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瑾先生側記 作者: 劉雨虹
南懷瑾先生側記(四)
復青大廈遇老鄉——王啟宗
一九八0年一月十五日黃道吉日,協會浩浩蕩蕩的搬遷到新址,信義路二段二七一號“復青大廈”九樓。這幢十二層的大樓,距離原來的地方只有二百公尺。原來的地方并未停租,仍繼續使用,作為緩沖。也幸虧繼續租著,老師赴美后就成為“老古文化公司”的辦公處了。直到現在,老古公司仍在這個老地方。
復青大廈這幢大樓的所有人,是洪福增律師,這幢大樓之中,除了幾層轉售給南老師和洗塵法師外,其余是出租的。南老師搬進來以后,租了八樓,洪律師一度又提供十一樓作為借給老師講課之用。
這時“十方書院”展開了籌備工作,三月開始,老師開了三班課程,周一晚講“老莊”,周三晚講“大學中庸”,周五晚講《金剛經》。
除此之外,又辦了禪學中心,所以還有菩薩戒的課程。總之,南老師白天上班忙各種籌備工作,晚上要講課,整天沒有空閑。在我的印象中,他永遠在忙,永遠很勤勞,自從搬到這個大廈以后,他每晚就寢前,還常常親自巡視全樓一遍。
臺灣的大樓建筑,前面是電梯及樓梯,后面另有安全樓梯,自最上層直通地下室。這些地方常常成為治安及火災的死角,有的住戶也可能加蓋成一間房屋,阻礙了通路,日久會產生很多問題。
巡視大樓當然不是老師的職責,但他看到的事就會去做,從不會斤斤計較,實際上,可能是他不放心的關系。另一個原因是,給學生們作一個負責認真示范的表率。
有一天下課后,大家紛紛乘坐電梯,眼看等電梯的人太多了,我們索性就走樓梯下去。走到一半的時候,聽到后面的人里,有一個說著道地河南口音的話,并且還是標準的開封調。
我立刻駐足等候,等著認一個同鄉。
原來他是王啟宗主任,兩人談起來,不但是小同鄉,還都是在開封師范附屬小學的同學,只是他在楓級,我比他小四班,在虹級。
王啟宗那時在育達商職任教務主任,故而大家都稱他王主任,他雖然是老師課堂的常聽眾,但因聽講的人多,只是面熟,并不認識。自從這次相認同鄉同學后,來往就多了。
王主任在重慶時代就敬仰南老師了。自從在臺灣得知老師的下落,就不分刮風下雨,只要有南老師的課,他一定風雨無阻前來。
王主任愛惜物資的習慣至今依然故我,十幾年前他為《懷師》一書撰文時,還是用撕下的日歷背面作草稿呢。
初來臺灣時,王主任是“接收人員”,權力很大,日本人留下的產業,他只要點收就算完成手續,想入私囊輕而易舉。但他什么都沒有要,一貫清廉的本色。
臺灣有名的育達商職是商業職業學校,當初是由王主任襄助王廣亞校長創建的,后來王主任設計聯合招生,對教育界是一大創舉和貢獻。但因此辛勞成疾,變得又黃又瘦,一九八0年初在老師影響下才毅然退休。
退休后老師囑他先修養身心,于是他與鐘居士,章克范先生三人,終日都在十一樓禪堂打坐,過了幾個月,才恢復體重,氣色也變好了。
盜印官司
搬到復青大廈不久,老師一狀告到法院,要與人打官司了。
起因是《論語別裁》。這本書出版已經三年了,很受歡迎。聽說有一個文化政要,仔細看了三遍,想挑些毛病出來,因為他心中不服氣之故。但是似乎沒有挑出可以大作文章的地方。
受歡迎的書不免引起盜印。二十年前的臺灣,盜印風氣頗盛,有“盜印王國”之稱,為國際所詬病。既然找到了盜印的公司,老師就毫不客氣的提出告訴。
許多人都認為老師慈悲心腸,不會計較被人占便宜的竊盜之事,那是他們不了解老師金剛怒目的一面。老師是遵守法律的人,人既注重教育,就不能鼓勵人犯法,不能縱容人竊盜,他是社會秩序的維護者。
另有一個原因,老師是深信因果律的。愚昧(或者自以為聰明)的人干出竊盜的事來,將來會有果報的。所以要提醒這些人,及時回頭,使他免于一犯再犯。故而一定要采取法律行動。教育的目的不正是希望人人有守法的精神嗎?
法院為了這件案子開庭時,老師是派蔡策代表他去的。在法庭發現被告是一個女孩子,她的名字被人利用,自己都不知道是犯法的行為。教育不夠,許多人沒有法治觀念,說起來真不知道應該由誰負責。
這個案子后來達成和解。盜印的書交給老古,這個倒霉的女孩子也就用不著坐牢了,那真正的黑手當然也就不敢再盜印了。
其實,這并不是第一樁,類似的事以往也發生過,只是盜印者是大學的學生。老師也加以處理,并未姑息。
中國社會上流行一句話,偷書者為“雅賊”,雖說是雅,到底仍歸入賊類。因為在古代,有些書是拿錢買不到的,只好用偷了。或者是愛讀書又沒有錢買,所以去偷。其中總還有些令人同情之處,故而在賊類之中歸類入雅流。
現在的盜印卻純粹是牟利行為,是存心偷竊他人的智慧財產,裝入自己的私囊。至于盜印者的本身,可能連書的內容都沒有看過,只知道這本書銷路好,可以賺錢。
最嚴重的一個現象是,一個人如果偷了別人的錢,或衣物首飾等,被公認為賊,是不道德;但是盜印他人的書或假冒商品賺錢,似乎不會被認成是賊!甚至還會覺得原版太貴,大家買不起,言下之意似乎還有感謝這些盜版者的不法行為似的。
名牌服飾及光碟唱片等,或許有價格差別問題,早年的美國書籍也有這個問題。那時臺灣理工科要讀的英文原版書都很貴,學生買不起。其實未必是書貴,而是臺灣經濟落后,國民年收入太低之故。當時臺大附近書店,充斥著盜版的英文教科書,這些書還回流賣到美國。后來臺灣與美國達成協議,赴美留學的臺灣學生可以帶自己用的盜版書,但不可多帶。這也算是美國人的博愛精神,同情學生。后來臺灣漸漸富起來,也簽了國際版權公約,政府整頓盜印就很努力了。既然家中有幾顆米,就不可再當叫化子,以維持國家在國際上的品格。
宵小盜賊干盜印的事,倒也罷了,如果一個國家的知識分子也干這種事,證明了社會道德的淪喪,國家教育的失敗,這可是社會國家的大事。
比起大陸來說,臺灣書價太貴,所以南老師才要授權大陸的出版社用簡體字出版,目的在方便大陸讀者們。如果純粹為了竊取原著那一點點版稅而去盜印,違法亂紀,實在太不值得。如果社會上到處充斥著這種人,國家的尊嚴何在?知識分子的臉面又何在?
超然灑脫的人——周夢蝶
記得是一九八0年前后,老師遷移到復青大廈沒有多久,從南美玻利維亞來了一個學者。
這位先生研究易經多年,也在自己國家教“易學”頗久了。他此次前來臺灣,是請南老師給他測試一下,證明他的資格。
他的中文名字叫“達易理”,就是通達《易經》之理的意思。
達易理也是一個自由派畫家,在臺灣的一段時間,還開了一個畫展。因為龐祎也是一個畫家,曾多次在臺灣及加拿大開畫展。這時她也從加拿大僑居地回臺,剛好與達易理同時,彼此不免相互文化交流一番。她與畫家蕭勤(杭州藝專出身)一同來看老師時,巧遇達易理,還一同攝影留念。
龐祎認識老師是周夢蝶引介的,說來也很有趣,那是一九七一年的時候。
周夢蝶那時在新詩界已是很受肯定的詩人,龐祎也認識許多詩人,到了臺灣,她就去拜訪周夢蝶。
兩人談了一會,周夢蝶就說:“你與其跟我談,不如去請教南老師!”
于是龐祎就來拜訪南老師了。
周夢蝶開始跟隨老師學佛聽講,是四十年前的事情。那時他剛從軍中退役不久。三十年前我看到的他,在老師的課堂中,十分特殊。不論春夏秋冬,他永遠穿著一樣的衣服,頭上戴著絨線帽,聽課時雙腳一盤,好像老僧入定。他的模樣更是特別,瘦骨嶙峋,腦袋特大,兩眼有神,兩手有力。
有一次我的小女兒保云放學回家說,路上碰見周夢蝶伯伯與她握手:
“周伯伯的手好有力啊!握得我的手好痛!”
這就是周夢蝶!無論與誰握手都熱誠有力,毫不虛假。
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他擺了一個小書攤在臺北市武昌街明星咖啡店的門口,晚上收攤就在旁邊茶葉店里打地鋪過夜。他自在逍遙,能耐得各種苦。或者,他根本不以為苦。
每周三的晚飯時光,他就在明星咖啡店的二樓與文友會面;那些仰慕者也按時來找,大家相互交談,形成一種文藝風。
那時臺北的明星咖啡店是從上海遷來的,主持人是一位白俄太太。這些白俄都是沙皇時代的貴族。俄國在一九一七年布爾什維克革命成功,推翻沙皇,貴族們紛紛流亡國外,很多人經由東北,來到中國各地。
因為白俄生活貴族化,懂吃懂穿,到了國外,很多開起餐館咖啡店。就像中國人到了外國,連博士也有開餐館的,因為中國菜做得好的緣故。
話說這個明星咖啡店,早年在臺北頗負盛名。里面的布置、燈光、顏色等,雖然簡單,卻有濃郁的歐洲風味,有藝文格調。可惜自從這家店結束后,臺灣再也找不到這樣的地方了。(記得白先勇還寫過一篇回憶的文章呢!)
現在臺灣漂亮的咖啡店雖然很多,但富麗新潮有余,卻少有那種簡單、優雅、從容的高尚氣氛。
簡單優雅從容而高尚,談何容易!從前有人說,英國的皇妹瑪格麗特公主,就是穿上牛仔褲,照樣貴氣十足。
相反的,有人穿著都是名牌,卻照樣是個土包子。這其中是頗耐人尋味的。這又是題外的閑話。
龐祎告訴老師說,這個周夢蝶,每晚是打地鋪睡覺的,連個床都沒有。教師立刻派人送了一張行軍床給他。沒想到,才過幾天,就轉送了別人,他仍然打地鋪。
記得二十多年前,臺灣有一個名畫家席德進(也是杭州藝專出身),曾為陶蕾、龐祎都畫過像。但他特別看中了周夢蝶的頭陀形狀,也請他當模特兒,畫一張油畫,十分有名。我曾在席氏的畫室見到過這幅作品,畫中周夢蝶光頭圍了一條紅圍巾,極為生動。
席氏十幾年前去世,全部作品被收藏在臺中省立美術館了。這張畫像大概也在其中。
幾年前,周氏新詩造詣聲譽日隆,有研究生以研究周詩為論文題目,得到碩士學位,論文也曾給周夢蝶一份,可是周詩人并沒有看。
我問他為什么不看?人家研究你的作品,有所評鑒,你不想知道嗎?
周詩人說:“不必看,因為誰也沒有我了解我自己!”
多么瀟灑超脫的一句話!不理會他人的毀與譽,這一點,他或許已得到了老師的真傳。
類似的事還有不少。去年(九八年)有一位林先生要訪問十個詩人,并各畫一張速寫,他第一個訪問的就是周夢蝶。在訪問結束后,林君說速寫將制成版畫,他會送周夢蝶一張。
周聽了只淡淡的說:“你可以不必送我那幅畫。”
出乎意外的回答,使林君一時手足無措。
此事我是看到八月二十七日聯合報副刊知道的。立刻打電話給周詩人,問他為什么這樣回答人家?這樣使人難堪?
他說:“要不要那張畫都是一樣,不要畫就不麻煩人家了。”
到了十月十九日,《聯合報》載,瑞典皇家學院院士,精通漢學的馬悅然到了臺灣,他也是諾貝爾文學獎十八位評審委員中的一位。
馬氏認為,臺灣現代詩的水準并不遜于世界高水準的詩作,只因為缺乏譯介,國際上不知道罷了。他更認為,臺灣詩人絕對有得諾貝爾獎的實力。
馬氏此行為出版《臺灣現代詩選》收集詩作,有五十個詩人入選,周夢蝶也是其中重要的一位。這本詩選,預定兩千年春季,在美國、臺灣及大陸同步出版,有英譯本及繁、簡體中文版本。
看來,從未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的中國人,未來有希望了。
兩年前,周夢蝶的詩作獲得了臺灣首屆“國家文藝獎”,那是很高的榮譽。今年的年初,周夢蝶的詩,又入選了臺灣文學經典作品。
二月十一日《聯合報》副刊的一篇特寫,充分道出了他的作風:
面對佳譽 不動如山
“周夢蝶極不喜歡成為聚光焦點。九0年代尾聲,首屆‘國家文藝獎’的桂冠落下,時年七十七的‘詩僧’,又無可奈何的成為公眾人物。
周夢蝶的詩集不多,《孤獨國》、《還魂草》兩本卻令人難忘。而今,前者又入選為‘臺灣文學經典’的作品之一。素來對佳譽‘不動如山’的他,面對這項評選結果,自道:區區幼而孤苦伶丁,長而顛沛流離,今且耄而耋矣,而空懷未竟之志,已成不舞之鶴。‘經典’二字教人哭笑不得!
去年,周夢蝶從居住多年的淡水遷居新居,除了持續近幾年來,每周三固定到長沙街的‘百福奶品’與文友相聚,日常讀經、練字、寫詩,‘俯地仰天,臥游坐馳’,在流光飛逝,滾滾塵世,他自在修行。”
其實,不理會別人的毀損,還算不難辦到,但對他人的贊譽能不動如山者,恐怕是少之又少了。
許多人說周夢蝶是羅漢的化身,因為他的外形頗似五百羅漢中的一個。他好像常在定中,對人世間的苦樂和毀贊淡然處之,毫不執著。
但是,維摩居士室中天女散下的花朵,卻粘在他的身上。
那些粘在他身上的花朵,就是這個羅漢的詩。
也因為他對詩的執著,才有今日的成就。
八行 周夢蝶
黯然消魂者,唯別而已矣。
——江淹
誰畫的秋池
誰畫的?這秋池上的荒煙
荒煙上的枯荷
枯荷上的冷雨
絕似誰的一弦一柱
在坐立都不知如何是好的今夜
自無量劫前,一揮手
已驚痛到白發
十方書院時代
回頭再說一九八0年,經過了幾個月的籌備及招生,到了九月一日,學院正式開課了。這時只有普通班及高級班,招收的是初中畢業及高中畢業的學生。后來再成立研究班,招收大學畢業的學生。
書院的辦公室設在五樓,主持教務的是章克范先生,訓導的負責人是王啟宗先生,研究班主任為張尚德先生,男學員生活指導為鐘德華居士。
羅梅如、文潔苓和我,都擔任了教英文的課程。我們采用的教材,不是一般學校的英文課本,而是實用生活化的英文訓練,使他們學習一些能應用的英文。
書院的學生中,有一半是出家人。這也是洗塵法師的意愿,給想進修的出家人一個學習的機會。
開學以后,復青大廈總共十二層的大樓中,十方書院及東西精華協會占用了一多半。十一樓是大講堂,不上課時作為禪堂之用。十樓一半是課室,一半為宿舍。十二樓辦公室兼教室,另外還有頂樓,是活動室兼飯堂。
南老師的課程多半安排在晚飯后,因為也是對外公開的。上課時聽眾竟達兩百人之多,復青大廈里里外外,熙來攘往,熱鬧非凡。
“十方書院”總計辦了兩年,后來洗塵法師身體欠安,所以第三年即停止招生了。在這兩年之中,南老師所講的課程重要的有:
《莊子》——七個月
《列子》——一年
《成唯識論》——六個月
《維摩詰經》——一年半
《藥師經》——兩個月
《參同契》——九個月
另外幾科佛典的課程,是由顯明法師擔任。
除了講課之外,南老師排定書院學員的日常自修、勞動、修定等,十分緊湊嚴格,更為了健身原故,都要上太極拳的課。老師聽說住在養老院的一個老先生,是陳氏太極的傳人,還特別派人把他請來教授大家。
后來,南老師也在頂樓親自教太極拳,對象是年紀較大的一些軍政大員們,如馬紀壯先生、劉安祺將軍等。因為他們整日忙于公務,沒有時間運動,身體都有些毛病。南老師是通中醫的,會開藥方,常針對各人身體狀況,施以湯藥,再鼓勵太極運動,這些人后來身體都強健起來了。
在參加太極拳活動的人中,最認真的是劉安祺將軍,一直持續了許多年。劉是山東籍一級上將,比老師年長十多歲,卻一直待南老師以師禮。
書院除了一般文化、歷史、哲學及佛學的課程外,還經常邀請特別人士前來講演,以增廣學識及見聞。有一位早年參加東北義勇軍的劉建華將軍,曾應邀來講“東北義勇軍與抗戰”,內容精彩動人,后來還整理出版。
美國斯坦福大學研究所的李慈雄博士,回臺時也應邀來十方講演“世界經濟之趨勢”。
記得統一企業的總經理林蒼生先生(那時還是副經理),也曾來講述“企業經營”等。
特別班和博士班
說到南老師教太極拳的事,就要談一談那個文化研究特別班的事。
十方書院開學之前的三個月光景,記得是六月上旬,有些軍方的將領、政要,以及一些企業界的領導人等,組成了一個文化專題研究班,每周四晚上九至十二時,請南老師講解文化有關的科目。
這樁事的起因是有幾個人,自覺忙于工作,疏于進修,希望能充實自己的學養,故而有些提議。既經開始,便有不少人紛紛加入,大多數是負有重任的人士,也有些是退休的人士。
這個班在五樓舉辦,每周三小時,持續了三年多,到一九八三年九月中才停止。研究的內容包括:《左傳》、《戰國策》、《史記》、《長短經》、《漢書》、《管子》、《莊子》等的部分內容。老師針對這些聽眾,挑選適合的篇目,另外也有筆記選文、《易經系傳》等的摘錄。
在這個班中,部分年紀較大,他們平時又缺乏養生的修養,有人甚至有慢疾纏身的現象,故而南老師鼓勵他們打太極拳,并親自教授,因為年紀大的人學拳,與年輕人不太一樣之故。
南老師的拳術造詣頗高,除了太極拳外,還精通幾種密宗的拳術和氣功等。當時雖是六十多歲的年紀,但身體輕盈柔和,今年已是八十出頭的高齡了,體態依然富于彈性有如青年一般。
再說一九八二年的九月,政治大學東亞研究所的博士班,邀請南老師主持系列講座,題目為“中國文化大系”。由于時間的關系,課程就安排在周二的下午,在復青大廈二樓上課,共持續了兩個學期。
南老師雖擔任十方書院的教授師,但是東西精華協會的工作照舊進行,老古出版工作沒有間斷,頒發獎學金,舉辦義診(丁進醫師),為受刑人講演等等。這些講演,張尚德及章克范二位先生,也都曾多次參與其事,擔任主講。
在信義路老古公司對面的國際學舍,是專為來臺留學的外籍學生而設,收費低廉。那里也有餐廳、網球場及大禮堂。三十多年前,臺灣選拔中國小姐,就是在這個禮堂舉行的。現在,國際學舍已經拆除,改建為大安森林公園了。
一九八三年春季四月,幾個住在國際學舍的外籍學子,對中國道家學術有興趣。南老師派我擔任介紹的工作,舉辦了一個短期班,下午三至五時,在五樓舉行。由于他們多數不諳中文,故而仍以《禪與道概論》一書中有關道學的部分,給大家介紹。其實也就是把南老師的著作,口頭加以翻譯而已。
記得當時寫黑板的是一位加拿大法語系來臺的文顥儒,他說的中文比中國人還好,他溫文儒雅,比中國古代的文人還儒雅。他寫信必用毛筆,一切舉止也多合中國古禮,很有“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的味道,老師常笑說,他的格調堪稱西方的理學家。
文顥儒后來回到加拿大,在“文化部”工作,又娶了一位中國來的小姐。前幾年他陪同加國企業界的人士前往大陸,經過香港時,恰好我也在香港,十年不見,他儒雅依舊,已為人父了。
草山
說到與外國學子打交道,不免要說起與這個有關的人和事。
前面曾提到兩位美國小姐在十方書院教英文的事,那時羅梅如在寫她的博士論文,而文潔苓仍在加州大學在臺的海外分部上課,并每周兩次有禪學研究。
因為我和她們兩個,都住在師大附近,所以她倆就直接到我家來,不必去復青大廈了。
記得有一段時間,是以老師所著《禪海蠡測》為課本的,不過是口頭翻譯,等于陪太子讀書罷了。偶爾她們提些問題,反使我受益多多呢。
過了一段時間,羅梅如要回美國了,剩下文潔苓一個人。這時我忽然記起一件事,就是幾年前美國的大學教授對陶蕾所說的話,認為南老師的著作沒有列舉參考書目及其他資料等等。于是我突發奇想,覺得不如找一本適合譯成英文的南老師的著作,一方面與文潔苓研究,順便也就做了翻譯的工作。
當我向文潔苓提出這個想法時,她很興奮的贊成,于是我選擇了《習禪錄影》中的一章,是南老師在北投所主持的禪七記錄,因為這一章的長度,較適合譯成英文。
于是我先英文口述,文潔苓記錄,她回家后,再打字整理,下次會面交給我修訂更正,合作得倒也順暢。只是找資料比較麻煩,記得《楞嚴經》的英文譯本,還是由陶蕾在密西根大學圖書館借出來復印寄給我的。費時最多的,是那些禪宗特別名辭,英文翻譯得也很亂,日本式的,中國式的,要綜合參考再加取舍。
南老師講課最喜歡引用詩詞,要譯成英文真難倒了我,幸虧文潔苓曾寫英文詩,所以我只能逐字逐句講解給她,由她編成詩句,總算七拼八湊的完工了。也費了兩年多的時間。
這時朱文光翻譯的《靜坐修道與長生不老》一書,已經被美國緬因州一家出版社Samuel Weiser接受,要出版了。
這家出版社那時已有五六十年的歷史,傳到了第二代,是一個注重出版東方文化書籍的公司。他們看了南老師的著作,認為是確有學養,確有真正實踐功力,不是只談不宣,故而樂于出版。
我和文潔苓譯出的這本書,書名叫《Grass Mountain》(草山),因為是北投舉辦的禪七記錄。北投是屬于陽明山區,從前的名字就叫草山,因蔣介石醉心王陽明之學,所以他住在草山后,就把草山改名為陽明山了。
其實美國人最喜歡草山這個名稱,許多美國人都住在那里,她們始終說是草山,大約是容易發音之故。
文潔苓也不例外,她認為草山有詩意,所以就要用草山為書名。
一九八四年,美國Samuel Weiser出版公司與我們簽約后,建議另加小標題,以免書商訂購時,誤以為是文學作品。后來加的副標題是〈禪的七日訓練〉(A Seven Day Intensive In Chan Tsaining)。
美國的出版公司,工作非常認真,編輯部仔細審校,再用快遞寄我審校,前后共有七次之多。另外還有幾次是他們不懂的地方,如二十四節氣代表的意義等等,書信往來,折騰了一年,到了一九八六年,總算出版問世了。
王修女的圣母瑪利亞
記得是一九八二年元月中旬,也是農歷的新年假期,南老師主持了春節特別的修定訓練,長達一個月之久,主要的是針對書院的學員們,加強他們修養訓練。有部分人士只參加七天,也有參加十四天的不等。
在開始的第一天,從美國來了一位王女士。因為參加的人有百位之多,也沒有人注意誰是誰。
南老師坐在講臺上,教大家首先練習如何集中心念、專一精神時,說出了許多的方法:
例如喜歡觀音菩薩的人,可以觀想觀音,把思想專一在觀音上;喜歡耶穌基督的人,可以觀想耶酥,把思想意念定在耶穌身上;如果這些不能習慣,則可以觀想自己的父親或母親;或者什么都不喜歡,只喜歡錢,那就索性觀想錢,猶如八仙中的劉海蟾以錢戲蟾。總之,這是先要訓練意念專一,不要散亂,日久自可自己作主,達到想專一即可專一的境界。
南老師說到這里,就轉頭向左邊,對著坐在第一排的王女士說:
“王修女,你可以觀想圣母瑪利亞。”
這時大眾才知道她是一個天主教的修女。
南老師接著又對她說:
“因為你長期在修道院從事靈修,對圣母印象深刻,觀想起來比較容易成功。”
王女士不但是修女,而且還是隱修會修院專修的一員,那時已有二十多年了,因為母親年高患病,特地從美國的修院請假回臺探視。
她的父親王撫洲先生,曾任“經濟部長”,已經謝世。母親王化民是“國大代表”也是畫家,與行廉姐是同一個畫會的朋友。
王修女在美國過的是靈修生活,回到臺灣家中,世俗的熙熙攘攘頗不習慣。聽說南老師訓練修定,就來報名參加,因為修定是共法,并沒有宗教的分別,儒家、道家、天主教,都有修定。南老師在談到宗教的時候說,二十一世紀的宗教,都必須脫去宗教的外衣,開放門戶,不能再偏狹自守。世界上只有一個基本的宗教,只因為人類文化不同,習性不同,所以呈現出不同的宗教,就像不同地區生長不同的動植物一樣。
王修女籍貫河南,又加上行廉姐的關系,所以我們也成了好朋友。她在臺灣停留將近一年,也經常來聽南老師的課,后來她母親過世后又回來處理后事。
特別要一提的是,她的母親逝世前,曾表示想將遺產捐贈社會公益。兄弟姊妹處分過遺產后,她和另一個也是修女的妹妹,就將二人所分得的遺產,用母親的名義捐給社會公益了。王修女說,自己修女的身份是由教會負擔生活的,而她的修女妹妹是在教會中從事教育工作。
天主教的規矩早已隨時代有所修改。從前的修女要穿特別的服裝,現在卻可以穿與一般人一樣的衣服,只要不太花俏就行了。相比之下,佛教和尚尼姑的服裝,千百年都未更改,有人認為早應該檢討了。
最近看到電視上報道,南美有個國家的天主教神父,在傳道時,將圣樂用搖滾樂腔調又唱又跳,吸引絡繹不絕的人前來教堂。可見時代真的在變了。
禪定功夫測驗
說到心念專一和禪定的修養,回憶起多年前的一段往事,而是有關對老師的一次測驗。
那是協會遷到蓮云禪苑前不久,因為陳行夫聽說老師有禪定功夫,他就想用科學儀器加以測試。而這件事引起他的好奇,想加以測試,卻是由陸健齡所引起的。
因為有一次陸健齡陪同老師去南部講演,當晚與老師同住一間宿舍。那夜,老師睡得很深,陸健齡睡在旁邊另一張床上,但因他睡在老師近處,卻整夜在入定的境界,像是受了老師氣場的影響。次晨醒來,他全身已被蚊子叮了許多包,而不自覺。他把這個經歷告訴了陳行夫(我也聽到過),所以才引起行夫好奇,決定安排測試一下老師的禪定功夫。
他聯絡了鐵路醫院骨科主任周孝儒醫師,及中興醫院麻醉科主任張慶灼,一同帶了測試的儀器,由陸健齡帶領,一行四人來到了老師的家中。
那時天氣尚冷,老師仍住在泰順街日式房屋中。按照醫生們的囑咐,老師脫了上衣,頭上胸前都貼上了測試用的東西,然后他們對老師說:
“現在正常思想。”
過了一會兒,醫生們又說:
“現在請老師停止思想。”
腦波反應如何,外人不太明了,但見心電圖上,忽然成為一條直線,不再有上下波動。周醫生嚇了一跳,大家都看到了,說:“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禪定境界有“氣住脈停”之說,究竟如何住?如何停?近代的科學儀器已可測試,證明不是迷信之說,而是生命科學的范圍。
在回想到這件事時,因忘記了周醫生的名字,我還特別在香港打了長途電話,到美國德州,找到陳行夫先生。那天是一九九九年六月二十七,香港時間下午一時半,陳行夫從睡夢中起來,接聽電話,因為德州時間是午夜十二時一刻,陳行夫在長途電話中,又敘述一遍這件事的經過,告訴我周醫生的名字。可惜的是,周醫生幾年前已經過世了。
誰放得下
前面說到王修女,不禁又想到同學老鄉的王啟宗了。他也在那次的修定訓練時,作了一個人生重要的決定。
王啟宗主任,在育達商職開辦時就任教務長之職。他是個極負責任的人,全部精力都貢獻給那間學校了,幾十年下來,自己累得又黃又瘦。南老師多次勸他退休,他都因為仍有重要的事未完,放心不下。
那次南老師在禪七時,坐在講堂上說:“許多人放不下,到老都放不下,總覺得事情沒辦完,年輕時忙兒女,兒女長大了忙孫兒女;殊不知,我們走了,太陽照樣從東邊出來,沒有你這個人,人家照樣過下去……古人說,幾人能向死前休。這句話是有道理的,休是罷休的休,不是修行的修,人要到兩眼一閉、兩腿一伸才罷休,因為不罷休也不行了……”
王主任聽到這里,悄悄從座上起身,走到外面去了。因為他也坐在第一排,也在老師左邊的地方。我坐在后面,看到他走了出去。休息的時候他對我說:“剛才我出去打電話給我內人,囑她到學校立刻代我辦退休,因為聽了老師的話,忽然覺悟了。我退休自有人繼任,說不定比我還盡職盡責,我何必老而不休呢!”
王主任退休后,在禪定上下功夫,努力用功了半年,身體才好起來。這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現在他身體好得很,人也豐潤了。
說到放下放不下,又想到南老師另外一個老朋友,就是“慧炬出版社”的創始人周宣德老先生。
記得大約是一九八一年前后,有一天,他到辦公室來看南老師,那時周老大約九十歲了,聽到他們二人的對話真有意思:
老師:“你不是要退休嗎?‘慧炬’找到人接手了吧?”
周老:“一時還交不下來,因為找不到合適的人接。” 老師:“到了我們這個年紀,看見年輕人總覺得能力還不夠,不能放心交給他。其實我們年輕時也和他們一樣。我們因為累積了七八十年的經驗,才會自覺有能力,等到年輕人活到我們這個年紀,自然有我們現在的能力了。你念佛一輩子,快點放下交給年輕人,自己專心念佛吧。”
周老聽了立刻接受,就把“慧炬”出版社交下去(記得是楊政河教授接手),自己和夫人移居美國洛杉磯,每日安心念佛,清靜度日。
我猜想他所以移居美國,就是切斷這邊的事務,既交下去就決不再管了,徹底放下。一九八四年,我在洛杉磯還見到過他,身體精神都好,他是一九八七年過世的,那時已是九十六歲高齡了。
周老是北京清華大學畢業,學問道德都是一等。他篤信佛法,一生又熱心公益,修持不綴。慧炬社址的那棟房屋,原來是他私人的財產,特地捐出來作辦雜志之用。
另一個放下
說到放下,也要談一談鐘居士。
前面曾說到鐘德華居士。他原在交通銀行任襄理,共有八個兒女,一生清廉,是個一芥不取的人。全臺灣的人都有冰箱了,他才有能力購置一臺冰箱。他的兒女都很爭氣,個個努力上進。一九七三那一年,他剛剛六十歲,有一天他打電話對我說,要辦理退休。我當時頗為奇怪,我說你還未到六十五歲退休年齡啊,為什么要退休呢?
他說,自己吃素多年,念佛多年,現在孩子多數都自立了,提早退休,專心念佛,也給年輕后生多一些晉升機會。
鐘居士是自己放下的,倒不是老師的勸講。鐘居士在社會上,始終堅持做人的正直正派,為人處世都很誠懇。
后來他一度曾在“十方書院”幫忙。那時南老師及協會的人是在九樓吃飯,不是素食;十二樓書院有出家人,故而是素食。南老師時常勸他注意身體,不一定要吃素,可是他認為既然發了吃素的愿,一定要守這個信,故而始終堅持如一。
當他離開書院工作時,來向南老師告辭,聽見老師對他說:
“你回去專心念佛吧!既然放下了,就什么都不要管。就算我再叫你來,你也不要來,如果我向你借錢,你也不要借給我,一切放下不理,專心念佛!”
我們在辦公室另一端的人,聽到了老師的話,個個心中暗笑,笑老師真夠迂的!既然要他拒絕你,應該根本就不開口找他,更不向他借錢不就行了嗎?
后來我想,大概老師是加重語氣,囑咐鐘居士丟掉情面這個包袱吧!
鐘居士真的專心念佛了。二十六年過去,他始終如一。當我寫此文時,他已經八十六歲了,依然耳不聾,眼不花,聲若洪鐘,與大眾一塊念佛時,他的聲音感動著周圍的人。
不久前,行廉姐的復旦大學同學焦翠英會計師,從美國回來,我和她一同去看望行廉姐和鐘居士,那時他們都住在寺廟中。焦會計師請教鐘居士每日修持的情況,以作為她在美國退休生活的參考。
在鐘居士敘述的過程中,說到了一件奇怪的經歷:有一天的夜晚,他睡覺時暈死過去了。雖說暈過去了,兩腳卻亂蹬,發出很大響聲,被鄰屋的人(寺廟工作人員)聽到了,連忙稟告住持大和尚,豈知那住持竟說:
“不要理他!”
這人不懂住持為何如此,自覺不能不理,就打電話給鐘家的孩子們,連忙送鐘居士到醫院去了。
鐘居士醒來,發現自己在醫院打點滴,頗為奇怪,就問道:“怎么回事?”
兒女們說:“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醫生也始終沒有說出個道理,只說可能血壓太低了,血糖太低了。
第二天在老古辦公室,我向閆修篆鄉長提到這件事,他立刻說:
“南老師不是講過嗎?當氣機到達后腦不能通過時,與兩腿關系很大,所以腳才會亂蹬。”
這句話提醒了我,的確是聽老師上課時講過,好像書中也記載了,可見自己平時不用心,記不清楚(仍是一個旁聽生)。但想到此事與鐘居士關系很大,他平日知道南老師太忙,故而不愿去打擾老師。此刻我也為了求證心切,找個機會在電話中請教老師。當我說到鐘居士兩腿亂蹬時,老師就說:
“那是氣脈通到后腦時通不過去啊!”
當我又說到住持大和尚說:“不要理他”時,老師就說:
“可能那位住持是懂得的!”
氣不通過是暫時現象,如果真死了腳也不會蹬了。當時如能不理它,待氣機通過去就行了,修行功夫也更上一層樓了,南老師又說:
“鐘居士一生做人做事誠懇規矩,老實修行,此生必有成就,來世再來人間,也必不退轉。”
南老師的這幾句話很重要,我立刻記下來,寄給鐘居士。他后來對我說,南老師的話解除了他心中的疑慮,并向老師致謝。
最有趣的是,此后不久我到北京去了,一次,偶爾談到這件事,并拿出那天鐘居士與我們的合照,有個年輕的朋友說,想要那張照片。
我很奇怪,就問他:“你又不認得他,要他的照片干什么呀?”
他說:“給朋友看看,增加信心!”
洛杉磯之旅
到了一九八三年的九月,老師已經講了三年的那個特別班結束了。
歷史學術的研討,本來是沒有什么講完不講完的,當時的停講,據我的猜測,也是有些環境的因素所造成。
那些高級將領及政要們,外加企業界的領導人,定期相聚本是聽講演,或從歷史中學習經驗;或為興趣而研究;或為充實自己而進修,純粹是業余愛好。但是日久傳揚開來,總有人加油添醋,吹到有心人的耳朵中,產生疑慮在所難免。
當時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有關人士,再三邀請老師與蔣經國先生見面,老師始終不肯,可能由此造成不快。但南老師既無政治企圖,為避免無謂的節外生枝,就停止了這個課,也避免一些風風雨雨的傳言。
這時美國有一位華僑,當律師的夏先生,來臺拜訪南老師,希望與老師合作,在美國推行文化活動,初步構想先辦一個雜志。
關于文化推廣活動,不是老師基本的愿力,尤其念及海外僑界,遠離故鄉,看看書報都沒有在臺灣這么方便,所以立刻同意了夏先生的提議。
記得為此還開過好幾次會,討論如何進行。協會秘書長蔡策先生,是資深新聞記者,就決定派他前去。后來可能老師覺得兩個人更好,就希望我能一起去,一方面配合蔡老語言上的不便(蔡老不諳英語)。
當時先母已屆九七高齡,雖說身心尚稱健康,到底是年高之人,我先把老人家送到苗栗的姐姐處奉養,并向老師說明,如有任何突發狀況,我必須趕回臺灣。關于我要去美國的事,先瞞著先母,她還以為我仍在臺北呢。
我們到了洛杉磯,后來辦了《人文天地》月刊。但是只過了三個月,我就收到緊急電話要馬上回臺,原因是姐姐留在大陸幾十年的兒子,忽然到了香港,姐姐要去與他相會。那時兩岸還不能相互往來,親人只能到香港相聚。
我回到臺灣后,短期無法再去美國,雜志才出了兩期,夏先生不得已,就結束了這個計劃。過了沒多久,蔡老也回來了。這個勞師動眾的計劃,因各種因素未能繼續,也算是一個無奈。
那年的冬天,先母夜眠竟然未醒,撒手離開了這個人世。
天臺傳人——顯明法師
當我們要去洛杉磯的時候,朱文光正在替顯明法師辦理赴美手續。那時許多出家人都得到美國的簽證,到了美國又很容易得到長期居留權。因為美國是一個宗教自由的國家,對宗教工作人士優待,并且不論任何宗教,一律平等。因此也有人利用這個法令,先剃頭當了和尚,到美國拿到居留權后,就再還俗。
在我們臨行前,老師特別交代說,顯明法師在美國不熟,要我們先照應他一下。老師又說:“他在美國有法緣,不久自有人邀聘,你們只要短期給他方便就行了。”
顯明法師與老師相識,是在抗戰末期的重慶。那年(一九四二)冬天,“國府主席”林森及“司法院長”戴傳賢,把虛云老和尚從廣東接到重慶,主持救國息災大法會。林主席及戴院長為法會主要發起人。南老師是陪同他的老師袁煥仙先生,從成都前往拜會虛老的。顯明法師那時還年輕,為虛老的首座,他當時跟隨虛老,住在慈云寺法會所在地,故而與老師相識了。
那時抗日戰爭在極艱苦階段,“政府”正號召“十萬青年十萬軍”。所以法會結束,顯明法師就響應號召,脫下僧衣,參加抗日行列從軍去了。他在青年軍當到政治部主任,多年后退休,再穿上僧衣,恢復出家面貌。
記得是一九七四年,老師已遷離蓮云禪苑的四樓,有一天居士會邀請一位雷老師講佛經,那天我和住在三樓的行廉姐,一同到四樓聽講。這位雷老師講得十分精彩引人,令我印象深刻。不久聽說雷老師披上僧衣,原來就是顯明法師。
十方書院成立后,特聘顯老擔任經典教授,當他第一次來時,南老師怪他說:“既然你知道我在這里,為什么不來相見?”
顯老回答得很有趣,他說:“聽說你喜歡罵人,所以不敢來!”
老師只好笑了。
顯老是十三歲出家的,在重慶與南老師碰面時,已經正式深入經藏很多年了。他是天臺宗第四十五代傳人,所以講起經來有根有據,有板有眼,又很吸引聽眾。
顯老到洛杉磯那天,我們好幾個人去機場接他,記得李素美小姐也是同班飛機來的。接到顯老后,有人提議去吃海鮮,我覺得有點尷尬,就對蔡老(策)說:“我們陪顯老吃素菜吧!”
豈知顯老連忙說:“不要不要,去什么地方吃都可以,我只要叫一杯牛奶兩片面包就行了。來的時候南老師特別囑咐我,不要給別人制造麻煩,一切隨緣就好了。”
我們到海鮮餐廳吃飯,特別為顯老叫了一盤羅漢齋,豈知大家都愛吃這道素菜,顯老反而吃得不多。
當天顯老就在我和蔡老所租房屋下榻,在客廳搭了臨時床鋪,只是他只住了幾天就被人請走了。
朱博士兩三天后也來了,他帶著南老師交代的事項,他的美國朋友艾倫(Karen Allen)博士,也應邀來與我們一同會面聚餐。
艾倫小姐是哲學博士,因醉心《易經》而與朱博士成了好友。那時朱博士翻譯的《靜坐修道與長生不老》(《Tao And Lon-gevity》)剛在美國出版,艾倫博士也是這本書的校編。
當艾倫博士知道顯老是天臺的傳人時,就邀請他到她任教的加州大學去講演,并堅持要我去當傳譯。
美國的大學生也是喜歡逃課的,艾倫所教的這班是選修課,有五十多個學生,正常總有十幾個缺課的。那天聽說中國天臺宗第四十五代傳人法師前來講演,一時間全部到齊不說,還另有來旁聽的。
顯老講完之后,同學們聽得極為興奮,提出不少問題,當場對答;有的美國學生還是生平第一次看到一個佛教的僧侶呢。
艾倫教授不久還寫了一封長信給我,敘說同學們的熱切反應,還希望能再有機會請顯老去講演。只是不久顯老就被沈家楨居士聘請到紐約去主持大覺寺及莊嚴寺了。
顯老是個十分謙恭的人,加以軍中及社會上的歷練,他是深諳教化的方便法門的。有一樁事特別要提一下。
幾年前顯老在紐約路上出了車禍,他所坐的汽車翻倒路邊,四輪朝天,他則被困在車里,后來當然被救,幸無大礙。
當顯老述說這個意外時,有人就問:“師父,你翻車后,有沒有趕緊念佛號啊?”
顯老回答說:“當時一心急著從車里爬出來,也就忘了念佛。”
大家聽到他的回答,都贊嘆顯老誠實,但是依照顯老的方便教化,他這是借此提醒大家,一心不亂是多么的困難!不要以為平常無事時能有一心不亂就是本事;等到大事臨頭,生死到來,有幾個人能一心不亂?所以口頭禪是沒有用的。
至于他說自己忘了念佛,也只是說辭罷了。
卡普樂與李約瑟
當我在洛杉磯的時候,臺北老師那里卻來了一位美國的禪宗大師卡普樂。我和蔡老是一九八四年三月六日搭華航班機到洛杉磯去的,九天后的三月十五日,卡普樂帶領兩位大弟子來到了臺北。
那時王啟宗代替蔡老,擔任協會秘書長,一切由他安排。關于這件事的經過,他在《懷師》一書中寫道:
他知道禪宗是印度佛教傳入中國后,和中國文化結合的產物。于是他曾親自率領二十多個學生,去中國大陸禮拜禪宗圣地,并參訪中國禪者,遍歷少林寺等名剎古寺。結果使他失望了,他感覺到大陸上有關禪宗的一切,都沒有生命,只是殘留的寺廟、佛像以及遺跡。因此他發心帶領兩個男女弟子——貝克先生和般森女士,專誠東來,到尚保存有中國固有文化的臺灣,尋見禪宗的根,參訪禪宗大師南懷瑾教授。他這個愿望,由田寶岱夫人葉曼居士從中介紹;起初懷師并不愿接受,婉轉謝辭。后來有人提出為了中、美文化交流和國民外交的需要,由“文工會”與“救國團”主辦,懷師方才勉強首肯。遂即吩咐我策劃卡普樂訪華尋根十天內的活動行程,加強與有關方面的聯系,以及準備安排他們一行三人的食、宿和交通等接待問題。一切準備妥當,作業完成,卡普樂按預定時間,于七十三年三月十五日下午三時許,率領他的男女兩位弟子,一行三人到達本會。卡氏一見懷師,便擁抱在一起,并贊揚懷師風度的清華幽美,對懷師極為親熱友善。翌日即依照預定之行程表開始活動,有座談會、訪問、購置宗教用的鐘鼓等樂器,和在中山堂中正廟公開發表演講三次等。或許因為卡氏久為師位自視甚高,但懷師始終待之以禮,總不愿與他討論禪宗。后來經他再三誠懇的向懷師請益,才在這十天逗留中,總算有兩度深夜單獨懇切地與懷師相談,終于使他心誠悅服地承認受益良多,至于他倆之間如何傳心法印,那么只有從中擔任通譯的朱文光博士知道了。
在卡普樂和他男女弟子一行三人臨別前,在本會禪學中心舉行之餞別素宴席上,以及由雙方僧俗聯歡表演節目中,均可以看出卡氏及其男女弟子,衷心感謝,誠懇的感激。卡氏更一再緊抱著懷師,幾次連番的說:“我不能不再來!”由這些談話中,充分表達出他拳拳服膺的欽敬和喜悅。
我是六月從洛杉磯回到臺北的,趕上了李約瑟(Joseph Needham)來訪南老師的這樁事。
李約瑟是英國著名的學者,他特別推崇道家之學,他的著作《中國科技文明史》對國際學術界影響深遠。他認為中國道家“對大自然的思考與探究,奠定早年中國一切科學的基礎,比亞里斯多德以前的希臘思想,決不遜色。而且當中國科學思想及技術已經輝煌的年月,今日西方科技發達的國家,那時還正在洪荒時代。”
李約瑟對中國道家評價極高的說法,使中國人大大興奮,對自己的文化長時期失去信心的中國人,又開始有了不同的看法,其實李約瑟的這本書中,有關中國文化科學方面,尚未深入內層,但已夠使中國人反省自己的寶藏了。
李約瑟在寫他的巨著時,曾求教過我國許多學者專家,如郭本道、馮友蘭、王亞南、王星拱、黃方剛等。但有關道家學術思想方面,尚未完成,所以特別到臺灣來搜集資料。
李約瑟博士偕同他的學生魯桂珍博士,是九月二十二日來拜訪南老師的,那天是陳立夫先生陪同前來。預先約定兩小時談話,結果談得太投契了,不覺三小時已過,仍欲罷不能。南老師只得告訴他說,晚上還要講課,才算結束。
那天的學術會談,聞訊前來參加的人不少,有程滄波(“立法委員”)高信委員長(“僑委會”)、鄧文儀將軍、熊先舉館長(“國立編譯館”)、張檉總干事(道教總會)、洪文亮醫師、朱文光博士,另有德國學人Bojdnov博士,Auhajann博士,以及法國柯友耕博士等。
除這些人以外,還有一位西德的學者,是卡普樂介紹,前來拜訪南老師。他遇上這個特殊機緣,也參加了這個歷史性座談。
離臺赴美
這一年發生的事情真不少,先是寫《蔣經國傳》的作者江南,在美國被暗殺了,媒體及各種小道消息,震撼了社會,造成不安。
臺灣地方太小了,資訊又太發達了,任何突然的事件都會在這小島上造成不安。
有人說,為了轉移注意,官方開辟了第二戰場,就是揭露了醞釀多年的十信案,而十信的蔡辰洲老板,正是時來看望老師的人。
商界的動蕩也牽動了黨政界,蔣經國先生究竟準備把網撒多遠,無人知道。于是另一種不安彌漫著,只是范圍縮小了。而這一回合,民眾則是扮演著看戲的角色。
整個一九八五年上半年,這個戲碼都在不緊不慢的上演著,壓得許多人喘不過氣來,不知道自己是否會成為被波及的池魚。
六月中旬,在這詭異的氣氛中,突然來了一個美國文化基金會的訪問團。他們除了訪問臺灣,作文化交流外,也來邀請南老師赴美,合作推行文化活動。
老師了解他們的組織及性質后,就答應了,立刻辦理赴美手續,安排各項事宜。老師一切動作迅速,從決定到啟程,不足兩周。
七月四日,老師揮別了居住三十六年的臺灣,搭機赴美了。在飛機起飛前,老師心中似乎還有一個結,生怕有人趕到機場,請老師務必留下,客客氣氣的限制出境。因為那時有謠言說,老師是“新政學系”的領袖,更有雜志評列老師為臺灣十個最有影響力的人物之一。
飛機起飛了,這一切也就成了過去。
陪護老師到美國去的,一共有五個人:李素美、李傳洪姐弟、潤泰公司董事長尹衍梁、洪文亮醫師夫婦。他們不久就先后回臺了。
洪文亮是高雄洪外科院長,也是法醫,他是八年前(一九七七)認識老師的。他從一個絕對唯物的人體物質科學,踏入形而上的領域后,努力又努力,并在他的醫院中,融合唯心的意識訓練,進入唯物的醫療中,頗有成效。
洪醫師也是美國的合格針灸醫師,更通達陰陽五行及堪與之學,好像不論什么事,他只要去學,沒有學不會的。除此之外,又是出名的孝子,說起來他似乎很完美。
但是,不然!因為頗有人說他“很傲慢”,幸虧我還沒有感覺出來,只是有一次,他從高雄來到臺北,在與大家打過招呼后,他自己就坐下來,誰也不理了。那時老師還沒有進來,看他那個樣子,也許是在入定也說不定,這種形象可能使人感覺傲慢,也有可能。
李素美、李傳洪姐弟,那時也認識老師兩三年了,有一段時間,李素美還負責《知見》雜志的工作。
遠在認識老師之前,李素美就已學佛多年了,她的女兒出世時,因為頭圓圓的沒有頭發,好像寺廟里的小沙彌,她的外婆故而就幫她起了小名叫“沙彌”。
李傳洪是個入世做事的人,這幾年在臺北北投辦的“薇閣”中小學,他花了許多心力,使之成為頂尖的名校,成群結隊的人,想把子女送到那個學校。因為他交游廣,朋友多,來托情的人自然就很多,招生之前的日子,他都不敢回家睡覺,因為打電話說情要進他的學校的太多,實在無法應付。
當然,連我也是說情之中的一個。
有一次,他拿了一篇開學致辭的短文,要我發表一點意見。我問他是何人代筆,寫得那么好?他說是他自己寫的。當時我大吃一驚,不知道他文才那么高,實大出我所料。
尹衍梁與李傳洪,年齡差不多,他的父親尹書田,聽說從前是臺灣商業圈中“山東幫”的知名人物,作生意殷實規矩,風評頗佳。尹衍梁主持的潤泰建設,多年前在一次大地震后一夕成名,因為他所建造的大樓,屹立無損,不像許多其他的建筑,在地震時多少遭到些損壞。潤泰那棟原本滯銷的大樓,地震后立刻銷售一空,被人肯定了。近些年來,潤泰經營走向多元化。
在老師赴美的時候,我因個人的私事正陷于水深火熱之中,所以,連機場送行都沒有去。
老師赴美,心情如何呢?他有一首詩如下:
首途赴美
不是乘風歸去也 只緣避跡出鄉邦
江山故國情無限 始信尼山輸楚狂
出境是無可奈何的走避罷了,故國江山難忘啊!楚國的狂人陸接輿(《論語、微子第十八》)曾笑孔丘,東奔西走想教化民族國家,都是白費氣力而已。看來孔子是輸給楚國這個狂人了,楚國這個隱士狂人說得不錯,一切都是白費氣力啊!
一腳踢的人——陳世志
當老師宣布要去美國的時候,協會工作的同仁們,突然感到不知如何是好,史濟洋隨同她的先生陳行夫,也移民到美國去了。陳行夫原在東吳大學任教,因會在軍中工作,對兵法有研究,著有《孫子兵法白話解》(幼獅出版)后又學習針灸,現在是美國德州的針灸醫師。
另一位擔任會計的林秀齡,接著也和先生黃勝雄及三個兒女移民到加拿大去了。不久的功夫,協會也就只留下一個辦事處,一切事務仍由王啟宗帶領謝錦揚去處理。
至于老古文化公司的業務,老師交由陳世志負全責,并且立即搬離復青大廈九樓,回到原來的信義路三段二十一號,也就是現在“老古”的地址。
說起這個“老古”的地方,應該贊嘆老師的遠見。當協會幾年前遷到新買的復青大廈時,老師仍繼續保留租用的這個老地方,那時真覺得是浪費。當時陳行夫夫婦及陳世志夫婦等都遷住在這里。也幸虧保留了這個地方,“老古”終于又搬回來了。
陳世志畢業于臺大心理系,在大學就讀時就常與同窗李慈雄到南老師這里來聽課了。他畢業后服兵役兩年,回來不久就正式到“老古”公司來工作,大約是一九八三年的時候。
那時的“老古”公司,由老師親自主導一切,除了出版書籍外,還有一個《知見》雜志。
說起《知見》,本來是從智法師所創辦,由于稿件多由老師這邊提供,后來索性老師接手,一方面老師也希望從智師專注于佛法的修持。《知見》由老師接手后,蔡策和陳世志都是基本干部。
陳世志來到“老古”后,一切親自動手,從抄寫《孟子旁通》的稿子,到去門市看店、印刷、裝訂、廣告、發行及編務等,都磨練過了,成為俗語所說“廣東順德老媽子一腳踢”的人。
陳世志是個有才華的人,文筆也不錯,他更具有創意,所以在接手“老古”后的三年中,就有些創舉和突破。
他首先收集南老師散見名處已發表的講演記錄及文章,分類整理成冊,編印出版,計有:
《中國道教發展史》 一九八七年
《中國佛教發展史》 一九八七年
《序集》(現名《中國文化泛言》) 一九八六年
《一個學佛者的基本信念》 一九八六年
《習禪散記》 一九八六年
《觀音菩薩與觀音法門》 一九八五年
《金粟軒紀年詩初集》 一九八七年
另出版老師從未發表的講記有:
《禪觀正脈研究》 一九八六年
《老子他說》 一九八七年
《易經雜說》 一九八八年
除此之外,他還從《人文世界》及《知見》雜志中選集人文文庫,印行了幾本他人著作。又出版了《凈名文摘》等。
他又積極參加書展,推廣發行。那時協助他共同奮斗的,是他的另一半林妙玲,以及十方書院從學過南老師的陳加進。他們每日忙進忙出,一共只有六個人在奮力支撐著。
另外,老師的兩本書《歷史的經驗》和《道家密宗與東方神秘學》,雖然出版在老師赴美之前,但那也是陳世志所完成的;而《道家密宗與東方神秘學》一書,正是他收集整編老師講記及文章的開創工作。
為了慶祝南老師七十壽誕,一本集體著作《懷師》,也是在陳世志時代出版的。
一九八八年,陳世志開創了自己的“晨曦”出版社。他雖離開了“老古”,但他對“老古”所盡的心力和貢獻,是有目共睹的。
接任主持“老古”的,是古國治。
真正的行者
在這個時期,就在臺灣這個小島上,也有些政治經濟以外的事在發生。這類的事情,影響著人心,影響著社會。
一個三十幾歲的比丘尼,要在東部花蓮,建造一家醫院,因為那邊的醫療設施落后不足,人們常須還赴臺北看病。
當她這樣呼吁的時候,許多人笑她,認為那是不可能的妄想,因為建造醫院需要龐大的資金。
這個比丘尼就是證嚴上人,她二十六歲出家,從師印順老和尚三年,秉孫師父“為眾生”的教誨,前往偏遠的花蓮,開始了她對苦難者的關懷和奉獻。
起初,她只是帶領著幾個與她有同樣慈悲胸懷的家庭主婦,出錢出力走遍偏僻的山區,救助貧苦的家庭,替無助的老人洗澡、更衣、喂飯。
她自奉甚儉,決不經手捐來的善款,她和她的追隨者無私的奉獻,漸漸獲得人們的認同和支持。參加這個以救苦救難為宗旨的慈濟功德會的人,越來越多,以每月志愿捐款為原則,一元也不算少,十萬也不嫌多。
到了一九八六年,她呼吁建造的慈濟醫院,跌破大家的眼鏡,終于落成,在花蓮開幕了。
這家醫院,秉持“愛的醫療”信念,不管有錢沒錢,以救人第一為原則。并且尊重生命,造福社會,打破了世俗不繳錢不看病的陋規。
早在十方書院成立之前,證嚴的清凈自律作風已時有所聞了。南老師時常告誡出家的同學們,時代不同了,寺廟里不像百丈時代的“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自耕作風。如要靠施主布施為生,也是不合潮流的作法。況且佛教傳統有句話:“佛門一粒米,大如須彌山,此生不了道,披毛帶角還。”
這是多么嚴重的事!寺廟里的飯是那么多人的供食,如果修行未成,下輩子要變牛變馬償還的。
所以老師常鼓勵出家同學們,去學一技之長,賴以維生。施主的錢只能做利益眾生的事,不能為自己私用,因為將來的是有果報的。
聽說早期的證嚴上人,還做些手工出賣,賺取自己的生活費。老師鼓勵大家要學證嚴上人的自律作風,才是修行人的本色。
后來許多出家同學,到廈門大學中醫特別科學習,也就是這個道理。
在老師開課的時候,也偶有年輕出家人,對于出錢買書有些怨言,因為出家人到處都受優待,不必付費之故。
對于這種想法,老師在上課時公開告誡他們說:
“出家未久,有沒有一點成就還不知道,卻認為別人都應該供養自己,修行上首先要戒除這種貪念。”
許多從學老師的出家人,在取舍之間,頗能遵循老師的教導,并在戒除私欲方面,策勵自己。
說到這里,使我回想起洗塵老和尚曾說過的話。那年他從香港來臺灣幾趟,是為了聘請老師擔任能仁書院院長的事,在晤談中,他忽然說:
“南老!你信不信?出家人中間還有不信因果的。”
南老師回答說:
“我絕對相信,是有這個情況。”
對于這個一問一答,在旁邊聽到的我,心中有些奇怪,也不明白其中的真意。后來就問老師,洗塵老和尚所說的話究竟是什么道理。
老師說:“洗老是嘆息,平常人不信因果不足為奇,但是佛法是以三世因果六道輪回為基本的,即出了家,而不信佛法的因果,豈不荒唐?”
我更奇怪了,又問道: “怎么知道他們不信因果呢?難道他們會自己說不信因果嗎?”
“看他們的行為呀!他們所做的事,所說的話,都是以為沒有果報的。事實上,連每人心中所想的,也都是有果報的。如果真相信了因果,自然不會也不敢做那些不該做的事了。所以說,從他們的行為來看,知道他們是不信因果的。”老師這樣回答著。
他又引述一個笑話。臺北市善導寺的演培法師曾說:“現在的情形是,居士怕因果,因果怕和尚,和尚怕居士。”
有一回,行廉姐在苗栗云寺附近的山坡上,買了一處農家的房子,她對老師說,想把這個房子整修一下,給修行的人提供一個地方。老師聽了,立刻反問她:
“誰修行呀?要修行隨處都是地方,先把自己的念頭管好,把自己的行為管好,先做一個像樣的人,減少惡念惡行,行住坐臥只有善念,才算是真修行的初步。”
行廉姐聽了,傻傻的看著老師,無言以對。
再看證嚴法師的行徑,激發了太多人的善心,慈濟的力量更加壯大,緊急救助遍及全世界。她領導著“慈濟功德會”不涉入任何政治,但以救助眾生的苦難為目標。她的言行感動了國際,許多獎項都肯定了她的作為,菲律賓“麥克塞塞獎”、世界國民外交協會的“艾森豪威爾獎”,臺灣所頒給她的獎章更不計其數;香港中文大學在一九九三年還頒給她“榮譽博士學位”呢。
其實,這些年來的臺灣佛教界,也有些是很正派的在運作著,不論在學術上、教育上或傳法上,也都能嚴守原則。在多數假借宗教之名胡作非為的臺灣今日社會,可喜的是,仍有少數清流,在教化著愚昧的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