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伊藤古鑒　翻譯/冬至

前　　言

　　第一章　茶道
　　要想通達(dá)茶道的奧義，大致沒有十年、二十年的修行是不行的。茶道不僅僅是“喝”，它的技巧、它的禮法、它的道，要經(jīng)過這三個階段而達(dá)其奧義，絕非易事。不懂茶法，只在技巧上徘徊是一般人所為。所以，可以說通達(dá)茶道奧義，不是普通人能夠做到的。首先，從點茶的技巧上來說，有薄茶濃茶的調(diào)制方法以及飲茶方法的練習(xí)。然后是茶席上的茶具組合。各種茶道具的取放，必須和四季的變化相適應(yīng)地進行組合搭配。還有紅白喜事等等各自合乎儀軌的茶道具的組合擺放。另外還有早晨、白天、夜晚，不同時間的茶事，要體現(xiàn)不同的主題。招待客人的時候，不用心地做好懷石料理的準(zhǔn)備也是不行的。這些不是輕而易舉就能做好的事。做一個能真正進行庭院布局的茶人也極其不易。茶人的行住坐臥和上述內(nèi)容都要和諧起來，否則，就不合乎茶法。
　　并且，只懂得茶法也是不夠的。懂得茶法，僅僅是知道而已。茶人不僅要知識淵博，更要窮盡茶道的奧義，自身苦心修行，和茶事融為一體，由此來體悟茶事。這是茶人內(nèi)心的問題，而非別人所能教授的技法，也不是懂不懂茶法的事情。惟有自己獨自一人，真誠地從心 的安放處修為才可達(dá)到。
　　所謂心的安放處，就是程朱所說的“主一無適之心”，即將意念集中到一件事情上，專心致志、目不轉(zhuǎn)睛，做到一心不亂。
　　用禪來說，這就叫“純一無雜的三昧境地”。首先，將進入這個三昧境地做為第一個體驗，由此悟解深刻的禪意，進而真正地體悟茶味，達(dá)到茶禪一味的境界，領(lǐng)會和敬清寂的茶道精神，一邊坐在僅有四、五個榻榻米的茶室里，一邊領(lǐng)略坐在深山幽谷的心情，傾聽釜中那不斷的沸騰聲，從中感受松風(fēng)的妙音，心馳神往于大自然之中，將“小我”擴展為“大我”，開辟出天地一如的奇妙境界，這就是茶道三昧法悅的境界，和禪相融一體的意義，也在于此。而且，由此乃至行住坐臥、舉手投足，完全在和敬清寂的氣氛中，徹底去掉“我心”，空掉 “自己”，以平靜之心和他人相處，彼此尊敬。用佛法的語言來說，這就是“和敬”。在“六和敬”中，僧人被稱為和合眾。清凈的、不摻雜利害觀念的閑寂不動之心，被禪語稱為“寂靜無為之心”，這種心境沒有造作造業(yè)的念頭，特別被臨濟禪師所提倡。閑靜枯淡的禪意，知足安分的生活，是茶禪共同所有的“三昧法悅”境界。相信到達(dá)這種境界的人，已經(jīng)踏上了茶人所應(yīng)該走的路。

　　第二章　何為禪
　　禪是印度語“禪那”的略稱，意譯有許多種意思：靜慮、思惟修、功德叢林等等。這些都是對“禪”的說明，而非禪本意。禪是實修實證的東西，由著精神的高度統(tǒng)一而防止散亂之心，來真正地透悟自己。
　　一般人很難理解真正的自己。雖然禪用各種專門用語來表達(dá)這個自己，如“本來面目”、“一無位真人”、“主中主”等，但要真正地抓住“它”，十年、二十年的坐禪仍然是必要的。最好向禪師參學(xué)，嚴(yán)格地精進修行。
　　但是，對于一般人來說，這似乎是一個無緣話題，好像在一個和我們的生活毫無任何密切關(guān)系的遙遠(yuǎn)之處。突然有一天，出現(xiàn)在身邊時，原來生活就是禪，平常心就是道。這是非常流行的說法。
　　首先，我們的日常生活在從早到晚的二六時中，循環(huán)往復(fù)地運動著，從此至彼，從彼至此地不斷運動著，有精神的，也有體力的。在那些繁忙的勞動中，偶爾得一時清閑，發(fā)現(xiàn)自己心中的寬闊天地，找到自己的本來面目，這是進入禪的第一步。
　　用通俗的話來說，這是自己的內(nèi)觀反省，也就是仔細(xì)地思惟那個如此地從早忙到晚的自己。用靜靜的、沉著的心，專注地找到自己。那個自己是沒有分別的自己，是超越善惡、迷悟的對立的自己。那個自己作為主中之主，能夠?qū)ⅰ白约骸边@顆小我之心帶向遍在宇宙的大心，這就是所謂看到天地同根、萬物一體的本來模樣，是禪的根本意義所在。
　　那個根本之處，也叫做“本來無一物”。然而在那個“本來無一物”中，有鮮花明月，也有樓臺閣宇自由自在地隨處顯現(xiàn)。遇茶喝茶，逢飯吃飯的沒有造作的行為，便是禪的體現(xiàn)，是最珍貴的事情。永嘉大師在其《證道歌》中說：“行亦禪，坐亦禪，語默動靜體安然，縱遇鋒刀常坦坦。”動中之靜，不動智的神妙，便是禪，是禪的醍醐之味。
　　澤庵禪師著有《不動智神妙錄》一書，這是作為向柳生但馬守披顯劍道極意而流傳下來的。這是一本非常通俗易懂的書。書中對什么是“不動智”做了如下說明：
　　何為諸佛不動智？不動，不移也。智，智慧也。不動非石木無性之意。 向前、向左、向右，向四面八方而動之心，不住其動，乃不動智也。
　　就是說，“不動智”是指心不停留在某一事物上，看見某物的時候，心不為其所留便是不動。為什么？心若留止于物，便會起分別妄念，便是動。澤庵禪師稱之為“無明住地?zé)馈保钦f心停住下來，分別便起，煩惱便生，本心便不能自由自在地運動。
　　關(guān)于本心，澤庵禪師說：
　　本心，不停兩處，全體遍在。妄心，止思一處。本心集止一處，便成妄心。本心，失于時所而非失。本心，如水不住一處。妄心，如冰，冰無洗物之用。化冰為水，自由流動，亦能洗物。心若住于一事一處，如冰不能自由流動，亦如冰不能用以洗物。心如水般融于全身，隨所而欲，乃本心也！
　　這個說明告訴我們，本心和妄心本為一體。本心是未來之心，妄心乃本心停住于分別之處而起。用另一種話來說，妄心和本心便是有心和無心。有心是分別思慮所生之心，止思在某一處，不能自由運動。相反地，無心是沒有分別、沒有思慮的。無心無處不在，自由去來，不住任何一處。
　　無心不是瓦石那樣的沒有心靈，只是心不住一處地隨時隨地地自由運動，隨時隨地地自由應(yīng)用。這也叫“前后際斷之活用”。全部身心、靈魂都專注在一點上，不瞻前顧后地抓住當(dāng)下。這就是縱橫都沒有毫發(fā)可插之縫隙，快如電光石火的禪機。禪家都尊重這一點，將其運用于日常生活，便是禪的靈活作用。這絕非易事，沒有十年、二十年的棒下修行，一上來就要達(dá)到真正的悟境是不可能的。 (待續(xù))

　　附譯后記

　　我熱愛這個地方，常來此神游！
——《 茶和禪》譯后記

　　以我并非高精水準(zhǔn)的外語能力，淺薄的禪茶知識（準(zhǔn)確地說是體悟），來翻譯高僧伊藤古鑒這本著名的書籍，面對如此深奧的茶道和禪學(xué)闡述，的確有些不自量力。然而，一如本書結(jié)尾對“合同船琉璃殿”所表達(dá)的向往一樣，在人生的日用光中，我對禪茶的無形之地，乃至其“空無”境界也可以說：“我熱愛這個地方，常來此神游”。
　　無數(shù)個日子，在夜深深，風(fēng)清清，人也無心，茶也無語的幽寂中，我感悟這“神游于此”的空寂，長久地向內(nèi)而非向外地凝視我自己。籍此，我獲得一種無以言說的快樂。我甚至找不到任何一種表達(dá)這快樂的形式，或動作。希冀有誰來共享這快樂，卻無人相對，獨坐無語。惟冷暖自知，似明月輕移過山岡，爾后，毫無痕跡。
　　而伊藤和尚的這本書，卻越過時空，道出了禪茶給人快樂的本源——于其中看清自己，超越自己，舍棄自己。然后，顯現(xiàn)一切眾生皆有的佛心佛性。
　　正是這佛心佛性的顯露（哪怕僅僅一瞬間），才真正能令你感受人何以能夠“與天地同根與萬物一體”，那是惟有在無我的境界里方能感悟到的啊！是的，就在此刻，水從青青峽谷輕流而至，茶從云霧高山飄然而落，燃起你佛心的爐火，來煮這天地之茶、宇宙之茶、虛空之茶。在無為之為的茶事中，沒有任何壓力，也沒有任何思想，你和那峽谷的水一起流動，你和那高山的茶一起成長，你和那本具的佛心終成一體！何等的輕松！何等的廣大！何等的自由自在！難道不快樂嗎？
　　于是，我想要更多的人讀到這本書，如同我想要與人共享禪茶的快樂。盡管，這份快樂或許根本不可以分享。
　　于是，我開始螞蟻啃骨頭般地一字一字地譯起來。
　　感恩諸佛菩薩的加被，感恩2003年春節(jié)的假日，感恩來自某位茶友的陳年普洱，我在今年二月間，將這本傳達(dá)茶禪深意的書翻譯完畢。
　　我衷心地愿望這本書給喝茶的人們、愛茶的人們、做茶的人們，特別是投身禪茶的茶人們帶來哪怕絲毫的茶喜和禪悅。
　　在此，我要衷心地感謝為這本書得以中文出版而付出努力的人們：日本駒澤大學(xué)的松本丁俊教授——松本老師在百忙之中，親自到駒大圖書館查閱此書，將之復(fù)印郵寄給我，并提供了中肯的翻譯意見。北京大學(xué)的溫儒敏教授——溫老師也是在百忙之中，親自為這本書找到了適合它的審譯張哲俊先生。當(dāng)然，在此要特別感謝張老師認(rèn)真細(xì)致的審閱，他的審閱使此書在許多處趨于精確。感謝北大老教授馬鳴先生，他在本書的和歌翻譯中也給予了真誠的幫助。我還要感謝責(zé)任編輯劉雁女士和師兄馬明博，在某種意義上，由于他們的緣起，我加緊了此書的翻譯。我并且要感謝在此書的翻譯過程中，以無形的方式給了我各種幫助和支持的朋友們。在此，我謹(jǐn)以翻譯此書所獲得的喜悅回向給他們，愿他們在茶中，在禪中，法喜充滿，安祥快樂！
　　以上，謹(jǐn)為《茶和禪》之拙笨譯記。因為對禪茶，乃至籍由禪茶通向佛境之路懷有深深的敬畏，惟恐有錯譯之處。盡管如此，錯處仍可能再所難免，敬請讀者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