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帝君陰騭文廣義節錄09
清朝·懷西居士周安士著述
‘常須隱惡揚善’
[發明]*人早作夜思,不遺余力者,惡之實。而其消沮閉藏,惟恐人知之者,惡之名。惡而不隱,勢必轉相傳播,無地自容。先哲有云:‘聞人有過,如聞父母之名耳,可得而聞,口不可得而言。’大哉!仁人君子之論也。彼輕薄庸流,往往喜聞人過,慣以傳述之詞,據為確實之論,甚至粉飾增添,喪人名節,其有不顯遭人禍,陰受天誅者,幾希矣!惡之在細行者,固當隱;惡之在大節者,尤當隱。惡之在男子者,固宜隱;惡之在婦女者,尤宜隱。惡之在自身者,固不容不隱;惡之在祖先者,尤不容不隱。總是惡名愈大,則吾隱之之功愈大。其無志隱惡者,皆其無福隱惡者也。
孔子論益者之樂,必曰:‘樂道人之善。’道之云者,即揚之謂也。善言善行,人之所難。茍有一德,人即傳播,則善者益進于善,此即與人為善之意也。是故善在圣賢,可以鼓勵風俗;善在鄉黨,可以式化頑愚。其機全在揄揚贊嘆,不沒人善之心而已。‘善’字所該甚廣,當兼言行大小,遠近聞見而言;‘揚’字所該亦廣,兼筆舌勸化,自作教他而言。 下附征事(三條)
宿世口業(《發覺凈心經》)
佛在祇洹說法,有六十初發心菩薩,共到佛所,五體投地,悲淚如雨,各問宿世業緣。佛言:‘汝于拘留孫佛時(賢劫千佛中第一尊佛),出家學道,道心減滅。其時有信心檀越,供養二法師,極其欽敬。汝于是時,生嫉妒心,在彼檀越所,說法師過,令彼漸生輕慢,斷其善根。以是因緣,墮于四種地獄中,若干萬歲,后得為人,五百世中,生盲無目,愚癡無智,常為人之所鄙*。汝等將來命終后,于五百歲正法滅時,尚當生于惡國惡人之處,為下*之人,被他誹謗,迷失本心。過是五百歲,然后滅盡一切業障,得生于阿彌陀佛國,極樂世界,時彼如來,方授汝菩提之記。’
[按]毀謗三寶,撥無因果,與弒父、弒母、弒阿羅漢等,同為第一等重罪。以其斷人善根,障人慧眼也。世俗見人齋供僧尼,未有不發阻撓之言。蓋有二故:一則資性刻薄,以譏評訕笑為才干故;一則昧于三世,不知三寶為大福田故。
口業余報(《雜寶藏經》)
罽賓國有一羅漢,名為離越,山中坐禪。有人失牛,尋蹤而至。時值離越煮草染衣,其衣自然變作牛皮,染汁自然變作牛血,所煮草自然變作牛肉,所持缽盂,變作牛頭。牛主遂送官禁獄。在獄十二年,恒為獄監飼馬除糞。業緣將盡,離越弟子,遙見其師在罽賓獄中,即來告王。王令獄中有僧,聽出。離越聞之,須發自落,踴身虛空,作十八變。王大慚謝。離越自言:‘我于往昔,亦曾失牛,誣謗羅漢,一日一夜,故墮三途,受苦無量。余殃未盡,今得羅漢,猶被誣謗。’
[按]羅漢已斷后有,猶不免有余報者,以其尚有怨對在也。然須知羅漢所受業果,與世人所受業果,固是懸絕。譬之諸天共器,食判精粗;三獸同河,渡分深淺,未可以一概論也!
綺語花報(沈永思說)
宜興潘書升,諱宗洛,康熙甲子年秋,夢至關帝殿,適在散卷,唱首名人到,隨即踢下,第二名,乃即己也,唱第三名、第五名俱不到。又見壁上掛一黃榜,榜首之名,乃‘為楫’二字,獨不見其姓。俄而赤面者,提其首所戴盔,加于潘首。覺而訝之。及榜發,潘果得元。因遍訪名‘為楫’者,既而知為婁縣之傅鹿野。特往拜之,而傅素有文譽,主司果擬第一,首二場文,評閱甚佳,因失第三場卷,遂至擯棄。蓋傅之為人,有口才,生平最多綺語,好揚人短,故得斯報。揭曉后,主司甚愛其文,特請會面。自后傅怏怏抱恨,不逾時,而以鼓脹暴亡。
[按]文人口業,綺語獨多,他人刺心之事,彼偏能以談笑出之,在我之口頭愈快,則在彼之抱恨愈深。每見慧業文人,往往貧窮徹骨,潦倒不堪,甚至反不如負販小民,得以稍安其衣食,豈必盡屬生前之故乎?茍能立心仁厚,常以隱惡揚善為懷,則口四惡業,不期寡而自寡矣。
‘不可口是心非’
[發明]口司出納,食進于口,所以養其身;言發于口,所以養其心。心口相符,是非乃當。不然,則詐偽叵測,純以機械用事,未邀有口之功,先蒙有口之過。負于口者實多矣。口不能思,而心能思,口常受役于心。故出偽言者,口也;使之出偽言以欺人者,心也。人于接物之時,不能表里如一,其過不在口,而仍在心。但使心地如青天白日,則口頭自不至覆雨翻云。君子但當反求其本而已矣。 下附征事(兩條)
咒詛酷報(《賢愚因緣經》)
佛世有微妙比丘尼,得阿羅漢果,與諸尼眾,自說往昔所造善惡果報。曾于過去為長者妻,其家巨富,自無子息,妒妾生男,私自殺之,其妾怨詈,乃自誓曰:‘我若果殺爾子,使我夫為蛇螫,所生兒子,水漂狼啖,自食子肉,身現生埋,父母居家,失火而死。’自此沒后,墮于地獄,受苦無量。地獄罪畢,為梵志女。懷孕彌月,同夫至父母家。中路欲產,宿于樹下。忽有毒蛇,螫殺其夫,婦哭之悶。俟天初曉,手攜大兒,復抱小兒,涕泣進路。適阻大河,無舟可渡,乃留大兒于此岸,先抱小者置于彼岸,復入水中來迎大兒。兒見母來,赴水抱母,遂為漂去。還取小兒,狼來嚙去,血肉淋漓。不覺肝腸寸斷。路逢一人,是其父母相識,告以所苦,且問父母平安否。曰:‘近日失火,一門盡死矣。’后復適人,娠身欲產,夫飲酒回,正在分娩,無人啟戶,夫破門入,擒婦毒毆,隨煮小兒,逼令婦食。婦畏夫故,強吞一口,痛入心肝。因棄夫逃,止波羅奈國,息一樹下,有新喪妻者,遂為夫婦。經于數日,夫忽命終。時彼國法,若其生時,夫婦相愛,夫死必為殉葬,遂復生埋。適有群賊,旋來開冢,因而得出。婦自念言:‘宿有何罪?數日之間,連遭奇禍!’聞釋迦如來,在祇洹中,即往佛所,求哀出家。由于過去施辟支佛食,發愿修行,故于今世值佛,得成羅漢。
[按]慘哉!數日之間,連遭如此奇禍也。快哉!遇佛出家,竟成羅漢也。一則以口是心非,咒詛求直之故;一則以施食發愿,欲求出世之故。故曰:‘禍福無不自己求者。’
一目準誓(《宋鑒》)
宋欽宗北狩時,既成和議,顯仁皇后將還,帝挽手泣曰:‘吾若南歸,得為太乙宮使,足矣,他無望也。’后誓曰:‘吾歸后不來迎汝者,當瞽吾目。’比至,高宗殊無迎復意,后憮然,不敢力言,不久失明。廣募醫療,莫之能治。后有道士入宮,將金針一撥,左目頓明。后喜,請更治其右。道士曰:‘后以一目視,一目準誓可也。’后竦然起謝,道士竟去。
[按]輕諾者,必遭人怨;輕誓者,必受天誅。顯仁后之不得踐言,非負約也,迫于勢耳。向使痛哭流涕于高宗之前,上意必不可強,后亦可無負厥心矣。不能出此,而第準之以一目,何嘗不原其情而罪之乎?
‘剪礙道之荊榛,除當途之瓦石’
[發明]荊榛礙道,必觸人衣,剪之則利于行走;瓦石當途,必傷人足,除之則便于步趨。于此留神,則一舉足而不忘利濟可知。況以明眸之人,而當白晝,其剪除之功猶小;若暮夜昏黑,或兩目失明,則剪除之功猶大。甚勿以其善小而不為也。由剪除之心推之,則豪強當道,*宄弄權,公門有把持官府之吏,村落有武斷鄉曲之人,必當排擊斥逐,不遺余力可知。由剪除之事廣之,則田間有礙路之深草,岸上有拂纖之小樹,水濱有未爛之木椿,河邊有壞舟之大石,港內有捕魚障蟹之籪簾,必宜多方設法,盡除其害可知。
荊榛瓦石,皆是眼前障礙,不能順利之物。良由世人心多障礙,不能予人以順利。以故生此濁惡世中,所見每多如此。余讀《起世因本經》,見金輪王出世時,海中自然現出寶階,能周行四大天下。輪王沒后七日,寶階遂隱。此輪王之福力使然也。又見《大悲經》云:如來行路時,能令大地高處自下,下處自高。一切叢林、坑坎、瓦石、臭穢,自然掃除。一切香花樹林,傾側向佛。如來過后,輒復如舊。可見一切境界,皆由心造。今人生于荊榛瓦石中,惟恐人受荊榛瓦石之害,而能代為剪除,直是種凈佛國土之因,豈特人天福報乎! 下附征事(兩條)
拔荊得金(《陰騭文注證》)
臨川民周士元,入山采茶,被荊棘鉤衣,向前跌踣,木刺入肉,流血不止。因念同伴諸人,俱由此路,恐亦被傷,乃忍痛坐地,用力拔去荊條。根下閃爍有光。視之,乃黃金一錠。持歸作本販賣,三年之后,遂成富室。
[按]世間盡有毒草惡木,力能傷人害物者,若遇見此,但當披去,不可栽培。
夢人贈桂(同前)
元周德,家貧好善,遇途間穢滑之物,及磚瓦石片,有礙行路者,必掃除之。見跛眇之人,必扶掖之。種種善事,力行不倦。后夢老人,折桂花一枝,贈之,曰:‘賜汝貴子,以酬汝勞。’后果生子,弱冠登第。
[按]不受瓦石之累,不知拔去之功。猶記康熙四十七年,蘇郡大水,饑民載道。有人販糙粞一船,行至長洲沙河口,不知水中有大石,順風揚帆觸之,其舟立破。粞沉河底,舟人俱入水中。時已隆冬,凍餒幾斃。至第二日,方雇小舟,撈出水粞,僅存其半,而販粞兩人,皆破家矣。乃知撈出河底礙舟之石,其功尤大。
‘修數百年崎嶇之路’
[發明]名之曰路,必有無數人往來;路而崎嶇,必有無數人不便于往來。一日不修,則一日不便往來;數百年不修,則數百年不便往來。若今日能修,則自此以后,數千百年,日日便無數人往來;就無數人中,于大風大雨,便其往來;于重擔行李,便其往來;于暮夜昏黑,便其往來。隱然免無數老弱之驚惶,隱然省無數瞽人之跌撲。厥功顧不巨耶?崎嶇之路,本就陸道而言,若推廣其說,則川源之淤塞,溪澗之迂回,一應阻礙舟楫之處,即崎嶇之路也。其法在于因利乘便,設法疏通,使后人永享其惠,亦即修數百年崎嶇之路矣。 下附征事(兩條)
七十里塘(《昆山縣志》)
昆山至和塘,自縣治以西,達于婁門,凡七十里,通連湖蕩,皆積水泥涂,無陸地可行,甚為民患。由晉唐以來,不果修筑。宋皇祐中,有人建議繪圖以獻,亦不果行。至和二年,主簿邱與權,始陳五利,力請興作。既而知縣錢公紀,復言之。乃率役興工,始克成塘,遂以年號為名。開通河港,凡五十有二,以泄橫沖之水。上設橋梁,以便行人來往。至今猶受其惠。
[按]所謂五利者,一曰便舟楫,二曰辟田野,三曰復租賦,四曰止盜賊,五曰禁*商也。夫以如是之大役,由於邑尉之創始,卒貽后世無窮之利。然則留心民瘼(*疾苦)者,豈必專籍爵位之崇高哉?
熔錫灌閘(《清河家乘》)
昆山張虛江,諱憲臣,嘉靖間,為浙江寧紹臺道。方赴任,例送調和,及下馬飯銀,虛江概卻之,居官一塵不染。嘗曰:‘吾只飲浙江一勺水,庶吾子孫亦得宦此。’后其孫泰符,諱魯唯者,果為紹興知府。時府城五六十里外,有星宿閘,為一府水旱所關,乃朱買臣所筑。其地瀕海,有二十八洞,延袤三四里,水勢最急,修補甚難。一錢太守修后,日就坍毀。屢筑屢壞,民甚苦之。張公相度形勢,以為筑石非可永久,乃熔鉛錫以灌之,其橋石與閘鑄成一塊,約費巨萬,至今屹然不動。紹民乃以神祠之。厥后泰符亦升寧紹臺道,繼為方伯(*地方長官),累遷至七省總漕。仕宦總不離浙,人以為虛江清正之報。
[按]虛江先生之父,南麓,因其先世出方孝儒門下,避罪于長洲之唐浦,子孫業農,每以讀書為諱。一日出外,見路傍遺一囊,挈之甚重,約有三四百金,不敢啟視。停舟岸下三日,見一人倉皇尋至,詢其的實而反之。于是暮年生虛江,其母管夫人,懷孕十六月而生。幼時過目成誦,冠弱即登嘉靖會魁,子孫科第不絕。
‘造千萬人來往之橋’
[發明]地上有河港,劃斷南北東西,使行者望洋浩嘆,一旦濟之以橋梁,是猶絕處逢生,不舟而渡也。謂建橋者非大功勛事乎?豈止千萬人往來乎?修造橋梁,是渡人于川澗;布施作福,是渡人于貧窮;改惡修善,是渡人于患難;勤學好問,是渡人于愚癡;修行學道,是渡人于生死。內典稱六波羅蜜,即所謂六度之意也。 下附征事(四條)
海神示約(《萬安橋記》)
福建洛陽江,地形瀕海,舊設海渡渡人,每遇風波,溺死無算。宋大中年間,有舟將覆,忽聞空中曰:‘勿傷蔡學士!’已而風浪頓息,一舟無恙。詢之,舟中無姓蔡者。止有一婦,厥夫姓蔡。時婦方娠已數月矣,心竊自異,即發愿云:‘若所生之子,果為學士,必造輿梁,以濟渡者。’后生子,即忠定公襄,以狀元及第,出守泉州時,母夫人猶在,促公創建此橋。公念水深莫測,且潮汐頻至,何以興工?于是因循者年余。母夫人促之益力。公乃移文海神,遣一隸卒赍去。其卒痛飲大醉,投書海中,酣臥海上。醒后視之,書已易封。公啟視之,止一‘醋’字,翰墨如新,公恍然曰:‘神其命我二十一日酉時興工乎?’至期,潮果退舍,泥沙擁積丈余,潮之不至者,連以八日,遂創建此橋。其長三百六十丈,廣一十有五尺,共費金錢一千四百萬,因名之曰萬安橋。
[按]時董其事者,有盧實、王錫、許忠,及釋氏義波、宗善等十有五人。獨言蔡公者,因其為之倡也。
延齡裕后(《善余堂筆乘》)
程夷伯,年二十九,一夕夢其父謂曰:‘汝今年當死,可求覺海救之。’夷伯醒而惘然。一日遇見一蜀僧,善相術,叩其字,號覺海,問及壽算,曰:‘君年甚促,恐不能至明歲矣。’夷伯固懇之,乃覓水一杯,呵氣入其中,令夷伯飲,且曰:‘今夜若有吉夢,可即報我。’是夜,夢至一官府,左廊下所立男子、女人,皆衣冠整肅,有喜悅狀;右廊所立,皆枷鎖縲紲之人,哀號涕泗。旁一人云:‘左廊是修建橋路人,右廊是毀壞橋路人,若要福壽,自可擇取。’夷伯遂發心修補橋梁道路,不遺余力。后復見覺海,曰:‘壽已延矣。’后夷伯年九十二,子孫五世昌盛。
[按]造橋與拆橋,明明兩種人;善報與惡報,明明兩條路;若說因果虛,必定遭奇禍。
建橋福果(昆邑共知)
昆山周季孚,富而好善,中年無子,后遷至蘇郡,遇一異人,告曰:‘汝命數無子,必欲求之,當修造橋梁三百,便可得子。’周曰:‘吾無其力,奈何?’或曰:‘橋不拘大小,亦不必創造,但能修補缺略,亦可湊足其數。’周欣然從之。欲造者造,欲修者修,略無難色,恰滿三百之數,而周已六旬矣。其后連舉三子,皆為名儒,其一則息關蔡先生之婿。公之沒也,在康熙四十九年,時已八十有四。
[按]一橋既成,猶能濟人無數,況三百乎?宜其轉無后為有后,命數不足以敵其福報也。
毀橋獲譴(金陵共傳)
江寧貢院前,為秦淮湖,素無橋梁,行人以舟為渡。康熙甲辰,有巨商涉此渡,適乏渡錢,舟子逼勒之,商怒曰:‘吾于此建橋甚易,豈靳一錢乎?’舟子爭論不已,哄然市人咸集。商即以二千金買木石,其工匠,則一僧募焉。僧乃露棲其處,以董其役,不勝勞瘁,逾年而后告成。丙午秋闈,江寧府脫科,咸歸咎于橋,諸生呈于當事,因拆毀之。僧恚甚,投湖而死。未幾,倡首拆橋之士,親見僧來詰責,數之以罪,立時嘔血而死。
[按]脫科亦偶然事,未必果系乎橋。即或因橋而有礙,亦當更想榜上所登者,為何如人?設或讀書學道,動師古人,每事必欲濟人利物。脫科固是可恨,不然一登仕籍,即欲奉妻孥,美田宅,結交官吏,武斷鄉曲,使善良之士,畏若虎狼,則橋之當拆與否,尚可徐商,正不必如是之汲汲也。
‘垂訓以格人非’
[發明]天地間一切人類,皆吾胞與中之人類。人類中有一毫不是處,即吾分內中有一毫虧欠處。故于為子者,愿其孝;為臣者,愿其忠;為兄弟者,愿其友愛;剛強者,愿其柔和;鄙吝者,愿其施與;游手游食,斗毆賭博者,愿其各循本分,謙和自守。茍可用吾之勸化,不惜剴切敷陳,忠告善道,其或口舌所不能及者,筆之于著述,以示天下后世,其為垂訓也大矣!下附征事(兩條)
立命之學(袁了凡《功過格》)
袁了凡先生,諱黃,初字學海。幼遇云南孔姓者,其人得邵子皇極數,推袁入泮當在明年。所決縣試、府試、進學名次,三處悉驗。因卜終身休咎,言某年當補廩,某年當貢,某年當選四川一大尹,在任止二年半,以五十三歲,八月十四日丑時謝世,惜無子。袁備錄之,凡考校名數皆合。
將入南雍,訪云谷禪師于棲霞山,對坐三晝夜,不瞑目。云谷曰:‘人所以不能作圣者,只為妄念相纏耳。汝坐三日,不起一妄念,何也?’袁曰:‘吾為孔先生算定,榮辱死生,皆有定數,無可妄想。’云谷笑曰:‘我待汝為豪杰,原來只是凡夫。從來大善之人,數不得拘;大惡之人,數亦不得拘。二十年來,被他算定,不曾動轉一毫,豈不是凡夫?’袁曰:‘然則數可逃乎?’曰:‘命自我作,福自己求。詩書所稱,歷有明訓。釋典中有求功名得功名,求長壽得長壽,求男女得男女之說,佛豈以妄語欺人哉?今后宜時時積德,事事包容。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后種種,譬如今日生。此義理再生身也。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孔先生算汝不登科,不生子,此天作之孽也。汝今力行善事,廣積陰功,此自作之福也。《易》曰:“君子趨吉避兇。”若言天命有常,吉何可趨?兇何可避?開章第一義,便說“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汝今還信得及否?’于是,遂出《功過格》示袁,袁即拜而受之。將從前過惡,為疏文一通,盡情發露懺悔,誓行三千善事,以求登科。云谷并教以持誦準提咒,以期必驗。遂改學海,字為了凡,蓋欲不落凡夫窠臼也。
明年,禮部考科舉,孔先生算該第二,忽考第一,其言不驗,而是秋中式矣。自此德日益修,功日益密,暗室屋漏之中,唯恐得罪天地鬼神。自己巳歲,發愿奉行,至于己卯,蓋歷十年,而后三千善事始完,是時遂起求子之愿,亦許行三千善事。因與室人互相勸勉,有善即書,有過即退。其時善念純熟,將及滿數,而遂得長男。癸未年九月十三日,復起求中進士愿,許行善事萬條。丙戌登第后,授寶坻知縣。日則見善必行,夜則焚香告帝。方憂日間無事可行,萬善之數難足,一日夢神告曰:‘只汝減糧一節,萬善之數已完矣。蓋寶坻之田,每畝二分三厘七毫。先生代其區畫,減至一分四厘六毫。’果有此事,心頗疑惑。適幻余禪師,從五臺來,以夢告之,師曰:‘善心真切,一行可當萬善,況合縣減糧,萬民受福乎!’先生喜,即捐俸銀,令其就五臺山齋僧一萬,而回向之。孔先生算壽止五十三,后康強壽考,至于望八,子孫科第不絕。
[按]立命之說,發于孟子,而能身體力行,歷歷有驗者,則了凡先生一人而已。然了凡先生之能改弦易轍,深信不疑,行之勇決者,又在云谷禪師一人。誰謂空門中,必不能發明孔孟之淵微乎?世俗見人力行善事,便從而譏之曰:‘作善須無心,若一執著,便生望報之想。’此種議論,未嘗不高明,然而阻人勇往之志,多矣!農夫終歲勤動,而曰:‘爾無望收獲。’士子十年辛苦,而曰:‘汝勿想功名。’彼能欣然從之乎?
國策去毒
戰國七雄蜂起時,無不斗智角力,全以機械用事。小人見之,擊節嘆賞,以為得計;君子觀之,唯有感慨咨嗟,覺其可憐而已。譬之鴆酒,暫時止渴,其毒難醫。平湖陸稼書先生,選《戰國策》,將說士用貪用詐之事,盡行刪去,獨留彼善于此,數十篇文字,名之曰《國策去毒》。可謂讀書有真眼,不被古人瞞者矣。
[按]知《國策》中有毒,秦漢以后之書,亦皆不免于毒可知,但其毒不同,存乎明眼人之靜觀耳。即如先生著述,發明書理固多,其中蹈常襲故,附和于俗見者,亦或間有。吾是以讀先生之書,既用先生讀《國策》之法,非敢輕有訾議也。書是天下古今公共之物,道是吾性分中自有之理。愛先生,則不敢媚先生,徇先生矣。
‘捐貲以成人美’
[發明]成人之美,君子素懷;欲成之中,便有所費;若不捐貲,勝事難就。蓋世間不費錢財之惠固多,而需用錢財之事盡有。且如婚姻喪葬,治病扶危,以及濟人利物之事,皆賴資財,以為經理。無論吾之獨任其事,或半任其事,或少分之中任其事;更或吾倡之于前,眾人相助以任其事;甚至有人創始,吾復贊嘆隨喜以任其事。捐貲不同,要其成人之美則一也。細玩‘美’字,當以修善修福,利及于世者為第一,成就一人一家者次之。至于賽會迎神,張燈演劇,開設茶坊酒肆,建造水陸神祇廟宇,此皆誨淫誨盜、殺生斗毆之根源,但招業果,初非美事,不可不知。 下附征事(一條)
樂善不倦(《懿行錄》)
明張振之,字仲起,太倉蔡涇人,嘗守吉安。有吉安丞張大猷,晚年妾生一子,甫三歲,大猷與妾相繼病故,子遂流落民家。公知之,為置媵保以歸張。長邑令沈某,一室相繼而亡,公治棺而歸之,僅存孤孫,托有司護持。天臺令死于官,不能歸里,其家流寓杭州,一孫女甫髫,落*人手,為*家女。公聞流涕,為之贖歸,俾擇良配。如是捐貲濟人者不一。子際陽,為一時名流,子孫特盛。
[按]賑濟困乏,俾得還鄉,是成其美于生前;綿人之嗣續,拔人于患難,是成其美于身后。
‘作事須循天理’
[發明]‘天理’二字,與人欲相反。天理者,作事之準則,猶匠氏之有規矩,射者之有正鵠。循之則是,舍之則非。循之則公,舍之則私。循之則為上達,舍之則為下達。循之則宅衷仁恕,天道佑之,動與福俱;舍之則立意溪刻,惡星隨之,動與禍俱;其得其失,相去天淵。此與下句,文義互見。言作事,則出言亦在其中,猶下文言順人心,則循天理亦在其中也。 下附征事(四條)。
不棄瘋女(《懿行錄》)
福清文紹祖之子,與柴公行議婚。既聘,柴女忽患瘋。紹祖以其惡疾也,欲更之。妻大怒,曰:‘吾有兒,當使其順天理,自然久長;背禮傷義,速其禍也。’仍娶柴女歸。次年子登第,女亦病痊,三子皆貴。
[按]古來娶瞽女病女者,類多身榮子貴。無他,以其立心仁厚,能為彼蒼包容一人,彼蒼亦將優待一人矣。
棄妻重娶(沈永思說)
婁縣顧元吉,初作吏,手不釋卷,后為諸生,試輒冠軍,生徒日眾。然每入場輒見有婦女隨之,文思遂亂。蓋顧少年曾聘一妻,以其出自寒微也,竟不娶,致彼抑郁而死。晚年得狂疾,屢欲自擊其陰,門人嘗堅護之。少懈,輒欲奮擊。既而行至橋上,見河水甚清,嘆曰:‘此處可葬我!’遂自投而死。時康熙某年六月初一日也。
[按]以寒微而棄之,天必使其終于寒微矣。宜其具此文才,訖無成就,終葬江魚之腹也。
雷誅母子(郡人親見)
康熙乙亥,蘇郡大水,某村有孕婦,以夫臥病乏食,乃抱三歲兒,入城借米,得四斗歸。遇雨困憊,近家里許,不能復負。見一家門首有童子,以米寄之,約其置兒來取。童子商諸母,遂屏匿之。婦畏夫,不歸,且腹中甚餓,遂縊死屋旁。夫失所依,未幾亦死。次年六月,匿米者遷至郡城養育巷,忽作鬼語曰:‘吾于某處訟汝,即雷部亦告準矣。’不三日,雷電交作,提母子于庭中擊殺之,婦死猶抱童子。時康熙丙子年七月初三日也。
[按]若據后儒言之,則此母子兩人,不過陰陽不和,偶然震死耳。世人聞之,其心泰然,竟無忌憚矣。
邪淫負托(沈永思說)
太倉諸生王靜侯,為人謙謹,忽遭雷擊,眾共驚訝。一日請仙判事,叩之,判云:‘彼于某年月日,應蘇州府試,寓飲馬橋民家,主人已在獄中,妻見王謹厚,以財托之,囑其出夫于獄。王見妻子可脅也,逼焉,且私有其金,致置之死。故有此報。’
[按]此種隱密之罪,王法所不能及。若無罪福報應,小人樂得為小人矣。故開陳因果之說,隱然助揚王化,輔翼于名教者,不淺也!
‘出言要順人心’
[發明]言行二端,君子立身之要務。作事循天理,則行寡悔矣;出言順人心,則言寡尤矣。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又曰:‘仁者其言也讱(難)。’又曰:‘言未及之而言謂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謂之隱,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故知立言之道千難萬難。從來道高德厚之人,必不輕于出言;沈機觀變之人,必不輕于出言;謙退守己之人,必不輕于出言。輕于出言者,大抵心志浮躁,遇事喜于見長。故其所發議論,但能形之于口,心中未嘗三思籌劃。縱使得罪于世,貽笑于人,有所弗顧,何暇計其言之當否乎?
人心者,至公至當之心,即蘇子所謂,不言而同然之情也。人心所在,即天理所在,故須順之。然順亦非諂媚之謂,但須察言觀色,質直無欺。出之以詳慎,示之以謙和。斯亦慎之至矣。至于大喜大怒大醉之時,必有過情之議論,尤當緘默無言,以防過咎。前輩有云,凡宴會交接之時,稠人廣眾之際,其中人品不齊,或者素行有虧,或者相貌丑陋,或今雖尊顯,而家世寒微,或前代昌隆,而子孫寥落,以類推之,忌諱甚多。必須檢點一番,不可犯人隱諱,使人愧憤。若不能遍識,最忌妄談時事,及呼人姓名,恐或犯其父兄親戚之所諱,常有意外之禍也。昔有一友,于廣座中,談及一貴客,其人因言,與彼交誼最厚。未幾,貴客偶至,其人不識,與之揖讓,因問旁人為誰,旁人曰:‘此即頃所言與君交誼最厚者也。’舉座皆相顧微笑。嗟乎!此亦可為輕于出言者之戒矣。 下附征事(三條)
魯使對薛(《左傳》)
媵侯薛侯,來朝于魯,二國爭長。薛侯說:‘吾先封。’媵侯曰:‘吾周之卜(*掌占卜的官)正也。薛,庶姓也,吾不可以后之。’公使羽父,請于薛侯曰:‘君與媵君,辱在寡人。周人有言曰:“山有木,工則度之;賓有禮,主則擇之。”周之宗盟,異姓為后。寡君若朝于薛,不敢與諸任齒。君若辱貺寡人,則愿以媵君為請。’薛侯許之,乃長媵侯。
[按]薛詞固嫌直遂,媵語亦太迫切,惟有羽父之言謙和宛轉,文彩動人。細玩其詞,當分作六層看。首二句,敘明其事,以下便作寬緩之語。將山有木一層,陪起賓有禮一層,得借賓引主之法,不說賓無禮,反說賓有禮。猶之子產不言曲鈞,而曰直鈞。何其善于辭命也。周之宗盟,異姓為后,正是推原欲長媵之故。要說君若辱貺寡人,先說寡君若朝于薛,其語謙婉和平,令人聞之自喜。正如秦伯對晉使,不言執其主以歸,反說寡人之從君而西,亦晉之妖夢是踐,豈非巧于措詞耶?此種皆出言順人心處,初非諂媚逢迎可比。
隨宜說法(《高僧傳》)
宋高僧求那跋摩(此言功德鎧),族姓剎利,罽賓國王兄也。元嘉八年正月,來至建業。文帝引見,勞問殷勤,且曰:‘寡人常欲吃齋戒殺,而勢有未能,奈何?’師曰:‘帝王所修,與士庶異。士庶身*名劣,號令不行,若不約己節物,何以修身。帝王以四海為家,萬民為子,出一嘉言,則士庶咸悅;布一善政,則神人以和;用賢使能,輕徭薄賦,則雨旸時若,桑麻遍野。以此持齋,齋亦大矣;以此戒殺,戒何如之?豈必闕半日之餐,全一禽之命,而后為宏濟耶?’帝乃撫幾嘆曰:‘俗人迷于遠理,沙門滯于近教。如師所言,真是開悟明達,可與言天人之際矣!’因赦住京祇洹寺。師臨歿,頭頂間有物,如龍蛇狀,上沖于天,見者數千人。
[按]法師所言,句句是吾儒議論,然佛理亦在其中。正所謂出言順人心也。
巧為諷諫(《懿行錄》)
明王尚書友賢,山西寧鄉人,嘗買妾,困于妒妻。尚書宦游時,幽閉一樓上,餓且死。妻之子毓俊,甫數歲,謂母曰:‘彼若餓死,人將謗母,不如日飼粥一碗,令其徐徐自死,人始不以母為不賢矣。’母從之。而俊陰以小布袋藏食于內,乘進粥時密授之,因得不死。逾年生一子,尚書潛育他所。及尚書卒,毓俊撫愛其弟特至。
[按]以言應世,固當順乎人心;即以言事親,亦不可逆乎親志。孔子嘗言事父母幾諫,幾諫者,悅親順親之謂也。王君諫母,庶幾得之?
‘見先哲于羹墻’
[發明]先哲者,謂往古圣賢;見之云者,謂心慕身行,如或見之也;‘羹墻’二字,勿泥,當與參前倚衡一例看。圣賢道理,隨處發現流行,活潑潑地;倘若執著行跡,稍存意必固我,是猶葉公但知畫龍,而不知有真龍矣。余昔年偶見一人,手執《中庸》,因與論《中庸》大義,且告之曰:‘《中庸》本無形相,若指定三十三章者以為真《中庸》,孔顏之道,尚未夢見。’其人大怒曰:‘君是禪學,非吾儒道。’遂將《中庸》反擲于案上。余曰:‘子誠小人矣!’其人問故,余曰:‘仲尼不常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乎?今子反中庸于桌子上矣!’其人曰:‘小人反中庸,豈反置手內所執者乎?’余笑曰:‘然則吾所謂無相之中庸者,固如此也。’其人默然有省。一日有人舉‘盡信書,不如無書’之說,余曰:‘此語卻未敢便道孟夫子說得是。’此友拂然,余微笑,其人良久,始恍然曰:‘君可謂善讀《孟子》者矣,我幾為君所賣!’堯舜禹湯文武周孔顏曾往矣,要其遺文固在也。閑嘗神游千古,網羅百家之言以讀之,反復沉思,參以先儒議論。若其言與吾合,則密詠恬吟,悠然神往;間有一二欲合而必不可者,則筆之于書,質諸至圣先師,俾存其說于天壤。故三十年來,曾有《質孔說》一編,以自娛玩。非敢謂如見先哲也,以期發明圣學,不負先哲之訓已耳。爰摘數條,以公同志。 下附《質孔說》七條
孔氏三代出妻
甚矣!小儒之不知字義,誣謗圣門也。夫子刑于之化,未必遜于文王。縱配偶之賢,不及后妃,何至遂遭斥逐?一之為甚,況三代乎!且夫婦之倫,名教所重。倘其過小而出,家法未免太苛;若其過大而出,孔氏何其不幸!況夫子為萬世師表,夫人乃以失德而被出,已足損其家聲;更加以夫人之媳亦被出,媳之媳又被出,成何體面?一日將《檀弓》白文細玩,讀至‘不為伋也妻者,是不為白也母’,不覺恍然,曰:既是不為正妻,想必定為側室。然則所謂‘出母’者,并非出逐之母,乃所自出之母,猶言生母也。‘不喪出母’者,生母不服三年之喪也。蓋子思亦系庶出,伯魚曾教其服生母三年之喪,子思不便言其過禮,故曰:‘昔者吾先君子無所失道,道隆則從而隆。’自此以后,孔氏家法,凡系庶出之母,皆不令其服三年之喪,永為定例。故曰:‘孔氏之不喪出母,自子思始。’甚是明白曉暢。檀弓以‘出’字代‘生’字,可謂秀雅不群矣。后儒自己不識字,奈何使萬世宗仰之夫人,浪被惡名乎!且今士大夫家,若其夫人未嘗斥逐,而妄傳斥逐,猶為累世之恨;仁人君子,猶當代白其怨;況以大圣人之夫人,而可使其姑婦三代,同抱千秋之恨耶?是宜改正俗解,遍示來茲,以醒從來之誤。(*《檀弓》原文:子上之母死而不喪。門人問諸子思曰:‘昔者子之先君子喪出母乎?’曰:‘然。’‘子之不使白也喪之,何也?’子思曰:‘昔者吾先君子無所失道,道隆則從而隆,道污則從而污。伋則安能?為伋也妻者,是為白也母。不為伋也妻者,是不為白也母。’故孔氏之不喪出母,自子思始也。)
[按]古人出妻,多以小故,不盡因失德。如曾子以梨蒸不熟出妻,見《孔子家語》。孟子見妻踞,即欲出之,而以白母,母責孟子失禮,孟子自責,遂止。見《孟子外書》。觀此可知,此文為后儒方便說法,為孔氏三代夫人雪不白之冤,其用意至美,用心良苦。但讀者諸賢,慎勿以辭害意,誤認孔氏三代即開納妾丑風。是不可以不辨正也。
忠恕之外無一貫
吾道一貫,乃夫子一生本領,亦堯、舜、禹、湯、文、武、周公,歷圣以來相傳之本領。顏夫子從博文約禮后悟及,所以有喟然之嘆。此外得其傳者,不過曾子、子貢耳。夫子于一貫之理,頭頭是道,所以在川上,則曰‘逝者如斯’。其教及門則曰‘無行不與’,正為出戶不由道,飲食不知味者,作現前指點耳。門人不得其解,故有‘何謂’之問。曾子亦用現前指點之法,以教之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譬之有人,問如何是海?其人即取海中勺水示之曰:‘此便是海水’。若謂勺水之外無海,直是癡人說夢矣。今之學者,動云‘忠恕之外無一貫’,何以異此?(*附《論語》原文: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雍也可使南面
‘南面’二字,注中訓‘人君聽治之位’,謂因仲弓寬宏簡重,有人君之度,故以此許之。看來似覺未妥。蓋人君者,天子諸侯之號;仲弓雖賢,猶在弟子之列;以尊君之夫子,即許其弟居天子諸侯之位。試問:置周天子、魯定公于何地?蓋古來設官分職,茍有一命之榮,無不南面臨民。可使南面者,猶之可使治賦,可使為宰之類是也。
(*附《論語》原文:子曰:‘雍也可使南面。’)
執鞭之士
‘士’與‘事’,古字通用。周書《康誥》篇之‘見士于周’,即見事于周也。以此例觀,則‘執鞭之士’者,猶云‘執鞭之事也’。若作士君子之‘士’,則‘士而懷居,不足為士’,夫子已有明訓。懷居不可,況執鞭乎?(*附《論語》原文: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
物有本末節
注以此節為結上文,故以‘物有本末’,為結首節,而以‘事有終始’,為結次節,此向來定解也。然玩通章文勢,此節當是起下兩節耳。所謂物者,即身心意知家國天下也;所謂事者,即格致誠正修齊治平也。‘物’字‘事’字,如此配合,不惟確切不浮,兼亦功力悉敵。以國與天下并言,則國為本,而天下為末;以家與國并言,則家為本,而國又為末。推而至于身心意知,亦復如是。是‘本末’二字,有節節靈活之妙也。以治與平對觀,則治為始,而平為終;以齊與治對觀,則齊為始,而治又為終。推而至于格致誠正,亦復如是。是‘終始’二字,有節節靈活之妙也。本末終始,既節節活,則‘先后’二字,亦既節節活,并‘近道’二字,亦節節活矣。蓋此節尚是虛籠法,引起八條目之義,所以直接‘古之欲明明德’兩節,繳足‘知所先后’二語。若以‘物有本末’結首節,‘事有終始’結次節,配合便多牽強。蓋‘知止’一節,本從‘止至善’句申說而出,對上節不過。而‘物有本末’兩句,明系勢均力敵之文也。況天下豈有心不妄動,可稱之事;所處而安,可稱之為事者乎?‘事’字既欠妥,則‘先后’亦欠妥,并‘近道’亦欠妥矣。此雖無關大旨,然或稍可發明圣經,何妨姑存其說。(*附《大學》原文: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后,則近道矣。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