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石梵琦禪師語錄(節選)
簡 介
[明] 梵 琦
[簡介]
明代禪宗典籍。又名《佛日普照慧辯禪師語錄》明梵琦撰,門人祖光、文玹等編。共二十卷。
梵琦是明代臨濟宗著名禪師,是大慧宗杲的五傳弟子。他活躍于元、明兩代,深受元、明二代封建王朝的賞識。元順帝賜號為“佛日普照慧辯禪師”。明洪武元年、二年,兩次奉詔赴蔣山法會,皇帝“親承顧問,賜以幣金”,在當時有極高聲望,在佛教史上,他被稱為明代“國初第一禪師”,影響及于日本、朝鮮。
梵琦繼承了禪宗自心覺悟,不求知解的思想,說:“禪師不假多各,饑餐渴飲隨時,將心用心大錯,在道修道堪悲”。他也承揚前代一些禪師的呵佛罵祖,不修教理的傳統,反對鉆故紙堆,說:“既稱禪師,卻鉆頭入故紙堆里作么?”“一大藏教,只是個賣田賬。”“三乘十二分教,大似屎窖子,你無端刺頭入里許作么!”他認為:“起心動念是妄想”,同樣“澄心息念”也是妄想,以“成佛作祖”也是“妄想”。既如此,那么,“如來涅槃心,祖師正法眼,衲僧奇特事,知識解脫門,總是十字街頭被草鞋,拋向錢塘江里著”。因此,他主張“隨緣放曠,任性縱橫”,強調“身心直下透脫”。
一、住海鹽州天寧永祚禪寺語錄
上堂。“心本是佛,造作還非,道不用修,染污不得。只此不染污,是諸佛之所護念,與么道,早是染污了也。絲毫系念,三涂業因,瞥爾情生,萬劫羈鎖。所以經云:‘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你道那個是如來?銅頭鐵額,鳥嘴魚腮。”
上堂。“見色便見心,大地山河是心,作么生見?”又云:“心不見心,無相可得。”拈拄杖云:“觀世音菩薩,變作一條墨漆拄杖子,繞四天下走一遭,回到山僧手里,卻是芭蕉和尚。你有拄杖子,我與你拄杖子,價錢無拄杖子,我奪卻你拄杖子。若作佛法商量,生身陷地獄。”靠拄杖。
結夏小參。僧問:“大通智勝佛,十劫坐道場,佛法不現前,不得成佛道,此意如何?”師云:“也無此意,也無如何。”進云:“未審何時得成佛道?”師云:“也無佛,也無道。”進云:“莫落空否?”師云:“空亦空。”進云:“即今道空的是什么人?”師云:“這漆桶。”進云:“本來無掛礙,隨處任方圓。”師云:“玄沙道底。”乃云:“以大圓覺,為我伽藍,身心安居,平等性智。”召眾云:“性智既然平等,說什么圣,說什么凡?說什么迷,說什么悟?古也如是,今也如是,僧也如是,俗也如是。出出入入,何礙安居,往往來來,是真禁足。譬如蟭螟蟲,在蚊子眼睫上作窠,向十字街頭叫云:土曠人稀,相逢者少。”復有頌云:“金毛獅子喋屎狗,雪白象王推磨驢,直下不生顛倒見,九旬無欠亦無余。”
上堂。“若能轉物,即同如來。你道物作么生轉?僧堂入佛殿里行,佛殿入僧堂里過。須彌山騎牛說話,木人打鼓唱歌,露柱每日箏,楗椎拍手笑他。且道笑個什么?呵呵。”便下座。
解夏小參。僧問:“如何是學人自己?”師云:“你問我覓。”乃云:“諸仁者,百了千當,名為無事道人,若到諸方,管取明窗下安排,永祚這里放過即不可。何謂如此?百了千當底,猶在半途。豈不見圓悟和尚道:‘以世諦法接人去,落在世諦法中;以祖佛機接人去,落在祖佛機中;以向上拈提接人去,落在向上拈提中。以恁么不恁么接人去,落在恁么不恁么中;以總不恁么總不恁么接人去;落在總不恁么總不恁么中。直饒萬里無片云,青天也須吃棒。當知此事不從他處得來,我王庫內無此刀。此刀不離王庫存內。’末后一句,始到牢關,把斷要津,不通凡圣。九十日,末后一句作么生道?朱夏火云燒碧洞,清秋危露滴金盤。”復舉僧問云門:“樹雕葉落時如何?”門云:“體露金風。”師云:“這僧若道個謝師答話,云門大師管取有理難伸。山僧卻不然。樹雕葉落時如何?拈起拄杖,才佇思,不打下法堂,免致諸方檢點。”
上堂。“古人真實相為,放下便穩。我卻不恁么,撩起便行。一等是踏破草鞋,何故隨人腳后跟轉?”拈住杖云:“拄杖子騎佛殿,出山門去也。”
上堂。“極小同大,忘絕境界;極大同小,不見邊青。昨夜濃霜似雪,今朝暖日如春。父母未生已前,何似這個時節。無事晚來江上望,數株寒柏倚斜陽。”
上堂。“觀色即空,成大智故,不墮生死,觀空既色,成大悲故,不隨涅槃。西天此土,一隊不唧漢,寐語住也未?”拈住杖云:“!”
上堂。“無物人行拳,無舌人解語。忽若無手人打無舌人,無舌人忙道個不必。”復云:“只個不必,天下衲僧跳不出。”
上堂。“天高東南,江、河、淮、濟注于海,而海不溢;地傾西北,日月星辰繁于空,而空不低。人人鼻直眼橫,日日晝明夜暗,諸佛不出世,祖師不西來,佛法遍天下。談玄口不開,會么?釋迦老子在西天,文殊途同歸大士居東土。”
結夏小參。僧問:“如來圣制,禁足護生,一蟻子性命與諸人性命,是同是別?”師云:“猴愁摟搜頭。”進云:“諸人性命與佛祖性命,是同是別?”師云:“狗走抖擻口。”進云:“古人道,護生需是殺,殺盡始安居。未審殺個什么?”師云:“更參三十年。”進云:“離相離名人不稟,吹毛作了急須磨。”師云:“錯。”僧便喝。師拈拄杖,僧禮拜,師乃云:“一蟻子性命即是諸人性命,諸人性命即是佛祖性命。丁一卓二,踢七踏八,長者長法身,短者短法身。只如寒暑交遷,陰陽互換,日日日東上,日日日西沒。是心是境,是有是無,是個什么道理?今日結卻布袋口,有也被布袋罩卻,無也被布袋罩卻,總未有出頭分在。若要布袋口開定,定九十日,一日成減他不得。”復舉世尊升座,文殊白槌云:“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世尊便下座。師云:“將謂世尊別有長處。也只便休。致令后代兒孫,個個龍頭蛇尾。”
“初祖忌拈香,這漢西來,特地癡呆,不立文字,虛張意氣。直指人心,轉見病深;見性成佛,翻成窠窟。靈山直是不甘他牛糞燒香,狗尿茶。因甚如此?只為如此報德酬恩。只這是。”
施主設齋,上堂。“供養百千諸佛,不如供養一個無心道人。百千諸佛有何過?無心道人有何德?若會個中意,牛頭尾上安。”
慧鈍巖預修,請升座。僧問:“如意珍用無盡,應物遇緣終不吝。如何是如意珍?”師云:“多少人用不得。”進云:“莫只這便是么?”師云:“你試用看。”進云:“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師云:“話墮也。”進云:“今晨,施主鈍巖提點預修寄庫,請和尚升座,回向功德一句,作么生舉?”師云:“禪指圓成作萬門,一超真入如來地。”乃云:“有情之本,依智海以為源;含誤用之流,總法身而為體。諸仁者,還識此源么?若識此源,則千源萬源只是一源;還見此體么?若見此體,則千體萬體同為一體。上則為圣,下則為凡。其在圣也,諸佛菩薩,緣貴聲聞,一向凈用,而證解脫;其在凡也,天人修羅,及三惡道,一向染用,而附輪回。欲出輪回,全成解脫,如人因地而倒,因地而起,離卻瓶盤釵釧。真金不自外來,就乎酥酷醍醐,美味悉從中出。以至乾坤大地,日月星辰,草木昆蟲,森羅萬象,莫不輝騰今古,迥絕見聞。透一金風圈,吞一栗棘蓬,則不可說;金剛圈栗棘蓬一時吞得透得,豈不是了事漢?更聽一偈:‘一微塵里大寶藏,十方虛空悉充滿,普放光明照塵剎,蒙光觸者煩惱除。煩惱除故覺道成,能為群生作佛事,福佛壽量咸增益,此妙解脫鈍巖證。不動本際常寂然,極未來時闡斯道。’”
上堂。“有情說法,無情說法。作么生是有情?山河大地,竹頭木屑,總是有情;作么生是無情?諸佛菩薩,畜生驢馬,總是無情。”召眾云:“山河大地,竹頭木屑,總是無情,因什么卻成有情去?諸佛菩薩,玄生驢馬,總是有情,因什么卻成無情去?分明記取,舉似作家。”
二、住杭州路鳳山大報國禪寺語錄
中夏上堂。“和尚子莫妄想,起心動念是妄想,澄心息念是妄想,成佛作祖是妄想。往往將妄想滅妄想,無有了期,直饒古今言教,一時明得,如珠走盤。敢保此人,未出陰界,礙膺之物,誰與消除?若得消除,名為解脫,其實未得一切解脫。超毗盧越釋迦,大丈夫兒合到如此,點胸點肋,稱楊稱鄭作什么?我未曾向六月里下一場大雪,與你諸人在。”
上堂。“如來涅槃心,祖師正法眼,衲僧奇特事,知識解脫門,總是十字街頭破草鞋,拋向錢塘江里著。”歸堂。
中秋上堂。“一月變現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報。盡大地是水,阿那個是月?盡大地是月,阿那個是水?你若不信,錢塘江里少哩!”
三、住嘉興路本覺寺語錄
浴佛,上堂。“未有世界,早有此性,世界壞時,此性不壞。出世不出世,成佛不成佛,總是閑言語。凈法界身,本無出沒,大悲愿力,示現受生。恁么說話,正是俗氣不除,且道喚作釋迦老子,不喚作釋迦老子?”一舉四十九。
結夏小參。僧問:“巍巍堂堂,煒煒煌煌,聲前非聲,色后非色,未審是個什么?”師云:“無面目漢。”進云:“即今在什么處?”師云:“眼見如盲,口說如啞。”進云:“此人還曾禁足也無?”師云:“腳不離地走。”進云:“且道此人肯成佛么?”師云:“莫謗他好。”進云:“既不成佛,卻教誰度眾生。”師云:“有眾生即須度,無眾生度什么!”進云:“如今三界二十五有浩浩地,喚作無眾生得么?”師云:“癡人面前,不得說夢。”乃云:“諸禪德,你無處遺世界,內脫身心,心不系身,身如虛空,身不系心,心如法界。如是禁足,無足可禁;如是安居,無居不安,猶未是衲僧行履處。直得文殊普賢,掃床折被,等妙二覺,隨驢把馬。到與么田地,日消萬兩黃金。雖然如是,西天有人,未肯在。”復舉教中道:“種種取舍,皆輪回。未出輪回而辨圓覺,彼圓覺性即同流轉,若免輪回,無有是處。諸禪德,喚什么作圓覺?又如何免得轉回去?東澗水流西澗水,南山云起北山云。”
上堂。“雨后橋平水滿,山前麥熟鳥啼。岸柳毿毿,林花灼灼,溪光湛湛,草色青青。是心耶境耶?迷耶悟耶?我觀三千大千世界,乃至無有如芥子許,非是菩薩舍身命處。你若會得,釋迦老子且過一邊。”
上堂。“縱橫不礙,華藏海中一微塵;逆順何拘,剎竿頭上翻筋斗。無理外之事,無事外之理;無心外之物,無物外之心。在蚌為珠,在龜為兆,在牛為角,在馬為蹄,一一交參,重重攝入。釋迦彌勒,雖然字當胸,文殊途同歸普賢,也只鼻頭向下。諸人幸自無事,須要護身符子作么?”喝一喝。
上堂。“三乘十二分教,大似屎窖子,你無端刺頭,入里許作么!來來,我共你葛藤。”拈拄杖云:“百千諸佛,天下老和尚,到這里亡鋒結舌,你試吐露看。”眾皆罔措,師云:“賺殺人!”
上堂。彈指一下,云:“這里聞去。一根既返源,六處咸休處長。眼處作耳處佛事,耳處作鼻處佛事,鼻處作舌處佛事,舌處作身處佛事,身處作意處佛事,意處作一切處佛事。畢竟是一耶、是六耶?才有一便有六,才有六便有一,此是一六之羲,不可道是無也。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又不可認有也。這個是教意,那個是祖意?”喝一喝。
四、再住海鹽州天寧永祚寺語錄
示眾。“可中學道,多只認得個昭昭靈靈,殊不知昭昭靈靈正是生死根本。長沙和尚道:‘學道之人不識真,只為從前認識神,每無劫來生死本,癡人喚作本來人。’楞嚴會上,釋迦老子為阿難說:‘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種種顛倒,業種自然,如惡叉聚,諸修行人,不能得成無上菩提,乃至別成聲聞緣覺。及成外道諸天魔王,及魔眷屬,皆由不知二種根本,錯亂修習,猶如煮沙欲成嘉饌,縱經塵劫,終不能得。云何二種?阿難!一者無始生死根本。則汝今者,識精元明,能生諸緣,緣所遺者,由諸眾生遺此本明,雖終日行,而不自覺。’諸仁者,且道生死根本,與菩提涅槃,是同不同?阿難一身便成兩佛,何不出來通個消息,莫只背地里逞奴唇婢舌。臘月三十日,閻老子征價錢草鞋錢,別人替得你么?”
示眾。“諸仁者,圣人全體即是凡夫,而凡夫不知;凡夫全體即是圣人,而圣人不識。不識,故念念純真;不知,故頭頭屬妄。諸佛出世,祖師西來,全妄即真,全凡即圣。何人皮下無血,誰家灶里無煙!有時踢出腳尖頭,露迥迥地,針札不入;有時攤開手面上,風颯颯地,水灑不著。無一塵不攝,無一剎不周,無一體不該,無一根不備。能巧能拙,能隱能顯,能大能小,能合能開。且道是什么物憑什么奇特?”喝一喝。
示眾。“如今要見自心,作么生見?且那個是心?若道只這推窮尋逐的是心,又遭佛訶斥。推窮尋逐的,決定不是心,此但妄識。識有生滅,心無生滅,生滅屬識不屬心。眾生從無始劫來,不得道者,為妄識所惑,流轉生死。諸佛菩薩悟真心者,則不被生死之所流轉。真心處垢不垢,處凈不凈,處生不生,處滅不滅,譬如隨色摩尼寶珠。若人得之,無不成佛。”
示眾。“一大藏教,只是個賣田鄉帳,東西四至,一一分明,畝步短長,亦無增減,買者卻須親到地頭。五十年前,有人將鮑郎浦為田,賣與楊總管宅,及乎驗實,并是虛文。西天九十六種外道所說,以訛傳訛,惟佛一人是真實語。達摩不立不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只與買田的作個證見而已,諸人曾到地頭么!須知盡十方乾坤大地,人畜劃芥,高低闊狹,無空缺處,總是自家屋里的,所以道,‘山前一片閑田地,叉手丁寧問祖翁幾度賣來還自買,為憐松竹引清風。’五祖老人與么道,大似冒群佃官田,更不納租稅。別無定奪,依例施行。”拈拄杖云:“吽 吽。”
示眾。“祖師門下客,自有本參事,合去理會,只管看他經論,大不相當。經有經師,論有論師。既稱禪師,卻鉆頭入故紙堆里作么!佛自說,三乘十二分教,如空拳誑小兒。是不知,號曰無明。要做沒量當,須零點參實悟始得,他時后日,不被生死拘絆,去住自由。不然誤你去在。豈不見,晏國師道:‘西天一段事,總被今時人埋沒卻,覓個出頭處不得。’更有老宿道:‘大唐國內,盡是滅胡種賊!’人家男女,乍入叢林,何曾會得?聞舉經舉論,便刺頭入里許,念言念語,賺他多少人十生累劫,擔枷帶鎖,于自己,轉疏轉遠。且宗門中事,合作么生?不惜口業,向汝諸人道:不假記一字,亦不用一功,亦不用眨眼,亦不用呵氣,大坐著紹卻去,這里會得,多少省力。更賺他太絮道,我拈得不分明,自是你根性遲鈍,干別人什么事!珍重。”
五、明真頌二十八首
我有摩尼一顆,埋在五蘊身田,昨向泥中取出,光明照燭無邊,所以莫不知意,日用尋常現前,世上誰無此寶,昏迷未脫蓋纏。死生生死縈絆,果報或人或天,一旦逢善知識,豈非有大因緣(一)
只這言語聲色,非根非塵非識,釋迦親見燃燈,故號能仁寂默。平治自家田地,凈除瓦荊棘,身光充遍十虛,豈止千百萬億。一念成佛不疑,多方轉化何極,雖云妙行莊嚴,畢竟歸無所得。(二)
觸目無非此道,莫揀精粗大小,眾生與佛何殊,總是自心所造。修善天堂化生,受用珍奇異寶,地獄皆由作惡,鐵床銅柱圍繞。臨終罪業現前,方恨悔之不早,覺悟煩惱菩提,迷惑菩提煩惱。(三)
禪師不假多知,饑餐渴飲隨時,將心用心大錯,在道修道堪悲。內外推尋不見,中間亦絕毫厘,眾生別求智慧,諸佛何異愚癡。一等黃金作器,瓶盤釵釧環兒,自體元無改變,千般任用爐錘。(四)
貪嗔癡號三毒,三毒起于一心,本來空寂三毒,三毒自此平沉。頓獲金剛正體,親聞大覺圓音,了然不生不滅,解者非古非念。智士現前究竟,愚人向外推尋,妄情造業難斷,如象溺泥漸深。(五)
觀心常坐習定,便欲此生親證,證得常住法身,堪續如來慧命。基也沉空滯寂,墮于二乘禪病,澄潭不許龍盤,大象豈游免徑。隨處逍遙快樂,洞明自己真性,可中不亂不安,向上非凡非圣。(六)
法離言語文字,返著文字言語,假使精進三藏,何如直截根源。巡行數墨不悟,轉讀令人轉昏,心地本無一物,澄空迥絕塵痕。胡為自起障礙,日夜隨他立六要,一念空諸所有,魔外窺覷無門。(七)
昔有維摩大士,示疾毗耶城里,三十二個菩薩,各談不二玄旨。文殊請問維摩,維摩一默而己,如今博地凡夫,未學音聲三昧。剛把公案批判,妄將賢圣訶毀,若非了悟自心,般若妄談招罪。(八)
末法比丘不讓,多因忿怒斗諍,既依大戒出家,須稟六和為尚。羅漢深證無生,未曾與人相抗,善哉圓頂方袍,便是當來佛樣。心內坦然平夷,世間靡不歸仗,莫起一念嗔火,赫赫燎原難向。(九)
眾生業識茫茫,心里渾如沸湯,只管隨聲逐色,何由返照回光。參禪發明自性,譬似遠客遠鄉,曠劫收歸當念,當念含攝十方。觸境逢緣不變,著衣吃飯如常,無明從此消滅,熱惱自然清涼。(十)
不了第一義諦,因茲名曰無明,我觀無明無性,無住無滅無生。菩薩又亡理事,聲聞怕怖色聲,一居逍遙樂土,一在解脫深坑。離卻二邊中道,洞然清凈光明,人間天上隨意,廣度恒沙有情。(十一)
靈空元自無像,不用斷除妄想,妄想即是真心,何須分一作兩。冰消為水溫知,水結為冰嚴冷,濁惡眾生可化,清凈諸佛堪仰。諸佛眾生平性,豈同外物消長,金剛座上剎那,永絕從前影響。(十二)
法身不見邊表,日用何曾欠少,語默動靜施為,無心自然合道。但有絲毫掛礙,便遭境纏繞,大海普納百川,須彌合成四寶。到頭難免無常,徒自汪洋峻峭,一悟真空妙理,涅槃生死俱了。(十三)
眾生本來自佛,甘墮無明窠窟,若悟無明本空,輪回從此超出。譬如一點明燈,能破千年暗室,決了貪嗔體性,空華陽焰非實。直須立志參究,不可隨情放逸,惟有禪門捷徑,別無入道要術。(十四)
佛口初無言說,法身豈有生滅,只因隨順世間,便見千差萬別。細辨凡夫因果,廣標諸圣旨廖,玄門歷歷開張,教綱重重施設。末上拈花示眾,盡除方便直截,譬如十斛驢乳,散在一滴獅血。(十五)
大有世間癡漢,隨他聲色流轉,不知萬境樅然,總是心靈所變。墮在塵勞海中,無由脫離魔羂,羊車即是牛車,我面何殊佛面。直下回頭便是,不勞苦口相勸,一朝揚下皮囊,免到閻公業案。(十六)
小小如螢之火,能燒大地叢林,莫教一念嗔起,滅盡無邊道心。佛祖令人保護,防他境界來侵,眾生與佛何別,棄卻真如外尋。流出蓋天蓋地,本來非古非今,要知般若靈驗,入海鐵舡不沉。(十七)
覺道無過自悟,參禪不要他求,卻來心外覓佛,如向沙中取油。演若達多發笑,也曾棄鏡尋頭,白云千里萬里,黃葉前秋后秋。要了即今便了,未休何日當休,拍手浩歌歸去,倒騎露地白牛。(十八)
古今得道圣賢,當念無休無證,煩惱菩提兩亡,涅槃生死俱凈。境風飄鼓不動,常處那伽正定,應佛圓如太虛,臨機湛若明鏡。堂堂世出世間,在在法王法令,一切凡夫本同,不離法界體性。(十九)
愚夫背惡向善,佛道轉求轉遠,放下身心便休,一時善惡俱遣。天堂快樂不思,地獄煎熬亦免,好個城真古佛,十方法界充滿。既無生滅去來,寧有是非長短,性地自然坦平,塵勞何用除斷。(二十)
法王出現世間,方便談空破有,有者必歸于無,是為圣獅子吼。玉毫金相莊嚴,前取涅槃非久,天地至時崩壞,誰論貧富好丑。可憐外道愚癡,妄執梵天長壽,八萬大動既終,難免輪回不受。(二十一)
何處出離生死,幾人悟解真空,真空非有形貌,更問南北西東。瞥起纖毫妄念,頭頭窒礙不通,執之必落邪道,放之未免昏蒙。身心直下透脫,如鳥飄然出籠,無病何須服藥,愚癡智慧雙融。(二十二)
任你多般取舍,如同水上浮漚,漚生漚滅難止,念去念來不休。努力要須猛省,回光更莫他求,一間空舍無主,傾壞何勞再修,饑把缽于噇飯,睡時塊石枕頭,十二時中快樂,誰能似我無憂。(二十三)
幻土化成大宅,圓林花果爭鮮,其中羅列男女,車馬往來市塵。取性歡呼鼓舞,乘時放逸狂顛,死生骨骸盈地,婚家笙歌滿前。愚者執為實有,不知幻化使然,至竟都無一物,云開依舊青天。(二十四)
法性本無造作,且非內外中間,聲色何須苦厭,塵根亦不相關。斷除煩惱轉遠,求證菩提即難有念便沉生死,無為自契涅槃。兩途俱是障礙,中道又隔江山,打破鏡來相見,身小索而虛閑。(二十五)
悟向迷中求悟,迷從悟里發迷,被他二法纏縛,何日解成菩提。佛祖元無指示,癡狂妄有思維,常情執著不舍,斷見由來自欺。智者不求解脫,一言可破群疑貪嗔即是大道,背舍心王問誰。(二十六)
烯燈授記釋迦,于法了無所得,我觀天上人間,不見當來彌勒。濁惡眾生可怪,目前睹佛不識,何須轉腦回頭,便合騎聲蓋色。盡未來時度生,分身百千萬億,即今提示龍華,一切人間罔測。(二十七)
欲識自家寶藏,六時常放光明,本非清黃赤白,不離坐臥經行。三世如來骨髓,歷代祖師眼睛,大擬水中月影,還同色里膠青。灼然不可取舍,畢竟難論壞成;在在逢緣利益,塵塵救度迷情。(二十八)
(據《中國佛教思想資料選編》)
紫柏尊者全集(節選)
[明] 真 可
[簡介]
明代禪宗典籍。明真可撰,德請校。二十九卷。
真可是明末佛教四大名僧之一(另三位是袾宏、德清、智旭),亦為明代曹洞宗的著名禪師。但他一生參叩各方尊宿,卻并無專一師承。他雖立志恢宏禪宗,但對佛教各派及儒釋道三家,均取融合態度。他一生從不受請擔任寺院住持,也未開堂說法。他的禪宗思想與只講機鋒、棒喝的禪僧不同,比較強調文字語言的作用。主張禪與文字不可割裂。他說:“且文字,佛語也;觀照,佛心也。由佛語而達佛心,此從凡而至圣者也。”“凡佛弟子,不通文文般若,即不得觀照般若,若不通觀照般若,必不能契合實相般若。”下面所選多為其維護知解的禪宗思想。
法語
釋迦文佛以文設教,故文殊師利以文字三味輔釋迦文。而用揀擇觀音當機,無有敢議其私者。觀世音雖彌陀輔佐,亦以聞思修入,近首文字三昧。故釋迦文亦退三十二億恒河沙菩薩,獨進觀世音。豈非此方真教體,清凈在音聞歟?若文字三味,不以音聞為體,是猶花不以春為神,豈真花也哉!蓋文字根于音聞,音聞根于覺觀,覺觀又根于無覺無觀者。佛意欲以一切眾生因有分別心,入文字三昧;因文字三昧,入音聞之機,因音聞之機,入無覺無觀。無覺無觀既入,則最初有分別心,至此不名有分別,而名無覺無觀矣。夫無覺無觀者,所謂正因佛性也。正因佛性既變而為情,茍不以了因契之,則正因終不能會也。了因雖能契正因,若微緣因熏發之,則了因亦不能終自發也。緣因,即文字三昧之劃名也;了因,即音聞之機之異名也。學者茍能觸類而長之,則文殊文字三昧,與觀音音聞三昧,皆不在文殊、觀音、釋迦文佛,在我日用而已。故老龐曰:“日用事無別,惟吾自偶諧,神通并妙用,運水及搬柴。”柴水即老龐文字三昧也,神通即老龐音聞之機也。即此觀之,凡佛弟子,不通文字般若,即不得觀照般若;不通觀照般若,必不能契會實相般若。實相般若,即正因佛性也;觀照般若,即了因佛性也;文字般若,即緣因佛性了。今天下學佛者,必欲排去文字,一超直入如來地,志則高矣,吾恐畫餅不能充餓也。且文字,佛語也;觀照,佛心也,由佛語而達佛心,此從凡而至圣者了。由佛心而達佛語,則圣人出無量義定,放眉間白毫相光,而為文字之海,使一切眾生得沾海點,皆得入流亡所,以至空覺極圓,寂滅現前而后已。若然者,即語言文字,如春之花。或者必欲棄花覓春,非愚即狂也。有志于入流亡所者,當深思我釋迦文以文設教所以然之意。如其明之,即文字語言可也,離文字語言可也。如其未明,即文字與離文字皆不可也。非即非離亦不可也。
師曰:“婆婆世界,與十方眾生世界,皆根于空,空復根于心。”故經曰:“空生大覺中,如海一漚發,有漏微塵國,皆依空所生。”第眾生膠固于根塵之習,久積成堅,卒不易破,故諸佛菩薩先以空藥治其堅有之病。世之不知佛菩薩心者,于經論中見其熾然談空,遂謂佛以空為道,榜其門曰空門。殊不知眾生有病若愈,則佛菩薩之空藥亦無所施。空藥既無所施,又以妙藥治共空病。然眾生膠固根塵之習,雖賴空藥而治,空病一生,茍微佛菩薩之妙藥,則空病之害,害尤不細。世以佛門為空門者,豈真知佛心哉!或以曹溪“本來無一物,何處若塵埃”之語,橫計于心,便謂我本來無一物,又有何塵埃可染?請自審察,我既本來無一物,人舉手揖我,我隨喜;人以手戟我,我隨怒,現前喜怒又何物乎?如此物不能直下爆破,則礙膺長劫有在。敢謂橫計者本來無一物,即曹溪之本來一物乎?佛菩薩說法,如良醫用藥,如良將用兵。藥與兵豈有常哉?但察病人與敵人情之所在何如耳。茍得其所在其情,則藥與兵如庖丁之解牛未解者也。佛菩薩知眾生迷心而有空,迷空而有身心,迷身心而有前塵。前塵即世界之屬,身心即眾生之類,然世界與眾生,離空則無有根,空離覺凡則亦無根。故佛菩薩教眾生,始以解空,終以悟心。心悟則空與世界眾皆不可得,所謂大覺心者。譬如浮云相盡,不得舉目而明月在前矣。浮云則空有之譬,明月乃喻固有之常光耳。或進曰:由塵而達根,由身心而達空,由空而達心。乞師指某甲,只今心在何處?師笑曰:汝若無心,設此問端又是何物?進者罔措。師曰:將心問心,指心不知心,是汝錯,是梅西錯?曰:是學人錯。曰汝若果知自錯,則汝行里坐里饑里寒里,境緣順逆是非里,能不忘此錯,則“空生大覺中,如海一漚發,有漏微塵國,緣依空所生。”汝有日自知在,不惟眾生國土與虛空皆在汝心,即大覺心,離汝心亦不可得。進者稽首而退。
夫理,性之通也;情性之塞也。然理與情而屬心統之,故曰:“心統性情”。即此觀這,心乃獨處于性情之間者也。故心悟,則情可化為理,心迷則理變而為情矣。若夫心之前者,則謂之性,性能應物,則謂之心;應物而無累,則謂之理;應物而有累者,始謂之情也。故曰:無我而通者,理也;有我而塞者,情也。而通塞之勢,自然不得不相反者也。如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相近,則不遠復之謂也;相遠,則不知復之謂也。不遠復,根于心之悟也;不知復,根于心之迷也。故通塞遠近悟迷,初皆無常者也。心悟,則無塞而不通,心迷,則無近而不遠也。嗚呼!心果何物乎?能使人為圣人,又能使人為眾人。圣人與眾人,亦皆無常者也。顧我善用心,不善用心何如耳!心之為物,不可以內外求,不可以有無測。內求不免講心于身內,外求則不免計心于身外。有求則不免計心于聲色形骸,無求則不免計心于寂滅虛空。如是求悟心者,皆不善求者也。故曰:離心意識參。若然者,若攀緣心不歇,則情根終不枯,則心意識終不能離。心意識不能離,則神不凝;神不凝,則不一;不一,則不能獨立,不能獨立,則有外;有外,則有待;有待,則物我亢然。故觸不可意事,不免勃然而怒;遇可意事,不覺欣然而喜。喜怒交戰,寤寐無停,要而言之,不過總為意識搬弄壞了也。故真參學者,寒不知寒,饑不知饑,勞逸相忘,形如枯木,心如死灰。方此之時,知得心意識無坐地處。如是積久,一旦塵回脫,常光現前。至此,則心之內外有無,非內外有無,皆憑我說雌說黃,皆自然與修多羅合。所謂閉門造車、出門合轍是也。古德有云:“不是死中發活一番,終是藥汞銀,觸大必飛去矣。”又曰:“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此皆親證實悟之樣子也。年來禪字與道學之徒,初不知心是何物,便潑口談禪,孟浪講學。一涉危疑,便喪膽亡魂,被境風吹壞了,娘生鼻孔,作不得一些主宰。實不如三家村里,一丁不識不知,但種田博飯吃人也。
予讀長沙岑禪師偈,始知認識神為佛性,以虛空為家鄉者,不獨近世有之,而季唐時已有之矣。蓋此輩,但知日用昭昭靈靈這識神便為佛性,殊不知唯見性者,識神即佛性也,而未見性者,佛性即識神也。即此觀之,斷不可籠統而混說也。如混說之,則圣凡不分,悟迷不辨,則眾生邪正不明。是故佛祖門中,教有性相,宗有照用。或信性而不信相,終陷斷坑;或信相而不信性,必墮常阱;或信照而不信用,則情根難撥,枉逞口解。故溈山訶仰山曰:“寂子,汝莫口解脫。”或信用而不信照,則狂魔入心,滅裂因果,欺視死生,以為知解,絕無毫厘之用。要在行得一分是一分,徒夸知解,于死生關頭,終靠他一點不得,殊不知徒夸知解而不能行固是病,若全無知解而滅裂橫行,則其病更大。故長沙老漢哀愍是輩而說此偈。偈曰:“學道之人不認真,只為從前認識神,無量劫來生死本,癡人喚作本來人。”
夫知廢則覺全,知立則覺隱。隱則昧,昧則無往而非障也。至于色之障眼,聲之障耳香自之障鼻,味之障舌,觸之障身,法之障心。所以根塵汩然,常濁而不清矣。嗚呼!我之靈臺本來空清,以種種障之,自是空者不空,清者不清。空者不空,則于無色處橫謂有色,無觸處橫謂有觸,無身處橫謂有身,無心處橫謂有心。身心備,則死生好惡不召而至焉。此何以故:以知立覺隱故也。夫知也者,已發而昧中者也;覺也者,發而中節,而不昧中者也。味中則不和,不和則何往而右面率情也。情有私而性無我,故率性則何往而非靈。古德曰:“無我而靈者性也。”即曰無我而靈,所謂色聲香味觸法,眼耳鼻舌身意,此十二者,果有障乎?果無障乎?有障則有我,有我則不靈。所以根根塵塵皆成我障。唯見性者,了知性外無心,心外無法。以故種種凡為我障者,不煩觀空而后空,澄清而后清。所謂本來空清者,如無廓云布,未始不昭然者也。覺慈來前,吾語汝!若果能覺,則無往而不慈矣。慈則視物之生,即我之生;不覺,則我生非物生,物生非我生,抗然兩立。兩立則分別起,分別好則好惡不期私而私矣。私則謂我生可貴,物生可賤,戕物之心,莫知其然而生焉。此心果慈乎?果不慈乎?汝若如比,則覺自全,知自廢。覺全則無不照,知廢則無不公。公則自然無我,無我而行慈,此所謂覺慈也。覺慈勉之。(示覺慈)
性如水,情如冰;冰有質礙,而水通融。通融則本無能所,質礙則根塵亢然。此義有知有覺,知則意雖了然,觸事仍迷;覺則觸事會理,情塵自空。迷則情之累也,覺則性之契也。累則二,契則一。二則有待,一則無生。無生乃性之常也。有待乃性之變也。常則無我而靈,變則有情而昧。故昧中之知,知不勝昧,所以道不敵習;靈則習不勝覺,所以不假修持,而坐進菩提。反是,雖舍身命等如恒沙,只增有為業耳。良以覺近現量,知近比量,是以覺之與之,成功殊也。
所中有能,所則不成;能中有所,能亦不成。以所中無能,能即是所;能中無所,所即是能。此蓋能所不相遇故也。如相遇,則能與所兩俱不成矣。兩俱不成,非是佛法,性昧智故。兩俱成就,智雖不昧,性斷血脈,亦非佛法。如不斷血脈,而智又不昧,唯新證者然后知耳。夫眼夢色,耳夢聲,鼻夢香,舌夢味,身夢觸,意夢法,而一身之微,六根皆夢,脫無有覺之者,則一夢永夢矣。于是,我大悲菩薩,教之眼觀音,以耳聽色,以鼻嘗味,以舌嗅香,以身攀緣,以意覺觸。是以六夢忽醒,覆盆頓曉也。即此觀之,以順流用六根,則六塵皆夢媒;以逆流用六根,則六塵緣覺雷。如二十五圓通,以六根六塵六識,與夫地水火風空見識,迭互為雷,震驚夢者。邇來世道交喪,以雷為夢,以夢為雷,莫知孰為覺者,孰為夢者,既夢覺不辨,不至于玉石俱焚不止也。夫道學雖弊,則勝俗學多矣。禪學雖弊,則勝道學多矣。今有以道學為名利之淵藪,互而排之,以禪學為光逋之淵藪,亦互而排之。殊不知風俗無常,以道學之風鼓之,則成道學之俗,以禪學之風鼓之,亦成禪學之俗。道學與禪學之俗成,自然高明者日多,而污暗者日少。即或假道學禪學,以為污暗者有之,此亦嘉禾中稊稗耳,必禾多而稗少了。若惡少稗,而欲盡去多禾,豈仁人之用心哉!(道學禪學)
長風游太虛,萬竅競怒號,眾人聞以耳,菩薩用眼觀,是聲果有常,圓通門難開。嗟乎!聲來耳邊,來時孰主?耳住聲處,能聞何物?往來究之,根塵之性,有則能所難遣,無則枯若槁木。兩路既窮,中豈孤立?故曰:智人三世而無來往,此本光之常也;識涉三世,此本光之變也。本光變而根塵封,癡癡眾生睡夢濃。黃昏禮佛誰擊磬,聲入耳中空不空。空則無聞不空障,聞響重為說圓通。聲既如是色不異,香味解法玄乎哉?知之一字眾妙門,知見立知禍大矣。率情性霄壤隔,相逢幾人辨端的。兩者從來一而二,用處在人悟與迷。悟則喜怒唯率性,率性能通天下情。情通開物而成務,譬如一指間屈信。不能率性而率情,迷中倍人可憐生。以己通人分別起,逆順關頭多愛僧。故曰: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但莫愛憎,洞然明白。又曰:率性之謂道,率情之謂倒。噫!圣人豈無情哉!唯其通向不昧,情而無累,情故無所不達,無累故初無愛憎。所以一切大菩薩,饑饉之歲,身化為魚米肉山;疾疫世,身化為一切藥草。此情耶?非情耶?無情則同木石,有情則不異眾生。故能以眼聞聲者,圣人也;以耳聞聲者,眾人也。仲尼六十而耳順,說者以為聲入心通,道人常病之。夫何故?耳順則聲無逆,皆率性之媒。率性則無我,無我則無內外,內外既無,則出入者其誰乎!嘻!不出不入,畫眉混沌,況出出入入哉!覺情覺情,覺則性明。無分憎與愛,觸處本光靈。自覺更覺他,相逢蓋始傾。目擊不存存,別后更惺惺。
夫達摩之始來也,一概斥相泯心,不立文字,義學窠臼,徹底翻空。彼義稍精而信力深者,竟大駭之,遂誣祖為妖僧,百計欲害之。祖經六毒,忍死而得可祖,即順世而西歸矣。夫義未精,信力深,必以佛語為垛根,一旦聞斥相泯心,不立文字之聲,刺然入其耳,則其驚駭而誣祖,此自然之情也。若義精而已得受用者,則以為我祖何來之晚耶,亦理之自然也。若夫少疑而老信,以至朝入暮出者,此又矮人觀場,墮怕悲歡者,復何怪哉?然相果應斥,心果當泯,文字果宜屏黜者,如是則心外有法矣。予聞得心者有言曰:若人識得心,大地無寸土。即此觀之,則心之與相,及語言文字,果有乎哉?果無乎哉?蓋鼻祖意在奪情,而不奪法也。情奪而法存,是法即鼻祖所傳之心也。是故凡夫計諸法為有,二乘計諸法為無,外道計諸法亦有亦無,非有非無,皆情也,非理也。于是真常光中,四謗之坑設矣。倘不得祖東來,彼張目而墮坑者,豈少哉!初祖果以心相語言文字必屏黜而后得心,則《楞伽跋陀羅寶經》祖何未嘗釋卷,且密以此經授可大師?可授璨,璨授信,信授忍,忍授曹溪大鑒,鑒復精而深之。其偈曰:大圓鏡智性清凈,平等性智心無病。妙觀察智見非功,成所作智同圓鏡。五八六本果因轉,但有名言無實性。若于轉處不留情,繁興永處那伽定。蓋《楞伽》以八識、二無我、五法、三自性,轉識成智為宗,彼不達此義者,以為得心之后,再無一事矣。殊不知,道可頓悟,情須漸除。而鼻祖所傳之心,道也;《楞伽》所謂轉識成智之法,治情之具了。倘聞道而不治情,此果真聞道者乎!此必魔外也。我如不法中無有是事。所以知鼻祖憂心慮遠,既傳其心參,復密傳授此經,為治情之具。故自甘退屈之溺,的慢貢高之刺,不待扶桿而強,力拔而除也。予衩亦不達法相,以為達摩西來一字無,豈予衩亦不達法相,以為達摩西來一字無,豈有轉八只成四智之落索耶?及閱六級《壇經》,知有此偈,卒不大解,存注久這,則轉識成智之柄在予,而不在曹溪也。蓋識雖有八,能儉名審義,義精而入神,入神以致用者,皆第六識之事也。即七識雖號因中轉,亦坐轉,非行轉也,豈五八獨坐轉耶?所謂行轉者,權在六誤用,以此識三量俱通,心所總攝故也。又轉識成智,轉心所而不轉心王。如八識心所有五,前五識具三十四心所,第七識但十八心所耳,獨第六識五十一心所,備統而無遺也。所以轉只之柄,必在此識。故此識熾然分別我我所法,即緣生之前茅也;熾然分別無我所法,即入無生之利器也。又轉識成智,根稍利者,干逆境不難轉,唯觸順境,則受境轉,而不能措手腳矣。或根鈍者,于逆境初不易轉,如能拼命久轉得,后觸順境轉之不難也。若大利根人,于逆順境緣,如湯潑雪,無往而不自得耳。老龐曰:“日用事無別,唯吾自偶諧,頭頭非取舍,處處勿張乖。”此便是大利根樣子也。邇來黑白之徒,器識浮淺,成群逐隊,噇飽飯,裹暖衣,以為佛法雖有宗教之別,不過如來與祖師發明眾生本有而已。忽有人把住拶曰:君本有,果發明,未發明耶?即怒曰:這個魔王,偏解無事生事。則達摩新傳之心,及《楞伽》治情之具,予知其必曰:亦駕空鑿虛耳,我窺破久矣,又何煩勘我哉!果如是,而五家綱宗之說,彼聞而不信,不亦宜乎。四微合而地大也,三微合而水大成,二微舍而火大成,一微立而風大成,四大合而世界成。故得般若菩薩,能碎世界而為微塵,復能合微塵而為世界。若屈伸一指,了無異同之見,異同之見不生,則何往而非入法界之門?故曰:“一念不生全體現,六根才動破云遮。”帽而觀,則異同之見,是六根才動之機,非一念不生全體境界也。但凡夫不世界初本微塵合成,及碎世界而為微塵,又不了微塵初本世界碎成。所以見世界便生合相執,見微塵便生多散相執,成法界門終不能入。如見世界而不生一合相執,見微塵而不生多散相執,則迎賓待客,俯仰周旋,吃飯穿衣,屙屎放尿,無往而非法界也。若法界悟法界,總是名有多一,而實無一也。如實有多一,則多多一一者,豈能多一哉?
圣人以為書盡言,言不盡意。故設象以寓其意,使學者玩象積久,智訖情枯,意得而象忘,則書與言不能盡者,我得之矣。一得永得,千古無疑。死生迭更,是非交錯,而我所得者,光潔堅固,了無污染損壞也。所謂象者,如龍象乾,馬象坤;如大鵬象止觀;如童男童女表真諦,如長者優婆夷表俗諦。故表即象也。象即表也。象則托物寓意,表則借事顯理。故意得則無象非意,理顯則無事非理。無象非意,我不欲忘象而象自忘;無事非理,我無心會理而理自冥。象忘則意難獨存,理冥豈事能無礙者乎!夫事不能礙理,則觀精而止深,觀精而止深則意不存而象無待。無待則無外,所以天地雖大,萬物雖眾,虛空雖無邊畔,然皆不能逃我無外之用者也。是故我欲天地萬物作虛空,我欲虛空作天地萬物,譬如一指屈信,我欲信即信,我欲屈即屈;我欲不屈不信,即不屈不信;我欲即信即屈,即屈即信,而信屈不相遇,信屈好不相遇。至于千變萬化,卷虛空入萬物,粉萬物為虛空,如己指屈信,初無難也。而眾人執虛空無形,執天地萬物有形,所以有形者不能作無形,無形者不能作有形。茍能于無形有形之執,以觀精察,察此執情,為從自生,為從他生?若謂自生,則非他不自;若謂他生,則非自不他。非他不自,則自無自體;非自不他,則他無他體。自他之體,各各觀察,察精理開,理開情釋,情釋執空,執空心凈,心凈用圓。所以我欲有形則虛空受役,我欲無形則有形奉命。推其所以然之說,始因觀而入止,終則即止而用觀。因觀而入止,功在玩象而得意;即止用觀,功在意忘而象無待故也。故學者有志于道,則止之與觀。茍不精研玩象,則意不得。意不得,則象不忘;象不忘,則意在。意在則止不深,止不深則不能即萬化而寂寥。上意甚遠,非身心可到,唯即身心而忘身心者,似可仿佛。(示學者精研止觀)
凡見心外有法者,皆謂之外塵邪執。如聞佛說法,不悟佛意,亦外塵邪執也。況余聲色乎?然凡夫發菩提心,初不以外塵邪執為弄引,則意言之境無由得入。意言之境不入,則唯識與法界皆無入路矣。又凡夫被外塵所轉,了不知塵本無體,自心所變,反執塵為實有,塵復生心,則遍計熾然,心復生塵,則意言境起。菩薩了知一切境界,意言變起。意言無體,不出唯識;唯識無體,不出法界。故以法界觀唯識,唯識即法界也;以唯識觀意言,意言即唯識也;以意言觀外塵邪執,外塵邪執即意言也,所以能物轉,不為轉物耳。如博陵王問牛頭融曰:“境緣色發時,不言緣色起,云何得知緣,乃欲息其起?”博陵以謂意言之境,緣前五塵起,不言我緣前塵起,前塵亦不言我能發意之境。不言即不知也。謂有知則能方,無知則不能言,故能所緣無知。無知則無我,無我即無自性也。能所既皆無自性,則境與色,孰為所緣?此非緣生即無生乎?緣生既即無生,又教誰知緣,必欲令其息耶?故牛頭即躡博陵意緒答曰:“境色初發時,此即緣生也;色境二性空,此即無生也。”本無知緣者,心量與知同,能所本皆無生,教誰知緣?既無知緣者,則心與量與知,皆無生也。蓋不照本,則牟所然;照本,則根塵寂滅。故曰:“照本發非發,爾時起自息,抱暗生覺緣,心時緣不逐。”謂覺因暗生,覺生暗謝,暗謝覺湛,心無所緣。所緣既無,湛亦無寄。未生前本無色心養育,唯廓然無念。凡色心養育想受,皆言念生,生實無生,故曰起發未曾起。是時,不唯眾生無地,佛亦難泊,此蓋此理折情,融事為理也。
夫淫習不難克,難在知淫之所以然。所以然明,則能尋流而得源矣。流譬心也,水喻性也,水本靜而流動。能了動外無靜,則心可心復性心。心既可以復性,率性而治習,猶殘雪撲紅爐之焰,習豈能久停者哉!雖然復性不易,茍非達心無體。全性為心,其孰能之。
夫飲食男女,聲色貨利,未始為障道,而所以障道者,特自身自心耳。故昔人有言,功勞莫先于有智,大患莫若于有身。智即妄心也,身即妄身也。夫妄心者,托物而生者也;妄身者,假物而成者也。然唯真心,物生不生,物滅不滅;真身,氣聚不聚,氣散不散。物者何?前塵之謂也;氣者何?四大之謂也。所謂妄心者,觸境生情,好惡代謝,從生至老,從老至死。綿然不斷;于不凈處,耽湎味著,如自髓腦。執吝不舍,雖有良師父兄善友,言以覺之,非唯不能頓然棄舍,改惡遷善,猶至于結恨者不少也。此縱妄心情識,順則歡然,逆則不悅。如此者,所謂人頭牛耳。又有勞勞勤勤,深謀遠慮,以養生為計者,貧則冀富,富則冀貴,貴則冀壽,壽則冀仙,情波浩浩,已有窮已,此謂癡眾生也。究而言之,如此妄念,終朝汩汩,畢世辛勤,不過最初一點妄心不能空耳。我故曰:飲食男女,聲色貨利,非能障道也,障道者唯此妄心也,此能廢此妄心,從前種種勤勞,如湯消冰,泮然蕩矣。然能廢此心者,非真為死生漢子,英靈誼杰,未易易也。《金剛般若經》中,須菩提首以降心為問者,蓋知此心苦海源頭生死根株故也。此心一廢,智識銷融,所謂真心者,如浮云散而明月彰矣。明月照世,高低遠近,四海百川,行潦蹄涔,處處影見,然未嘗有心也。唯悟此心者,雖凡夫而即佛矣;不悟,佛亦凡夫也。妄心真心,并陳于此,有志出世者留心焉!妄身真身,不暇言矣。
能所分而不斷者,良以能本非所,所本非能;然則能不自能,所不自所。能不自能,由所故能;所不自所,由能故所。由所故能,則功屬于所矣;由能故所,亦功歸于能矣。功屬于所,則獨立者所也;功歸于能,則獨立者能也。凡謂獨立,則無待,故曰不分;不獨立,則有待,故曰分。知此,則得實相之用矣。實相者,毫無治漏之謂也。
師曰:坐靜有三品:曰下劣坐,平等坐,增上坐。下劣坐者,但能舌拄齦腭,齒關謹密,雙手握拳夾脊,天柱挺豎不欹,以信力為主;或持半偈,或持佛號及咒,上有嚴師護持,下有法侶夾輔,是謂下劣坐也。平等坐者,初以識破根塵識三界為主,于三界始末,洞釋無疑;臨坐時,視身如云影,視心如網風,別無作手,若能堅勁,昏散痛癢,自然肅落;或一坐半日,或兩三日,飲食不進,氣力仍舊,是謂平等坐也。增上坐者,是以洞徹本心為事,或以古德機緣,關技癢者,自然凝結不化;若負戴天不共之仇,我不欲嗔悶,而嗔悶塞破虛空;直得依正圣凡,合下盡翻窠窟。有此得寸進尺志氣力量,累足蒲團,以刻超劫,而無超劫之心。到此時昏散無渠棲泊處,盡十方三世都盧是一個話頭,回回然在前塞煞眉眼,忽然心地有爆豆之機,不生欣喜。何以故?渠我故我,今適相逢,有何奇特,是謂增上坐也。
根塵非物,妄想成迷;妄想元空,根塵成滯。余以是知根塵非妄想而不有,妄想非根塵而本無。不有則山河非礙,本無則念慮非知。山河非礙,則無往而非身;念慮非知,則無往而非心,無往而非身,則塵塵剎剎皆功德之聚;無往而非心。則念念心心總妙應之機。情與無情,本來一片;佛與眾生,元非兩致。是以眾生笑語,即如來圓極之談;諸佛梵音,即眾生詼諧之語。或謂我但按指,海印發興,或謂我謦咳涕唾,皆西來意,真不我欺。自是眾生不了自心,非幻成幻。真正 知歸,本來成現,雖然造斯玄極,功由慧力。譬夫觀語實相者,究語所從,若生于覺觀,外無匡郭,則音韻不成;若生于要器,內無覺觀,則鼓擊無由。反復推窮,兩端不有;二即不有,中又何來?當體無依,豁然獨露,如是則豈五目之能窺,四智之可測哉?(示弟子)
發揮談座,是文字般若;能勘破身心迷情,是觀照般若;佛與眾生同體,是實相般若。
此來佛法大患,患不在天魔外道,患在育師次七大錯耳。一者,以為禪家古德機緣可以悟道,悟道斷不在教第六上。我且問價錢,安禪師讀《愣嚴》破句悟道,永嘉看《維摩經》悟道,普庵肅禪師,莫邵武皆讀《華嚴論》悟道。你謂唯禪家機緣可悟道,教乘不可悟道,豈非大錯?二者,以為知見理路,障自悟門,道不從眼耳入,須一切屏絕,直待冷灰豆爆,發明大事,始為千了百當,一得永得。我且問你,當世黑白中,誰是有知見理路者?你若果檢點得一個半個出,我也不管他悟道不悟道,敢不惜之,只恐亦不多得。一日,王介甫問蔣山元禪師曰:“教外別傳,可得聞乎?”元曰:“公有障。且以教海資茂靈根,更一兩生乃可耳。”今人去介甫遠甚,尚未解爬,先學走,豈非大錯?三者,以為念佛求生凈土,易而不難,比之參禪看教,唯此著子最為穩當。我且問你,凈土染心人生耶?凈心人生耶?半凈半染人生耶?全凈心人生耶?若染心人可生凈土,則名實相乖,因果離背。若半染半凈生凈土者,吾聞古德有言,若人臨終之際,有芥子許情識念娑婆世,斷不能生凈土。若全凈心生者,心既全凈,何往而非凈土,奚用凈土為?如是以為念佛一著子,能勝參禪看教,豈非大錯?四者,有等瞎公雞,聞真雞啼,假雞啼,皆仿效作種種聲,以為動念即乖本體,思量便落鬼家活計,況復有言乎?我且問你,此等見識,為是解,為是行?解則何乖動念,何病思量?古人有五斗米飯熟后,方能酬一轉語,亦不乖本體,諸大禪老皆許其悟徹。又曰:“思之思之,鬼神將通之,非鬼神通之,心開而明也。”思量何傷?觀音聞思修三慧,熏化一切,你偏以思量為病,豈非大錯?五者,人生未必無欲,有欲能制而弗隨,非賢者不能。又有縱而不制者,頗籍多生慧種,稍涉獵教乘,或得一知半解,即眼空一切,以為古人造理不過如此,本來無事,何心別參。于逆順境風之中,又東飄西蕩,作不得一毫主宰。我且問你,古人見得即用得著,你這般沒頭腦,即見得用不得。尚未夢見,敢無慚無愧,莽撞說大話,徒招苦報,豈非大錯?六者,三教中人,名無定見,學儒未通,棄儒學佛,學佛未通,棄佛學老,學老未通,流入傍門,無所不至。我且問你,你果到孔孟境界也未?若已到,決不作這般去就;若未到,儒尚未通,安能學佛,佛尚未通,何暇學老?又有一等人,謂佛家道理,先是義利關頭,便見不明白,何況圣道?且其書汪洋汗漫,卒不能摸其邊徼,不如各守己道,卻不省事?我且問你,你悟佛心否?若悟佛心,心自無穎,無疑則無悔,無悔即入信。今你不愧看書天機淺陋,反疑佛經,豈非大錯?七者,在家出家之人,較唐宋黑白,天淵不同。唐宋時人,若裴休、蘇軾,于宗教兩途,并皆有所悟入。或一句一偈,贊揚吾道,猶夜光照乘,千古之下,光不可掩,粲然與佛日爭明。即吾曹或與之酬酢,若韜光禪師答白樂天偈,寂音尊者酬陳塋中之古詩,亦自風致有余。至于碑文經序,雖長篇短述不等,然與修多羅若全符契,非真得佛心者,孰能臻此。至本朝,自宋濂以來,能以語言文字贊揚吾道者,不道全無,敢謂亦少。蓋唐宋諸公與方外人游,俱能超情離見,裂破俗網,置得失榮辱于空華之中。心心相照,如兩鏡交光相似,故其遺風余烈。后人自不能附贅。嗚呼!以情求道,所謂首越而之菩也;去情求道,所謂離漢而覓水也。若人于兩者之間,別有出身之路,不涉忌諱,管取不參禪,不看教,敢保他悟道有日。如以兩者之間立腳跟不字,不若作個長行粥飯人,豈不是好。又今之僧俗,或親師訪以,未見師友之心,便乃揣摩卜度,某師不過如此,某友亦不過如此。此心既生,則雖如來復起,亦不能利益渠矣,況其它乎。凡親師訪友,譬如摘桃,寧暇管其樹之曲直,唯在桃美而已。若然者,親師訪友,則以情識求道,豈非大錯?如是七錯,我也是趁口胡說一下,不知黑白賢誼以為如何。然此七錯,亦是醍醐,亦是毒藥。能善用之,毒藥未始非醍醐;不善用之,醍醐未始非毒藥。我又問你,此七錯,一念未生時著在何處?一念已生時著在何處?若人辨得出,老漢與他提鞋拿瓶有日在;如辨得出,不可草草,惹他明眼人笑你去。
夫《華嚴》大典,雖文豐義博,實雄他經,然其大義,不過四分,四法界而已。一念不生謂之理法界。一念既生謂之事法界。未生不礙已生,已生不礙未生,謂之事理無礙法界。如拈來便用,不涉情解,當處現成,不可以理求之,亦不可以事盡之,權謂之事事無礙法界。行者能信此、解此、行此、證此,總謂之四分也。又事理無礙法界,自大典東來幾千載,而黑白諸豪杰,莫不以為此經是根本法輪,皆研精殫思,疏之論之。至于事事無礙法界,則如子聞父名,終不敢稱。謂縱有強發揮者,亦不過以理融事,事始無礙。總然,則大雄氏于理事無礙外,設此法界,豈不徒然也耶?又帝心之與善慧,或曰:“懷州牛吃禾,益州馬腹脹,天下覓醫人,炙豬左膊上”等語,乃不過旁敲耳。夫帝心,善慧皆文殊、彌勒再來,彼二大菩薩于事事無礙法界,亦唯旁敲,不敢正言。今子書是經于青山白云之間,可謂大有勝緣也者。知子前三法界可以智識通之,未后一界子若不離智識而求之,則終不入矣。且離智識而不可求之,則土木偶人亦可求之矣,何待子求/子若求而未通,示通處正好猛著精彩,拼命求之,如命根忽斷,則子所書之經,譬如涂毒鼓,擊之發聲,有心無心,聞者皆不旋踵而死,死后復活,再來印可未晚也。(示麟禪人)
凈法界身,本無生死,瞥爾情動,十界昭然,由粗而精,由苦而樂。則地獄界因,十惡所感,餓鬼界因,慳妒所感;畜生界因,癡淫所感;人界因,持五戒所感;修羅界因,修善兼嗔詐所感;天界因,十善所感。此六界,謂之六風。聲聞界因,四諦所感;緣覺界因,修十二因緣還滅所感;菩薩界因,修六度所感;佛界因,修無上菩提所感。此四界,謂之四圣。若由精而粗,由樂而苦,則不能入佛界者在菩薩界,不能入菩薩界者墮緣覺界,不能入緣覺界者陷聲聞界,不能入聲聞界者墮天界,不能入天界者墮修羅界。修羅界不能回心,則墮畜生,餓鬼及地獄三界。嗚呼!一心未生,凡圣皆不可得,唯凈法界身,圓滿無缺。一心既生,則圣凡判然,毫不可昧。是以修行之者,以十界鏡心。凡念頭起處,當知自己所入所墮之界,如掌中見紋理,條然明白。如于十惡境上生心,即知是地獄界因;于慳妒境上生心,即知是餓鬼界因;于癡淫境上生心,即知是畜生界因;于五戒境上生心,即知是人界因;于嗔詐善境上生心,即知修羅界因;于十善境上生心,即知是天界因;于四諦境上生心,即知是聲聞界因;于十二因級境上生心,即知是佛界因。然而,地獄苦有輕重,餓鬼饑有淺深,畜生癡淫有厚薄,人道有富貴貧賤,修羅有強彈頭,天人有優劣,聲聞緣覺有巧拙,菩薩佛有差級,是皆眾生日用業力所感,如鏡照面,好丑宛然。然地獄眾生欣慕餓鬼,餓鬼欣慕畜生,畜生欣慕人道,人道欣慕天人,天人欣莫聲聞,聲聞欣慕緣覺,緣覺欣慕菩薩,菩薩欣慕諸佛,何啻泥蟠之龍之慕云霄,蹄涔之蟲之慕滄海哉。乃有一種癡人,厭浮生有限,壽樂不常,欣慕仙道以圖長壽,享樂永久。殊不知,地獄眾生,一念能發無上菩提之心,乃至直超菩薩境界,況天之與人,修羅之與仙乎?如在人道中,不能發無上之心,培佛種子,則不若地獄中能一念發菩提心眾生遠矣。且地獄之或不為極若,女身之若最為極苦。雖貴為天子之母,自謂受福無上,殊不知訪道名山,參禪佛海,不若貧賤男子多矣。何者?女人障礙無量,嫌疑多種,一動一靜,一出一入,凡百所為,受人禁縛,不得如意。貧賤男子則不然,但發肯心,訪道名山亦由我,游淺千萬里亦由我,深山靜坐亦由我,高聲念佛亦由我,歡喜樂道,大笑幾聲亦由我。縱橫自在,去來隨意。以此言之,則極貴女人,不如貧賤男子明矣。然要脫女身亦不難,但能得善知識,言語透徹,反邪歸正,旁門小道一頓并掃,朝去暮來,歡喜煩惱,忙閑動靜,昏沉散亂,種種關頭毫不放過,唯以昆舍浮佛頌為根本話頭,于一切逆順境上綿綿不斷,歷歷不昧,持誦將去。如是做功夫,做得三年五年,若無效驗,當來若不脫女身,不唯我之舌根當破,則十方諸佛廣長舌根亦當破也。我發此誠實語,汝等不能信受,不能以十界照心,警策日用,墮大地獄,現在招苦,總怨不得善知識。咄!三涂一報五千劫,出得頭來是幾時。(示法燈)
夫道心唯微,人心唯危。微之乘危,危之傾微,茍無志以持之,則微者幾不復矣。雖然,微果非危乎?危果非微乎?微乎危乎,危微乎!今有人于此,茍有志于道德功名之域,不能尊其所謂微者,寧惟所愿弗克,將靡所不至下。噫!萬類紛紜,唯人最靈,不能重此而重彼,非也。(勉馬之大)
夫玄黃無咎,咎生于情,情若不生,觸目皆道。故情有理無者,圣人容空,理有情無者,眾人惑焉。古德云:“一心不生,萬物無咎。”又曰:“自心取自心,非幻成幻法。”由是而觀,則得心者千差皆如,膠境者一真紛擾。嗚呼!森羅萬象,一法之所印。所謂一法者,果即心而有邪?果離心而有耶?果非即非離而有邪?學者于此,茍能諦審觀察,觀久緣熟,爆然心開,則離亦中,即亦如,非即非離亦如。若然者,無往而非如矣。豈可以萬盡之我!萬如當痛持戒珠,無為五色糞之所埋沒。勉之勉之。(示萬如禪人)
夫情未變之初軍用之心,心之前謂之性。性體本具明靜二德,以性體無外,不能自覺,故強照生。強照生,則明靜之德變而為昏動矣。昏動既作,則萬法生下,而變化莫窮也。故名無知覺者,謂之依報,謂之器界;有知覺者,謂之正報,謂之眾生。此自本而末也,又謂之順流,謂其流逸前塵,陷于根界。夫根塵既備,有待鏗然,似不可解矣,蓋由昏動昧之。動,散也,故又謂之昏散。嗚呼!昏散果何物哉,置我于生死浩然之中!顛連長劫,痛苦歷窮,竟不能擺脫消解,使我現前日用之際,如處覆盆之下,如蕩飄風之中,無須臾明靜者,非天地,非鬼神為之祟,究其所以,必使我當明反昏,當靜反動。人是萬物之靈,而昏散之權在彼而不在此,所以無我而靈者,埋沒不振,本明不明,本靜不靜,皆昏散主之也。有志于收放心者,茍不能主錯散,而受昏散主,則收放之功,終難建矣。故曰:欲收放心,先究昏散之所以然。昏散之所以然既明,則昏散之權在此而不在彼。然昏散之所以然,亦不易明。如能明之,則由情而復心,由心而復性,如掌中見紋理,鏡中見眉目。自此乘明治情,譬如挾天子而令諸候,孰敢抗命?故曰:率性治情,非見性者不能。又曰:聞道易,明道難。又曰:大事未明,如喪考妣;大事已明,如喪考妣。真萬古之名言也。茍非喪心病狂者,誰不信人。依此而行,功不虛棄,終歸無所得,則昏散名定慧,不名明靜者,圣人蓋欲不忘復性之功也。此謂之逆流。蓋逆無明流,而入法性海。故曰:隨順無明起諸有,若不承順諸有離。此理昭著,雖至愚者,舉逆順梗概示之,亦必了然,況智者乎!又,常居飲食后,不覺昏沉要睡,此斷不可縱情,必當以散動倒治之則醒,醒后雖熟睡可也。其治散亂法亦同。良以眾生日用,不昏即散,不散即昏,昏昏散散,散散昏昏,自無始以來,勞敝我如此。又,一切病患皆生于昏散,故善治昏散者,百病輕減,亦不易老。究其所以,不過要昏散之機,不屬昏散,而必屬我,要醒則醒,昏之不得;要睡則睡,散之不得。始試之于飲食前后,終征之于即昏即散,而明止觀。由止觀而治昏散,昏散復本,則所謂明靜之德,不待召而至也。如問性體,待汝鑄昏散成定慧后,再為道未晚也。(示陸季皋)
孔子沒,發揮孔子者,孟子一人而已。夫何故?蓋孟子得孔子之心也。孔子之心當如何求?求諸孟子而已。欲求孟子之心者,求諸己而已。自心既得,孔孟之心得矣。自心如何求?當于日用中法語也。日用閑人欲雖眾,不出逆順昏味放逸而已。何謂逆?凡不可意處,皆謂之逆,順則反是。何謂昏昧?觸道義事,聞道義言,不聳然奮為,因循棄廢,皆謂之錯昧。何謂放逸?讀圣賢書,全不體認做去,見善人君子,略不收斂,情馳欲境,神思飛揚,不生自返之心,皆謂之放逸。汝等于此四種關頭,挺然精進做去,即經綸宇宙,整頓蒼生,收功當世,垂芳千古,尚且不難,況目前一第哉?然求此放心,貴在知心起處。起于道義,竭力充之,起于不道義,竭力制之。制之之要,又在先悟自心,自心不悟,雖強制之,終難拔根。根既不拔,工夫稍懈,則人欲之芽,勃然難遏矣!必于穿衣吃飯處,飲食男女處,迎賓待客處,屙屎放尿處,百凡所為,務審此心為生于我耶?生于物耶?若生于我,生于身中邪?生于身外邪?生于身中,如何不見五藏?生于身外,則與自己了無交涉。如他人吃飯,我必不飽也。若生于物,無我應之,心本自無。若無我應,而物能生心,則擊鐘磬于偶人傍,胡不見其生心耶?心雖變幻不測,出入無時,然不出物我之間。若離物我求心,即如潑波覓水也。若即物我是心,又成認賊為子也。高不是心,即不是心,畢竟如何是心?于此參之,真積力久,一旦豁然而悟,則孟子求心效驗,不待求于孟子矣。(《求放心說》,示弟子)
千經萬論,說離身心。故覺有身心,即是無明;不見有身心,即是大智慧。噫!無明智慧,初非兩事。但順情時,身心現前;情消時,身心廓落。身心現前,生死煩惱不待而來;身心不見,涅槃菩提非求即證。(示懷慈)
《易》戒有心,老亦戒有心。然觀共象而察其爻,亦未始無心也。老亦不敢為天下先,而不敢者,寧非有心乎?故有心無心,唯圣人善用之,無入而不可也。自非圣人,不唯有心有過,即無心亦未嘗無過。若然者,則初心之人,如何作功?能辨此者,可以讀《易》老。
夫梧葉落而知秋,葭灰動而知春。梧葉葭灰非可見者乎?春與秋非不可見者乎?然微可見之物,則不可見者終不見之矣。茍圣人不可可見之情見不可見之性,則性終不可見也。夫性不可見,則我固有之全失。固有之全失,則我欲立于大全之中而運其末,亦終不可得,而《易》之道亦幾乎息矣。《易》息而謂天地萬物存,則天地萬物皆《易》外有也,雖至愚不信。予以是知,性有性之體,性有性之用,性有性之相。何謂體?用所從出也。何謂用?相所從出也。何謂相?昭然而可接者也。如善惡若樂之情,此相也;苦樂之情未接,靈然而不昧者,此用也;外相與用,而昭然與靈然者皆無所自矣。此體也。昔人以性無善惡,情有善惡。殊不知性無性,而具善惡之用;用無性,而著善惡之相。若赤子墮井,而不忍之心生,此善之情也。此情將生未生之間,非吉兇有無可能仿佛者,乃不知其為心,而遂認心以為性。所以性命之學,于是乎晦而不明也。即《易》之卦爻,有謂卦寓性,爻寓情,此亦認心為性者也。夫卦六十有四,而吉兇之情具而未著也。具故,非無也;未著故,非有也。非無故,則不可謂之性;非有故,則不可謂之情。既不可謂之性與情,謂之心非乎?故六十四卦,心之所寓也;三百八十四爻,情之唐肆也。故內外之情,吉兇之機,雖錯變無常,然不出乎卦之內外,爻之奇偶也。內近親,外近疏,吉近善,兇近惡。親疏具而無我,心也;善惡具而有狀,情也。夫心與情,《易》之道窮于是矣。而心之前,有所謂性者,則非卦爻所能仿佛者也。然離卦爻而求之,則又離波求水也。然如之何?曰:非予所知也。知之者,非知之者也。是何故?良以性不知性,如眼不見眼故也。
皮球子曰:有一事,則有一義。義,宜也。如地宜堅,水宜濕,火宜熱,風宜動。如堅者濕,濕者熱,熱者動,則非義矣。理則不然,堅可以為濕,濕可以以熱,熱可以為動,動復可以為熱,熱為濕,濕為堅。蓋宜者可以不宜,不宜者可以宜,譬如輪之始終,豈果有端哉?故地水火風又名四輪。然輪雖不可以始終窮,外鐵則輪何所有?(義理辨)
夫木具火性,然不能自焚,必須假鉆燧而煙始生,然煙雖非火,乃火之前茅也。如鉆隧不休,火必繼煙而至矣。火則木盡成灰。嗟乎!木始由土而生,終還于土,此理勢然也。眾生佛性,木中火性也;諸佛教典,鉆燧之具也。具有而不得其人,則火終不發。火發而木然。眾生因佛教典,熏發現照之火,焚五蘊木,終歸性土。此蓋即情而復性之譬也。
世儒每以知行合一為妙,殊不知曾子述夫子之意,則曰:“尊其所知,則高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由是而觀,先知而后行明矣。不知而行者,又鳥足道?然知有解悟之知,有修行之知,有證極之知。故無解悟之知,則修行之知無本矣;無修行之知,則證極之知無道矣。又證極之知,為解悟修行之知之所歸宿也。
知行合一之旨可得聞乎?曰:行時非知時,證時非行時。到此地位,不可以智知,所知不能及。知既不能及,行亦不能及,知行路窮,不唯神仙失其靜篤,管取羅漢遺其空而醉矣。若然者,畢竟如何即是?回看云樹杪,不覺月覺西。
(據金陵刻經處版《紫柏老人集》)
憨山老人夢游集(節選)
簡 介
[明] 德 清
[簡介]
明代禪宗典籍。明德清撰,清福善,通炯編。共五十五卷。
憨山德清為明代四大名僧之一。他既參華嚴宗,又參禪宗,而主要宗禪宗。他的禪宗思想與當時潮流一致也是力倡禪凈兼修,禪教合一。他以禪宗明心見性的理論去改造凈土往生佛國的思想。他認為“禪雖教外別傳,其實以教應證,方見佛祖無二之道也。其參究工夫,亦從教出。”德清學通內外,對儒、道、釋均有造詣,他也宣揚三教一理,三圣同體,調和儒、釋、道三家。
本書為多種論著的匯集。其中多佛經注疏、解說。這里節選的是全集中禪宗法語部分。
法 語
答鄭崐巖中丞
若論此段大事因緣,雖是人人本具,各各現成,不欠毫發,爭奈無始劫來,愛根種子,妄想情慮,習染深厚,障蔽妙明,不得真實受用,一向只在身心世界妄想影子里作活計,所以流浪生死。佛祖出世,千言萬語,種種方便,說禪說教,無非隨順機宜,破執之具,元無實法與人。所言修者,只是隨順自心,凈除妄想習氣影子,于此用力,故謂之修。若一念妄想頓歇,徹見自心,本來圓滿光明廣大,清凈本然,了無一物,名之曰悟。非除此之心外,別有可修可悟者。以心體如鏡,妄想攀緣影子,乃真心之塵垢耳。故曰想為塵,識情為垢。若妄念消融,本體自現,譬如磨鏡,垢凈明現。法爾如此,但吾人積劫習染堅固,我愛根深難拔。今生幸托本具般若,內薰為因,外藉善知識引發為緣,自知本有,發心趣向志愿,了脫生死,要反無量劫來,生死根株,一時頓拔,豈是細事!若非大力量從,赤身擔荷,單刀直入者,誠難之難。古人道:如一人與萬人敵,非虛語也。大約末法修行人多,得真實受用者少;費力者多,得力者少。此何以故/蓋因不得直捷下手處,只在從前聞見知解言語上,以誤用情博量,遏捺妄想,光影門頭做工夫,先將古人玄言妙語蘊在胸中,當作實法,把作自己知見。殊不知此中一點用不著,此正謂依他作解,塞自悟門。如今做工夫,先要鏟去知解,的的只在一念上做,諦信自心,本來干干凈凈,寸絲不掛,圓圓明明,充滿法界,本無身心世界,亦無忘想情慮,即此一念,本自無生,現前種種影子。如此勘破,就于妄念起滅處,一覷覷定,看他起向何處起,滅向何處滅,如此著力一拶,任他何等妄念,一拶粉碎,當下冰消瓦解,切不可隨他流轉,說不可相續,永嘉謂要斷相續心者,此也。蓋虛妄浮心,本無根續,切不可當作實事,橫在胸中。起時便咄,一咄便消,切不可遏捺,則隨他使作,如水上葫蘆。只要把身心世界撇向一邊,單單的的提此一念,如橫空寶劍,任他是佛是魔,一齊斬絕,如斬亂絲,赤力力挨拶將去,所謂直心正念真如。正念者,無念也。能觀無念,可謂向佛智矣。修行最初發心,要諦信唯心法門。佛說三界唯心,萬法唯識,多少佛法,只是解說得此八個字,分明使人人信得及。大段圣凡二途,只是唯自心中迷悟兩路,一切善惡因果,除此心外,無片事可得。蓋吾人妙性天然,本不屬悟,又何可迷。如今說迷,可是不了自心本無一物,不達身心世界本空,被他障礙,故說為迷。一向專以妄想生滅心,當以為真,故于六塵境緣,種種幻化,認以為實,如今發心趣向,乃返流向上一著,全要將從前知解,盡情脫去一點知見巧法用不著。只是將自己現前身世界,一眼看透,全是自心中所現浮光幻影,如鏡中像,如水中月。觀一切音聲,如風過樹,觀一切境界,似云浮空,都是變幻不實的事。不獨從外如此,即自心妄想情慮,一切愛根種子,習氣煩惱,都虛浮幻化不實的。如此深觀,凡一念起,決定就要勘他個下落,切不可輕易放過,亦不可被他瞞昧。如此做工夫,稍近真切。除此之外,別扯玄妙知見巧法來逗湊,全沒交涉。就是說做工夫,也是不得已。譬如用兵,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古人說參禪提話頭,都不得已。公案雖多,唯獨念佛審實的活頭,塵勞中極易得力。雖是易得力不過如敲門瓦子一般,終是要拋卻,只是少不得用一番。如今用此做工夫,須要信得及,靠得定,咬得住,決不可猶豫,不得今日如此,明日又如彼。又恐不得悟,又嫌不玄妙,者些思算,都是障礙,先要說破,臨時不生疑慮。至右工夫做得力處,外境不入,唯有心內煩惱,無狀橫起,或欲念橫發,或心生煩悶,或起種種障礙,以致心疲力倦,無可奈何。此及八識中,含藏無量劫來習氣種子,今日被工夫逼急,都現出來。此處最要分曉,先要識得皮,透得過,決不可被他籠罩,決不可隨他調弄,決不可當作實事。但只抖擻精神,奮發勇猛,提起本參話頭,就在此等念頭起處,一直捱追將去。我者里元無此事,問渠向何處來,畢竟是甚么,決定要見個下落。如此一拶將去,只教神鬼皆泣,滅跡潛蹤,務要趕盡殺絕,不留寸絲。如此著力,自然得見好消息。若一念拶得破,則一切妄念,一時脫謝,如空華影落,陽炎波澄。過此番,便得無量輕安、無量自在。此乃初心得力處,不為玄妙。及乎輕安自在,又不可生歡喜心。若生歡喜心,則歡喜魔附心,又多一種障矣。至若藏識中習氣愛根種子,堅固深潛,話頭用力不得處,觀心照不及處,自己下手不得,須禮佛誦經懺悔,又要密持呪心,伏佛密印以消除之。以諸密呪,皆佛之金剛心印,吾人用之,如執金剛寶杵,摧碎一切物,物遇如微塵,從上佛祖心印秘訣,皆不出此。故曰:“十方如來,持此呪心,得成無上正等正覺。”然佛則明言,祖師門下恐落常情,故秘而不言,非不用也。此須日有定課,久久純熟,得力甚多,但不可殺神應耳。
凡修行人,有先悟后修者,有先修后悟者,然悟有解證之不同。若依佛祖言教明心者,解悟也。多落知見,于一切境緣,多不得力,以心境角立,不得混融,觸途成滯,多作障礙,此名相似般若,非真參也。若證悟者,從自己心中樸實做將去,逼拶到水窮山盡處,忽然一念頓歇,徹了自心,如十字街頭見親爺一般,更無可疑,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亦不能吐露向人,此乃零點參實悟。然所即以悟處融會心境,凈除現業流識,妄想情慮,皆熔成一味真心,此證悟也。此之證悟,亦不深淺不同。若從根本上做工夫,打破八識窠臼,頓翻無明窟穴,一起直入,更無剩法,此乃上上利根,所證者深。其余漸修,所證者淺。最怕得少為足,切忌墮在光影門頭。何者?以八識根本未破,縱有作為皆是識神邊事。若以此為真,大似認賊為子。古人云:“學道之人不識真,只為從前認識神,無量劫來生死本,癡人認作本來人。”于此一關最要透過。所言頓悟漸修者,乃先悟已徹。但有習氣,未能頓凈,就于一切境緣上,以所悟之理,起觀照之力,歷境驗心,融得一分境界,證得一分法身,消得一分妄想,顯得一分本智。是又全在綿密工夫,于境界上做出,更為得力。
凡利根信心勇猛的人修行,肯做工夫,事障易除,理障難遣,此中病痛,略舉一二:
第一,不得貪求玄妙。以此事本來平平貼貼,實實落落,一味平常,更無玄妙。所以古人道:“悟了還同未悟時,依然只是舊時人。”不是舊時行履處,更無玄妙,工夫若到,自然平實。蓋由吾人知解習氣未凈,內熏般若,般若為習氣所熏,起諸幻化,多生巧見,綿著其心,將謂玄妙,深入不舍。此正識神影明,分別妄見之根,亦名見刺,比前粗浮妄想不同,斯乃微細流注生滅,亦名智障,正是礙正知見者。若人認以為真,則起種種狂見,最在所忌。
其次,不得將心待悟。以吾人妙圓真心,本來絕待,向因妄想凝結,心境根塵,對待角立,故起惑造業。今修行人,但只一念放下身心世界,單單提此一念向前,切莫管他悟與不悟,只管念念步步做將去,若工夫到處,自然得見本來面目,何須早計!若將心待悟,即此待心,便是生死根株,待至窮劫,亦不能悟,以不了絕待真心,將謂別有故耳。若待心不除,易生疲厭多成退墮,譬如尋物不見,便起休歇想耳。
其次,不得希求妙果。蓋眾生生死妄心,元是如來果體,今在迷中,將諸佛神通妙用,變作妄想情慮,分別知見;將直凈法身,變作生死業質,將清凈妙土,變作六塵境界。如今做工夫,若一念頓悟自心,則如大冶紅罏,陶熔萬象。即此身心世界,元是如來果體;即此妄想情慮,元是神通妙用;換名不換體也。永嘉云:無明實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若能悟此法門,則取舍情忘,欣厭心歇,步步華藏凈土,心心彌勒下生。若安心先求妙果,即希求之心便是生死根本,礙正知見,轉求轉遠,求之邊疲,則生厭倦矣。
其次,不可自生疑慮。凡做工夫,一向放下身心,屏絕見聞知覺,脫去故步,望前妙冥,無安身立例子處,進無新證,退失故居。若前后籌慮,則生疑心,起無量思算,較計得失。或別生臆見,動發邪思,礙正知見,此須勘破,則決定直入,無復顧慮。大概工夫做到做不得,正是得力處,更加精采,則不退屈,不然則墮優愁魔矣。
其次,不得生恐怖心。謂工夫念力急切,逼拶妄想一念頓歇,忽然身心脫空,便見大地無寸土,深天無極,則生大恐怖。于此若不勘破,則不敢向前。或以此豁達空,當作勝妙。若認此空,則起大邪見,撥無因果,此中最險。
其次,決定信自心是佛。然佛無別佛,唯心即是,以佛真法身,猶若虛空。若達妄元虛,則本有法身睚現,光明寂照,圓滿周遍,無欠無余,更莫將心向外馳求。若舍此心別求,則心中變起種種無量夢想境界,此正識神變現,切不可作奇特想世。然吾清凈心中,本無一物,更無一念,凡起心動念,即乖法體。今之做工夫人,總不知自心妄想,元是虛妄,將此妄想,誤為真實,專只與作對頭,如小兒戲燈影相似,轉戲轉漢交涉,弄久則自生怕怖。又有一等怕妄想的,恨不得一把捉了,拋向一邊,此如捕風捉影,終日與之打交滾,費盡力氣,再無一念休歇時。纏綿日久,信心日疲,只說參禪無靈驗,便生毀謗之心,或生怕怖之心,或生退墮之心,此及初心通病也。此無他,蓋由不達常住真心,不生滅性,只將妄想認作實法耳。者里切須透過。若要透得此關,自有向上一路,只須離心意識參,離妄想境界求。但有一念起處,不管是善是惡,當下撇過,切莫與之作對,諦信自心中,本無此事。但將本參話頭,著力提起,如金剛寶劍,魔佛皆揮。此處最要大勇猛力,大精進力,大忍力,決不得思前算后,決不得怯弱。但得真心正念,挺身向前,自然巍巍堂堂,不被此等妄想纏繞,如脫鞴之鷹,二六時中,于一切境緣,自然不干絆,自然得大輕安,得大自在,此乃初心第一步工夫得力處也。
已上數則,大似畫蛇添足,乃一期方便語耳。本非究竟,亦非實法。蓋在路途邊,出門一步,恐落差別歧徑,枉費心力,虛喪光陰,必須要真正一門,超出妙莊嚴路,所謂行步平正,其疾如風,其所行履,可以日劫相倍矣。要之,佛祖向一路,不涉程途,其在初心方便,也須從者里透過始得。
示洞聞乘禪人
洞聞法乘,夙負上根,初脫塵緣,遇水潦鶴。頃覺其非,遂棄去。入天目山,與性融首座輩,結庵居之,切磋己躬下事,堅忍數載。復參達觀禪師,親近有日,以厭喧求寂之念未忘,遂辭去,陷于羅溪,茲特謁老人于瘴鄉,求心地法門,老人遵《梵網經》,為授金剛寶戒。乘五體投地,如泰山崩,為法之勤,一至于此。老人以久飲瘴煙,四大違損,乃閉關卻跡,習靜以休。乘亦禮拜歸山,請授戒法。因示之曰:三世諸化,歷代祖師,與一切眾生鱗介羽毛,乃至地獄三途,以極空散銷沈,靡不眉毛廝結,不隔纖毫。其所同者,金剛心地;所異者,情想愛憎耳。由佛祖善用其心,幫轉穢邦成凈土,化刀山為寶林,即劇苦辛酸,皆為極樂真境。此無他術,蓋于此心中情想不生,愛憎無寄,譬如凈目,徹見晴空,又何顛倒幻華,自生起滅哉!眾生返此,無怪乎種種顛倒,自取其咎耳。佛祖憐憫此輩,特特出世一番,并無剩法與人,不過直指此心,令一切眾生,當下知歸。故毗盧老子,初坐菩提場,亦不過宣明過去十方三世諸佛此戒法耳。千華臺上,葉葉釋迦,亦不過稟明諸佛此心,宣傳此戒法。即四十九年搖唇鼓舌,波波挈挈,為人委曲周旋者,亦不過普令眾生,信受此戒法。及至末后拈花,天人瞪目而不知者,亦只迷此心戒耳,金色頭陀,破顏微笑,乃至二十八傳,遞代授手,達摩西來,神光立雪,無言無說,蓋亦分明直指此心戒耳。展轉六傳,至老盧欲漢子,柴擔下聞《金綱經》云,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蓋乃頓悟此戒。不從人得,不因師授,性自具足者也。又更有何奇特哉!乃至黃梅印正,即解道“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因此,黃梅老人亦不奈伊何,只得無語歸方丈。即三更密付,大似烏豆換人眼睛,豈此外更有奇特哉!從此兒孫滿目,遍滿寰中,得之者死,失之者生。千七百人,鼓簧播弄,亦不過遞相發明此心地法門,豈此心外別求妙悟耶?若離此心地法門,豈此心外別求妙悟耶?若離此外別求,即墮外道邪徑。故《梵網經》云:“盧舍那佛心地,初發心中所涌,一名戒光明金剛寶戒,是一切佛本源,一切菩薩本源,佛性種子。一切眾生皆有佛性,一切意識色心,是情是心,皆入佛性戒中。”又云:“眾生受佛戒,即入諸佛位,位同大覺已,真是諸佛子。”故五十五位進修,未見佛性,皆墮涂程,及至末后等覺位中,及云:“是人始獲金剛心中,初乾慧地,到此直入佛性海中。”由是觀之,從凡入圣,成佛作祖之要,舍此金剛心外,豈復更有剩法耶?是知,此戒不易悟,悟則名為住位;不易行,行則名為行位;不易通,通則名為向位;不易凈,凈則名為登地位;不易忘,忘則名為人佛位矣。法乘今日誠當自揣,以何心為出家?以何心為參師訪友?以何以為樂求佛法?以何心而愿受此戒?茍得其心,則三世諸佛,歷代祖師,普及一切眾生,一齊向老人一毛端頭放光動地,則汝二六時中,與諸圣凡眉毛廝結也。此則是名真持戒者,否則險,險則墮。參參參!(洞聞初禮鐵嘴蘭風為師,此云水潦鶴者,指蘭風也)
示優婆塞結念佛社
惟吾佛住世,說法利生,四眾人等,各皆得度,隨機教化,各有方便,普令獲益。譬若時雨,三草二木,無不蒙潤,隨分充足,各得生長。是故法有千差,源無二致。然以佛性而觀眾生,則無一生而不可度;以自心而觀佛性,則無一人而不可修。但眾生自迷而不知,又無真正善知識開導,故甘墮沉淪,枉受辛苦耳。所以盧祖初至,黃梅問何處人?答曰:嶺南人。黃梅道:獦獠變有佛性耶?祖曰:人有南北,佛性豈有二耶?自此一語,如協驚群蟄,流布人間,知之者希,悟之者鮮,是則嶺南為禪道佛法之源頭。愛自盧祖演化,道被中原,而門庭之前,竟埋荒草,寥寥幾千載矣。談者皆謂非善根地,是不達佛性之旨耳。余蒙恩遣協陽以丙申春,至秋來五羊,壘壁閑住《棱伽經》完。戊戌夏,即為諸來弟子演說,每一座中,見諸善男子輩,亹亹而來,余黨深嘉之。未幾有善士十余人作禮,愿乞教授優婆塞五戒法,余欣然應請,即為羯磨。自是歸心日誠,聽法彌篤。余哀其未悟,憫其不達進修自度工夫,因授以念佛三昧,教以專心凈業,痛厭苦緣,歸向極樂。月會以期,立有規制,以三時稱名禮誦懺悔為行,欲令信心日誠,罪障日消,必以往生為愿。果能此道,雖在塵勞,可謂生不虛生,死不浪死,豈非真實功行哉!然佛者覺也,即眾生之佛性,以迷而為眾生,悟之即名為佛。今所念之佛,即自性彌陀;所求凈土,即唯心極樂。諸人茍能念念不忘。心心彌陀出現,步步極樂家鄉,又何以遠企于十萬億國之外,別有凈土可歸耶?所以道心凈則土亦凈,心穢則土亦穢。是則,一念惡心起,刀林劍樹樅然;一念善心勝,寶地華池宛爾。天堂地獄,又豈外于此心哉!諸善男子,各諦思惟,應當痛念生死事大,無常迅速,一失人身,萬劫難復。日月如流,時不可待,儻負此緣,當面錯過,大限臨頭,悔之何及!各宜努力,珍重珍重。
示真遇禪人
禪人真遇,生長盧陵,棄妻子出家,樂遠離行,志向名山,參訪知識,幻人以幻業遷訛至至嶺海,禪人因得來參。而辭往普陀禮達觀師,授以毗舍浮佛謁,復持來五羊。幻人于幻場中,作如幻佛事,開諸幻眾,說如幻法門,禪人作禮請益。幻人乃依如幻三昧,為說一切諸佛依幻力而示現,一切菩薩依幻力而修持,一切二乘依幻力而趣寂,一切外道依幻力而昏迷,一切眾生依幻力而生死。若夫天宮凈土依幻力而建立,瓊林寶樹依幻力而敷榮,鐵床銅柱依幻力而施設,鑊湯罏炭依幻力而沸騰,鱗甲羽毛依幻力而飛潛,蠢蠕翹依幻力而動息。以極三世諸佛之所證,六代祖師這所傳,總不出此幻網三昧,禪人安得而逃之耶?汝試諦思,何因而落生死?何因而入母胎?何因而汩沒愛纏?何因而愿出沉淪?何因而發足超方?何因而參訪知識?何因而履名山登福地,穿業林入保社?今年而南海參,明年而五臺,后年而峨眉,汝將遍歷寰中,縱經塵劫,窮盡十方微塵國土,承事十方諸大知識,總緣不出幻化門頭,非究竟真實處也,然雖如是,喚作迷頭認影,不妨就路還家。茍能一步踏斷幻結,則無邊幻網,一時頓裂;無涯幻海,一時頓枯;無量幻生,一時頓度。此則是名以幻修幻,所謂從生幻心,還依幻滅者也。其或未然,則縱經三生六十劫,以文殊為父,觀音為母,普賢為師,而欲恃此親因,以求出生死事,遠之遠矣。汝諦思惟,其無謂我為幻化人,非真實語也。參參。
示本凈貴禪人
禪人寶貴,以守護佛法為心。初書金字《法華》諸經,募造旃檀釋迦、彌陀二圣像成,居端州之鼎湖,時往來五羊,稽道請益。予示之曰:吾佛有言,諸法從緣生,諸法從緣滅。是知一切諸法,緣會而生。緣會而生,則未生無有。未生無有,則雖有而性常自空。性空則諸法本無自性矣。故曰:知法常無性,佛種從緣起,能達緣起無性者,則為成佛真種矣。善哉佛子!當選之所書諸經者法也。所造旃檀如來者佛也。以汝之信力為因,托諸所化為緣,是則佛從緣起而法亦從緣起,于法性中法即佛,而佛即法也。第不審果了此法性空乎?性不空乎?若言其性空,則現見佛之相好莊嚴,畢竟光明熾盛大,赩如寶山,而《華嚴》八十一鄭靈文,三十九品之次第,五周因果之行布,四十二位之森嚴不欠一字,《法華》之三周授記,懺法之諸佛洪名,不少一人,燦然滿目,煥乎全彰,謂之性空無物可乎?若言其性不空,方其緣之聚也。則紙自紙,墨自墨,金自金,而香自香。如是紙墨,皆為世謗流布;如是金香,皆為惡業莊嚴,如是佛法之名,又何從而有耶?求其本無,則性自空矣。方其今之緣聚也,即以世諦之金香而為佛,即以世諦之紙墨而為經。然紙墨之相不異當時,體不增于昔日,而佛法之名既彰,則敬慢之心懸隔。其助成之人,雖不改于故武,而善惡之機天淵矣。由是觀之,則一切諸法,本無自性,從緣會而生者明矣。斯則能達此佛此法,本無自性,則為成佛真種矣。而汝所作種種諸勝緣,不審達無性而作耶?不達無性而作耶?由作而后得無性耶?若達無性而作,則佛法在己而不在物。若不達無性而作,則佛法在物而不在己。若由作而后達無性者,則己與物皆無性矣。達己無性,則無能作之人;達法無性,則無所作之法;人法雙空,是非齊泯,則己與物皆無跡矣,又從何而分別耶?如是,則功德不可思議,菩提亦不可思議。佛子,如是而知,則為真知;如是而作,則為妙行。否則,以思惟心而作難思之佛事,譬如手把螢火而燒須彌,只益自勞,又何從而究竟耶?善哉佛子!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應如是作,應如是持,可謂善超諸有矣。
示靈洲鏡上人
余昔游海門,登妙高峰,入無際三昧,入棱伽室,睹東坡老人代張方平手書《棱伽經》與佛印禪師留作金山常住。是時,舉身毛孔,熙怡悅豫,如春生百草,不自知其所以然也。及后覽教乘印證,乃知為習氣橫發于中,熏然不自覺耳。自爾行腳云水間,此海闊天空虛明昭曠之境,時時如大圓鏡,懸于盾睫間也。頃為幻業所弄,直走瘴鄉,舟行過遭溪口,下湞陽峽,經小金山,而抵羊城,未暇登眺。戊戌秋日,始得覽其勝,與鏡心上人,過東坡堂,讀悟前身詩,又爽然自換,恍然若睹舊游。是知天地一幻具,萬法一幻叢,出沒一幻跡,死生一幻眾,爾我一幻遇耳。上人降心白法,日誦《金剛經》以為定課,舊染頓法,心光漸朗,蓋肯于喬垢磨光,非泛泛波流業海者比也。頃持卷索法語,為進修之資,老人猛思昔游海門故事。今此地見東坡如前身,因嘆人生生死幻化,去未夢事。若以法界海慧照之,則三際十方。當下平等;天宮凈土,一道齊平;心佛眾生,了無差別;鑊湯罏炭,實際清涼。草樹庭莎,風帆沙鳥,煙云變狀,日月升沉,舉目對揚,無非變現色身三昧也。吾學道人,所貴金剛正眼,爍破無明癡暗,煥發本有智慧光明,拈向現前日用,咳唾掉臂,揚眉瞬目之際,拈匙舉箸之間,頓顯自性無垢法身,是稱為得解脫人。即如空生悟般若時,涕淚悲泣對佛,自謂實無有得名阿羅漢了。一切世間,所有諸法,豈有過此般若者哉!然般若非他,即吾人心境這光耳。永嘉云:“比來塵鏡未曾磨,今日分明方剖析。”上人號曰鏡小心是以心為鏡耶?是以鏡照心耶?若以心為鏡,則老盧道:“明鏡亦非臺”,非臺則無鏡可寄。若以鏡照心,心本無相,又何從而照之耶?如此非心則非鏡,非鏡則非心,心鏡兩非,名從何立?如此則上人名是假名,名假則真亦非真。是則,所讀之般若,又豈有文言字名,寄于齒頰之端耶?上人茍能悟此法門,則江光水色,鳥語潮音,皆演般若實相;晨鐘暮鼓,送往迎來,皆空生晏坐石室見法身時也。如此,則東坡這所書《棱伽》,佛印之殺青災木,與老人今日荷三生之緣,重過此山,上人偶拈此卷以清益,莫道又是前身夢語也。經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上人茍能不昧本因,當習氣橫發,試取此卷讀之,不覺妄想顛倒情塵,自然冰消瓦解矣。
示容玉居士
予居雷陽之三一庵,化州王居士容玉請曰:弟子歸心于道久矣,第志未專一。念生為名教,以忠孝為先,愧未能掛功名以忠人主,博儋石以孝慈親,心有未安,故難定志。余曰:然哉!夫忠孝之實,大道之本,人心之良也。安有舍忠孝而言道,背心性而言行哉!世儒概以吾佛氏之教,去人倫舍忠孝以為背馳。殊不知所背者跡,所向者心也。傳曰:“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人者仁也,性之德也。”由是觀之,論事親而不知人,不名為孝;論知人而不知天,不名知人;言知天而不見性,則天亦茫然無據矣。是則心性在我,則為本然之天真也。能知天性之真,則為真人,以天真之孝,則為真孝子;能以見性之功自修,則為真修,以性真之樂娛親,則為妙行。以是為孝,孝之至矣,猥云以敬為重,而口體之輕者,抑又末矣。玉曰:弟子服膺明誨,見性之功誠大矣,以此娛親固所愿也。第望洋若海,渺無指歸,捷徑之功,乞師指示。余曰:古德有言,唯有徑路修行,但念阿彌陀佛。梵語阿彌陀,此云無量壽。佛者覺了,乃吾人本然無真之覺性,尤見性之第一妙門也。原夫此性,先天地不為老,后天地不為終,生死之所不變,代謝之所不遷,直超萬物,無所終窮,故稱無量壽。此壽,非屬于形骸修短,歲月延促也。吾人能見此性,即名為佛。且佛西方圣人之稱,即吾人自性之真。而堯舜禹湯,蓋天民之先覺者,斯則天民有待而能覺,圣人生之而先覺,此覺豈非佛性之覺耶?孟子所謂堯舜與人同耳,所同者此也。能覺此性,則人皆可以為堯舜。人既皆可以為堯舜,則人人皆可以作佛明矣。嗟嗟!世人拘拘一曲之見,未遇真人之教,而束于俗學,以耳食為至當,無怪乎茫然而不知歸宿矣。玉曰:弟子蒙開示,信知自心是佛。自心作佛,不假外求,但不知作佛之旨,下手工夫,愿求示誨。余曰:吾人茍知自心是佛,當審因何而作眾生,心悟則眾生是佛,如水成冰,冰融成水,換名不換體也。迷則不覺,不覺即眾生;不迷則覺,覺即眾生是佛。子欲求佛,但求自心;心若有迷,但須念佛。佛起即覺,覺則自性光明挺然獨露,從前妄想貪嗔癡等,當下冰消。業垢既消,則自心清凈脫然無累。無則苦去樂存,禍去而福存矣。真樂既存,則無性而不樂,天福斯現,則所遇無不安。惟此真安至樂,豈口體之能致,富貴之可及哉!此所謂心凈則佛土凈,事心之功無外乎此,凈土資,亦不外于是。玉曰:弟子聞教心目開朗,如見歸家道路,了無疑滯,第以念佛為孝,何以致此孝耶?是所未安,愿師指示。余曰:昔有孝遠出,其母有客至,望子不歸,口齒其指,子即心痛,知母憶念,遂即旋歸。且母嚙指而子心痛,以體同而心一也。子能了見自心,恍然覺悟自心即母心也。以己之覺,以覺其母,以己之念,愿母念之,母媽愛子之形,豈不愛子之心耶?母若愛子之形,則形累而心苦;母若愛子之心,則形忘而心樂矣。且母子之心體一也,昔母念子,嚙指而子心痛;今子念母忘形,而母豈不安且樂耶?第恐子事心之功不篤,忘形之學不至,不能如母念之切,感悅其母之心耳。故古之孝子,不以五鼎三牲之養,而易斑衣戲彩之樂,孝之大者在樂親之心,非養親之形也。世孝乃爾,儻能令母之余年,從此歸心于凈土,致享一日之樂,猶勝百年富貴。使母時懷戚戚之憂也,是則彼雖富貴而親不樂,即樂而有所以不樂者存。今子以念佛而能令母心安且樂,樂且久,豈非無量壽耶?!母壽無量,子壽亦無量,是凈土在我而不在人,佛在心而不在跡矣,子其志之。
示鄧司直
佛祖出世,說般若之法,教人修行,必以般若為本。般若,梵語,華言智慧。以此智慧,乃吾人本有之佛性,又云自心,又云自性。此體本來無染,故曰清凈;本來不昧,故曰光明;本來廣大包容,故曰虛空;本來無妄,故曰一真;本來不動不變,故曰真如,又曰如如;本來圓滿無所不照,故曰圓覺;本來寂滅,故曰涅槃。此在諸佛圓澄,故稱為大覺,又曰菩提。諸佛用之,故為神通妙用;菩薩修之,名為妙行;二乘得之,名為解脫;凡夫迷之,則為妄想業識;發而用之,則為貪嗔癡愛驕諂欺詐;造之為業,則為淫為殺為盜為妄。所取之果,則為刀為鋸為鐵為磨,乃至鑊湯罏炭種種苦具,皆從此心之所變現。正若醒人無事,種種樂境,皆在目前,少時昏睡沉著,忽然夢在地獄,種種苦具事,一時備受辛酸楚毒,難堪難忍。正當求救而不可得,時當前坐客喧嘩未息,隨有驚覺,呻吟而起,視其歡娛之境居然在目,而酒尚溫尚熱也,枕度這地未離,苦樂之境頓別。要之樂向外來,苦從中出。由是觀之,天堂地獄之說,宛然出現于自心,又豈為幻怪哉!是皆迷自心之所至耳。經云:“自取自心,非幻成幻法。”又曰:“三界上下法,唯是一心作。”以此觀之,豈獨佛法說一心,從上圣賢至一切九流異術,極而言之,至于有情無情,無不從此一心之所建立,但有大小多寡善惡邪正明昧之不同,所用之各異耳。故曰:山河大地,全露法身;鱗甲羽毛,普現色身三昧。此皆般若之真光,吾人自心之影事也。吾人本有之心體,本來廣大包容,清凈光明之若此。目前交錯雜沓陳列于四圍者,種種境界色相,又皆吾心所現之若彼。吾人有此而不知,固可哀矣,而且誤取自心,以為貪愛之樂地。目悅之于美色,耳悅之后淫聲,鼻悅之香,舌悅之味,身悅之觸,心悅之法,又皆自心所出,又取之而為歡為樂,為貪嗔癡顯淫殺盜妄,而造作種種幻業。又招未來三途之劇苦,如人夢游而不覺,可不大哀歟!以其此心與諸佛同體無二,歷代祖師悟明而不劃者,獨吾人具足而不知,如幻于逃逝而忘歸,父母思而搜討之。所以釋迦出世,達摩西來,乃至曹溪所說三十余年,諸方流衍千七百則指示于人者,盡此事也。豈獨老盧,即老人世間今日為司直所說者,亦此事也。司直與諸現前共聞見者,亦此事也。經云:“唯此一事實,余二則非真。”是知此一事外,皆成魔說,為戲論耳。是則諸佛全證若不出世,則辜負眾生;諸祖悟之而不說法,則辜負諸佛;凡有聞者,而不信不解不受不行,則辜負自己。負眾生者慢,負諸佛者墮,負自己者癡。斯則佛祖可負,而自己不可負,以其本有而不求,具足而不善用,譬如持珠作丐,可不謂之大哀歟!司直今者,身嬰塵海,心墮迷途,忽然猛省,回頭尋求此事,是猶持珠之子,恥與丐者為伍,心心向人求自足之方,老人頓以此法直指向渠,儼若批示衣底神珠,原是司直固有,亦非老人把似,以當人情世態也。然此如意寶珠,隨求而應,種種事業受用境界,無不取足。至若求其隨應之方,又在司直自心善巧精勤,刻苦之力耳。若果能肯,極力自求,一旦豁然了悟,則將山河大地鱗介羽毛,與夫三世諸佛,歷代祖師,及堯舜周孔事業,一口吸盡,不假他力。否則,依然一夢想顛倒眾生耳,又何以稱為大丈夫哉!司直,司直,寧可上負佛祖,下負老人,萬萬不可自負、負君、負親也。老人今日所說般若,皆從上佛祖心地法門,即與六祖大師最初所說,不差一字。第最初聞者,唯爾一人,既以一人而當昔日千二百眾,老人歡喜不禁,故亦為說般若之法。如吾佛祖所云:“如為一人,眾多亦然。”鄧生持此自利利他,未必不為廣長舌也。
示周旸孺
周子請益法相宗旨,老人因揭六祖《識智頌》曰:“大圓鏡智性清凈,平等性智心無病,妙觀察智見非功,成所作智同圓鏡。五八六七果因轉,但轉名言無實性,若于轉處不留情,繁興永處那伽定。”此八句,發盡佛祖心髓,揭露性相根源,往往數寶算沙之徒,貪多嚼不爛,概視此為閑家具,曾無正眼覷之者,大可憫也。咸為六祖不識字,不通教,何以道此?殊不知佛祖慧命,只有八個字包括無余,所謂“三界唯心,萬法唯識。”以唯心故,三界寂然,了無一物;以唯識故,萬法樅然,蓋萬法從唯識變現耳。求之自心自性了不可得,所以佛祖教人,但言心外無片事可得,即黃梅夜露出來無一物。即此一語,十方三世諸佛,歷代祖師,盡在里許擘不破,故衣缽止之。即二派五宗,都從此一語衍出,何曾有性相之分耶?及觀《識智頌。略為注破。若約三界唯心,則無下口處。因迷此心變而識,則失真如之名,但名阿賴耶識,亦名藏識。此識乃全體真如所變者,斯正所謂生滅與不生滅和合而成,乃真妄迷悟之根,生死凡圣之本。《棱伽》云:“藏識海常住,境界風所動,洪波鼓冥壑,無有斷絕時。”既云藏識即阿賴耶,而又云常住,則本不動也。然所動者非藏識,特境界風耳。偈云:“前境若無心亦無。”是則取境界者,非藏識乃生滅心耳。此生滅心強名七識,其實是八識之動念,所謂生機。若此機一息,前境頓空,而六識縱能分別,亦無可寄矣。若前五識原無別體,但是藏識應緣之用,獨能照鏡,不能分別,故曰同圓鏡。其分別五塵者非五識,乃同時意識耳。故居有功,若不起分別,則見非功矣。由是觀之,藏識本真,故曰性清凈。其過在一念生心,是為心病。有生則有滅,惟此生滅,如水之流,非水外別有流也。但水不住之性,見有流相,有流則非湛淵之水明矣。故《棱伽》二種生住滅,總屬藏識,生滅不滅,則前七識生;生滅若滅,則唯一精真,其真如之性自茲復矣。復則識不名識而明智,故曰心地病。六祖大師所頌,約轉八識而成轉,妙觀罕智六識所轉,成所作智前五識轉,以妄屬藏識之用,故真亦同圓銳,然六七二識因中先轉,五八一體至果乃圓。如此觀之,識本非實,而妄有二用,故曰但轉名言而已,換名不換體也。且此體不在禪定修行,唯在日用一切;圣凡同時轉之,唯在留情不在留情之間;故有圣凡迷悟之別。周子有志于此,諦向日用轉處著眼,試定當看。
示舒伯損
舒生伯損,有志于道,請益。因示之曰:老氏有言:“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學者增長知見,以當時益,殊不知知見增而我見勝,我見勝則氣益驕,氣益驕則情愈蕩,情蕩則欲熾而性錯矣。性昏而道轉遠,是故為道者,以損為益也。吾人性本清凈,了無一物,所謂纖塵不立性之體也。由是習染濃厚,發而為貪為嗔為癡為慢,故縱情物欲,物欲厚而性日昏,所謂有余之害也。今之為道者,但損其余,以復性之所不足。性體若足,則道日光,由是發之,而為忠為孝為仁為義。推而廣大,以治天下國家,則其利溥而德大,以致功名于不朽者,皆損之之益也。故在,易》卦損上益下曰益,損下益上曰損。茍不自知所損,徒以增長知見為學,則損益倒置,又何能以盡性哉?是故志道者損之為貴。
示袁大涂
世之士紳有志向上,留心學佛者,往往深思高舉,遠棄世故,效枯木頭陀以為妙行。殊不知佛已痛呵此輩,謂之焦芽敗種,言其不能涉俗利生。此政先儒所指虛無寂滅者,吾佛早已不容矣。佛教所貴在乎自利利他,乃名菩薩。梵語菩薩,此云大心眾生。以其能入眾生界,能斷煩惱,故得此名。菩薩舍世間無可修之行,舍眾生無斷煩惱之具,所以菩薩資藉眾生,以斷自性之煩惱,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耳。煩惱者乃貪嗔我愛見慢種種惡習,而為自性光明障蔽,非世間眾生一切逆緣境界,不能磨礪以治斷之,如《詩》所云切磋琢磨者此者也。且佛制五戒,即儒之五常:不殺,仁也;不盜,義也;不邪淫,禮也;不飲酒,智也;不妄語,信也。但從佛口所說,言別而義同。今人每發心愿,持佛戒,乃自脫略其五常,是知二五而不知十也。又推禪定為上乘,以其能明心見性,而不知儒亦有之,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己者,手執也,豈非先破我執為修禪之要。一日克己,天下歸仁,豈非頓悟之妙。以天下皆物與己作對待障礙,若我執一破,則萬物皆己,豈非歸仁乃頓悟之效耶?及直請其目,乃曰:“非禮勿視聽言動”,以所視聽言動者,皆物而非禮,則我障也。今言勿者,謂不被聲色所轉也,于一切處不墮非禮,豈非入禪以戒為首耶?但佛多就出世說,至其所行,原不離于世間,即菩薩住世所行,亦不外此。佛者覺也,能覺此心即名為佛,非離此凈心之外,別求一佛也。良由眾生惡習障重,心難清凈,故設念佛方便,求生凈土法門。且曰心凈則佛土凈,是知念佛固凈心之妙行也。然念佛本為凈心,茍念佛而其心不凈,何取于念:持戒而背五常,何為取戒?袁生有志向道,結友同修凈業,蓋夙習善根所發,參見老人堅請授戒。老人示之曰:戒本自性具足,若諦信老人之言,自凈其心,則戒已受,禪已修,凈土已入,菩薩妙行世出世法,二利具足,概不出此。生其勉之。
示蘄陽宗遠庵歸宗常公
常公有志向上事,專持《法華經》,聞老人至匡山,匍匐而來,相見于東森。自陳誦佛方便說,但以假名字,引道于眾生,于此懷疑,不知如何是一乘,如何是方便假名,愿垂開示。老人謂之曰:所云一乘者,乃一切眾生之本心,吾人日用現前知覺之自性也。以此心性,是一切圣凡之大本,故說為乘。乘者是運載義。故曰:“三界上下法,唯是一心作。”除此心外,無片事可得。即吾人日用六根門頭,見聞不昧,了了常知,不被塵勞妄想之所遮障,光明普照,靈覺昭然,即此一心是佛境界,則運至于佛。總以此心廣行六度,攝華眾生,不見和生可度,亦不見有佛可成,如是一心,即菩薩境界,則運至菩薩。即以此心觀諸四諦,能斷愛染煩惱苦因,高超三界證寂滅樂,如此便是二乘境界,則運至二乘。若以上引以為戒精修梵行,四禪八定,則是四圣四禪境界,則運至梵天。能修十善斷上品惡,則感六欲諸天境界,則運至諸天。若迷此一心,恣殺盜淫,斷佛種性,則感三途劇報,則運至三惡道中。是故佛說三界唯吣。除此一心,無片事可得。唯此一事,更無余事,故說一乘。非此心外,別無一法可說也。若心外有法,是為外道邪見,非正法也。若了此心,則知三圣十圣,及一切眾生,皆一心之影響。道是假名,則知佛所說三乘十二分教,隨機施設,皆是假名引導眾生,元無實法與人也。種種方便,皆為開示此心,不是更有異法為眾生說也。不唯佛是方便,即末后拈華,迦葉微笑,及達摩西來,單傳心印,亦是方便,所言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若言直指早是曲矣。未法學人,不達自心,專向外求,到底絕無真實受用。及有志參究向上事,不知本來無法,不了自心一味真實,更要別求立妙,如此用心,不唯正眼不明,抑且墮落外道邪見,名雖學道,不知翻成地獄種子,豈不哀哉!老人嘗謂“學人直貴真實用心,自凈煩惱習氣,業識種子。”破得一分業識,便露一分佛知見。達一分佛境界;斷得十分業識,便是十分佛境界。豈有心外別將巧法,逗湊將來,可為佛境界乎?禪人更莫狐疑,但只了知自心,即是一乘。若悟諸法但有假名,便是真實功夫。直須一切處不迷,如此著力做工夫,不必更作一種思量較計,都是邪見種子也。
示古愚拙禪人
古愚禪人自浮梁來參金輪,請益做工夫。老人因問:汝日用如何用心?答云:作唯心觀。人又:汝作觀時,還見有境否?答曰:到這里總不見有境。老人曰:既不見有境,將什么唯心?禪人曰:某甲只是不能忘。老人曰:汝說唯心,是以知見做工夫,其實未達唯心境界。古德云:“未達境唯心,起種種分別;達境唯心已,分別即不生。”汝于現前境界,還生分別否?若作觀時,似乎忘境,逢緣依然分別,逐境生心,如此捺硬說唯心,則是不能忘心,乃志所未忘能。故心境不得混融,是名智礙,況未得忘境,強說唯心,以作實法者乎?古德云:“絲毫未透,如隔千山。”直饒做到心境兩志,一法不立,猶知見邊事,況以思惟心,作究竟想,豈不為自瞞者乎?禪人今去南岳萬峰深處,諦觀水流風動,鳥語山光,觸目盈耳,了無身心世界之相,打成一片,只這唯心二字,亦須拋向十方世界外,更有事在?若墮唯心窠臼,依然無出頭分。
示參禪切要
禪門一宗,為傳佛心印,本非細事。始自達摩西來,立單傳之旨,以《棱迦》四卷印心。是則禪雖教外別傳,其實以教應證,方見佛祖無二之道也。其參究工夫,亦從教出。《棱伽經》云:“靜坐山林,上中下修,能見自心,妄想流注。”此實世尊的示做工夫之廖法也。又云:“彼心意識,自心所現,自性境界,虛妄之相。生死有海,業愛無知,如是等因,悉以超度。”此是如來的示悟心之妙旨也。又云:“從上諸圣,轉相傳受,妄想無性。”此又的示秘密心印也。此黃而老子教人參究之切要處。及達摩示二祖云:“汝但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墻壁,可以入道。”此達摩最初示人參究之要法也。傳至黃梅求法嗣時,六祖剛道得“本來無一物”,便得衣缽,此相傳心印之的旨也。及六祖南還示道明云:“不思善,不思惡,正恁么時,阿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此是六祖第一示人參究之的訣也。是知,從上佛祖,只是教人了悟自心,識得自己而已,向未有公案話頭之說。及南岳青原而下,諸祖隨宜開示,多有就處敲擊,令人回頭轉腦便休,即有不會者,雖下鉗錘,也只任他時節因緣。至黃蘗始教人看話頭,直到大慧禪師,方才極力主張,教學人參一則古人公案,以為巴鼻,謂之話頭,要人切切提撕。此何以故?只為學人八識田中,無量劫來惡習種子,念念內熏,相續流注,妄想不斷,無可奈何,故將一則無義味話,與你咬定,先將一切內外心境妄想,一齊放下。因放不下,故教提此話頭,如斬亂絲,一斷齊斷,更不相續,批斷意識,再不放行。此正是達摩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墻壁的規則也。不如上此下手,決不見自己本來面目。不是教你的公案的語句上尋思,當作疑情,望他討分曉也。即如大慧,專教看話頭,下毒手,只是要你死偷心耳。如示眾云:“參禪惟要虛卻心,把生死二字,貼在額頭上,如欠人萬貫錢相似,晝三夜三,茶里飯里,行時住時,坐時臥時,與朋友相酬酢時,靜時鬧時,舉個話頭:‘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云‘無’。只管向個里看來看去,沒滋味時,如撞墻壁相似,到結交頭,如老鼠入牛角,便見倒斷也。要汝辦一片長遠身心,與之撕挨,驀然心華發明,照十方剎,一悟便徹底去也。”此一上是大慧老人尋常慣用的鉗錘,其意只是要你將話頭堵截意根下妄想,流注不行,就在不行處,看取本來面目,不是教你向公案上尋思,當疑猜,討分曉也。如云:“心華發明,豈從他得耶?”如上佛祖一一指示,要你參究自己,不是向他玄妙言氏順取覓。今人參禪做工夫。人人都說看話頭,下疑情,不知向根底究,只管在話頭上求。求來求去,忽然想出一段光景,就說悟了,便說偈呈頌,就當作奇貨,便以為得了,正不知全墮在妄想知見網中。如此參禪,豈不瞎卻天下后世人眼睛。今之少年,蒲團未穩,就稱悟道,便逞口嘴,弄精魂,當作機鋒迅捷,想著幾句沒下落胡言亂語,稱作頌古。是你自己妄想中來的,幾曾夢見古人在!若是如今人悟道這等容易,則古人操履,如長慶坐破七個蒲團,趙州三十年不雜用心,似這般比來,那古人是最鈍根人,與你今日提草鞋也沒用處。增上慢人,未得謂得,可不懼哉!若參禪,看話頭,下疑情,決不可少。所謂小疑小悟,大疑大悟,不疑不悟,只是要善用疑情。若疑情破了,則佛祖鼻孔自然一串穿卻。只如看念佛的公案,但審實念佛的是誰,不是疑佛是誰。若是疑佛是誰,只消聽座主講阿彌陀佛,名無量光,如此便當悟了,作無量光的偈子幾首來,如此喚作悟道,則悟心者如麻似粟矣。苦哉苦哉!古人說話頭如敲門瓦子,只是敲開門要見屋里人,不是在門外做活計。以此足見依話頭起疑,其疑不在話頭,要在根底也。只如夾山參船子,問云:“垂絲千尺,意在深潭,離鉤三寸,子何不道?”山擬開口,師便一橈打落水中。山才上船,師又云:“道!道!”山擬開口,師又打。山大悟,乃點頭三下。師曰:“竽頭絲線從君弄,不犯清波意自殊。”若是夾山在鉤線上作活計,船子如何舍命為得也?此便是古人快便善出身路也。在昔禪道盛時,處處有明眼知識,天下衲子參究者多,到處有開發,況云不是無禪,只是無師究者,到處有開發,況云不是無禪,只是無師。今憚家寂寥久矣,何幸一時發心參究者多,雖有知識,或量機權進,隨情印證,學人心淺便以為得。又不信如來圣教,不求真正路頭,只管懵董做,即便以冬瓜印子為的決,不但自誤,又且誤人,可不懼哉!且如古之宰官居士,載《傳燈》者,有數人面已。今之塵勞中人,粗戒不修,濁亂妄想,伏己聰明,看了幾則古德機緣,個個都以上上根自負,見僧便闐機鋒,亦以自己為悟道。此雖時弊,良由吾徒一盲引眾盲耳。老人今遵佛祖真正工夫切要處,大家商量,高明達士,自有以正之。
示顧山子
予居又徑之寂照,居士顧山子來參,扣其業,曰事形家。次至化城,因指點山水,談造化之精妙,超乎形氣,蓋得其精而遺其粗者。因詰之,謂嘗見《悟一篇》。是篇乃予門生周子所述,予嘗序之曰:“一乃萬物之本,造化之蘊也。故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圣人得一以為天下正。”正則不滑于邪,而固其本也。然人與物,理與氣,心與形,均一也。一得而眾理歸之。語云:“識得一,萬事畢。”故吾徒參玄之十,必曰:“萬行歸”一歸何處?斯則歸一可知,一之所歸則不可知也。今夫人者萬務交固,萬慮攻心,紛紛擾擾,竟莫之寧,乃不識一過也。居士即能觀天地造化之歸一,而不識身心性命之歸一,是知二五而不知為十也。茍知性命之歸一,則萬化備在于我矣。可不務哉?
示恒河智禪人持法華經
禪人出家浮渡,久執侍澹公,得任持法門,居化城有年。化城乃刻《大藏》地,為海內法窟。海內法窟。禪人力任常住,綱維百務。老人適來雙徑,禪人作禮請益,愿持《法華經》。老人因示之,曰:化為一大事因緣,故出現于世,所謂開示一切眾生佛之知見,令其悟入。所言佛知見者,乃眾生本有之佛性也。今被無明封蔀,而為妄想知見,故日用見聞知覺,隨情造業,以取生死之苦,不自覺知,我釋迦大師,特特出世一番,單為開示此事,使之悟其本有,不假外求。若悟此本有,則日用六根門頭應緣作用者,皆佛智現前,名佛知見,非眾生妄想知見也。若悟此知見,則頭頭法法,皆真實用心,凡一切動用諸行,皆真實妙行,都為成佛真因矣。故經云,乃至舉一手,或復小低頭,乃至一香一華,以此供養佛,皆已成佛道。微因小善,皆成佛真種乎?吾佛教人持《法華經》者,入如來室,著如來衣,坐如來座。如來室者,大慈悲心是;如來衣者,柔和忍辱心是;如來座者,一切法空是。禪人能奉如來三者之教,乃名真持經人。若不能入此三法門,則單持《安樂行品》,念念思惟,心心愿入,晝夜不忘,如此則六萬余言,字字光明,現于六根于門頭矣。若不入此法門,縱能持百千萬部,但是與義作仇家,豈真持經者耶?若不信老人,更當請問文殊彌勒。
示玄津壑公
公受業凈慈,乃永明禪師唱道地。初剃發,禮永明塔于荒榛,凡事一遵遺范,手自行錄。為師承卜,遷師塔于宗鏡鏡堂。后誓不募化,唯行《法華》懺儀,堅持其愿,而集者如云。塔工既成,修宗鏡堂筑三潭放生池,皆永明本愿也。余吊云棲大師,將往凈慈,公料理宗鏡堂為駐錫所。予入門禮永明大師塔,觀其精妙細密,經畫如法,纖悉毫末,咸中規矩。予留旬日,繞千百眾,人人充足法喜內外不遺,諸凡片丹,頤指適可,如不經意。予以是見公才堪經世,慈足利生,不獨有深心實具,無方妙行,非乘宿愿未易能也。予既行,公送別清益,予因示之曰:為佛弟子,人有真偽,行有理事,才有體用,心有廣狹。均名僧也,而就中不同如霄址。故菩薩利生之門,有其多種,佛呵聲聞為名字羅漢,斥非真也。佛所最重者,唯末世中護慧命者為極難。其人以處剛強濁世,自救不暇,安能為法門?周身不給,安肯愛護眾生乎?諸大乘教中,皆稱能護法者為真佛弟子,以能克荷其家業耳。佛憂滅度之后,救持經者為難,然經即佛之法身慧命,非紙墨文字也。且法身流轉五道而為眾生,是知能護眾生,即護佛慧命。故般若教菩薩法,以度眾生為第一,以不住眾生相為妙行。所謂滅度無量無數眾生,實無一眾生可度,是了眾生相空也。然我即眾生之眾生也。眾生既空,我亦何有?我人皆空,中間事業,誰作誰受,物我兩忘,中間自寂,三輪若空,則實相如如,平等一照,菩提涅槃,皆如幻夢,又何有佛法之可說,禪道之可修,萬行之可作哉!所以法華會上,贊持經者,曰舉手低頭,皆已成佛。是乃以已成之佛心,作現前之眾行,故一一皆是佛行,行之妙者無逾于此,如此是名真佛弟子矣。佛言:慈悲所緣,皆若眾生。若無眾生則無菩提,所以菩薩如大地心,荷負眾生故;如橋梁心,濟渡眾生故。毗盧以普賢為身,普賢以眾生為身。若以眾生為心,是為荷擔如來矣。公試觀予言,以印證其心,若見自心,果于法合,則法外無法,如空外無空。若有草芥塵毛,而不舉體全歸法性者,則是心外有法,法外有心,人我樅然,是非未泯,舍此法門,更于何處求向上一路乎?佛元無法與人,祖師亦愿自度,若存一法之見,即是自心未度,自不能度,求甚佛祖作擔烘奴郎耶?公自此以往,更須高著眼睛,自點檢看,莫道老僧饒舌。
示了無深禪人
佛言:“比丘心如弦直,可以入道。”凈名云:“直心是道場。”圣人亦云:人之生也直。是知佛心無別妙處,只是眾生中直心人耳。直則無委曲相,所言直者,乃一塵不立,方謂之直。譬如弓弦之直能容何物哉!才有一念不直,便是過錯。能念念直,則念念不容一物,物不立處,則本體自現。故六祖大師云:常自見己過。即此一語,便是成祖作祖之要訣。所言過者,非作事之差,乃自心之妄耳。以此心本無,物平平貼貼,才有一念則過矣。一念為過;況種種惡習,念念發現,不自覺知,豈能免過?學人用心不在一念上著力,則終身參學,不能得真實受用,以用浮想緣影為功,故錯到底耳。禪人初參老人于徑山,老人即宗之曰了無,欲要著力于本來無一物耳。送別舟中,貽此勉之。
示六如坤公
從上諸祖教人參禪,雖有超化越祖之談,其實要人成佛作祖耳。未有欲求作佛祖,而不遵佛祖之言教者。舍教而修行,是舍規矩而求方圓也。且佛教阿難,開口便道應當直心。《凈名》云:“直心是道場。”馬嗚大師,開示修行切要,須發三種心:謂直心,正念直如法故;深心,要集一切諸善行故;大悲心,愿救一切眾生苦故。從上諸祖,未有不發此三種心者,學人只知夢夢的去參話頭,只要妄想貪求玄妙,卻不知是直心正念真如,祖師方便法門。若說真如二字,學人早作道理會取去,誰肯下死工夫做。若只教去看話頭,看到話頭,逼拶歷劫情根,忽然斷處,從來一切妄想情慮,當下消滅,求一念生心,了不可得,到此便是離念境界,正所謂正念者無念也。若到無念,則不求與真如合,自然覿體相應,如此便是佛祖教人真心的樣子也。是知參禪,更無別樣巧法,只是要人實實死做,做到恁般田地,豈有甚秘密巧妙哉!此乃第一直心修行也。第二深心,要集一切諸善功德。此諸善功德,不是外邊有為的事,如達摩大師,對武帝云:“凈智妙圓,體自空寂,是真實功德。”是知達摩所說凈智妙圓,正是馬嗚直心正念真如。馬嗚所說諸功德,就是將直心正念去做,以真如遍成一切有為事法。今日要求證真如,不是在死眉死眼鬼窟里示,要在一切日用為萬行上求。所以行上求者,不是在事上別討出一個玄妙真如來,只是將直心正念,在一切事上驗看,可與直心正念相應不相應,若事事法法,都與直心正念相應,則目前無一法一事,不是真如境界矣。所以馬祖與百丈諸弟子,日用中,搬柴運水,鋤田插禾、燒火煮飯,事事上覿面勘驗,尋常一言一句,冷言冷語,都要弟子入證真如之門,若勘到果然一切處不昧,方許有為人分。若胸中絲毫未透,未到無念境界,起心動念,即被業轉,墮在生死窟中。故示輕許印正,此傳燈千七百則葛藤,皆真實印正語,非玄妙機鋒語。如今學人都把作玄妙奇特言句,蘊在胸中,當作己解,日用頭頭,未曾一毫看破,豈不誤哉!第三大悲心,愿拔一切眾生苦。如今學人,見拔眾生苦,是菩薩事,待他日成了菩薩,才度眾生,卻不知能度眾生,方是菩薩。度眾生苦,不是有了神通妙用,才去度眾生,卻就是直心正念,集諸功德處,就是度生事業。且如世尊,教須菩提度盡眾生,實無眾生可度,乃至廣行六長,更無一法可行,乃至上求菩提佛果,亦無所得。且度眾生,豈不是集諸功德!實無一法可得,豈不是直心正念真如!如此妙用,乃自己日用神通,取之無禁,用之不竭,則何法而非功德事哉!以眾生日用種種事法,皆是煩惱現行,今以真, 如一念,事事法法上印破,都轉作真如妙用,便是度自心之眾生。如此參學,是名真參實究者,不是現成端坐養懶,過了三年五載,便夸大口,說我參禪幾多時,悟了多少妙處。如此見誤用,都閻老子前吃鐵棒漢,反不如三家村田舍郎,他倒免酬信心檀越宿債。老漢看來,所以誤耳。禪人既歸心老人,須信老人言,從今將抱守琉璃瓶子,一拶粉碎,將從前參的,都移在一片身心上,向成就眾生門,頭攔卻性命去,一一著實體驗過,必廣大心。能引一眾生發菩提心,便是拔一眾生之苦;自破一分我執,損一分煩惱,消得一分我見煩惱,便是證一分真如境界。若從此以去,更發長遠心,即三生十劫,劫動綞生,行到煩惱盡處,便是度盡眾生處。若眾生煩惱一都盡,更要成什么佛祖?
示說名道禪人
道學人,往參老人于曹溪,特為發明金剛般若宗旨。以吾人修行,不伏般若根本智,生死難出。然引般若。非向外別求,即是吾人自心之本體,本自具足。故今修行,但求自心,更不別尋枝葉。佛祖教人,只是返求自心,故云:識心達本源,故號為沙門。又云:若人識得心,大地無寸士。以我自心,元是般若光明,本來無物,但因一念念迷,故日用而不知,但知有此幻妄這假我,即不知有本來常住法身。即今要悟本來法身,即就日用現前,六根門頭,起心動念,執著我處,當下照破,本來無我。無我則無人,無人則了無掛生。眾生既空,則生死根絕,生死既脫,則無壽命。是則,四相既除,一心無寄,豈非無住之妙行乎!若不能當下了悟,只將六祖本來無物一語,置在目前。但見一切境緣。對待生心之時,便是我執,就此執處一照照破,則當下情忘,對待心絕,即是無我。無我則無人,人我既空,則日用身心,了無掛礙,以日用逆順境界,皆是生死路徑,若境界看破,了無掛礙,則生死根株,亦從此倒斷矣。如是,豈非善修般若無住之妙行乎!禪人有志要出生死,必以此為第一義,此外別求,即落處道邪徑矣。
示念佛參禪切要
念佛審實公案者,單提一聲阿彌陀佛作話頭,就于提處,即下疑情,審問者念佛的是誰。再提再審,審又之審,見者念佛的畢竟的誰。如此靠定話頭,一切妄想雜念,當下頓斷,如斬亂絲,更不容起,起處即消。唯有一念,歷歷孤明,如白日當空,妄念不生,昏迷自退,寂寂惺惺。永嘉大師云:“寂寂惺惺是,寂寂無記非,惺惺寂寂是,惺惺亂想非。”謂寂寂不落昏沉無記,惺惺不落妄想,惺寂雙流,沈浮兩舍,看到一念不生處,則前后際赤,中間自孤。忽然打破漆桶,頓見本來面目,則身心世界,當下平沉,如空華影落,十方圓明,成一大光明藏。如此方是到有時節,日用現前,朗朗圓明,更無可疑,始信自心,本來如此。從上佛祖,自受用地,無二無別,到此境界,不可取作空見。若取空見,便墮外道惡見,亦不可作有見,亦不可作玄妙知見,但凡有見,即墮邪見。若在工夫中,現出種種境界,切不可認著,一咄便消。惡境不必怕,善境不必喜,此是習氣魔,若生憂喜,便墮魔中。當觀惟自心所現,不從外來;應知本來清凈,心中了無一物,本無迷悟,不屬圣凡,又安得種種境界邪?今為迷此本心、故要做工夫,消磨無明習氣耳。若悟本心本來無物,本來光明廣大清凈湛然,如此任運過時,又豈有什么工夫可做耶?今但信此心,本來無物,如今做工夫,只為未見本來面目,故不得不下死工夫一番,方有到家時節。從此一直做將去,自然有時頓見本來面目,是出生死永無疑矣。
示徐清之
佛說三界上下法,唯是一心作。言三界上者,乃出世四圣,謂佛、菩薩、聲聞、緣覺也。三界下者,乃六道凡夫,謂天、人、修羅,三善道;及地獄、畜生、餓鬼、三惡道也。是則十法界中,一切圣凡,善惡因果,依正莊嚴,皆由一心之所造。然此一心非別,乃吾人日用現前,分別了知之心也。既然一切由心,非次弟造,乃日用現前,念念所作之業,于十法界流轉。若一念由貪嗔癡所作十惡身三口四意三惡業,則就三途苦趣之因;若一念轉十惡而為十善,則為人天妙樂之因;若一念善惡兩忘,內不見有我,外不見有人,一心寂靜,則為聲聞出苦之因;若觀目前苦樂逆順,由因緣生滅,流轉還天,則成緣覺之因;若一念了知人法無我因緣,性空無有作受者,而不妨現行布施持戒忍辱,六道之行,化度眾生,則為菩薩之因;若一念頓悟自心,本來光明廣大,無不包容,無不濟度,了無一法當情,生佛平等,即為成佛之因。故此一心,廣大無外,本來清凈,圓滿光明,若日用念念悟此,則雖居塵勞,而為出世之人矣。此所以維摩稱為不二法門也。居士若能體此而行,而一切恩怨是非人我,煩惱情根,應念化成光明藏矣。日用一切境界,試此觀看,念念覺罕,若不能安忍為煩惱之所障礙,才見起處,即將六祖本來無物一句提起,如金剛王寶劍,則一切煩惱,當下冰消,身心化作清涼池矣。如此力行,若能精進不退,則頓證大解脫場,又何此外別求佛法哉?
答德王問
承大王諭使者,訪問山僧修行直捷法門云:“王已能持不殺戒,齋蔬三看,但念未后一著為急,有何法修持,至臨終安樂,后世不迷。”此乃大王縮習,般若根深,積生修習,故今處富貴尊位,不昧本來一念,真切參求法雪,山僧愚劣,敢以實對。惟佛說法度人,如應病之藥,方便多門,不是一種,自教流此土,古今依奉修行者,有禪與教兩門,人人共由。禪則《傳燈》諸祖,直貴了悟自心。其下手工夫,則以單提話頭參求,直到明見自心而后已。此獨被上上根人,一超直入,又須善知識時時調護提撕,方得正路。在昔王臣,亦有能者,蓋不多見,是乃出家人易為行耳。今大王尊居深密,不易接見善知識,故不敢以此勸進。其有依教修行,昔有天臺智者,大小《止觀》,乃成佛要門。其《大止觀》文繁難于與日俱增 ,其《小止觀》雖簡易,其實要說解明白而下手安心,亦不易入,即能知能行,亦難得親切,日用現前,境界逆順處多用不上,況末后大事乎!此法亦非大王所易行者,亦不敢進。今獨有佛說西方凈土一門,專以念佛一事為要以觀凈境為正行,以誦大秉經為引發,以發愿為趣向,以布施為福田莊嚴,此實古今共由,不論貴賤智愚,俱能真實下工夫。故萬人修行,萬人效驗,此愿大王留意焉。謹將日用修行規則,條列如左:
我佛為救度娑婆世界,諸苦眾生,專說西方極樂凈土法門,但專以念阿彌陀佛,必愿往生。彼國有《彌陀經》一卷,便是證明。其經中所說,都是彼國,及因土境界實事,最是明白。其修行之方,亦有節次,如僧家功課之法,不必拘套,但以念佛為主,每日早起禮佛,即誦《彌陀經》一卷,或《金剛經》一卷,即持數珠,念阿彌陀佛名號,或三五千聲或一萬聲,完即對佛回面,發愿往生彼因,語在功課經中。此最早功課,晚亦如之。如此日日以為定課,定不可缺。此法教諸宮眷,如法同修更妙。此乃我圣宗仁孝圣母所行,垂法宮闈,至今不廢者,是為常行了。至若為末后一著大事,其做工夫,更將一聲阿彌陀佛,橫在胸中,念念不忘,心心不昧。把一切世事,都不思想,但只將一句佛,作自己命根,行住坐臥,此一聲佛時時現前。若遇逆順喜怒煩惱境界,心不安時就將者一聲佛提起一拶,即見煩惱當下消滅。以念念煩惱,是生死苦根,今以念佛,消滅煩惱,便是佛度生死苦處。若念佛消煩惱,便可了得生死,更無雖法。若念佛念到煩惱上作得主,即于睡夢中作得主。若于睡夢惱上作得主,即于睡夢中作得主。若于睡夢中作得主,則于病苦中作得主。若于病苦中作得主,則于臨命終時,分明了了便知去處矣。此事不難行,只是要一念為生死心切,單單靠定一聲佛,再不別向尋思,久久純熟,自然得大安樂自在,得大歡喜受用,殊非世間五欲之樂可比也。惟大王留意此法,便是真實修行,舍此更無過此直捷省事者也。切不可聽邪見邪說而惑焉。又,大王若知要末后知去向,更有一妙法,請為言之。其法就在念佛心中,時時默下觀想,想目前生一大蓮花,不拘青黃赤白,狀如車輪之大。觀想華狀分明,仍想自身坐在華中,須臺之上,端然不動,想佛放光明來照其身。作此想時,不拘行住坐臥,亦不計歲月日時,只要觀境分明,開眼合眼,了了不昧,乃至夢中亦見阿彌陀佛,與觀音勢至,同在華中,如白日明見。若此華想成就,便是了生死了之時節也。直至臨命終時,此華現前,自見己身坐蓮華中,即有彌陀觀音勢至,同來接引,一念之頃即得往生西方極樂世界,居不退地,永不復來受生死之苦。此實修行一生了辦之實效也。惟此法門,晨非是僧談,乃佛經中,處處開導,直捷法門。所謂惟有徑路修行,但念何彌陀佛,舍此別無妙法矣。聞大王心,不求長生,但愿未后明白,除此再無可明白之法矣。若怕疾病,要學調息運氣求卻病,此非良法。若氣不善運,返至大病,至不可療,萬萬不可惑于此也。若是念佛一法,得入親切,其余總不必留心矣。愿大王著實諦信,切莫懷疑。
又:
正月二十七日,僧蘊真,奉大王令旨,持睿語,下問事件。山僧伏讀再三,足見大王體究生死大事,要明性命根宗,了達佛祖禪教旨趣,山僧愚昧,不敢妄譚,謹按教典,一一條牒來問,對答分明,陳列如左,伏乞睿覽。
一問三乘之道,性命之原,教禪之說,達摩之道,何曰無字?心地何處用工?人生到底怎么下落?又說:有佛無佛端的何為?又說一靜之中,無我無人,猶如太虛到底如何?可將上中下乘言語,佛祖度眾生之念,一一細剖解釋,是所愿聞。
答:佛教宗旨,單以一心為宗。原其此心,本來圓滿光明廣大,了無纖塵,清凈無物,此中本無迷悟生死,圣凡不立,生佛同體,無二無別,此正達摩西來,直指此本零點心,以為禪宗。故對武帝云:”廓然無圣,若能頓悟此心,則生死永絕。”只在當人一念頓悟,即名如如之佛,不屬修證階差,不屬三乘漸次。此禪宗目為向上一路。從前諸祖所傳,即指此心,以為過極,是名為禪。此宗不立文字,只貴明心見性。其修進工夫,當初達摩教二祖,問曰:“汝作什么?”二祖云:“乞師安心。”達摩云:“將心來與汝安。”云祖云:“覓心了不可得。”達摩即與印正,云:“與汝安心竟,此心不可得一語,便是西來的指。”二祖又問:“豈無方便?”磨云:“汝便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墻壁,可以入道”。此便是教參禪最初第一著工夫,達摩之道,如此而已。除此心外,更無別法。后來禪道既久,學人不能頓悟,故有參憚提話頭之說。其話頭不拘是誰,隨將古人公案一則,蘊在胸中作話頭,下疑情,即無之一字,就是公案。直者疑處,便是參究。參來參去,久久忽然心地迸開,如大夢覺,即名為悟。以參究便是用工夫,以正參時,心中一念不生,了無一物,故說無我無人,猶如太虛,悟處便是下落。既得了悟自心,則歷劫生死情根、一齊頓斷。即悟此心,又說甚佛與眾生。故眾此已去三界,往來任意度生,永絕諸苦,不被生死拘留,是稱菩薩。此便是參憚到底的下落,性命從此了卻。若不悟此心,則被一生作下善惡業牽,輪轉六道諸苦趣中,到底沒下落。所謂生死苦海,無有彼岸,正謂此也。
一問“三乘之道。”乃是佛度眾生,隨機施設,權巧方便之法門也。一大藏經,皆是此意。原夫一心之法,生佛同體,本無身心,蓋因最初一念妄動,迷了此心,遂結成幻妄身心。即今人人血肉之軀,名為色身。即今知覺思慮者,乃妄想《心經》說五蘊是也。五蘊者,色受想行識也。肉身即色蘊,心即受想行識之四蘊。以身心知苦樂等為受,分別貪求念念不斷為想,此想相續不斷為行,此三即知覺思慮之心。其識即命根,初未迷時,但只云性,即迷真心,有此幻妄身心。其識連持此身,故名為命。此性命之原也。佛初出世,只是教人了悟此心而已。以迷之既久,不能了悟,故佛設方便,先教人知此身是苦本,其苦因貪嗔癡愛煩惱所集而生,故要人先斷煩惱,其苦可出。其中下根人,依之修行,斷了煩惱,果然得出生死之苦,是稱聲聞緣覺,為下中二乘。因他但能自度,不能度人,不知同體之意,只得一半,故名小乘。及有大心眾生,既能自度,又能度人,自利利他,廣修六度,謂能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有此六行,其心廣大,是名菩薩,故名大乘,又云上乘。此二乘法,一大藏經,都說此事,只是要人了悟此心,末后會歸一心,即名最上一乘,是名為佛。此教中極則也。三乘修行之法甚多,說不能盡,但依一法修行,皆得出生死苦,非止一端,種種方便,直是悟了此心,方是末后下落處。未悟此心,俱在生死海中,隨善惡轉。若作善,即生天上人中;若作惡業,縱貪嗔癡愛,即墮三途,受苦無量。此三乘法,若學中下乘修,則一向愛說戀此身,貪著受用,妄想之心,不能斷除,故不能也;若學上乘人修,雖能布施持戒,其后四行,又不能全,亦不能即出生死,縱修善法,生在天上,福盡還附,如汲井輪,終無下落;苦求悟明此心,可了生死,無奈如今現前事地交錯,又不能下苦心參究,縱參亦不得真善知識指教,恐錯用心,返落邪道。如此,豈不虛過一生,雖要求個下落,到底無下落,以天上受福,未免輪回故也。故佛別設直捷方便,念佛求生凈土一門,此乃一生成就,臨命終時,定有下落也。今將念佛凈土法門,為大土陳之。
一問“凈土法門,為何而設?”因佛設三乘之法,要人修行,不是一生可以成就,恐落生死苦海,難頓出離,若要參禪,可一生了悟,得出生死,又因妄想紛紛,習氣深厚,不能參究,若未悟明此心,不免輪回,故別設西方凈土一門。此不論上中下根,及貧富貴賤,但肯依而修之,一生可以成就,所謂惟有徑路修行,但念阿陀佛,更無巧妙。何以如此?以我今現住世界,名為娑婆,乃極苦這處,謂生苦、老苦、病苦、死苦、乃至求不得苦,冤家聚會,種種諸苦,說不能盡,雖是王候將相,富貴受用,種種樂事都是苦因。以此極苦,難得出離,故說西方凈土,名為極樂世界。以此國中,但受諸樂,故名極樂。以彼佛國無穢污,故名凈土。無有女人,蓮華化生,故無生苦;壽命無極,故無老死苦;衣食自然,故無求不得苦;諸上善人俱會一處,故無冤家聚會之苦。以彼國土、七寶莊嚴,故無瓦礫荊棘便利不凈,種種清凈,全不同此世界,《彌陀經》中所說,一一皆是實事。今一切人,求生彼國國者,更無別法,但一心念佛,以為正行,日日回向。又心想蓮華,身坐其中,故臨命終時,即見阿彌陀佛,放光接引,見大蓮華,涌現在前,見自己身,坐于花上,一念往生,即生彼國。從此永不復墮生死苦趣,名不退地菩薩。此便一生修行結果,后世下落,如此分明。除此之外,雖說臨終有甚境界,皆是邪說。若不念佛,及臨命終時,隨造惡業惡境現前,悔之晚矣。此是最省要直捷修行法門,是佛別設接引方便也。
一修凈土,不必求悟明心性,專以念佛觀想為正行,又以布施齋僧,修諸福田功德,以為莊嚴佛土之助。其念佛心中,雖發愿往生,然必要知,先斷生死之根,方有速效。如何是生死之根?即今貪著世間,種種受用,及美色淫聲,滋味口體,一切皆是苦本,及一切嗔怒忿恨之心,及執著癡愛之心,與一切邪魔外道,邪師所說。邪教之法,即如今一類邪人,妄圖圓頓達摩等教,及妄立南陽凈空無為等教,歸家等偈,一一皆是近代邪人,望空捏作。此等言語,惑亂世人之法,俱要盡情吐卻。乃至全真須取陰陽等術,內丹外丹之說,都是邪法,皆不可信。單單只是篤信念佛一門,每日誦《彌陀經》兩卷,念佛若干,若不計數,只是心心不忘佛號,即此便是話頭,就是性命根宗,更不必問如何是性命。當人本來面目,及三魂七魄元辰之說,這些全是在血肉軀上,妄認妄指之談,俱無下落。若問在生怎么樣?沒后怎么樣?在生造惡的,沒時惡境現前;在生念佛求凈土的,沒時凈土佛境現前;在生念佛求凈土在,沒時凈土佛境現前。以遂我求,乃是好事,若不是所求善心中來,都是邪魔之事,決不可錯信,誤了百劫千生也。但看《棱嚴經》中,說的分明。若說有相皆妄,此言是參禪門中的話,單單只求清凈真心,不容一物,故說有相皆妄,以念佛凈土,原是想心成就。經云:想瀓成國土,以參禪要斷妄想心想心最難。故今以凈想換去染想耳。其蓮華現前正是觀想成就,又何以妄相推之,修行各有門路不同,不可一概論也。已上所答,皆依佛祖經教中一一考正,不比妄談。若參禪,則以明心見性,單單只是念佛。佛者,覺也。若念念不忘佛,即念念明覺;自心若忘也佛,便是不覺。若念至夢中能念,即是常覺不昧;現在若此心不昧,則臨終時,此心不昧。即此心不昧處,便是下落。賢王如今國事萬機,決不能參憚,惟有念佛最好,不拘閑忙動靜,一切處都念得,只是一心不忘,更無別巧法。其前知乃神通之事,此不必求,當時佛不許學習此事,若成了佛,自然有神通,不待求也。其鬼神前知,非是人可學得的,切不可想此等事。若念佛到臨命終時,自然予知時至,亦是尋常念力成就,不可強也。已上數條,伏乞賢王詳察留意焉。
示蕭玄圃宗伯
入道先要了悟當人心體,本來光明廣大,包含無外,彌滿清凈,圣凡不立,不為身心世界之所拘礙。此即向上一路,西為心印,唯此而已。既能悟徹此心,則于日用應緣,一切境界,如鏡現像,來無所粘,去無蹤跡。如此則凡所施作,皆以真心實際中流出,一一綿真實不朽之事業,不但與日月爭光也。較彼區區迷夫妄想,機械所為者,豈可同日而語耶?此段光明,人人具足,本無你闕,但以我見堅固,凡有所作,必以為己功,執所見為必是,是非交錯,終無一定之論。所以然者?以無廓然大公之心,而欲建千秋不朽之業,難矣。
又:
吾人心體,本來圓滿光明,即今不能頓悟,不得現前受用者,蓋因無量劫來,貪嗔癡愛,種種煩惱,障蔽自心,故漸修之功,不可少耳。溈山云:學人有能一念頓悟自心,但將所悟的,凈除現業流識,是名為修,不是此外別有修也。若學道人但求頓悟便了,將謂無功可用,此則習氣深潛,遇境竊發,久則流入魔界矣。然漸修之功,亦非有次第,但日用中,向未起心動念處,立定腳根,返觀內照,于一念起處,即追審此一念,從何處起,追到一念生處,本自無生,則一切妄想情虛,當下冰消矣。然所忌者,無勇猛力,不能把斷咽喉,不覺相續,則流而不返也。
(選自江北刻經處本《憨山老人夢游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