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講義(五)
七、 般若之體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
諸法,指五蘊諸法,包括宇宙萬有一切現象。空相,是指宇宙萬有的本體,即是眾生的真心。前面說:諸法現象,不異空性的本體,亦不離空性的本體,但此空性的本體,究竟是怎樣的呢?觀音菩薩說:“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因為此經,是以般若智從空立論,故不言真心,而言空相;其實,此諸法空相,就是眾生的真心,是般若真理智慧的本體。一切諸法的現象,皆由此空相的真心而幻生;但空相的真心所幻生的諸法現象,反而蓋覆了此空相的真心;致使缺乏般若真理智慧的眾生,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本來具有此真心。
觀世音菩薩,既以般若觀智,照見諸法緣起性空的原理,則如風掃浮云,皓月當空,妄心粉碎,真心顯現。因此,發現真心之真相,就是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因為真心,真常不變,非可以作之使其生,壞之使其滅。非由般若照見然后有,謂之生,亦非般若未照見前則無,謂之滅;蓋其本來不生,本來不滅,故云:“不生不滅”。
真心雖然常住不變;但無形無相,本自空寂。非可以染之使其垢,治之使其凈。眾生雖然作惡多端,其真心不因被惡緣所染而污垢;眾生雖然眾善奉行,此真心亦不因被善緣所熏而清凈。真心原本清凈,猶如蓮花生于污泥而不染,出于清水而不沾,所以說:“不垢不凈”。
眾生的寶覺真心,原本各自圓滿,非可以加之使其增,損之使其減;更非修學般若,豁破無明,真心得以顯現時,謂之增;亦非未修般若時,真心被無明所障蔽,迷而不覺,謂之減。真心法爾天然,本來如此;非因諸佛證之而增;亦不因眾生迷之而減。所以說:“不增不減”。
可以說:真心不變故:色法現時,不隨眾生的色身而生;色法滅時,亦不隨眾生的色身而滅。真心空寂故:凡夫染于有漏惡法,不隨之而垢;圣人熏于無漏善法,不因之而凈。真心圓滿故:眾生迷之并不見其減,諸佛證之亦不見其增。故說:“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
缺乏般若智慧的眾生,于此真心不變隨緣之體,緣聚妄見其生,緣散妄見其死。因見有生有死,故貪生怕死;甚至為了自己的生,而不顧他人之死。由是損人利己,薄人厚我;斗爭沖突,遂苦惱叢生。
眾生不知真心隨緣不變,隨惡緣之習染時,虛妄名垢;隨善緣之熏習時,虛妄名凈。既見有垢有凈,則有相形之美惡優劣;因而愛美惡劣,取舍心生,貪嗔內蘊,謀奪外馳,遂釀成人欲橫流之世界,為患無窮。
眾生不明此真心,在圣不增,在凡不減;故見諸佛菩薩覺悟時,妄以為增;當自己迷惑不覺時,妄計為減。既見有增有減,則斤斤計較于大小多寡,分疆劃界,自他分隔,人我對立;每遺憾自己之不足,常嫉妒他人之有余。由于貪求不已,欲壑難填,故作*犯科,禍國殃民。
如果眾生能夠運用般若的真理智慧,觀照五蘊諸法,緣生性空;通達此諸法空相的理體,原本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脫落諸見,不生執著,既無緣起為生,緣盡為滅;亦無出障為凈,隨流為垢;更非悟時為增,迷時為減。生滅,垢凈,增減等相皆空,則因執相而分別取舍、所招致的煩惱與不幸,當然亦消滅于無形。
道元大師說:“了悟于生,了悟于死,乃佛家一大事因緣。”真的,能夠了悟生死的人,就不致為生死所囚;也唯有不囚于生死的人,始能夠真正體悟此不生不滅的空相。亦唯有親自悟證此不生不滅之空相的人,才不怕死,才肯為世界人類而死。太史公說:“死有重于泰山,有輕于鴻毛。”中國古代的岳飛之盡忠報國,文天祥之以身許國,這些民族英雄之所以不怕死,僅是愛國愛民之強烈責任感所驅使,而能舍生就義而已;并不等于他們已經懂得生死。真正懂得生死的人,心中唯一的愿望,就是但求眾生得離苦,不為自己求安樂;可以為眾生而生,亦可以為眾生而死。所以能夠留惑潤生,不住涅槃,而入生死,恒乘般若之船,于六道生死苦海中,運載眾生,自生死苦海此岸,抵達涅槃真理之彼岸。既隨順生死,又能超越生死。這就是大乘菩薩,明白諸法空相之后的悲愿與實踐。
(一)空蘊處界
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
是故二字,是承上起下之詞。承上諸法空相,起下文無色,無受想行識。意思是說:由于眾生的真心,原是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法爾天然,空無一物的緣故,所以在真心的空相中,根本就沒有五蘊、六入、十二處、十八界等法可得。
前說照見五蘊皆空,是約五蘊本身言;因為五蘊諸法,從因緣生,原無實性,其性即是空性,所以說:“五蘊皆空”。現在,是約真心的實相理體言。眾生本具之真心,本來空寂,實無五蘊等諸法現象可得。前是從現象推論至空的本體; 今是撥開現象的假相,但顯空的真性。現象雖有,但其性本空,有等于無。所以真心的空相中,根本就沒有五蘊可得,故說:“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
“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是說明眾生的真心,不但沒有組織眾生身心的五蘊諸法,亦沒有內在的六根,與六根所對外界的六塵。六根又名六入,入是涉入。眾生內之六根,既能涉入外界的六塵;而外界的六塵,亦能涉入眾生的六根;如是根塵互相涉入而生識。六根為識所依,六塵為識所緣,是以六根六塵,既是識所生之處,亦是識所依之處;故六根、六塵,合之名為十二處。
眼等為人體之器官,用生理學的名詞說,眼為視官,耳為聽官,鼻為嗅官,舌為嘗官,身為觸官,意則謂之感官。此乃父母所生的肉體現狀;粗而濁,但有形質,全無知覺。楞嚴經形容六根的相狀是:眼如葡萄朵,耳如新卷葉,鼻如雙垂爪,舌如初偃月,身如腰鼓桑,心如幽室見,名之為浮塵根。
此外,還有凈色根,為此等浮塵根之所依。可以說:凈色根,即是浮塵根之實體;此體細而凈,猶如琉璃。非肉眼所能見;等如生理學家所說之神經細胞。生理學名之為:視覺神經、聽覺神經、嗅覺神經、味覺神經、觸覺神經、以及感覺神經。若然但有視覺神經的凈色根,而無浮塵根之眼球,則像盲人;反之,但有浮塵根之眼球,而無視覺神經,則猶如死人,都不能發生眼的作用。當知我們眼之所以能緣色、耳緣聲、鼻緣香、舌緣味、身緣觸、意緣法,主要原因是在浮塵根之外,還加上凈色根,才能發揮六根的功能。
色、聲、香、味、觸、法,是眾生面對的六塵境界。塵是染污的,變動的; 所以色等六塵,不但能染污人的真心;而且是常在生滅變動中。六塵又名六境,因為六塵,是六根所對之境,作為引生六識的條件。例如:色有青、黃、赤、白,長、短、方、圓,乃至男女等形貌,作為眼所對之境。聲有琴瑟管弦、鼓樂笙歌,甚至男女苦樂等聲音,為耳根聽覺所聞的對象。香有龍麝、旃檀、沉香、脂粉等香,甚至包括一切香臭或非香非臭等氣味,為鼻根所嗅的對象。味有甘甜、咸淡、酸辛、苦辣,乃至一切美味或香或臭之飲食,都是舌根所嘗的東西。其余冷暖、澀滑、輕重、柔軟、粗糙、甚至肌肉、衣服都是身根之所覺觸。至于前五塵所落射的影子——法塵,則屬于意根所緣。例如昨天、或很久以前,我們曾經看見一些自己喜歡的東西,或聽過一些悅耳的音樂;現在雖然事過境遷,但在我們心目中,仍然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每當清閑之際,腦海中便會影現出曾經見過的美麗影子,或悠揚之音樂。有如電影機一樣,把前塵往事,一幕一幕的放映出來,這些就是法塵。
色聲等六境又名六賊,因為這些外界的境象,透過人眼等六根之媒介,往往使人不由自主的追逐物欲,迷戀不舍,作諸惡業;而令人本身之功德法財,為之而虛耗、而消失。故楞嚴經說:“六為賊媒,自劫家寶。”
“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是說明清凈真心的空性中,本無眼識,乃至無意識。因為眼等六識,是由于上面所說眼等六根,對色等六境而引生的。眾生因眼緣于色境,再由色境的刺激,而產生視覺的眼識;是以眼識之生起,必有其所緣的色境。其他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等亦然。因為眾生身體中眼耳鼻舌身意等器官,受外界色等六塵的刺激,而引生的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以及感覺等作用,就是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等六種識心。
六種識心中,前五種所依的是物質性的五根;第六意識所依的,是精神性的心理。前五識的功能是直覺的,全無分別作用,而且只能各緣一境,又只能緣現在境,不能緣過去或未來境;相當于心理學家所說之“感覺”。第六識則專長于分別計度,同時能回憶過去,預想未來,作為一切善惡行為的主謀;相當于心理學所說之“知覺”。知覺是建立在感覺之上,還包括著很多的感覺。所以意識的功能是多方面的,有同時意識,獨頭意識,散位意識,夢位意識,以及定位意識種種不同。
例如:當我們看到天空白色的東西時,視覺的感覺,只是那白色的一片片浮動著的東西而已。一剎那間,我們就知道那是云,或是一團叫做云的水蒸氣;這便是知覺。這種知覺在唯識學上,名為五俱意識,或名同時意識。因此意識,能與前五識同時發生作用;除非前五識不與外界接觸,否則,當前五識受到外界的刺激發生感覺時,此識便馬上自動幫助前五識運作。比如:當我們的眼睛剛與外界接觸,被外界之色刺激而引起反應時,意識便立刻幫助眼根,分別那是黃色、青色,好色、不好色。當我們耳才聞聲時,此識亦敏捷地幫助耳識分別這是男聲、女聲、動物聲、植物聲、可意聲、不可意聲。乃至身識覺觸時,此識也同樣的勤奮而又熱心幫助身識作種種分別;此是痛覺、快覺、冷覺、暖覺等,所以名“同時意識”。
獨行意識,是離開眼等五官之感覺而獨立運作的識心活動,相等于心理學家所謂想像。因為此獨行意識,離開前面五種識心,仍然可以自行分別、推理、想像,如追憶過去,想像未來等。唯識學依此獨行意識,分為夢位、散位、定位三種。
當吾人休息時,或在睡眠中,前五識俱已停止活動,但此意識卻仍然在活動中;甚而憑著它的幻想,而構造種種不同的夢境,名夢位意識。又如我們眼等五識都不起作用時,但內心仍然情緒紛紛,思潮起伏,這種現象,是散位意識。其余科學家的分析,哲學家的推理,文學家的思考,藝術家的想像,革命家的計劃,宗教家的意志等,都屬于散位意識所攝。至于定位意識,是一種心力集中而統一的心境。這種心境的表現,是精神的集中,寧靜、和諧的境界,非一般人所常有的經驗;必需要有相當的修養工夫,或如法修習禪定的人,然后有這種經驗出現。
夢位意識,是顛倒錯誤的;表面上似真,事實非真;表面上似能推理,其實非理。唯識家名之為“非量”知識。散位意識中,固有貫通前所經驗,成為推理不誤的“比量”知識;但亦有錯誤之非量知識。其中,尤以后者居多。定位意識,則很少生起主觀的作用,只是一種明朗的意境,多屬“現量”之直接知覺。
綜上,可知意識實概括整個現實人生的一切心理作用,而且支配著整個人生的行為和意志。因為其中包括有現量、比量、與非量的意境。所以人世間的一切是非曲直的分析,善惡美丑的觀念,人我自他的糾纏,社會團體的紛擾,無一不是這個精神界的杰作。它固然可以使人成為慈悲的菩薩,亦可以使人成為兇惡的羅剎。雖然此識能支配人生,但亦不過是因第七識私我之因緣而誕生之知覺而已;因緣生法,既無自性,當體即空,在真心的空相中,根本就沒有這些錯訛復雜的現象存在,因此說:“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
眼等為內之六根,色等為外之六塵,眼界等為中間之六識。六根有六根的界限,六塵有六塵的界限,六識有六識的界限。如眼根以色塵為界,色但為眼界所緣,眼所見唯色,非聲香味等。耳以聲塵為界,聲但為耳所緣,耳唯聞于聲,非以色味觸等為所聞。……乃至意識亦只是以法塵為界,法塵但為意所緣,意所緣不能越此法塵而有想。此外,眼識之引生,亦必限于眼根,非眼根不能引發眼識。故眼識亦唯以眼根為界。其他五識亦然。總之:六根,六塵,六識,各有各之界限不同,故合之名十八界。
經中之無字有二義:
一、是離因緣假合之外,眼等六根各無自性,而色等六塵亦不能建立,那么依之而有的六識,更不可能存在。這是說明從因緣所生的一切事物,都無自性,都是空的。所謂“一切皆空”,在智慧深而又頭腦敏銳的人,聽說:“一切皆空”這句話,立刻就會明白是甚么一回事了。但對于還未能理解真空意義之人,就要首先為他說明五蘊皆空。如果對五蘊皆空還不明白;就應該對他說六根與六塵的十二處都是空的。假如仍然不明白,就要進一步說“六根、六塵、六識的關系,是彼此互相為因,互相為緣而誕生,完全是在相對依賴的關系下存在;本無自性,當體即空。故曰;“無”。
二、是說眼等六根,對色等六塵,于中不起妄念分別,自然無根塵虛妄之境界。此非孔夫子所謂:“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而是當我們徹底明白般若真空妙理之時,心正在焉,如皓日當空,明察秋毫之際,而能雖視而不貪色,聽而不戀聲,食而不愛其味。不貪則不取,不取則不為物所轉,反能轉物,于是內而忘我,則無六根,外而忘境,則無六塵,于其中間,自然不起分別取舍之心,即無六識。根塵識三俱皆空寂,則靈光獨耀,內外中間,融歸真空之性。至此,還有甚么六根、六塵、或六識之可言呢? 所以,為了破除凡夫境界,因眼取境,由境牽心,而誕生種種妄想識心的執著。故說:“無眼耳鼻舌身意,…乃至無意識界。”
據說:洞山禪師自小出家,師傅教他念心經,每念至無眼耳鼻舌身意時,心生疑惑,不覺舉手摩摩自己的眼睛,又拉拉自己的耳朵,捏捏自己的鼻子,心想,明明是有眼耳鼻舌…,為甚說無呢?因問師傅,可惜他的師傅,是個老實修行的人,只知道誦經,但不求其解,被小徒弟一問,真的不知如何解答。但覺得這個孩子,宿根深厚,將來必成大器,因此,特別栽培他,及長,鼓勵他游方參學,終于成為一代禪師。
(二)空緣覺法
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
般若真空,不但無凡夫迷執之境界,亦無二乘圣者覺悟之境界。此中所說無無明等十二因緣,是二乘中辟支佛圣人所修的法門。梵語辟支佛,譯名緣覺,或名獨覺。生逢佛世,親聞佛說十二因緣法而悟道的人,名緣覺;或生不逢佛世,僅憑宿植善根,獨宿孤峰,“春睹百花開,秋觀黃葉落,”觀察萬物,緣生緣滅,生滅無常之理而悟道的人,名獨覺。無論是緣覺或獨覺,都是從因緣而悟道的圣者。
無明與老死之間,簡略了十支,應該加上行,識,名色,六入,觸,受,愛,取,有,生等共十二支,名十二因緣;有流轉門與還滅門的不同。流轉門,是說眾生輪回六道生死的因緣,其中包括過去,現在,未來三世流轉的因果。由于眾生的生死無窮無盡,如水之川流不息,又如車輪之旋轉不停,因名流轉門;屬于污染的緣起,是迷情眾生的苦因苦果,亦是順觀的十二因緣。還滅門,是教導人解脫生死輪回的方法,若能依之逆觀十二因緣,就可以滅除煩惱生死,還歸真理的故鄉,因此名之為還滅門。在三乘教法中,是辟支佛乘的解脫道,屬于清凈的緣起。
十二因緣的流轉門,是詳述眾生的生命,由細至粗,自高而下的過程。迷途眾生,最初因無明不覺,迷失真心,所以走向黑暗而苦惱的世界。然而,無明又是甚么呢?無明:可以說是一切煩惱的祖宗,亦是眾生流轉生死的根本。本來,眾生的真心,是純潔無瑕,清凈本然,妙明覺照的。可惜湛然心海,無端鼓起無明煩惱的波浪。由于一念妄動,障蔽本覺妙明,于真心空無所有的境界中,產生了欲有所明的妄覺,這就是佛經所說的“無明業相”。由于無明之欲有所明,于是幻覺內有能見的見分,外有所見的相分;能所對立,輾轉迷執,由三細而六粗,遂有迷理無明,迷事無明;根本無明,枝末無明;塵沙無明,見思無明;執我無明,執法無明;生育出無窮無盡的煩惱子孫;而真心也就被重重的無明黑幕包裹起來,失卻原來的靈明覺照。自此,眾生不再認識真心,反而認妄作真,以為妄想識心就是自己的心,遂被妄想識心所支配,所驅使,胡作非為,由業感果,輪回六道,流轉生死,求出無由。所以,無明是二種生死的根本,亦是一切罪惡的源泉。
行:行是行動,即是眾生心識的活動,亦可以說是妄想識心盲目的沖動;屬于思心所的主體,是五蘊中行蘊所攝。由此“行”的思心所,使我們做出或善成惡,或不善不惡的事業,作為引生下一期生命的力量,叫做行。
識:是指第八阿賴耶識。此識為過去業力所牽,挾持著過去生命所造作的善惡業種子來投胎,隨業受報;所謂“去后來先作主翁”。因投胎時,對于父母,妄生憎愛之念;就憑此一念愛惡分別之心,名之為識。
名色:名指心識,色指形體。心識由一念憎愛而投入母胎是為名,攬父母精血而成胎是為色,此即由心物和合而成的胎相,叫做名色。胎相雖然具足心物兩種元素,可是受想行識等心法是無形無相,不可以示人,而且初投胎時,六根未成,識心不能發揮其功能,但有心之名,沒有心的實際作用,所以不稱為心,只稱為“名”。初投胎時,形體未全,五官未具,不便稱身,故但稱“色”。合之名為“名色”。
六入:六入是指眼等六根,名色在母胎中,漸漸長成,具足六根,于出胎后,對外面的六塵境界,有互相涉入的作用,故名六入。
觸:觸是接觸,嬰兒初出母胎,與外界接觸時,雖然六根與六塵有接觸的機會,但還沒有能力分別美惡好丑,而生起憎愛之念。即使是兩、三歲的嬰孩,仍然是天真純樸,六根對六塵接觸,亦僅有單純之知覺而已。
受:受即領受,是五官與外界事物接觸而發生的一種感覺。當小孩年紀稍長,四至十歲時,知識漸開,開始感覺到環境的優劣,而嘗受到或苦或樂的滋味。這完是情感的作用,是受蘊攝。
愛:愛是貪愛,當小孩十一、二歲至十八、九歲時,年將成人,欲望既開,對五欲塵境,喜歡的便展開追求,心生貪著,這就是愛。由于六根與六塵接觸,因而發生感覺的情緒;繼之而來的,便是貪愛之心。此愛的范圍極廣,如喜、怒、哀、樂、愛、惡、欲等顛倒的情感,皆屬愛攝。
譬喻:這件東西是我所愛的,因而生起一種“喜”悅的情緒;若他人奪取我所愛,便產生“怒”不可遏的嗔恨心。喪失我所愛則悲“哀”不已;或能盡情享受,便感快“樂”。順我所“欲”便生貪“愛”之心;或違我所愛便生厭“惡”之念。總之:凡夫境界,無時無刻不在愛之圈套中打滾,消耗了寶貴的生命而不自覺,所謂:“愛河千尺浪,苦海萬重波”。這就是愛的煩惱。
取:是一種占有欲,人生二十歲后的青年期間,由于內在愛欲的熾盛,對外界物質的享受,往往貪求不已,諸般百計,欲據為己有;甚至不奪不饜,名之為取。
有:有是有因有果。由前際愛的追求,取的占有,不覺造了很多或善或惡的業;有了業因,非受生死輪回的果報不可。所以招致后際生、老死之果。
生:生即受生,是生命的開始,亦是接受果報體的開始。
以現在所造之業為因,依因感果,必招來世受生之果。所以生字,通因通果。若對前之愛取有言,則屬未來受生之果;若對后之老死言,則屬未來感果之因。
老死:諸根衰頹謂之老,身壞命終謂之死。有生必有死,這是現象界必然的定律。眾生的生命亦然,自出母胎后,由幼而少、而壯、而老,匆匆數十寒暑,一期報盡,終歸于死,是為受報的終結。但可惜死而又生,生而又死,眾生的生命,就是這樣一期又一期的延續下去,演變成無有止境的生死洪流,而眾生的苦惱,也就無量無邊,無窮無盡,求出無期。
以上十二種因緣中,無明與行二支,是過去因,引生現在識、名色、六入、觸、受等五支果;再由現在愛、取、有三支為因,招致未來生、老死二支果。由過去因,招感現在果;再由現在因,招致未來果。前因今果,今因后果,如是輾轉依因感果,果再造因;因果不昧,前后相繼不斷,生死輪回也就不息。
此十二因緣,不外是惑、業、苦三道。無明和愛、取三支屬于煩惱惑道(無明為過去惑,愛取為現在惑)。行和有二支是屬于業道(行是過去業,有是現在業)。識、名色、六入、觸、受、生、老死、這七支屬于苦道。所謂:“無明愛取三煩惱,行有二支屬業道;從識至受并生死,七事共成一苦道。”
“惑、業、苦”三道,為一切有情輪回生死的總綱。依過去世的“無明、行”二種惑業;招感現在的“識、名色、六入、觸、受”五苦道。復由現在世之五苦道,引生現世“愛、取、有”之惑業。再依現世之惑業,受未來世的苦道“生、老死”。如是依惑造業,由業引生苦道,依苦道再起惑,再造業,再受苦。惑業苦三,如連環鉤鎖,循環不息,故招致無盡的生死輪回,謂之:“流轉門。”我們欲想截生死流,登涅槃岸,擺脫惑業苦的束縛,必須修學十二因緣的還滅門。
十二因緣的還滅門:是無明滅則行滅,行滅則識滅,……生滅則老死滅。因為無明,是惑業苦的始祖,生死的根源。眾生自從無始以來,一直都在“惑業苦”的軌道上兜圈子,不能跳出生死輪回。辟支佛這一類圣人,卻能夠觀察到這點,心生畏懼,厭離生死,故揮智慧的寶劍,斬斷無明與行的惑業,于生死的洪流中,掌握生命之舵,駛向涅槃彼岸,終于拋棄生死,登陸真理之邦,獲得生命的自由與解脫。
因為辟支佛的智慧,知道人生的憂悲苦惱,是由于無常轉變的“老死”而來;老死則因“生”命而有;而導致生命的延續,皆因“有”業力的牽引。業從何來?由妄“取”生。為什么要妄取呢?是被貪“愛”之心所驅使;愛又從何而來?是從感“受”的妄情而生;受因何而有?是因六根接“觸”六塵。觸又因“六入”而生。六入又因“名色”而有。名色的生長,則由“識”心投胎,識心投胎的主要原因,是由過去“行”為造作的業力所牽,業力牽引識心投胎,等如憑罪狀而入獄一樣。若無業力,識心就不會被逼去投胎受報。業又從何來而來呢?業是由“無明”而生。由于無明緣行,行緣識,識緣名色,名色緣六入,六入緣觸,觸緣受,受緣愛,愛緣取,取緣有,有緣生,生緣老死。如是追究生死根源,罪魁禍首,實是無明。
我們想取消人生“老死”的憂悲苦惱,就要不去受生;要不受生,首先要消滅無明。欲想消滅無明,必須反妄歸真,舍識用根;遠離一切顛倒妄想,破除我法二執。如是妄盡情空,真心顯現,無明自然消滅。無明滅則行滅,行滅則識滅,識滅則名色滅,名色滅則六入滅,…直至生滅,則老死皆滅。前者既滅,后者不起,即可永滅生死,回復真心的清凈,謂之還滅門。
流轉門是觀察世間生死的緣起,還滅門是進修出世解脫的法門。雖然以“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為原則的十二因緣流轉門,能令有情流轉生死;但依據“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為原則的十二因緣還滅門,亦可使人超越生死。這是辟支佛所覺悟而又證得的境界。
但在菩薩般若正智,照見諸法皆空之下,不管是流轉門,或是還滅門,一律是不存在的。何止無明空無自性,無明以下的行、識、名色、六入,…乃至生、老死,無一不是空無自性;除了妄想執著,根本就沒有實質存在。所以說:“無明實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然則,依據真心的空相說:不但沒有凡夫流轉門的十二因緣法,同時也沒有圣人還滅門的十二因緣法。這樣,當然是沒有無明,乃至沒有老死,亦沒有無明盡,乃至老死盡,故說:“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
(三)空聲聞法
無苦、集、滅、道。
苦、集、滅、道四諦理,是聲聞人依之修行而悟道的法寶,屬于原始佛教的基本教義。梵語舍罪婆迦,義譯聲聞。是一類因聞佛說法之音聲而悟道的圣人,被稱為聲聞。
諦是審實義、觀察義。意思是說:聲聞人得聞佛說四諦法,而知道眾生輪回六道生死,的確是苦(苦諦),同時又了解生死苦惱的根源,皆因眾生內心積集貪、嗔、癡等煩惱,策動身口意三業,而作殺、盜、淫、妄等罪惡行為積集而形成的(集諦);若然能夠取消內心貪嗔癡等煩惱的積集,就可以解脫生死的苦惱,證得涅槃究竟的快樂(滅諦);但欲想離苦斷集,一定要切實修道(道諦)。所謂“知苦斷集,慕滅修道”。由修道之功力,斷除見思煩惱,即可轉凡成圣,證得我空真如之理。所以亦名四圣諦。
苦諦:苦是逼迫性。眾生自從迷真逐妄以來,就與苦結下不解之緣。不管壽命長短,都一直在苦難中度過。不是八苦交煎,就是三苦光臨。我們的身心,除了常常受到內在心理上、與生理上的八苦逼迫外,還要接受來自人事界或自然界的種種侵襲與惱害。例如,人事界的刀兵盜賊,侮辱侵害,威脅壓迫,譏誚怒罵,妒害讒謗,怨毀仇殺,拘禁刑罰等種種侵犯的困擾;以及自然界的水火雷電、寒暑風雨、旱潦瘟疫、蛇蝎虎狼等禍患的傷害,此外,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種種意外,令人苦上加苦,這就是三苦中的“苦苦”。
即使有人能夠幸免“苦苦”的襲擊,但世事無常,好境不永,賞心樂事,轉眼成空。或因事業失敗,宣布破產;或因家境衰落,不堪回首話當年,所謂樂極生悲,面對“壞苦”,能不黯然神傷,感慨奚之?
就算你是個擁有名利財富,健康快樂,享用如意的幸運兒,既無天災人禍之憂,亦無慘敗之苦;但寒暑遷流,歲月不再來;世界有成住壞空,物有生住異滅,人有生老病死,一旦死神降臨,即成永訣。最慘的是:“萬般帶不去,唯有業隨身”。這種“行苦”逼人,能不悲哀?
所以,凡是有生命的動物,尤其是人,無論是男女老少,或是富貴貧*,身邊永遠散布著苦惱的影子;何止三苦、八苦,簡直是無量之苦。法華經說:“三界無安,猶如火宅,眾苦充滿,甚可怖畏。”眾生困居三界,恒受眾苦逼迫惱害,令人恐怖畏懼,故佛說:此是苦,真實是苦,不可令樂。
集諦:集是積聚義、招感義。人生之苦,究竟是從何而來?佛說:“集是苦因,苦因集有。”何謂集?集就是積集。積集甚么?積集根本無明煩惱,積集枝末無明煩惱,積集無量無邊的煩惱。因為眾生心中積集煩惱,策動身心,造諸惡業,作為感果之因;是以人生之苦,皆因煩惱集諦而來。既非天降地生,亦非神賜人與;完全是自作自受,自食其果。
滅諦:滅是消滅煩惱的苦因,就可以取消生死的苦果,而證得涅槃寂“滅”的快樂,因名滅諦。雜阿含經說:“貪欲永盡,嗔恚永盡,愚癡永盡,一切諸煩惱永盡,名為涅槃。”故知涅槃,是斷盡見思煩惱,解脫生死束縛后,所證得我空真如的生命。聲聞人證此,精神上獲得寂靜與輕安,清涼與自在,內心再不為煩惱的束縛,所以滅,又名解脫。
道諦:道是通達涅槃解脫之管道。我們既然已經知道人生是苦,而且找出集是苦因,同時又知道真理生命之所在,那么,我們就應該放棄五欲,實行修道。佛陀指示給我們通往涅槃的道路很多,在小乘言,廣則有三十七道品,略則是八正道,再略,就是“戒定慧”三無漏學。依戒修定,因定發慧,自然可以斷除煩惱,解脫生死,到達涅槃快樂的彼岸;由苦惱的凡夫世界,通往圣人自由自在的涅槃城,因名道諦。
概括而言:現實人生畢竟是痛“苦”的,致苦之因,是從貪等煩惱惑積“集”而來:如果我們想到達寂“滅”解脫、安樂自在的世界,就應該一心修行辦“道”。
苦是集的果,集是苦之因,滅為修道之目的,道為證滅和斷苦的工具。苦集二諦是現實世界的苦因苦果;滅道二諦屬于真理世界的樂因樂果。世出世間一切諸法,都逃不出因果的定律,然而果不離因,無因不受果。若畏苦果,當斷苦因;好愛真理生命,自當修學三無漏道。這是佛陀最初教化凡夫與小乘的善巧方便。
昔日釋尊成道后,即往鹿野苑為五比丘說這四諦法。一共說了三遍:一名示轉:“此是苦逼迫性,此是集招感性,此是滅可證性,此是道可修性。”二名勸轉:“此是苦汝應知,此是集汝應斷,此是滅汝應證,此是道汝應修。”三名證轉:“此是苦我已知,此是集我已斷,此是滅我已證,此是道我已修。”是名三轉四諦十二行法輪。
為什么要連續說了三遍呢?因為眾生的根性利鈍不等,初轉是直接開示四諦的真相,利根的人一聞即悟,自然知苦斷集,慕滅修道。但佛又顧慮及那些根性稍純的人,初次聽法,未能直下省悟;因而重說一遍,警省勸修,使中等根機的人,信受奉行。最后又恐一般劣根性的眾生,不能信解;因而引己為證,諄諄善誘,鼓勵勸勉,使聞法眾生,見賢思齊,因此不得不說三遍。
小乘人依苦集滅道四諦法修行,即可獲證阿羅漢小乘極果,所謂“我生已盡,(證苦諦智),梵行已立,(證滅諦智),所作已辦,(證道諦智),不受后有,(證集諦智)。但這只是小乘圣人,未解法空的修證,是佛昔日曲就凡夫程度,所設立的初級小學課程,屬于化城,未到寶所,機情所設的化城,未到寶所,非究竟的佛法。現在本經的宗旨,是破有顯空,所以在般若真空的理體言,既無生滅之苦集,亦無修證之道滅;即是說,真心的空相中,并沒有生死“苦”的感覺,沒有貪愛“集”因之可斷,亦無寂“滅”的涅槃可證,更無解脫之“道”可修。故曰:“無苦、集、滅、道”。是空聲聞法,令小乘人破除法執,而能回小向大,廣學般苦,趣向佛道。
(四)空菩薩法
無智亦無得
此乃空菩薩法。菩薩修學六度法門,上求佛道,下化眾生,趣向佛道,是有智亦有得。但本經獨說般若:所以智,是指觀照般若能觀之智,得,是指觀照般若所證得的空理。菩薩以般若智,照見五蘊、十二處、十八界、十二因緣、四諦等法,皆緣生無性,當體即空;而從現象界,深入諸法的本體,證得諸法的空相。故智是能觀、能證,諸法空相是所觀、所證。能證之觀智是般若(觀照般若);所證之空相,亦是般若(實相般若)。觀照般若,是依實相般若的本覺理所起的始覺智,始覺智的觀照般若,亦不離所證得實相般若的本覺理。能證所證,原同一體,不可分割;只是始本合一,智理一如而己。既無能證之觀智,亦無所證得之空理。故說:無智亦無得。如佛在金剛經所說:“我于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乃至無有少法可得,是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大般若經亦說:“無智無證,即是證佛法身。”是以真正通達般若真空妙理的菩薩,是不會見有能觀之智,及所證空理之得,否則,便是能所未亡,法執未空,怎可以進趣佛道?
或說,五蘊、十二處、十八界等諸法、是眾緣所成,屬生死染污之法,理應遣除。為什么連聲聞、緣覺、乃至菩薩所修圣人之法,也要抹煞呢?當知般若真空理體,凡圣情盡,智慮都亡,根本不立一法;非但沒有凡夫染緣而起之蘊處界,也沒有二乘凈緣而起的四諦、十二因緣法,就是菩薩能觀之般若“智”,以及由觀智所證“得”的真空理,通通都是沒有自性,其性就是諸法空相。故曰:“無智亦無得”。
事實上,在俗諦理言,是有生死,也有涅槃;有凡夫法,也有圣人法。所謂:有事有理,有因有果,有修有證。而且是如來藏性的一部份,屬于不空如來藏;但不空如來藏,只是性之用,非性之體。藏性之體,是真空的真諦理;藏性之用,是妙有的俗諦理。本經宗旨,是顯般若真空的理體,所以是不空而空。凡情圣智,一切皆空,不獨空凡夫法,連三乘圣人之法亦空;不止破凡夫的我執,亦破三乘圣人的法執。二執破,妄情盡,真心顯,才是實相般若的畢竟空,亦是本經所說的“般若波羅蜜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