。真信有三:一是相信阿彌陀佛攝受念佛的眾生往生西方,絕對不虛。二是相信執持彌陀名號,若一日乃至七日一心不亂,即得往生(注意:是一日乃至七日一心不亂,即得往生,而不是有口無心、馬馬虎虎地念一下就行的。佛說得如此斬釘截鐵,我們就要依教奉行,而不得隨意篡改)。三是相信大勢至菩薩,乃至凈土宗的諸位祖師所傳的念佛法門,絕無虛假。我們應當依止,勇猛精進地行去,修成念佛三昧。
綜上所述,所謂信者,并非是單信西方之莊嚴佛土,就算有信心了。也不是單信娑婆苦而西方樂,信極樂世界確有,就算信了。必須同時深信,自性即是彌陀,本可一樣成佛,一切眾生皆可成佛,只是迷悟之別。西方清凈莊嚴之佛土是事凈土,我之自性清凈是理凈土。心遍一切處,處處皆是西方,十方與西方不異。那么,我們的念佛之心由慧而定,照而常寂,是自心本有之佛;因定發慧,寂而常照,是自心本有之法;定慧雙融、寂照不二,是自心本有之僧。這就是信佛、信法、信僧。這樣方可稱為信得深。
接下來,我們再講講如何方為愿得切呢?古來大德們說:首先要一切時中(注意:是一切時中,而不是某時如此,余時則非,更不是歡樂時是這樣,不如意時又那樣。要于一切時中,都始終如一),都厭惡娑婆生死煩惱之苦,欣慕極樂菩提涅槃之樂,力求往生。要真實發愿,遵照佛所傳的凈土法門,勇猛精進地修持,勤除習染,時時身心輕泰,即現生極樂(這話很重要!是現生極樂,而不是等死了以后才生)。其次要立志成無上覺,圓滿菩提,供養諸佛。復次要發廣大心普度眾生,眾生界不空,誓不成佛。還要隨有所做,若善若惡,善者回向,求生凈土,惡者懺悔,愿生凈土,更無二志。又說:念佛之心念到一心不亂(注意:一心不亂不可著意追求,求之反遠),做到一切放下。一心不亂,是為凈愿;不生西方誓不休息,是為長愿;成無上覺廣度眾生,是為大愿……等等。如是愿心,方名愿得切。
諸位試想:如果我們發起上述的信和愿,對于娑婆世界的飲食男女、妻財子祿、名譽地位等等,還會放在心上盤算計較而放不下嗎?這一切空花水月般的境界和因緣,既然能放得下,還會有什么妄想煩惱縈繞于懷而不去修行呢?更有什么空花水月般的事物能惑亂我們的心呢?既無妄想惑亂,念佛時就一定能如上面所說,不求一心,而自得一心了。所以,蕅益大師說:‘信得深、愿得切,雖散心念佛也得往生。’我們要注意這個‘雖’字,它是突出信愿的重要性。其含意是,果真能信得深、愿得切,念佛如救頭燃一樣,就不怕你用功不力,不怕你不一心了。這個時候,要你起妄想,也不可能了。由此看來,這‘雖’字是假設詞,并不是真的要你散心念佛。同時對無信愿者說:‘倘若你無信愿,或信愿不真切,雖然念佛念到風吹不入、雨打不濕,也不能往生。相反,信愿真切,雖散心念佛亦得往生。’這‘雖’字是個相對的激勵詞,我們千萬不能錯會,以為我們可以馬馬虎虎、懶懶散散地念佛了。口里念著西方極樂世界的阿彌陀佛,心里卻戀著娑婆世界的妻財子祿等等,這樣也可以輕而易舉、隨心所欲地往生西方嗎?!
或問:業障深重的人,雖具深信切愿,但妄想習氣一時不能凈除,念佛時妄念不免時時侵擾。古德謂之:‘風停浪還涌,理現念猶侵。’這些妄念雖說微細,但為有念,是不是謂之散心呢?答曰:不隨妄念攀緣,念來即覺,既不厭懼,亦不抑壓,只將佛念一提,妄念當即消融,復歸清凈。這種隨來隨照、隨照隨消的功夫,不得謂之散心念佛。圭峰禪師云:‘妄念若起,都不隨之,即臨命終時,自然業不能系。雖有中陰,所向自由,天上人間,隨意寄托。’因為‘業不能系’之故,亦能夠如愿往生。
實際上,‘散心念佛’之說何以得推崇,是因為很多人偷懶、害怕用功,想完全依*阿彌陀佛的力量往生西方,故而推崇此說。假使散心念佛真能生西的話,為什么憨山大師說:‘口念彌陀心散亂,喊破喉嚨亦徒然’呢?!可見念佛確實要一心專注,切不可散亂。還有的人,聽到‘一心不亂’就害怕,以為這是很難辦得到的,所以就推崇‘散心念佛’說,不敢提倡一心不亂。其實,一心不亂沒有什么難處,只要專心致志的念去,必然能達到這個境地。開始用功時,總是心散難定,但隨著念佛功夫的深入提高,一天一天的以佛念將妄念挨拶消去,散心必然慢慢地變為‘一心’而‘不亂’了,所以,用不著耽心害怕,甚至畏難而止。只要以深信切愿為前導,就不怕不努力用功,也不怕散心不變成一心了。這‘信、愿、行’三字訣,不但在凈土宗最最要緊,其他宗也離不開信愿行。
我們讀了《心經》,深信佛說的真實語,愿度一切苦厄,行深般若波羅蜜多,了悟‘諸法空相’,識得一切色相、一切心法都是因緣所生、了無自性,都是空花水月、了不可得,都是自性的顯現,都是真空妙有,那么,我們就可以時時透過色相見本性了,自然就會一切無住、順逆無拘、縱橫無礙、解脫自在了。
我們做功夫,必須要有自知之明。我們要時時不斷地反省:自己是否真識得一切事物都是性空緣起,都是自性的顯現,見物就是見性,而不隨物動搖。果真能這樣,且理事無礙,就是真正見性了。倘若理上已了悟明白,并自肯承當,這一念斷處了了分明的靈知,即自己的本命元辰。但在對境的時候,卻不免有所動搖,在事上還做不到。那也不要害怕,不要疑惑自己所悟的真理有誤。須知,這是過去的習氣深重,一下子力量還不夠,一時未能掃盡余習而不無波動。只要在事上多鍛煉,時時凜覺,不斷與習氣斗爭,日積月累,功夫自然隨著時間的推移而不斷增長,即能把習氣漸漸消光,而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最后必然證得菩提勝果。《楞嚴經》曰:‘理則頓悟,乘悟并消。事非頓除,因次第盡。’我們把理和事聯合起來做功夫,只要理上認得深、見得透,就能在事上著力用功了。假如見不透、信不真,還有疑惑,對于真性理體還識不透,肯定不下來,對事物還戀著不忘,那就不能顢頇籠統地未得謂得、未證謂證,而莽莽蕩蕩地遭禍殃。那就要加緊打坐用功,或者念佛、或者參禪、或者修密,把妄心打死,才有入手處。這一定要弄清楚,含糊不得!
我們果真能透過相而見性,則會透得過一切事物,識得一切無不都是自己,都是自性的顯現。既然性是不生不滅的,那么,一切境物也就不生不滅了。所以,《法華經》說:‘是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明乎此,縱然是事相,又有什么生滅、垢凈、增減可言呢?故《心經》云:‘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如果著相而不見性,那就背道而馳了,就會以‘遍計所執’之心,認為一切事物都是有生滅、垢凈、增減的,從而不能出六道輪回了。
四、法用分
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
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
佛大慈大悲,為了提醒我們大家不要著相,以免受六道輪回之苦,于是告誡我們說:‘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這句乃上文的延續,是著重語。佛誠恐法會中的諸弟子以及未來的諸弟子,仍不明白色法和心法、有相相和無相相的一體性,所以再加以強調:妙有真空中無色相可言。有相相的色法既無,那么,無相相的心法則無從生起,也是不存在的。這是舉一反三的推理。明白了一點,其他也就不言而喻了,不須一一詳加說明。
‘色受想行識’五蘊是諸法之總。‘是諸法空相’,無一法可得,那么,五蘊當然也就沒有了。這五蘊總法不是體而是用,是覆蓋我們本性光明的壞東西。但是,反過來又是妙用。凡夫、二乘圣人、菩薩乃至諸佛都離不開五蘊的妙用,妙用與妄作只相隔一線。妙用是應緣無住,妄作是著相粘滯。凡夫處處著境生心,時時攀緣不息,故將妙用反化作妄心、妄想、妄作、妄行了。前面在講解五蘊時,我們已講過了。
佛于下文又告誡我們說:
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
《心經》是一乘法,是教我們直下成佛的捷徑。要成佛,就必須革除凡夫的一切執著陋習,除盡物欲之私,方能上上升進。這就像鬧革命一樣,先從底層下手,然后升級擴大,方能盡其全功。所以,佛先從革凡夫的命下手,為空卻凡夫的‘十二處’(六根六塵)法,而告誡我們:‘無眼耳鼻舌身意(六根),無色聲香味觸法(六塵)。’
這句經文是由前句‘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承貫而下的,而前句又是‘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延續下來的著重語,再往前伸展,這句經文乃是承上文‘照見五蘊皆空’而來的。既然諸法空相,沒有生滅、垢凈、增減,五蘊法既無,十二處法當然也隨之而無了。眼耳鼻舌身意六根,能生者謂之‘根’,根能生枝葉,眼根能生眼識,耳根能生耳識,乃至意根能生意識。六根中眼耳鼻舌身五根是身體所具有的生理器官,是由物質組成的,是有相的,故為色根。意根屬于思想、精神作用,是無相的,故為心根。色根又謂之‘浮塵根’,心根又謂之‘勝義根’。身體既是四大假合之體,空無所有,六根又何有之?身體包括這五根生理器官,乃是由父母精血交合而成,因緣和合而有,緣生性空,無自性、無實體,如夢幻泡影,了不可得,故云‘無眼耳鼻舌身意’。‘無’乃‘空’之意,即六根皆空。空其浮塵根、勝義根,故能破我執,證我空之理。
‘無色聲香味觸法’,是六塵皆空之意。塵又名為‘境’,能染污心性,猶如塵埃一樣,使其本來面目由于六塵所蓋而無法顯現。萬有諸法雖多,均為四大所顯。無知的器世間,諸如山河大地、日月星辰、草木森林等等。有知的有情世間,諸如人類、飛禽、走獸等等。歸納起來不外乎‘色聲香味觸法’六塵。所謂色塵者,就是眼根所對、四大所顯的情器世間中,一切以色相為體的境;聲塵者,即是耳根所對、四大所顯的情器世間中,以聲響為體的境;香塵者,則是鼻根所對、四大所顯的情器世間中,以諸氣味為體的境;味塵者,則是舌根所對、四大所顯的情器世間中,以諸味道為體的境;觸塵者,則是身根所對、四大所顯的情器世間中,以接觸感受為體的境;法塵者,乃是眼耳鼻舌身五根,每一根對境時,意根也隨之而加以分別,所落謝的影子,存放于意地之中。法塵攝世間一切有形有相和無形無相。例如日常生活中,眼所見過的一切色境、耳聽過的音聲、舌嘗過的味道等等,五塵之境雖早已過去,但在心中卻能浮想回憶起來,或者再遇此境時,即能分別出來。這些記憶的存留,謂之法塵,是心意所想,是起心動念之因。當五根對境時,往往攝入意根而起分別,意根有起分別之用。比如:眼根見色時,則因六根相應的分別,故有色相。耳有分別,故有聲相。舌有分別,則有味相……。每起一根,意根則同時相應分別而起之,由此而生色聲香味觸法。倘若五根對境時,意根不起分別,則會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則無色聲香味觸法也。猶如鏡照諸物,物去鏡空,物來鏡映。這就是說,前五根對境時,意根不隨之分別,那就是現量而不是比量。若不執、不住五根所對的幻化之相,此乃無相之境。由此則空其浮塵根,而入勝義根之妙用,即起般若之慧觀。又如前述之,六根尚且空,又何來六塵呢?故無色聲香味觸法。
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
六根、六塵既空,六識也空無所有。前面我們已講過,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六識)屬于心法,它的產生必須是內依根、外和塵(境),根塵相對,并分別其領受的形象,由此集合而產生了識。單方面孤立地是不會產生識的。比如:單獨一根或一塵,或是前五根對五塵不加分別,則不是識。彌勒菩薩說:‘分別是識,無分別是智。’眼根對色塵則生眼識,故名眼識界。其他亦復如是。六根、六塵、六識合稱‘十八界’。六識如同六根、六塵一樣,都屬于眾緣和合而生。緣生性空,皆非實相,均屬夢幻泡影,都是我人真性光中的幻影,心光之影像,均是影子,均生滅無常,當體即空無所有,故稱為‘無’。但這個‘無’不是凡夫所見的有、無相對的無。不是頑空,更不是外道所執的斷滅空,也不是小乘所觀的析法真空和菩薩所證的體法真空,而是諸佛妙有真空的體性。這一絲不掛、一法不立的真空妙體,并非佛所獨有,凡夫也同樣俱足。可惜凡夫妄認這十八界為真,死執為實有之法,致使妙體不能顯現,豈不可悲可嘆!
‘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這一句是省略之詞,十八界不一個個地說出來了。‘界’乃界限之意。無眼界,則是無眼識界限。內六根、外六塵、根塵相對生起六識,三六一十八,故名十八界。本來沒有界,皆因著相,故而有了界。‘本是一精明,分為六和合。’其實都是一靈明真性的作用,完全是可以通用的,而沒有界限。但因凡夫著相,則眼根抓住自性為能見,只能看不能聞了;耳根抓住自性為能聞,只能聽不能看了。因而將一個總體大寶分了家,有了界限。假如我們明白了這個真理,消滅了妄心,一切無著,不住相,不起分別,即能恢復本性光明。恢復了本性的功能,即可打破界限,而六根互用。現在,有些具特異功能的人,耳朵可以認字(能看),眼睛能聽,就是這個道理。所以說,雖然有界限,各有各樣,但實質上是百川分流、總歸一脈。倘若能夠了然‘有就是無’之意,那么,法法皆是真空實相。無界則無縛,無縛則頓超十八界。因此,我們修行用功夫,不是一定要由小乘而大乘,一級一級地逐漸升上去。只要我們能夠體悟‘諸法空相’,體悟自性,識得十八界都是自性的顯現,即可由凡入圣,隨緣起妙用,自在而成佛了。所謂小乘圣人不及大根基的凡夫,道理就在于此。
佛在《心經》中說:沒有這十八界!但凡夫是無論如何也不承認、不接受的。因凡夫皆執色身為我,所以有眼、耳等六根之見聞覺知。有能見即有所見,因之有相應的色、聲等六塵。根塵相對,即有眼識、耳識等六識。這十八界,凡夫皆執為實有之法。于是,迷真執妄,被十八界纏縛困惑住了。在眼,見明暗美丑;在耳,聞動靜善惡;在鼻,嗅香臭通塞;在舌,嘗酸甜苦辣;在身,觸冷暖滑澀;在意,分愛憎取舍。被這十八界營謀生計、起居飲食……束縛住了。二六時中,不是眼著色,就是耳著聲;不是鼻著香,就是舌著味……。時時刻刻都在意識里分別,無有停息。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地在空花水月般的塵境上作活計,身心俱被塵勞纏縛拖累住了。非但日間從未安寧自在,就是在夜晚睡夢中,也常為虛名幻利而驚心動魄、煩惱不休。
人生在世,既執著了假相,認為實有,以妄為真,那就沒有一個不貪取愛境的。自己所喜歡的塵境,就貪取。要得到它,那就不能沒有行動。在行動中要不造業,是絕對不可能的。譬如:愛財、好色的人,為欲取得之,往往是不擇手段,任何喪天害理的事情都可能做得出來。一旦呼吸停止,一眠不醒了,平日所念念不忘、心心不舍的任何事物,一樣也帶不走。到頭來,只落得兩手空空而歸去。這豈不是勞碌一生而空無所得的一場噩夢嗎?但有一樣是甩不掉的,就是平時所造的或善或惡的業。它是跟定了你,不肯放你空走,你想丟掉也丟不掉。古德說:‘萬般將不去,唯有業隨身。’依各人貪嗔癡三毒的不同程度、所造的善業和惡業的多寡,而分別去受六道輪回的果報。多分的貪嗔癡,三毒俱全的人,就要下地獄。多分的貪就生餓鬼道,餓鬼肚皮很大,但喉嚨卻細如麥管,而且口噴火,要吃不能,這是貪欲所致。多分的癡就生畜生道,畜生沒有人聰明,是愚癡的。多分的嗔就生阿修羅道,阿修羅嗔心很大,好斗,一碰就發火。少分的貪嗔癡則生人道,人道也是三毒俱全的。少分的貪就生天道。這樣,一個本來大好的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的佛性,卻因這些妄業的拖累,而冤冤枉枉地被纏縛拖牽到六道輪回中受苦去了。
佛從慈悲心出發,示現人間,為我們說《心經》,教我們不要執著眼耳鼻舌身意種種妄心。使我們明白這一切都是幻影、了不可得,都是自性的顯現。令我們一悟到底,當下轉身成佛。倘若我們仍執迷不悟,著相分別,迷昧本性,而隨塵境流轉:眼見色,就執著地分別明暗與美丑,‘見性’則隨之而昏昧了;耳聞聲,就執著地分別音響善惡,‘聞性’就隨著聲音而流失了;鼻嗅氣,就執著地分別香臭通塞,‘嗅性’隨之也迷昧了;舌嘗味,就執著地分別酸甜苦辣,‘嘗性’從此而迷了;身觸物,就執著地分別痛癢酸麻,‘覺性’則隨之而轉了。此皆因不明本性的妙用,妄生分別,隨境流轉,從而迷昧本性,沉淪于生死苦海之中。
上面說了,十八界是六根、六塵、六識的合稱,假如分別細說則很費篇幅,而且容易使人混淆不清。我們不妨僅就眼根再做一個歸納性的闡述,而例其余。眼根有浮塵根與勝義根之別。浮塵根就是我們人身上有相的生理器官——眼睛。勝義根又分為‘見分’和‘相分’。所謂見分,就是能緣境的見照作用,自緣其所變的相分。例如,眼睛能夠見物,這個能見的作用,就是勝義根的見分,它是無形無相的,也就是所說的見性——能見之性。相分則是由‘識’所變現的外境,即心內所現之境,心起時,浮于心前之相貌,也就是我們所見的境。我們人之所以眼睛能看到東西,就是因為有勝義根的能見之性——見性,通過浮塵根——眼睛發生作用,由相分顯現出山河大地、光明黑暗、長短方圓、青黃赤白等種種境相。而我們大家不明白這個真理,由此一‘見’,就迷著這些境相為實有。‘你見著沒有?’這句話是日常慣用語,但卻隱含著一種深意,它反映了凡夫的執相劣根性。見著、見著,一見就著。一見物境,便著在上面離不開了,生死也由此開始了。如夜間看到萬家燈火、輝煌燦爛時,是光明相;如果燈火一齊熄滅,大地漆黑一團,又是黑暗相了。所以,明和暗是有生有滅的。山河大地一切色相皆是有生滅的。人們一著這生滅之相,妄心也就隨之生滅不停,所以生死難逃。
前面,我們常用鏡和影作比喻。鏡一經制成,就能照物,山河大地及一切森羅萬相皆能從此鏡光中顯其影。凡夫的毛病就在于執影為實有,卻對鏡光了無所知。他哪里知道影子可見而不可得,且瞬息萬變,全屬生滅法,鏡光才是真常不易的妙體。也就是說,有生滅的皆是塵勞,而自性是無斷續、無來去的。于此可知,能見的性是永恒存在的。禪宗有句話:‘灼然常見面,相逢不相識’。其意就是指:凡夫對時時在六根門頭放光的性,竟然毫不相識。天天用它見物,卻執著在物境上轉,分別‘這是什么?那是什么?’而不知這能見的是什么?!猶如只認影子,而不識鏡光一樣。光陰似箭,縱然長壽到一百多歲,也不過是轉眼間事。天界雖比人間壽命長得多,但對死也無法逃避。生時眼根雖能見物,死后眼睛還在,卻效用盡失。所能長住不滅者,唯有‘見性’——能見的性。人的大患就在于愚昧無知,眼一見相,就被此相所鉤牽而昧卻‘見性’,昏然不覺地造業受報。殊不知能見物的不是眼而是性,眼只不過是性所使用的工具。猶如電燈之所以能發光,動力是電,而不是電燈泡。倘若能夠徹悟這個能見的性,且識其本體是空相,則當下妄念頓除,明心見性,即刻解脫。凡圣之別,全在于認識自己本性與否。見性如此,其余的聞性、嗅性、嘗性、覺性、知性亦莫不如是。《楞嚴經》曰:‘一根既返源,六根咸解脫。’由眼根的論述,便可以推知其余了。
佛告誡我們:‘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就是讓我們明白一切有形有相、有作有為的東西皆是幻影,都是空相而不可得。教我們醒悟,不要著相,一切放下,即可恢復我們本來清凈無染的自性光明。欲轉凡為圣,則非把這十八界法勘破不可。如果明白了這個道理,就法法俱通,一切大乘經的玄義無不迎刃而解了。我們現在學佛,既已明白了這個重要的道理,就應迅速下手修持,學以致用。學而不行,等于沒有學。
釋迦牟尼佛早已成佛,為普度眾生,故示現為凈飯王的太子,十九歲出家,雪山苦行六年,三十歲在菩提樹下,夜睹明星悟道。世尊仰觀東方一大明星出現,其見性與星光一經接觸,就了知這能見的不是眼睛,而是無遠不到的見性,當下開悟證成佛道。一切眾生皆和我一樣,為什么不能成道呢?原來都被妄想執著迷蒙住了。所以感嘆:‘奇哉!一切眾生俱有如來智慧德相,但以妄想執著,不能證得。’凡夫因為不識本性,為六塵緣影所作弄,愚癡執著而不知,良可悲也。
我們明白了無十八界的道理,在修學的時候就不要向外看,不要執著外境,而要時時回光返照,照顧自己的本性。這能見、能聞、能嗅、能嘗、能覺、能知的是什么?一旦認識了這個主人公,就像在十字街頭撞著親阿爹似的。原來宇宙萬有的造物主就是我們自己,就是我們的真心,也就是法身。而不是什么上帝、天神。山河大地、日月星辰、草木叢林、男女老少乃至飲食起居,一切的一切,無一不是自性的作用,無一不是真性的顯現。而這主人公,雖是萬能體,應緣而現相,現出千差萬別之現象,自己卻是性空無相。正因性空無相故,才能應物現形、隨緣起用。否則就不能生起諸法,現相起用。比如鏡子,正因鏡中無物,才能現影。否則何能胡來胡現、漢來漢現呢?又如房間,假如房間不是空的,里面堆滿了東西,又怎能再搬進來東西呢?所以說,因性空之故,才能顯現一切。我們修法證到真性時,才明白《金剛經》所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的真理,也才明白本經所說的‘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的道理。我們能透過現象見到本性,就會知道,眼耳鼻舌身意等等十八界原本無有,都是真心一時應緣顯現的妙用。如果我們執境取相,即不見‘能見’,而只見‘所見’了,那就空不掉根、塵、識十八界了。
曹洞宗的開山祖師洞山良價禪師,從小出家,跟師父一塊讀《心經》,當念到‘無眼耳鼻舌身意’處,突然用手摸摸自己的面孔,問師父:我明明有眼耳鼻舌身意,為什么《心經》說沒有呢?師父猛然一驚,無從解答。因為他也和我們凡夫一樣,執相著境,只見所見,不明能見,仍不明經義。所以自愧無能教導,便說:我回答不了你的問題,當不了你的師父,我指你一個地方,到五泄山去禮拜靈默禪師,請他度化你。于是洞山又跟隨靈默禪師參禪。到了二十一歲,便游方參學。第一個拜謁的是南泉禪師,南泉是馬祖的大弟子。良價禪師到南泉禪師那里,剛好碰上馬祖的諱辰。南泉為紀念他的師父,要修齋供養。南泉問大眾:‘來日設馬祖齋,未審馬祖還來否?’這里要注意這個‘來’字。因為佛性是不生不滅、不來不去的,一有來去,就落假相,而不是真相了。南泉禪師這樣說話,非常要緊(注意當下)。問題提出來之后,大家皆不能回答。因為你說‘來’或‘不來’都不對,都落在兩邊。禪師這樣說話,就是要一處不落,這是兩面刀,一面殺,一面活,不能有落處,一有落處就不是了。這時,良價禪師從眾中走出來,對南泉祖師說:‘待有伴即來。’
世界上一切都是對待(相對)法。因對待之故,都是假的。有大才有小,有好才有壞。假如沒有大,怎么會有小呢?沒有好,怎么會有壞呢?所以,相對者都是有生有滅的,都是假的。絕對者才是真的。有去有來都是生滅之相,絕對真心是無來無去的,是不生不滅的。所以,洞山說‘待有伴即來’。南泉一聽,說道:‘此子雖后生,甚堪雕琢。’意思是,洞山雖還年輕,二十來歲,但在大眾不能下一語時,他卻能出頭露面說出一句,雖然他的回答還不徹底,還有對待來去,但經雕琢,將來可成大器的。良價聽了南泉禪師的話后,卻說:‘和尚莫壓良為*。’就是說,我本來就是有出息的大人,而不是下*的傭人,即天然本性本來就是佛,沒有什么真假之別。既然沒有真假,本來如此,本來是佛,還有什么修,有什么證呢?從良價禪師這句話看,他已經悟到本性天真,不假修證了。但還不究竟,還沒有翻過身來,還沒有徹悟到五蘊就是一切色法、心法,色受想行識就是妙有真空,一切根塵識都是真心的妙用。良價只曉得法身無相,沒有形相,卻不曉得有形相就是沒有形相,所以,還不徹底,還不究竟。
后來,洞山良價禪師又去參溈山禪師。他說:‘頃聞南陽忠國師,有“無情說法”話,某甲未究其微。’‘無情’就是器世間,諸如磚頭、瓦礫、山河大地。‘未究其微’,就是不明白這里深奧的玄微妙旨。故請溈山禪師給他說法。溈山說:阇黎,這段無情說法的公案,你還記得嗎?阇黎就是和尚。溈山禪師這句也不是好話。假如你是作家,就大喝一聲:‘阿阇黎!’但是良價禪師不明所以,立即回答:‘記得。’這已經落實了,已經有所記憶,有東西在了。溈山禪師接著說:你把公案舉說一遍看。良價禪師就把公案講了一遍。下面就是這則公案。
有一個僧人問南陽忠國師:‘如何是古佛心?’國師說:‘墻壁、瓦礫是。’這僧人說:‘墻壁、瓦礫豈不是無情?’意思是說,墻壁、瓦礫是沒有知覺的,怎么會是古佛心呢?國師說:‘是。’這句話深含妙意。因為有情、無情同圓種智,因分別之故,就生出有情、無情的不同。如若不分別,一切聲、色、山河大地、乃至飲食、男女都在心性中圓,而無一法可得,又有什么有情、無情呢?因為有法可得,再去分門別類,愛憎取舍,從而煩惱叢生,輪轉不息。前面已講過,我們的身體本來是四大假合而成,也和無情一樣。只因真心被無明包裹住,變成了妄心,鉆在這個四大假合的殼子里面,執著其為自身,所以才有了妄知。否則,我們的身體豈不是跟墻壁、瓦礫一樣嗎?
但這僧不明白這個道理,疑惑地問:‘無情還解說法否?’因為佛是說法度生的,古佛會說法,無情既然是古佛心,當然也就會說法了。這僧和我們凡夫一樣,總是落在塵境的所見所聞上,而不見能見能聞的性。國師說:‘常說、熾然說,無間歇。’無情說法,不是間歇地一時說、一時不說,它自自然然地時時刻刻都在說,說的也不是一點點,而是說了無量無邊。我們往往都著在所聞所見上,不知道無說才是真說。聽到聲音了,就是聽到;沒有聽到聲音,就是沒有聽到。其實,沒有聽到聲音也是聽到!你聽到個沒有聲音嘛。所以,無說是真說,因‘大音希聲’之故,最大的聲音是沒有聲音的。說有聲可聞,皆非真聞,因你著在所聞上去了。聞性不在有聲與無聲。聲有生滅,故是假;性無斷處,故是真。
這僧又問:我為什么聽不到無情說法呢?國師說:‘汝自不聞,不可妨他聞者也。’這是你自己不聞,因為你顢頇佛性,著在有聲可聞上了,不知道無聞才是真聞。進一步看,聞無聞者是誰?!聽到了沒有聲音的是誰呢?你說你不聞,但它正在你耳根放光,你為什么不知道呢?你聽到個無聲,難道不是聽到了嗎?聞個無聲,不是正聞嗎?聽到有聲時,你就跟著聲音起分別了,跟著聲音跑了。而這個無聲、無分別時,正是你的聞性現前之時,所以是真聞。你自己不聞,不能妨礙那個能聞的啊!這是罵他、喝斥他,也是指示他、提醒他。在這無聲可聞、聞性正聞之時,你卻說不聞,是你自己不機靈、不明白,可聞性還是清清楚楚地在啊!
這僧又繼續追問:什么人能聞無情說法呢?其實盡大地無一人不聞。哪個不聞?哪個沒有聞性?!你只要不執著在聲響上,哪個不是聞性昭昭啊!只是你自己眼光不瞥地。國師說:‘諸圣得聞。’意思是:圣人可以聽得到,你們這些凡夫則聽不到。國師的這句話是有漏洞的,因為人人本來都是佛,法身無相,凡圣不立,哪還有什么圣不圣呢?國師也是被這僧追問得緊,暫用這句話遮遮他的眼睛。這僧進一步反問道:‘和尚還聞否?’你自己能聽得到嗎?因為國師說‘諸圣得聞’,那么正好給你一下。這樣一問,不就逼得國師有口難講了么。如說有所聞,則是自個贊自己;如說無所聞,那你就不是圣、不是國師了。國師說:‘我不聞。’逼得國師只能招供認罪了。這僧緊接著又問:‘和尚既不聞,怎知無情會說法呢?’這一句問得很好,很有力,用國師的槍反過來戳國師,使國師沒有回避之處。國師則回答:‘賴我不聞。我若聞,則齊于諸圣,汝即不聞我說法也。’幸好我聽不到。假若我聽得到,我就是圣人了,你也就聽不到我給你說法了。僧這一問話本來是很難回避的,但國師自有轉身處,‘賴我不聞’這一著很巧妙!這種答法就是禪師家回聲吐氣的方法,就像我們打太極拳推手,能夠方便轉化掉對方的勁力。
凡有言說,皆無實意。因有說有聞都是烘托這個無說無聞,無說無聞才是真說真聞,所以,有說有聞就不是真說真聞了。國師所說‘汝即不聞我說法也’也是自謗。為什么呢?因為本來無法可說,本來也無人聞法。若還有法可說、有人聞法,那正是執著在人相、我相上了。
唐朝的龐居士,聽一個座主講《金剛經》。當講到‘無我相、無人相’時,龐居士問他:‘座主!既無我、無人,是誰講、誰聽?’既然無我相、無人相,那么誰說法、誰聞法呢?正所謂:無說無聞,才是真說真聞。座主雖然能講《金剛經》,卻只是記些義理名言,不能將義理落在實處,在這個地方就透不過去,竟然無話可答了。龐居士說:‘某甲雖是俗人,粗知信向。’座主說:‘只如居士,意作么生?’龐居士說了一個偈子:‘無我復無人,作么有疏親?勸君休歷座,不似直求真。金剛般若性,外絕一纖塵。我聞并信受,總是假名陳。’有我、有聞、還有信受,這些都是假名。無我才顯真我,無聞才是真聞。座主聽到這個偈子,欣然仰嘆。
當國師說道‘賴我不聞。我若聞,則齊于諸圣,汝即不聞我說法也’,這僧卻說:‘恁么,則眾生無份去也。’若那樣的話,眾生就不能聽到無情說法了。國師把話鋒一轉,說:‘我為眾生說,不為諸圣說。’這僧問:‘眾生聞后如何?’眾生聽你講過以后,會怎么樣啊?國師答:‘即非眾生!’眾生若能聽到無情說法,薦取這不生不滅的聞性,那就超凡入圣了,所以說‘即非眾生’。最后,這僧轉過話題問道:‘無情說法,據何典教?’無情說法,出于什么經典?有何依據、根據呢?國師說:‘灼然。言不該典,非君子之所談。汝豈不見《華嚴經》云:“剎說、眾生說、三世一切說。”’你這樣說當然很對。如果‘無情說法’的話沒有根據,沒有依據經典,那就沒有任何意義,也不是君子所言了。隨后就舉出經典,《華嚴經》云:‘剎說、眾生說、三世一切說。’即塵塵土土都在說法,坐微塵里,轉大法輪。不管是有情世間、還是無情的器世間都在說法,即所謂‘一切說’。無情說法的公案到這里為止。
溈山禪師聽到良價所舉的‘無情說法’公案之后,便說:‘我這里亦有,只是罕遇其人。’這樣的無情說法,我這里也有。要遇到根基相當大的人,才能相機相契,所以說‘罕遇其人’。良價說:‘某甲未明,乞師指示。’溈山禪師把平日所用的拂塵豎著舉起來,問良價:‘會么?’這就是無情說法,你能領會嗎?良價說:‘不會。’良價老老實實地承認自己不明白、未領會。其實,這個時候是最親切的了。因為如果你會了、理解了就是情見,就有道理可得了。相反,在你不會的時候,正是一念不生之時,即刻回光返照,這是什么?當下就見性了!可惜良價總以為還有個道理在,會錯了意,機會也就錯過了。良價接著說:‘請和尚說。’溈山道:‘父母所生口,終不為子說。’由父母所生的這個肉身嘴巴,始終不能對你講。為什么呢?因為任你千說萬說,總是說不到。這是言語說不到、思維不能及的,即‘言語道斷、心行處滅’,說了即不中,知道了就不是了。溈山在這里暗示良價,無說是真說,無聞是真聞,這就是無情說法。遺憾的是,這時候良價仍顢頇不明白。人們往往執著見聞覺知所相對的色聲香味觸法六塵境界,即執著在這個所見所聞上,那么,無所見無所聞就不是了。豈不知,這個無所見無所聞的能見能聞的真性,是從來不間斷的,是沒有相續痕跡的,是如如不動的,故佛性又稱‘如如’。由此可見,人們妄想執著的習氣是多么濃厚深重啊!
良價和溈山祖師問答了許多話,但感到機緣不投,于是又問:‘還有與師同時慕道者乎?’意思是,還有與你同時參禪悟道的其他老師父嗎?溈山說:‘此去澧陵,攸縣、石室相連,有云巖道人。若能撥草瞻風,必為子之所重。’從這里到湖南省的澧陵,在攸縣、石室兩地之間,有一個地方叫云巖,那里有一位云巖禪師。云巖禪師在藥山開悟,是藥山禪師的弟子。藥山是石頭希遷的弟子。(石頭希遷禪師的肉身不壞,現被日本供養著。)溈山指示良價去找云巖禪師,并告訴他,云巖禪師住在一個不為人所知的地方,在茂密深草處隱居著。你若發大心撥開深草,瞻仰他老人家的風采(撥草瞻風),則是你的機緣到了,你一定會尊重他的。良價辭別了溈山,逕往云巖處。
良價見到云巖禪師后,就把前面所說的無情說法公案,又舉說了一遍。然后問道:‘無情說法,什么人得聞?’云巖說:‘無情得聞。’忠國師言,諸圣得聞。云巖卻說,無情得聞。其實,清凈、心空就是圣。圣、凡也不立,一切都沒有,則物物頭頭皆現妙色身、發廣長舌宣流法音。熾然無盡說,即無窮無盡地在這里說,無情就是這樣說法的。良價又問:‘和尚聞否?’良價到現在還是顢頇一個。云巖說:‘我若聞,汝即不聞吾說法也。’和忠國師如出一轍。因為若有所聞,就著在塵境里了,如何能為人師啊?所以我不聞,無聞才是真聞。也就是‘無言說’,無言可說了。你要好好領會言外之意啊!你只理解有語言的法、可說的法,你現在聽到我所說這些話,都是有言說的,但這并不是真實的。而今我為你這樣說,是要你領會到言外之意,會意于言外,從而明見無說的真說、無聞的真聞啊!但良價仍未領會,繼續問道:‘我為什么不聞呢?’他還是執著在聲色塵境上,這樣追逐有什么意義呢?為什么不能反聞聞自性呢?就在你面門上放光啊!這豈不是你在自然聞、無聞聞么?!世人都是這樣子顢頇,太可憐了!這時,云巖像溈山一樣,豎起了拂子。如若良價抓住這一時機,反問自己,這個看到豎拂的是誰?!就在這里猛著精彩,也就當下開悟了。遺憾的是,機遇又錯過了。云巖問:‘還聞么?’豎起拂子雖然沒有聲音,沒有話說,但是大音希聲,真真切切,如雷貫耳。為什么呢?因為無聲之聲是最大的聲音,這就叫大音希聲。
我們人往往都執著在有聲可聞,在有聲可聞的地方去領會。但是,你要真正見性,就不能執著在有聲可聞的地方。因為有聲無聲,不過是聲音的生滅,而我們的聞性是無時無刻不在面前放光,它是沒有間隔、沒有斷續的。所以,古德說:‘夾岸桃花風雨后,馬蹄何處避殘紅。’前面我們已引用了這句偈子。一條小道的兩邊,種滿了桃樹,經過一番大風雨后,小道遍地都是桃花瓣。騎馬走經此處時,馬蹄怎能避開遍地的花瓣,而踏不到呢?意思是說,佛性時時處處都在作用,它是無時不在、無處不在的,你能避得開嗎?所以,不要在有相無相、有聲無聲上分別。我們見不到光明時,卻見到了黑暗,見暗還是有見。我們聽不到聲音時,則聽到了無聲,聽到無聲還是有聽。這豈不就是見性和聞性不生不滅的證據么?
可惜,良價回答:‘不聞。’他著在了聲音上,因為沒聽到聲音,所以不聞。這就像俏媚眼作給瞎子看,他當面錯過,太可惜了!不過,我們要說,虧得他不聞,如果有聞,又著在相上,不聞則是真聞。云巖說:‘我說法汝尚不聞,豈況無情說法乎?’我對你這樣說法,豎起拂子,雖然沒有聲音,但還有舉動,這樣你都不聞、不領會,何況無說無動的真說真動呢?世人都是如此的愚癡,都著在所見所聞的色聲惑業里面,從來沒有回光一瞥,薦取這個能見能聞、能說能動的性。這個性就是本來真佛!甚至誤認為聽不到聲音就是無聞,不見光影色相就是無見。豈不知這個見性聞性時時刻刻都在面門放光,從無遮掩、從無間斷。即便是在無聲可聞、無相可見時,依然還是見、還是聞。因為你聞到個無聲還是聞,見到個無相還是見,怎么能說無見無聞呢?
良價接著又問:‘無情說法,該何典教?’這和前面公案中的提問一樣。云巖禪師答:‘豈不見《彌陀經》云:水鳥樹林,悉皆念佛念法。’這時,良價禪師猛然間有些醒悟了,終于由有聲處會入無聲了,總算是會到了、悟到了,他脫口說了個偈子:‘也大奇!也大奇!無情說法不思議。若將耳聽終難會,眼處聞聲方得知。’真奇妙啊,真奇妙!無情說法真是妙不可言、不可思議,真是使人想像不到!你若用耳朵去聽,是不能理解的,因為無情說法是沒有聲音的。用眼睛來聽,才能領會到其中的奧妙。眼睛聽不到聲音,但沒有聲音正是妙聲。由此可知,良價禪師會到了有聲,而且從有聲會到了無聲,但還沒有會到無聲就是有聲、有聲就是無聲,還未徹底究竟。
從聲音悟道的公案,還有許多。再舉一例:昔圓悟勤禪師在五祖演會下做侍者,追隨五祖演禪師參禪。一天,有個讀書人來參五祖演,五祖演對這個讀書人講:若問及自性、法身,你少年時曾讀過‘小艷詩’么?詩中有兩句與之很相似:‘頻呼小玉原無事,只要檀郎認得聲。’意思是,頻頻呼喚‘小玉!小玉!’其實并沒有什么事情,真實的目的是要她的情郎聽到這呼喚聲,知道她在這里。也就是有意給她的情郎傳個消息,因為他認得她的聲音,聽到呼喚,就曉得她在這里了。我們借用這首詩來反問一下,這個呼喚聲是由誰發出來的呢?又是由誰聽到的呢?這一切豈不都是自性的作用嗎?豈不都是真性的顯現么?五祖演引用這首小艷詩,蘊含著深意。本來一切色相、一切聲音都無意義,都是空花水月,都是不可得的,合了第一句‘原無事’。但所有的一切都是自性的作用,都是真性的顯現,合了第二句‘認得聲’。旨在啟發我們大家認識自己的本來面目。圓悟勤在旁邊聽到了這個話,立刻有所醒悟。他從方丈屋里出來,恰好這時有只大公雞在柵欄上‘喔、喔’長啼。圓悟勤一聽,猛然觸動了靈機,觸著剛才五祖演所說‘只要檀郎認得聲’的‘聲’字,忽然大悟!這不是聲嗎?這就是自性的顯發,離開自性還有什么東西呢?就像我們前面所講的,一切影子都離不開鏡子,離開鏡子哪里還有影子呢?一切的一切都是真性的作用,都是真性的顯現。
良價禪師雖然有悟處,但還未徹底,他又問云巖禪師:‘某甲有余習未盡?’我還有許多習氣,尚未除盡嗎?云巖則反問:‘汝曾作什么來?’你曾經作過什么?也就是說,你粘著的是什么東西呢?良價說:‘圣諦亦不為。’這就是無為,一點也不著,圣諦也不著,一切都不著,連不著也不著。云巖進一步問道:‘還歡喜也未?’你還有歡喜心嗎?良價說:‘歡喜則不無。如糞掃堆頭,拾得一顆明珠。’其意是描述開悟的心情,就像在糞堆里拾得一顆明珠一樣歡喜。有歡喜就是法執。這就是余習,還有歡喜在。意未盡、情未空、有所得,就不是徹悟了。
后來,良價禪師辭別云巖禪師,臨別時,又問:‘百年后,忽有人問:“還邈得師真否?”如何祗對?’真,就是畫像。師真,就是師父的畫像。邈得師真,字面意思是看得到師父的畫像,這里是指得到師父的真傳,像師父一樣透脫。這句話的意思是:師父您老人家圓寂之后,若有人問我,你還能見到你師父嗎?我如何對他說呢?云巖沉默良久。然后說:‘只這是’。意思是:你對問話人講,就是這個!諸位,云巖禪師說的‘這個’是什么呢?我回答你的這個,就是你問的這個!你所見到的東西、聽到的聲音、嗅到的氣味等等,無一不是這個!但良價聽后,卻是沉吟,他還沒領會此話的含義。云巖禪師便說:‘價阇黎!承當個事,大須審細。’個事,指開悟見性這件事。良價啊!你要承當開悟見性這樣的大事,還要審慎仔細啊!可不能這樣馬馬虎虎的。因為良價禪師到這個時候還是有疑惑。所以說,他還是不究竟的。
后來,良價禪師過河的時候,低頭卷褲腿,看見水中自己的影子,才豁然大悟。這時他才會出云巖祖師所說‘只這是’的含義。過去他只悟到法身無相,是一絲不掛、一塵不染的。卻不知道,一切色相都是自體。他只悟到無聲就是有聲,無就是有。還未悟到一切聲音都是無聲,有就是無。良價禪師過水睹影,才大悟了,他隨即作了個偈子:
切忌從他覓,迢迢于我疏。
我今獨自往,處處得逢渠。
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
應須恁么會,方得契如如。
這個偈子的意思是什么呢?‘切忌從他覓’,我們修法學道不要向外馳求,不要向別人求。聽別人講解的均不是,求佛求法更不是。只有向內求、求自己,要自己悟出來才是真實的。倘若你向外尋找、向外求,則‘迢迢于我疏’,就與自性千里迢迢、相距甚遠了。‘我今獨自往’,現在我無論到什么地方,無論在什么時間,對外面的東西都不取不舍了,都是‘獨自’的、絕對的,都不見有對偶、不見有相對。假如能這樣,那就‘處處得逢渠’,就處處時時都能顯現這個絕對的真心,處處時時都能見到真如自性了。‘渠今正是我’,渠就是影子。山河大地、日月星辰等等,一切事物無一不是我的影子,統統是我的顯現。但‘我今不是渠’,我這法身是無相的,雖然影子都是我的顯現,但我不是影子。也就是說,雖然這一切相無不都是我,但我并不是一切相,因為法身是無相的。你就是把這一切相統統都拿走,因其皆不是我,也與我無損。因此,不要著在相上,一切相都不可得,一法不立才對。‘應須恁么會,方得契如如’,修道人應該這樣子去領會,真心才能夠常住,才能夠與如如不動相契,而不為任何境物所左右。
因是之故,古德曰:‘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宇宙萬有哪一樣不是法身呢?都是法身的作用、法身的顯現。此即云巖禪師所說的‘只這是’。禪師家常說:‘拈一莖草,就是丈六金身’,其道理就在于此。
但這里大須仔細,不可顢頇籠統,不可執著色相就是法身,從而顛倒造業,以致受累無窮。大珠慧海禪師在《頓悟入道要門論》中說:‘迷人不知法身無相,應物現形。遂喚“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黃花若是般若,般若即同無情;翠竹若是法身,法身即同草木。如人吃筍,應總吃法身也。’這段話豈不是推翻了上面所說的‘性就是相、相就是性,性相不二’的法則嗎?不是的!大珠和尚是怕我們錯認了定盤星,一聽說宇宙萬有都是法身的顯現,就著在色相上,把鏡中顯現的影子當作真實。這就像禪師家所說:錯認驢鞍橋作阿爺下巴頦。既然山河大地、日月星辰、草木叢林皆是自性,而自性是真實不虛的,是亙古亙今長存的,那么,就把這些色相也當作實有,執著不舍、貪取不已,這豈不是造業受報、長溺生死、永無了期了嗎?所以,要加以棒喝,打破這個迷夢,以便認清實相無相,而見本性之妙用。
法身雖然無相,但法身不是頑空,它是妙有真空,是客觀存在。所以,它能生萬法,能應物現形、隨緣起用。就像鏡和影一樣,因鏡光故,能現諸影。又因鏡、影不相離故,則說鏡即是影、影即是鏡。但影子畢竟不可得,絕不能執著影子為實有,把影子執實了,錯認影子實實在在就是鏡子。所謂‘影即鏡’者,是取其‘不離’之意而已。因為離鏡就無影、離影就無鏡,所以才說,見影即是見鏡。法身和色相亦復如是。色相固是法身所顯現,但色相無自體、無自性,皆因緣所成,猶如空花水月般不可得,不能執為實有,更不能把這些色相實實在在地當作是法身。一切色相只不過是法身顯現的妙用而已。教下把色相和法身的關系謂之‘不即不離’。不即者,就是說色相不過是幻影,并不即是真實的法身。不離者,是指離相無性、離境無心,猶如離影則無鏡、離波則無水一樣。這個‘不即不離’,旨在說明心性和色相的關系。我們人的真性是非有而非空、非空而非有的圓妙靈性,既不著有、也不著空,既不著空、也不著有。說空之時,充滿虛空、周遍法界;說有之時,一絲不掛、纖毫不立。若能這樣應用、這樣理解,方于真空妙有的宗旨有少分相應。更進一步講,非但影子不可得、不可執著,就是鏡子——我們的法身,也不可執著。因為一有執著,就有了偏向。一有偏向,就必有做作之處。宗下謂之‘圣墮’。因為你執著了法身,就是法執,就不究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