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佛教從一開始,就向知識精英和大眾佛教兩個方向發展,并建立了相應的組織形式。南北方社邑的組織和活動內容并不盡同,但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即是以僧人為精神導師,由地方士紳豪富領銜,而由廣大信徒集資并定期活動的佛教組織【龍泉:《漢地教團的建立及早期組織形式》,《法音》,1996年第8期。】。
“大金沃州柏林禪院三千邑眾碑”,為我們提供了距今830年前的佛教社會運動的一份珍貴史料【此碑現豎于河北省趙縣柏林禪寺普光明殿后,筆者1996年8月應邀為由中國佛教協會和河北省佛教協會共同舉辦的“第四屆生活禪夏令營”授課時,獲贈錄自《趙州石刻全錄》的《大金沃州柏林禪院三千邑眾碑記》影印件。】。此碑由柏林禪院住持,“都功德主當院傳法沙門”清昭和“副功德主優婆塞”田進、賈德、李和共同領銜,率三千邑徒,立于金世宗大定七年(1167)九月十八日。原置于柏林寺天王殿下,高一丈四寸,寬三尺七寸八分,趺沒入土中。碑文由本郡離塵院住持行滿撰,共三十六行,字長八分,寬六分,額字長二寸,寬二寸五分。碑陰題名凡三十五排,末寺僧題名一排。
在清昭之前,前任住持亦“攝三千邑眾”。他“利生接物,方便頗多,道化緣厚,攝三千邑眾,同會修因,慈悲利樂,普濟無邊,愿心弘廣,孰能可比?翻修大殿,塑五十三佛三世諸佛,令一切瞻禮”。尚未完工,即掩化別世。清昭為其門人,“承先師預垂之愿,待本師和尚之緣,再率三千邑徒,書名上碑。遂有優婆塞田進、賈德、李和,同結妙因,塑像妝飾”。這兩批邑眾都以柏林寺的住持作為精神導師。
在遼、金時代,盛行著所謂“千人邑社”的組織。這是地方信徒為協助寺院舉辦各種佛事而結成的宗教社團,隸屬于寺院,由寺內有德望的長老領導,下設都維那、維那以及邑長、邑證、邑錄等職【參游俠:《遼代佛教》、《金代佛教》,《中國佛教》第1冊,知識出版社,1980年。】。
碑文所稱“三千邑眾”是一個約數,據筆者用電腦統計,實際為2048人,分布在沃州城鄉(372)及平棘縣(433)、寧晉縣(359)、贊皇縣(337)、柏鄉縣(329)、臨城縣(317)、高邑縣(50)、元氏縣(10)方圓數百里的廣闊地區內。若以“氏”(632)、“婆”(2)、“姑”(15)判為女性,則女性人數為649人,約為總人數的三分之一。碑文中除10個無法辯認的姓之外,有212個姓氏,其中人數在50人以上的有七個:李(198)、張(163)、王(138)、劉(101)、范(59)、耿(58)。作為“副功德主”的田進、賈德和李和三人,顯然是出資最多的地方豪富。在這三人中,田進住沃州州城崇教坊中,在崇教坊25名僧俗男女中,姓田的唯此一人。而所有田姓邑子,不過29人。賈德,高邑縣城趙村人氏,縣中邑子唯此一人姓賈。在所有邑子中,姓賈的不過18人。李和,沃州婁家寨人,雖然李姓占“三千邑眾”中的第一位,但婁家寨中亦僅他一人姓李。
按法國學者謝和耐的說法:“邑”一名指同一地區或同一小鎮的全體居民;“社”一名又使人聯想到了上古時代在土地神祭壇召開的村社會議。而“義”這一詞,如同“義父”、“義子”、“義肢”等術語所顯示的一樣,超越了通常的法律和親屬關系,成為一種宗教范疇內的關系【謝和耐著、耿升譯:《中國五--十世紀的寺院經濟》,甘肅人民出版社,1987年,323~325、352頁。】。 從人員構成和地域分布來看,這個佛教社團顯然不是地方社區的共同體組織,也不是以宗族村社為紐帶的組織,而是一個以“塑像妝飾”的建福活動為主要任務,為募集資金而聚集起來的一個比較松散性的跨州縣組織。在這“三千邑眾”中,有從屬于17個寺院的僧俗大眾參加,發起寺院柏林寺亦非人數最多的單位。見下表:
沃 洲
龍興寺 67
感興寺 37
柏林寺 16
禪定院 13
開元寺 8
興法院 2
明因院 1
讀上院 2
贊皇縣
嘉應寺 64
嚴華寺 40
龍堂院 20
治平寺 4
法會院 1
柏鄉縣
神應寺 11
宋圣寺 4
平棘縣
濟道寺 10
臨城縣
妙因院 10
在上述寺院中,有一部分是男女俗人,當為從屬于寺院的寺戶、佃戶或傭工。另外,在各州縣的城鄉居民中,亦有維那、香博士等職稱,其中用得最多的是“維那”。除了柏林寺的“云維那”,與“密監庫”、“初院主”、“泉首座”等,同為禪宗叢林執事,其余似乎均為俗眾。他們是:高邑縣北焦村時維那,城趙村蘇維那;柏鄉縣南滑村孟維那,孫村趙維那,黃泥村董維那、王維那,東王村□維那,眭村眭維那、小眭維那、陳維那;贊皇縣大馬村史維那,嚴華寺楊維那,嘉應寺楊維那、白維那,龍堂院安維那,都護村劉維那,烏昌村王維那;臨城縣縣城張維那,西泥河村□維那、韓維那、崔維那、范維那,西林村馮維那,管村□小維那,北菩提村劉維那、張維那、王維那、郝維那、許維那,讀上村張維那、楊維那、孟維那、路維那,北滑村趙維那。
維那源于僧官制度,北魏孝文帝時為沙門統的副長官,職掌管理僧徒名籍、印牒等,并執掌戒律的執行和檢查。唐時為基層僧官寺院三綱(上座、寺主、維那)之一。在義邑組織中,維那是流行最廣的首領,負責管理義邑中一般性的事務。從上述散布在四個縣的維那名單來看,到金代,在各地城鄉中依然遍布各種僧俗混合的小型佛教組織。正是建立在這廣泛的群眾基礎上,才會產生“三千邑眾”這樣恢宏的社團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