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弘一師書一
弘一:法號演音,別號甚多。浙江平湖李氏子。生于清光緒六年(西紀一八八0)。民國七年出家,專精戒學,律己甚嚴。民國二一十一年(西紀一九四一二寂,壽六十三。是民國初期之中興律祖。其事跡,人多耳熟能詳,不必多說,茲從略。
此書論刺血寫經。對于刺血寫經,太空時代,有科學頭腦的人們,或以為迂腐;惟發心修學佛法的四眾佛弟子,縱不能修此苦行,然亦須知古德修此苦行與尊重法寶之嘉行耳。
座下勇猛精進,為人所難能!又欲刺血寫經,可謂重法輕身,必得大遂所愿矣!雖然,光愿座下先專志修念佛三昧,待其有得,然后行此法事。倘最初即行此行,或恐血虧神弱,難為進趣耳。
先修念佛三昧,得三昧之后,才來刺血寫經,最為穩當。
入道多門,唯人志趣,了無一定之法;其一定者,曰誠、曰恭敬。此二事,雖盡未來際諸佛出世,皆不能易也。而吾人以博地凡夫,欲頓消業累,速證無生,不致力于此,譬如木無根而欲茂,鳥無翼而欲飛,其可得乎?
無論修何法門,都得至誠恭敬:有誠、有敬,就如樹木有根,必得茂盛:如鳥有翼,就能翔空致遠。
今將辦法之利弊,并前人證驗,略開一二,庶可隨意作法矣。
這是‘序分’。此下是‘正宗分’。
刺血寫經:有專用血寫者,有合金、合朱、合墨者,合金一事,非吾人力所能為。
那,明朝的憨山大師不是曾刺血合金寫經嗎?他怎么能為呢?——答曰:
憨山大師寫經,系皇太后供給紙與金耳。
有皇太后護法,當然能為!
金書之紙,須用藍色方顯,白紙則不顯。則藍紙金字,亦不如白紙墨字及朱字之明了,光曾已見過矣。
筆者沒見過,遲來幾十年,所以見不到,遺憾哪!
若合金、朱、墨等,則血但少許,以表其志誠心。
朱、是銀朱,用水銀和硫黃,煉成的紅色顏料。
如憨山于五臺妙德庵,刺舌血研金,寫華嚴經;
據年譜:憨山大師是在明神宗萬歷五年丁丑(西紀一五七七)刺血寫經。譜曰:
‘五年丁丑:
予三十二歲。春,自雁門歸,因思父母罔極之恩,且念于法多障,因見南岳思大師發愿文,遂發心刺血泥金寫大方廣佛華嚴經一部,上結般若勝緣,下酬罔極之恩。以是年春創意。先是慈圣圣母,以保國選僧誦經,予僭列名。至是、上聞書經,即賜金紙以助。’(夢游集五三)
妙峰曰刺舌血為二分:一分研朱書華嚴經,一分著蒙山施食中施鬼神。
妙峰大師事跡,請參閱頁一三三—一三五。其刺血寫經事,亦見憨山大師夢游集五三,集云:‘妙師亦刺血書華嚴經,與予同愿。’
高麗南湖奇禪師,見蕅益彌陀要解,欲廣流通,刺舌血研墨寫要解,用作刻板底樣刻之,冀此書遍法界、盡來際以流通耳。其寫一字,禮三拜,繞三匝,稱十二佛名,可謂識見超拔,修持專摯者也!
南湖奇禪師:未詳,待查。
此三老之刺舌血,當不須另行作法,刺出即研金朱墨而寫之便了。決非純用血,當仍用水參合之。
若專用血寫,刺時先須接于小碗中,用長針盡力周匝攪之,以去其筋,則血不糊筆,方可隨意書寫。若不抽筋,則筆被血筋縛住,不能寫矣。古有刺血寫華嚴,以血筋日堆,塑成佛像,有一寸余之高者。
此明純用血寫經之方法。
又血性清淡,著紙即散,了無筆畫,成一血團。其紙必須先用白礬礬過,方可用。礬過之紙不滲,最省血。大紙店中有賣的,不須自制,此系備畫工筆者之用也。其礬過之紙,格外厚重,又復經久。如黃紙已染者便堅實。未染之紙,頭即磽脆。
此明刺血寫經所用之紙。
古人刺血,或舌、或指、或臂、或胸前,亦不一定。若身則自心以下,斷不可用,若用,則獲罪不淺。
此明刺血部位。
不知座下擬書何經?若小部頭,則舌血或可供用;若大部及專用血書,則舌血恐難足用,須用指及臂血,方可告圓。以舌為心苗,取血過多,恐心力受傷,難于進修耳。
此明須先考慮要書何經?大部抑小部?以配合須血之多少,而選擇刺血之部位。
光近見刺血寫經者,真是造業!以了無恭敬。刺血則一時刺許多,春、秋時,過二三日即臭,夏日半天即臭,猶用以寫。又有將血曬干,每寫時,用水研干血以寫之者。又所寫潦草,毫不恭敬,真是兒戲!不是用血以表志誠,乃用刺血寫經以博自己真心修行之名耳!
世人要名的方式很多,縱然要名,亦不必這么辛苦的方式求得。
竊謂:指血、舌血,刺則不至太多;若臂,則一刺或可接半碗血以其久則臭而仍用,及曬干研而方用,似不若最初即用血合朱作錠,曬干聽用為不耗血,又不以臭血污經,為兩適其宜矣。然此錠既無膠,恐久則朱落,研時宜用白芨再研,庶不至落。
此指示以血研制朱錠之方。‘白芨’,中藥名,屬蘭科。多年生草木,自生于原野濕地。產于陜西、漢中等地。中藥房有之。宜研末配用。
又將欲刺血,先幾日即須減食鹽,及大料調和等。若不先戒食此等,則其血腥躁。若先戒食此等,則血便無濁氣。
此示刺血前應先注意飲食。
又寫經不同寫字屏,取其神趣,不必工整。若寫經,宜如進士寫策,一筆不容茍簡。其體必須依正式體。若座下書札體格,斷不可用。古今多有以行草體寫經者,光絕不贊成。所以寬慧師在揚州寫華嚴經,已寫六十余卷,其筆法潦草。知好歹者,便不肯觀。光極力呵斥,令其一筆一晝,必恭必敬。又令作訟過記以訟已過,告誡閱者。彼請光代作,故蕪鈔中錄之。方欲以此斷煩惱、了生死、度眾生、成佛道,豈可以游戲為之乎?
此示寫經字體必須端正。‘書華嚴經訟過記’,見文鈔卷四頁四。——平裝下冊六一六—
當今之世,談玄說妙者,不乏其人;若在此處檢點,則便寥寥矣!(后略)
玄妙理,雖頭機,而未必對癥。(茲舟大師語)縱然對癥,若缺誠敬,也未必有益。
前略
起信論、楞嚴經、最為切要,當專攻之,以為自利、利人、上求下化之本。……其余大乘經論,悉當研究。
有人說:修念佛法門的人,只要念佛就好,不必看經。說這話的人,請他讀這段祖訓,就可消除其謬見。
法門無量,必須以禪凈二法為本。……
世或有人揚禪貶凈,或揚凈抑禪,皆是偏見。華嚴經云:‘執一非余,魔所攝持’。二皆法本,豈可偏抑?
若欲隨分隨力修持,即生便了生死,當專凈土一門,以真信切愿,念佛求生西方,則不論工夫深淺,無不臨終得遂所愿。此之一法,乃如來為末世眾生,無力斷惑,不能了生死者,特設一決定了之之法。使佛不開此法,則無力斷惑者,皆于了生死無望也。何幸得遇此法,雖無大根能自斷惑,而帶業往生,速出生死,又何歉憾乎?然此一法,統攝一切,能自斷惑,自了生死者,猶須回心向往,方可速登佛地;切勿謂此為淺近之法,以為愚夫愚婦之所從事者,則當自得其益矣。
這是持平之論。
欲念佛求生西方,必須知因識果;身之所行,心之所念,須與佛合。若與佛悖,則縱能念佛,亦難往生,以感應之道,不相交故。若能生大慚愧,大怖畏,改過如去毒瘡,立志如守白玉,則萬無一失,各得往生。(后略)
前略
貪嗔癡心,人人皆有,若知彼是病,則其勢便難熾盛。譬如賊入人家,家中主人若認做家中人,則全家珍寶皆被偷竊凈盡,若知是賊,不許彼在自家中停留一刻,必須令其遠去凈盡,庶財寶不失,而主人安樂矣。古德云:不怕念起,只怕覺遲。貪嗔癡一起,立即覺了,則立即消滅矣。若以貪嗔癡為自家正主,則如認賊為子,其家財寶必致消散矣。
不學佛法,焉知心中有賊?所以楞嚴經,佛對阿難說:‘由汝無始至于今生,認賊為子,失汝元常,故受輪轉。’
要賊‘遠去’,非謂‘趕盡殺絕’,蕅益大師云:‘賊無自己窟宅,不過就是王土王民:但因失撫御,致成巨寇。若能如法招安,則依舊王土王民,實更無賊可得’(楞嚴文句)。如何‘招安’?‘覓心了不可得’,何來貪嗔癡賊?參參看!
念佛時不能懇切者,不知娑婆苦,極樂樂耳。若念人身難得,中國難生,佛法難遇,凈土法門更為難遇,若不一心念佛,一氣不來,定隨宿生今世之最重惡業,墮三惡道,長劫受苦,了無出期!如是,則思地獄苦,發菩提心:菩提心者,自利利他之心也。此心一發,如器受電,如藥加硫,其力甚大,而且迅速,其消業障、增幅慧,非平常福德善根之所能比喻也。
‘如器受電’:印祖在普陀山時,山上是否有電?寫此書時,電力是否已普及?皆未詳。不過,印祖對于電的功用,必已徹知,所以用此作比耳。
‘如藥加硫’:不知何藥加硫的力用最迅速?無從知曉!
被境所轉,系操持力淺,則喜怒動于中,好惡形于面矣。操持者,即涵養之謂也。若正念重,則余一切皆輕矣。是以真修行人,于塵勞中煉磨,煩惱習氣,必使漸漸消滅,方為實在工夫。
隨境轉之心,仍是貪嗔癡在作祟,若知是賊,怎會隨之而被轉?操持力淺,就是認識不夠,時而知賊,時而當子,不轉何待?
在家人不隨眾,各人念佛,坐、立、繞、跪,皆無不可。但不可執定一法;若執定,則人易勞而心或難得相應。當斟酌其自己之色力及工夫,而取其合宜行之,則有益矣。若常途通行,宜先繞,次坐,次跪。繞、跪皆覺辛苦,宜坐念:坐念若起昏沉,宜繞念,或立念:昏沉去,當復坐念。宜按鐘,不宜掐珠,以掐珠難養心故。
這是開示個人自修念佛之方。
安士全書,實為末世最勝良導……務使迷昧之流,聞晨鐘而夢醒;貪惡之輩,見因果而心驚。人心若轉,天災自息。此系正本清源之道;即世諦淺近之法,而直達平出世深遠莫測之法之最勝方便也。凡在知交,當為勸發。無信心人,亦勿強勸,以系結善緣故,若一強勉,便雜煩惱,雖有小功,實獲大咎,未能令彼得巨益,有礙自己利人心故。
既云化緣,就是要與人結緣;若強化之,如硬是要人簽幾千幾萬,如‘早餐會’式,雖勉強付出,但內心反感,背后闇罵,豈非‘大咎’?
前略
竊以釋道本源,原無二致;其末流枝派,實有天殊。
何謂‘天殊’?‘殊’在那里?請看下文:
佛教教人:最初先修四念處觀:觀身不凈,觀受是苦,觀心無常,觀法無我。既知身、受、心、法全屬幻妄,苦、空。無常、無我、不凈,則真如妙性自可顯現矣。
一、觀身不凈:此身皆從前世不凈業生,有五種不凈,謂:生處、種子、相、性、究竟。大論云:‘此身非蓮華,亦不由旃檀,糞穢所長養,但從尿道出’。
二、歡受是苦:領納名受,苦受是苦苦,樂受是壞苦,不苦不樂受是行苦。
三、觀心無常:心即心王,心王不住,體性流動,若粗、若細、若內、若外,皆悉無常。
四、觀法無我:法名軌則,有善法、惡法、無記法,此等法中求我,決不可得。
四念處義,請參閱四教儀集注卷四。
道教約原初正傳,亦不以煉丹運氣,唯求長生為事。后世凡依道教而修者,無一不以此為正宗也。
佛陀教人觀身不凈,道家唯求長生為事,是謂‘天殊’。
佛教大無不包,細無不舉,不但身心性命之道發揮罄盡無余,即小而世諦中孝弟忠信、禮義廉恥等,亦毫善弗遺。唯于煉丹運氣等,絕無一字言及,而且深以為戒。以一則令人知身心為幻妄,一則令人保身心為真實耳。此所謂心,乃指隨緣生滅之心,非本有真心也。
如文可知。后文從略。
前略
夢東云:‘真為生死,發菩提心,以深信愿,持佛名號’,此十六字,為念佛法門一大綱宗。此一段開示,精切之極!當熟讀之。(中略)看經一事,惟恭敬方能得益。若不恭敬,縱得,亦不過依文解義之益:而其業消智朗、徹悟自心,斷斷無此僥幸!況褻慢之過,有不可勝言者乎?此舉世通病,可為痛哭長太息者!
這個‘痛哭’是在六十年前:如果是今時,恐怕是欲哭無淚矣!好在 印祖已生西方,否則不知要如何過日哪!
前略
凈土一法,乃徹上徹下之法;非如小乘之法、大乘便不用以修習也。
徹上徹下,顯示普被三根。
小乘法,大乘非不用修,即以大心修之,小法亦成大法。又,大小在心,不在法,發菩提心者,隨修之法皆成大法,如四諦法,小乎?大乎?生滅、無生、無量、無作。無作四諦,是大乘圓頓之法。法,焉有大小?
前略
未世眾生,無論上中下根,皆當以勢至念佛法門,自利利人,都攝六根,凈念相繼;反念念自性,性成無上道,此居士所當致力者。(后略)
楞嚴經卷五之末,明根大圓通,即大勢至菩薩念佛圓通章,云:‘若眾生心憶佛、念佛,現前當來必定見佛,去佛不遠。不假方便,自得心開……都攝六根,凈念相繼,得三摩地,斯為第一’。是念佛法門的最上開示。
前略
古人云:少實勝多虛,大巧不如拙;說得一丈,不如行取一寸。真心為己者,其繹思之。
范古農(一入入一—一九五二):浙江嘉興人。號寄東,又號幻庵,筆名海尸道人。早年游學日本,返國后,熱心弘法。民國二十年(西紀一九三一),任上海佛學書局總編輯,編有海潮音文庫,佛學百科叢書等。著有幻庵文集,古農佛學問答。
(前略)禍害迫切,便能誠懇;優游無事便寬緩,此凡夫通病也。(后略)
憶第二次世界大戰時,臺灣將光復的那一年,中部有一布教所,供有佛像,有一老媼,每日清晨,到布教所上香禮佛,祈求平安。民國三十四年,八月十五(?),日本投降,臺灣光復。第二天就不見那位老媼到布教所上香禮佛了。過了一個多月,也不曾見到老媼影子。有一天,看見老媼從布教所面前經過,別說上香禮拜啦!連向右看一下佛像也沒,昂首一直過去。人問他:怎么沒進布教所拜佛?你知道他如何答?他說:‘啊到,太平呀!嘸免拜呀!’(已經太平啦,不必拜了)。多現實哪……這就是‘通病’,不過,病得太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