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講義(下)01
震旦清信士勝觀江妙煦遺著
(己)次,約心明無住以顯般若理體。分二:(庚)初,深觀無住以進修;次,究極無住以成證。(庚)初,又三:(辛)初,發心無法;次,舉果明因;三,顯勝結勸。(辛)初,又四:(壬)初,重請;次,示教;三,征釋;四,結成。
(壬)初,重請。
【爾時,須菩提白佛言:‘世尊!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
此科看似另起,實則緊躡前文而來。爾時,正指佛說經義果報,皆不可思議甫竟之時也。長老意謂,既應離名絕相。而善男子、善女人,明明各有發心之相。且明明有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之名。蓋各各自知我應發心,各各自知阿耨菩提是無上法。豈非我法之名相宛在乎。前云應離一切相發菩提心,今思發心,時便住相了,云何此心獨應住耶?若不應住而應降伏者,豈非不發心乎?然則云何降伏其心耶?此意是說我法二執已與發菩提心時,同時俱生矣。降則非發心,住則執我法。此正向一毫端上錐劄入去,指示行人應向起心動念時用功。長老大慈,故代一切眾生,重請開示根本方便耳。
前曰應云何住?是問菩提心應云何安住,俾無馳散。今曰云何應住?是問菩提心云何獨應住著。蓋若不住于此法,何謂發此心。住既不可,降又不得,將奈之何?此因聞說于法應無所住,乃至有住則非。因思菩提亦法也,云何應住耶。且前云應離一切相發菩提心,一切相賅攝甚廣,發菩提心之相,當亦在內。何既云應離一切相又云發菩提心耶?若亦應離者,又何以謂之發菩提心耶?鈍根人聞法,往往執著名言,粘滯不化。長老此問,又是曲為現前當來,一切粘滯不化者,請求開示耳。
(壬)次,示教。
【佛告須菩提:‘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當生如是心,我應滅度一切眾生,滅度一切眾生已,而無有一眾生實滅度者。】
此正開示教導起心動念時離相之方便也。觀上科問辭,若無辦法,觀此科答語,極其輕松圓妙。菩提下唐人寫經無心字,應從之。試思開口說一句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即接云當生如是心,正是掃除此是發菩提心之相。故原本不用心字,以示泯相之意。即以文字論,不要心字,亦說得通。蓋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即是發無上正等覺,不贅心字,有何不可?
如是二字,指下三句。我應應字,正與生字相呼應。蓋現其本有曰生,顯其本無曰發。一切眾生,本來同體,滅度一切眾生,不過完其性分之所固有,乃應盡之天職,有何奇特。若以為我當發此心,便有矜張之意,便著相矣。故不曰當發,而曰當生者,以此。蓋說一應字,是遣其著于菩提,破法執也;說一當生,是遣其著于發心,破我執也。
應字統貫下三句。三句之意,次第深進。初句言度生本應盡之責,言下含有何可自矜此是菩提耶!次句言應度眾生至于罄盡,已者,罊盡之意。言下含有眾生無盡,此責又何嘗能盡,則何可自謂我能度耶!三句更進一步。謂應知雖度得罄盡,而并無(無字略斷。)實有一眾生滅度者。何以故?眾生之性,本即涅槃故;且雖涅槃而亦不住故。彼若有住,便非滅度故。然則豈有一眾生實滅度者?則又何可自謂有所度耶!
發無上正等覺者,須先覺了度眾生是應盡之責,且此責終未能盡;即盡,亦等于未盡。當生如是之心,無能度、無所度、無分別、無所謂菩提、無所謂度、并無所謂發心。庶與清凈覺心相應耳。
前答曰實無眾生得滅度者,重在一得字。謂雖得滅度,而實無所得也。此中重在滅度字,尚無所謂滅度,那有得不得之可說?其意更深于前可知。又前答雖亦是能度、所度并遣。其遣能度、所度,雖亦是遣其著于菩提心,但語氣渾涵。今則深切著明而說曰:當生如是如是心,則此是菩提,此是發菩提心,此是眾生滅度的影子,也不許一絲存在。故語雖與前答相仿。意則如萬丈深潭,一清到底。
更有當知者。聞得此中所說,便應依此起修。前云:生信一科,已將全經旨趣攝盡;向后是加以廣大之闡明,深密之發揮。吾輩學人,應從深密處著手,方能達于究竟。所以聞前半部經者,更不可不聞后半部經也。本經天然分為信解修證四部分者,非謂信解中無修功,乃指示前來所有修功,皆應依此中所說者而修之耳。此我前于說信心清凈時,所以極力發揮信解行證雖有次第,而不可局其次第。雖分四項,而不可局為四也。諸善知識,應體會此意也。
(壬)三,征釋。
【‘何以故?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則非菩薩。】
何以故下,流通本有須菩提三字,古本無之,可省也。何以故?是自征問何故當生如是心。其下云云,是反言以釋其義。意謂,若不生如是心者,便有對待分別。既未脫我人等分別執著之相,依然凡夫,豈是菩薩。下文所以者何,又轉釋則非菩薩之所以然。前云若取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若自以為發菩提心,便取著菩提法,則四相宛然矣,故曰則非菩薩。故當生如是心也。
我人眾壽四相,雖同于前,而意甚細。蓋已一切不著,但著于上求下化極微細的分別耳。不可濫同普通一般之四相。世尊言此,是開示行人若微細分別未凈,我相病根仍在。雖曰菩薩,名不副實矣。儆策之意深哉。
(壬)四,結成。
【‘所以者何?須菩提!實無有法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
古本菩提下亦無心字。此句正引起下文無法得菩提,心字尤不應有。所以者何?承上起下,結成上兩科義。實無有法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有兩義,可作兩種讀法:
(一)法字斷句。意謂發正覺者,實無有法。蓋無上正等覺,即是究竟清凈義。清凈覺中,不染一塵。若存毫末許,此是菩提,便是法塵,便非凈覺。則所發者名為菩提,實則分別心耳。故必實無有法,乃名發無上正等覺者。
(二)無字斷句。意謂,有法發無上正等覺,實無如此事理。蓋眾生以無始不覺故,因愛生取,遂致流轉。故無論何法皆不應取,取之便是不覺。何名發覺乎?故實無可以有法為發無上正等覺者。
兩義既明,則上文當生如是心,及若有四相則非菩薩之所以然,可以了然矣。
上來所明,不外發菩提者,當發而不自以為發。如是無發而發,乃為真發。而住降在其中矣。蓋云何住降,全觀發心如何,不必他求,故不別答。須知當生如是心,便是無住而住之意。應滅度一切眾生三句,是降伏其心之意也。
初問只答降住,重問只答發心,固以示淺深次第。(若不發心何必問降住,故發心是本,降住為末。故曰淺深次第。)然而前答降住,而發心攝在其中。今答發心,而降住攝在其中。且知得云何降,便知得云何住。又以示三事只一事,而前從降伏上說,原為不降之降;今就發心上說,又是無發而發。此皆破我遣執之微妙方法,應于此等處悉心領會,方為善用功者。
(辛)次,舉果明因。分二:(壬)初,詳明;次,結示。(壬)初,又二:(癸)初,明果;次,明因。(癸)初,又二:(子)初,明無得而得;次,明法法皆如。(子)初,又三:(丑)初,舉問;次,答釋;三,印成。
(丑)初,舉問。
【‘須菩提!于意云何?如來于然燈佛所,有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不?’】
此引往事為證也。其時證無生法忍,位登八地。事跡因緣,前已詳說之矣。上望極果,八地仍為因人。而下望發心者,則為果位。此事介乎因果之間。因因果果一如之理,易于明了。故舉以為證。世尊防聞上說者,疑謂發心若無法,云何得果?故舉果以證明之。若知得果者乃是無得而得,則發心者必應無發而發也,明矣。標科曰舉果明因,含有因果兩重。蓋舉佛地之果法,明八地之因心。即藉八地果人之心,明發覺初心者之行也。
此事前后兩引之,而命意不同。不同之意有三:
(一)前問于法有所得否?答曰:于法實無所得。其意重在得字。明其雖得而不住得相。與上文四果得無得相之意一貫,以引起下文,發心者應生清凈心,不應住色聲六塵等相來也。此中則重在法字,蓋以無法得菩提,證明上文無法發菩提之義也。
(二)前問中法字,是指無生法忍。此中法字,即指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其時方登八地,未得究竟果法。當知無生法忍,名為菩提分法。所謂分證菩提,非究竟證得無上正等覺也。故此處問意,實趨重在下文之反正釋成。意明彼時因證無生法忍,一法不生,故蒙授記。則彼時心不住法可知。因彼時心不住法,故今日圓滿證得究竟果法而成如來。使人了然于如是因,如是果,絲毫不爽。則發心不應住菩提法,毫無疑蘊矣。
若誤會此句之意,為彼時已得無上正等覺,而不住法相,則差之遠矣。觀下文云若有法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足證此句得字非指彼時。彼時未成如來故。總而言之。得者,當得也。非已得也。
(三)前問于法有所得否,亦是舉果明因。然法字既指無生法,故彼中只有舉八地果明發心因一義。此中之法,是指無上菩提,故應以兩重因果釋之,于義方圓。
有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否,作一句讀。有法者,心有其法也,即住法之意。問意若曰:如來昔于然燈佛處,心中存有無上正等覺果法,以求證得之否。猶言心中存有當得無上菩提之念否也。經中不如是說之,而曰有法得云云者,與上文有法發之語相配,俾遣微細法執之意,一目了然耳。
說一如來,即含有不應住法意在矣。如來是性德之稱。覺性圓明,豈有法塵。作佛時如此。則昔在八地時,既蒙作佛之授記,其心無法塵也可知。證得菩提分法時如此,則初發菩提者便應如是而學,亦由此而可知。因因果果,先后一如。故曰此處之舉果明因含義兩重。
(丑)次,答釋。
【‘不也,世尊!如我解佛所說義,佛于然燈佛所,無有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不也,活句。謂非無法非有法也。彼時正蒙授記當來作佛。作佛云者,許其將來得證果法之稱也。故非無法。然彼時實以證無生忍,一法不生,而蒙授記。故非有法也。解所說義,正指上文所說無法發菩提之義。謂由無法發菩提之義領會之,知必無法乃得菩提。何以故?因果一如故。長老既未作佛,亦非八地菩薩,云何知其境界。但于佛所說義中,領會得之。此正指示解慧之要也。不曰如來而曰佛者,有深意焉。蓋上曰解義,是以初發心修因時之義,解得證八地果者之心。今舉佛言,則是由今日已得作佛之果,證明昔時當得作佛之因。何以故?佛者證得果法成究竟覺之稱也。舉一佛字,明其約證果言,非畢竟無法也。然由所解無法乃得之義推之。則以今日之果,望昔日之因。其于然燈佛時,必無絲毫有法得阿耨菩提之心念可知矣。無字略斷。有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原是問辭。今加一無字,明其約修因言,非畢竟有法也。總以顯明心無法以求得,而后可得。若住法求得,便不能得。則不應住法發心,其義昭然。
(丑)三,印成。分二:(寅)初,如來印許;次,反正釋成。
(寅)初,如來印許。
【佛言:‘如是,如是。須菩提!實無有法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兩言如是者,許其非無法非有法之說,不謬也。實無略斷。有法得阿耨菩提,連讀之。有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原是問辭。今于其中加如來二字者。如來是性德之稱。覺性圓明,名為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若有法塵,便非圓明,何名得無上菩提。故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猶言得成如來。有法如來得云云,猶言有法得成如來。實無者,謂彼時在然燈佛所,實無絲毫有法得成如來之心也。經文不曰得成如來,而必曰如來得阿耨菩提者,因正在破法執,故帶無上菩提法為言。以明實因心中無此果法,而后得成如來耳。此正印定長老所解不謬。長老以果明因,故舉佛言。世尊則約性德以明覺性圓明,那容有法,故舉如來為言。意在使知雖得而實無所得,方為性德圓彰之如來。以為下文說如來者,諸法如義,作前提也。
(寅)次,反正釋成。分二:(卯)初,反釋;次,正釋。
(卯)初,反釋。
【‘須菩提!若有法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然燈佛則不與我授記:汝于來世,當得作佛,號釋迦牟尼。】
此反正釋成中兩科,正舉問時目光所注之處也。上來皆是就今日佛地之果位,明昔時八地之因心。此中則就昔得授記之果行,明今初發覺之因心也。故上來所說,皆是為此處作引案者。蓋以成佛成如來,由于昔日之授記。而昔日授記,實由于證法無生。一切發覺初心之菩薩,若知得有法則不授記,無法乃與授記。則受持讀誦此經,必應如教,于一切法無住而住。方為信心不逆,荷擔如來。方能生福滅罪,當得菩提。其義豈不昭然若揭哉。
‘三菩提’下,古本無者字。觀不與授記之說,可知此若有法如來得云云,是指尚未授記之時而言。意謂彼時未蒙授記之先,若心住于無上菩提之法,希望成如來,得無上菩提。便不能證無生法忍。則并授記亦不可得矣。豈能成如來耶!汝于來世三句,是然燈佛授記之言。今恐不明何謂授記,故引以明之。而不用作是言句,顯其非然燈佛如是云云也。
(卯)次,正釋。
【‘以實無有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是故然燈佛與我授記,作是言:“汝于來世,當得作佛,號釋迦牟尼。”】
以實無斷句。謂以其實無住著菩提法以求得之之心也。是故者,明其正因心無有法,乃證無生。以是之故,得蒙授記耳。作是言句,顯此中汝于來世三句,乃是然燈佛金口親宣。與上科之引以釋授記之義者不同也。
或以釋迦(姓)牟尼(名)之義,為能仁寂默。因曰:能仁則不住涅槃,寂默則不住生死。因其于法不住,故以此名號授記之。此釋未嘗不可,但不必拘。因授記重在印許當來作佛耳,無關名號。且佛佛皆不住法,皆蒙先佛授記,皆有名號,而名號未必皆取不住之義,何可拘拘以名號釋之?
以下明法法皆如一科要旨。上無得而得一科,是舉證果之事,以明不應住菩提;此法法皆如一科,是說果證之理,以明無菩提可住。正是說明不應住之所以然者。乃離相之極致也,亦法性之本然也。蓋以果證者,相與不相之齊泯。令知因行時,應相與不相以俱離耳。
法法皆如義蘊精微。今先將其要旨窮源竟委,次第說明,然后于分科中所明之旨趣,庶幾得有頭緒,較易明了。當知世尊說此法法皆如之義,意在令聞法者于究竟了義徹底了解耳。蓋必解深而后信深,解圓而后修圓。其于證入也不難矣。何以故?解漸漸開,執情我見便漸漸消故。所以學佛重在解慧者因此。解慧者,所謂觀慧也。此所以聞思修三,不離乎一慧也。然則此法法皆如之要旨,烏得不明辨之乎。
所謂無上正等覺者非他,即是真如本性,亦名自性清凈心是也。因其為萬法之宗,故稱無上;因其為一切眾生所同具,故名正等。但眾生為分別執著等妄念所障,不自覺知其性為無上正等耳。若知之而能遣妄除障,則名正覺。初能覺時,名曰發覺初心。覺至究竟,而令無上正等之性德全彰,無以名之,名之曰得無上正等覺耳。實則性是本具,安有所謂得耶!所以雖得而必歸無所得者,此也。而得無上正等覺者,以眾生同體故,慈悲本愿故,將親證之理體,用種種言辭,開種種方便,巧譬曲喻,普令一切眾生皆得覺此,悟此,修此,證此。無以名之,名之曰無上正等覺之法耳。實則為眾生本具之性,安有所謂法耶!明得此理,便知不應存有法想,存有得想矣。
自性既名清凈,可知其本來纖塵不染。譬如果日晴空,有一點云,便遮障無光矣。故欲性光圓照,須令凈無點塵也。一切眾生本不知自性是如此清凈的。佛既親證,教令應如是反照,應如是自覺。若不一一依教奉行,何名發覺乎。何以故?有一法在,有一得在,依然是分別執著的老習慣,則其本性依然在障故。故不但一切法不應住,即菩提法亦不應住者,以此。
眾生何故有分別執著之病耶?無他,由其不達一真法界,只認識一切法之相故耳。既然是相,則相相不一。以迷于相故,遂不知不覺,隨而分別,隨而執著耳。殊不知既名曰相,便是時時起變化的。故曰: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虛妄者,言其是假非真,非謂絕對沒有也。而眾生不知是假。念念在虛妄之相上,分別執著,故名曰妄念,言其逐于妄相而起念也。或雖知是假,仍復念念不停,使虛妄相,于心紛擾。故名曰妄念,言其虛妄之相隨念而起也。故妄念一名,含此二義。對治方便,亦有二種。
(一)離相,如本經前半所言是也。必須徹底覺悟,根身器界一切境相,皆是空花水月。迷著計較,徒增煩惱。并須持戒修福,斷其染緣,除其貪嗔。如是觀行久久,情執漸薄,妄想亦隨而漸少。何以故?所謂妄想者,莫非情執使然耳。是以離相為離念之方便也,此一法也。
(二)離念,如本經后半所言是也。蓋以無始來習氣之深,雖知相皆虛妄,而攀緣不息。必須于動念處著力。向心源上返觀。所有持戒修福六度萬行,彌復精進,以歷事而煉心。若打得念頭死,則一切分別執著自無。而相之有無,更無關系。何以故?能不起念,一切相不離自離故。是以離念為離相之究竟也。此又一法也。
此兩種法,可并行而不悖。離相即是離念,離念方能離相,故曰不悖。然離相但離前一重妄念,所謂逐虛妄相而起者也;離念是離后一重妄念,所謂妄相隨念而起者也。故須并行。并行者,非拘拘于先離相后離念也。謂離相時兼修離念,則離相方能究竟;離念時兼修離相,則離念更得方便。當同時并行。
總之,眾生既為一切法相所迷,從不知返照自性。安知自性是與眾生同體;又安知內而五蘊六根,外而山河大地等一切法,皆是唯心所造。此既不知,便不知佛令一切法不應住者,是遣其分別執著取相之病,與一切法并不相干。取相之病若除,則內而五蘊,外而山河等一切法,便如楞嚴經所說:咸是妙凈明心,性凈明體。何以故?一切法皆只有相而無性。非無性也,一切法之性,即是自性也。何以故?一真法界故。然則又何可遣耶!又何必遣耶!此法法皆如之真實義也。所以起信論云:‘此真如體無有可遣,以一切法悉皆真故。亦無可立,以一切法皆同如故。’須知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即真如之異名。若住于此,仍是取相。有所取,便有所立。雖汝將一切法相遣盡,而獨立一菩提之相,便非一切法皆如了。何以故?有立便有廢故。本性為萬法之宗,無所不包,無所不具。立一而廢余,便非全性。豈是無上正等,又豈是正覺耶!
此經前半,盡遣一切法相以顯菩提者,除其取著一切法之病耳。因恐或猶取著乎菩提,故后半部開章即復遣此。此病既遣,則性德全彰,法法皆如矣。無可遣者矣,亦無可立者矣。行人最后之目的在此。開經以來所說諸義,其歸趣亦在此。是故法法皆如一科,為全經中重要之義,亦即一切大乘佛法中重要之義。向后所說,無非闡發此義。證成此義。前半部所說,亦無不趨重此義,攝入此義也。此是世尊將自己親證者和盤托出,詳為開示。俾眾生由此而悟,由此而入者也。
故法法皆如,必須一切情執遣盡,唯證方知,非可空言。若或取著之病,分毫不遣,而語人曰一切皆如。則有法法成障焉耳,豈能法法皆如哉!是亦妄人也已矣,妄談般若,罪至墮落無間者,因其疑誤眾生,令人因而謗佛謗法,輕視三寶故也。當知法法皆如,若其證到,必能行出,如促無量劫為一剎那,延一剎那為無量劫,以芥子納須彌,變娑婆為凈土。至此事事無礙地位,方許說得此話。一切學人,惟當向法法皆如上觀照,以盡遣其我見遍計之執情,以期證入,斯為可耳。豈可生大我慢,輕以一如之言,作口頭禪哉!試觀本經最后結束處,亦即流通分之初,于說如如不動之后,即接曰:何以故?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正是指示如如不動,應從觀一切法如夢如幻中證入。作如夢幻等觀者,遣情執也。此皆經中緊要關鍵所在,不容忽也。
何謂前半部之義,攝入此中耶?今略說之,以啟悟門。如曰: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試思若見得相即非相,豈非法法皆如乎。故曰則見如來也。凡言某某非某某,皆是指點此義者。又如信心清凈,則生實相。須知因無分別執著,而后心凈。心凈便生實相。實相者,無相不相之謂也。則法法皆如矣。故曰:應生清凈心,應無住生心,應生無住心,應離一切相發菩提行六度,若心有住則為非住也。又如不應取法,不應取非法。不取法者,以一切法皆如,無可立也。不取非法者,以一切法皆真,無可遣也。正所謂法法皆如也。因法法皆如,所以無有定法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亦無有定法如來可說。所以法與非法皆非,皆不可取不可說也。一切賢圣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者,因法法皆如,則法法皆真。(法華所以言,是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故一切法清凈本然,絕非造作,故曰無為。一切賢圣莫不修此證此。但因功行之淺深,故有成賢成圣之差別。實則一如之法,初何嘗有差別哉。其他準以思之。
總之,若領會得法法皆如,而契入之。則亦無所謂空,無所謂有,無所謂中。則亦無妨空,無妨有。且亦無空無假而非中矣。何以故?我見情執之病,既都遣盡。則見相即見性,頭頭是道,無所不可。故最勝王、維摩結等經云:五蘊即是法身,生死即是涅槃,煩惱即是菩提。皆顯法法皆如義也。若其少有分別執著未破,則觸途成滯,頭頭不是道,無一而可;縱令一切不著,而猶著一菩提,亦是取相分別,自障覺體。則所謂中者非中,更無論著有偏空矣。凡發心自度度他,以期明性見佛者,扼要之方,全在于此。其方云何?依此經教,離相離念是已。當知此經既為一切諸佛及諸佛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法所從出,故經中所說,莫非根本義、究竟義。其他千經萬論,皆是彰顯此義,敷佐此義者耳。今故將此重要之義,委曲詳盡,透底宣呈,諸善知識,善思惟之。
(子)次,明法法皆如。分四:(丑)初,約名號明如;次,約果德明如;三,約諸法明如;四,約報身明如。
(丑)初,約名號明如。
【‘何以故?如來者,即諸法如義。】
何以故句,自設問辭。問上文所言,無菩提法,方與授記作佛;無菩提法,方成如來得菩提,其故何也?如來下,自設答辭。若曰:佛稱如來,汝亦知如來之義乎?其義非他,正因其離一切法差別之虛相,證一切法一如之真性耳。當知佛不見有諸法差別之相,是之謂如。佛亦不見有一法獨異之相,是之謂諸法如。如者,無差別之義;亦不異之義。謂法性無有差異也。法性無有差異者,以其空寂故也。故諸法如義,即法性空寂之義。名為如來者,以其證空寂之性耳。若存有一空寂,便成差異,便非空寂矣,豈名如來乎?故曰:如來者,即諸法如義。(重讀如字。)然則發無上正等覺者,豈可存一發覺之相于心,令不空寂乎!
又復說個諸法,是不一也;更說個如,則是不異。不一不異,法性如然。佛稱大覺,即是究竟覺此不一不異之法性。故曰:如來者即諸法如義。(重讀諸法及如。)須知因不一故,所以非菩提法不應取;因不異故,所以菩提法亦不應取。(前一說,專約體;次一說,兼約體相用。)由是觀之。定說諸法是諸法,非也,何以故?雖諸法而一如故;(重讀一如。)定說諸法非諸法,亦非也,何以故?是諸法之一如故。(重讀諸法。)
其中關鍵,全視著不著。不著有,諸法不礙一如矣;不著空,一如不礙諸法矣。著于諸法,非如也;著于如,非諸法如也。故如來所說法,皆不可取,不可說。不可取者,諸法之性,唯一真如,無分別故,是平等之差別故。不可說者,真如之性,不離諸法,唯證方知故。于差別見平等故。故發覺者,應離一切諸相,修六度萬行。離諸相者,實際理地,不染一塵故;修萬行者,佛事門中,不舍一法故。因其諸法一如,故應不舍一法也;因是一如之法,故應不染一塵也。如是覺、如是離、如是修,則法相應、性相應,而得證相應矣。
總之,昧平等,取差別,便心隨法轉。即非法亦成障礙。于差別,見平等,便法隨心轉。即法法莫非真如。古德所謂迎賓送客,運水搬柴,行住坐臥,二六時中,于諸法上拈來便是者,是好一幅無事道人行樂圖也。當知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于無空有中,取空有相。于無善惡中,思善思惡。妄相紛飛,豈非自擾。拈來便是,自在何如!古德又云:不悟時,山是山,水是水。悟了時,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山是山水是水者,只見諸法也。山不是山水不是水者,惟見一如也。又有悟后歌云:青山還是舊青山。蓋謂諸法仍舊也,而見諸法之一如,則青山雖是舊,光景煥然新矣。
如來者諸法如義,似只釋一如字,實則來字亦釋在內矣。何以言之?有來有去,是差別事相。即諸法之一也。既諸法如,則來亦如矣。一切眾生,來而不如。二乘圣人,如而不來。權位菩薩,雖如而未盡如,雖來亦未能遍來。唯佛如來,證性一如,則盡真如際是來,真如無際,故來亦無際;真如不動,故來亦不動。雖名曰來,實則來而無來,無來而來者也。當知名曰如來者,為明其來無來相,故曰如。為明其如無如相,故曰來耳。(此節之意,是明約來去之相言,諸法二字攝之矣。約來無來相言,如字攝之矣。兼明諸法如義,是以諸法遣如,以如遣諸法,以顯遮照同時之性德。上來所說,皆此義也。引古德云云:非閑言語也,參。)
(丑)次,約果德明如。分二:(寅)初,明無法;次,明一如。
(寅)初,明無法。
【‘若有人言,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須菩提!實無有法,佛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若有者,或有之意。因上文有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之言,恐不得意者,聞如來即諸法如義,因之懷疑曰:既是如來之義,為諸法一如,則無菩提可得也明矣。何故上言如來得阿耨菩提耶。為遮此疑,故設一或有之言,復呼長老而告之曰:或人所言,蓋疑其仍為有法。殊不知實無有法也。但為明其覺已究竟,無以名之,名為佛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耳。言下含有,若約性德言,實是諸法一如。故此中不曰如來而曰佛,正明稱為得菩提者,意在顯其已證無上正等覺,亦即諸法一如之果耳。豈謂有菩提法可得哉,何疑之有。下文更以無實無虛之義,明其說得而實無所得,雖無所得而亦不妨名之曰得,益可了然矣。
(寅)次,明一如。
【‘須菩提!如來所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于是中無實無虛。】
于是中,謂所得中也。意謂,縱許如人所言,如來得菩提。殊不知如來所得者,惟一無實無虛耳。無實無虛,即是諸法如義也。此義當廣演說,以便領會。
(一)此與上來所云:如來所得法,此法無實無虛,語雖相仿,意大不同。上是明法真實。謂如來所得之法,乃是實相。實相者,無相無不相。無相,無實也;無不相,無虛也。若究竟言之。實相者,相不相皆無,故曰無實無虛,言虛實皆無也。是為真實之法,以證成上文真實之說也。
此中是明實無有法。既已無法,更何論得?姑如人言,說之曰如來得,而觀于是中,并無所得。何以故?以實無有法故。是特假名之得,無實也。然亦無妨說如來得。何以故?以所得惟如故。得此乃稱如來。無虛也。(此針對前說明義。)
(二)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即真如覺性之異名。然則如來即諸法如義,猶言稱為如來者,因其已證真如覺性耳。足證如來所得,惟是一如矣。故雖名曰所得。而于是所得之中,無實也,何以故?覺性空寂故。亦無虛也,何以故?覺性圓彰故。故曰于是中無實無虛。總之,無有有得之得,是為無實。非無無得之得,是為無虛。此正中邊論所云:‘無能取所取,有;有能取所取,無。’亦即佛性論所言:‘由客塵空故,與法界相離。無上法不空,與法界相隨。’是也。客塵空,故無實。無上法不空,故無虛。須知佛之言此,是明不可聞言得,便疑為有法。不可聞言無法,便疑畢竟無證耳。(此約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明義。)
(三)說一無實,是明其照而常寂也。說一無虛,是明其寂而常照也。無實無虛,便是雙遮雙照,寂照同時。是中一法不生,寂故。復無法不現,照故。一法不生,實無有法也,故無實。無法不現,諸法一如也,故無虛。此之謂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如來得者,得此耳。(此約寂照同時明義。)
(四)無實無虛,即起信論如實空義,如實不空義。如實即是真如,因真如為真實之性體,故曰如實。明其諸法一如,是為真實也。論明如實空義曰:‘所言空者從本以來,一切染法不相應故。謂離一切法差別之相,以無虛妄心念故。’此言一切眾生心中雖有虛妄之念,及一切能所對待污染不凈差別之相,而此如實性體,仍復常恒不變。以本以來一凈一染不相應故。不相應者,相離之謂也。云何相離?以從本以來,如實之體,本非虛妄心念故。又曰:‘當知真如自性,非有相非無相,乃至非一異俱相。總說以有妄心,念念分別,皆不相應,故說為空。若離妄心,實無可空故。’此言,所謂空者,是空其虛妄念、差別相。故曰非有相、非無相乃至非一異俱相。此意是說離相也。若離盡有、無、一、異,等一切對待之四句相,則離虛妄心念矣。此等既離,則真如自性現前矣。故曰:若離妄心,實無可空。明其所謂空者,非謂無真如自性也。然則虛妄心念,云何能離而空之。以所有念念分別之妄心,與真如自性,本不相應故。明其自性本空,故可空也。然妄念染相既空,則真如顯現。又明其空而不空也。
其明如實不空義曰:‘所言不空者,已顯法體空無妄故,即是真心常恒不變,凈法滿足,則名不空。’此言,法體既空諸妄念而無之。便是常恒不變,滿足無量凈功德法之真心矣,故不空也。法體,即謂一如之真性。所謂真如是也。真如為一切法之體,故曰法體也。論又曰:‘亦無有相可取。以離念境界,唯證相應故。’此言諸法一如之真性為一切法體者,實無有法,亦不應住。以其是離念境界,唯證方知。故曰亦無有相可取,意明其不空而空也。
綜上論義觀之。如實空者,無實也;如實不空者,無虛也。空而不空,無實即復無虛也;不空而空,無虛即復無實也。此是一切法如如不動之真體。故此中佛說如來所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于是中無實無虛。正是說來詮釋上文如來即諸法如義者。且細讀論文,明言不空是由空來,可知無虛是由無實來。諸法一如,是由實無有法來矣。以論證經,義趣昭然。又可見所引之兩段論文,無異融會本經大旨而說之者。故欲明本經,不得不讀起信論也。(此約起信論以明義。)
(五)無實,可指諸法言。諸法緣生,故無實也。無虛,可指如言。真如不空,故無虛也。諸法之相,雖是緣生而無實。諸法之性,則同一真如而無虛。故曰:于是中無實無虛者,是明如來所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實無有法,亦無所得,但證諸法如義耳。(此約諸法如義以明義。)
(六)無實無虛,是空有一如,性德本然。如來證此。故說此科,而令眾生覺此修此。須知此四字平等平等,不可看成兩橛,不可局分前后。若觀一切法唯實,凡夫也;若觀一切法唯虛,二乘也。即觀一切法實中有虛,虛中有實,亦是權位菩薩;唯佛不然,觀一切法無實無虛,是整個的。無實即復無虛。無虛即復無實。是之謂諸法一如也。亦即是空有同時也。應如是覺,應如是修。云何修?生無所住心是,離一切相行布施六度,以利益一切眾生是。務令離相時,即是利益時;利益時,即是離相時。此即是生無住心,此即是發無上菩提。則雖曰發,而實無菩提之法。如此,庶幾與無實無虛諸法一如之覺性相應。蓋并無實無虛諸法一如等名相,亦復離卻。方為無法,方能相應也。茍非然者,雖曰發菩提,實已忘失菩提。忘失菩提,便成魔事。此吾輩所應時時提撕者也。當知世尊說其自證者,無他。為令讀經聞法者,依教奉行耳。(此約策修明義。)綜合上說諸義觀之。可知佛說此科之意,凡以明菩提無相而已。以無相故,所以無法發菩提,無法得菩提。故曰無實。以無相故,所以非一法是菩提,乃法法是菩提,是為無虛。故復說下科,以結成此義焉。(此約起下明義。)
(丑)三,約諸法明如。分二:(寅)初,明即一切法;次,明離一切相。
(寅)初,明即一切法。
【‘是故如來說一切法皆是佛法。】
上言諸法如義,何以見其諸法一如耶。至此,乃結成之曰:以一切法皆是佛法故耳。是故二字,論其近脈,是承無實無虛。而溯其來源,則承諸法如義。意謂,由是諸法緣生而無實,同一如實而無虛,之故,所以如來說一切法皆是佛法。蓋由諸法如義,開出無實無虛。即以無實無虛,顯明一切皆是。還以一切皆是,證成諸法一如。展轉相生,展轉相釋,展轉相成,其實皆明一義。云何一義?應無所住是也。此佛法之所以無一不圓,佛說法之所以無往不妙也。
如來說三字最要,明其是約性而說也。若約相說,一切法只是一切法,豈是佛法。總以明離相觀性,則頭頭是道。楞嚴所以云:五蘊、六入、乃至十八界,皆如來藏妙真如性。古德所以言:窗外黃花,莫非般若;庭前翠竹,盡是真如也。是之謂一切法皆是佛法。總之,世出世法,皆是緣生。知是緣生,而觀其不異之性,不變之體,則一切皆是矣,諸法一如矣。否則住法發心,住法修行,則佛法亦非佛法,何況一切法。此中所言之佛法,不可局為佛所說法。佛者,覺義。一切法皆是覺法者,謂法法皆菩提,以明菩提非別有法也。蓋離相觀性,則是即一切法上,而覺照一真之性。故法法皆是菩提。此約如義言也。若推廣言之,凡行世間法時,慈悲為本。皆為利他,不存利己,一一不與佛法有違,亦可云世法即是佛法。若其名為行佛法,而有名利恭敬之心。則佛法亦成世法矣。此科是即一切法以明如,即是明諸法與佛法一如也。正所以遣菩提法相,以一切法皆是故。然一法相遣,一切法相皆應遣。故下科又遣一切法。
(寅)次,明離一切相。
【‘須菩提!所言一切法者,即非一切法,是故名一切法。】
此科是遣一切法。即以證成其皆是佛法也。何故言一切法皆是佛法耶?以其即非一切法故。即非者,約性言也。約性而言,明其不應著相,故曰即非。知其即非,而不著相,則是佛法而非一切法矣。故曰皆是佛法。既皆佛法,何故又標而名之曰一切法耶,以其不無一切法之假名故。是名者,約相言也。約相而言,意在會歸于性,故曰是名。知是假名,而歸于性。雖名一切法而皆是佛法矣。故曰一切法皆是佛法。蓋領會得一切法即非,便知其只是假名;領會得一切法是名,便知其即非真實。是已不作一切法會,而作佛法會矣。此一切法皆是佛法之所以然也。當知即非、是名,合而言之,凡以明無實無虛,空有同時之義耳。世尊說此,是教行人于行、住、坐、臥,二六時中,對境隨緣,皆應作如是觀。則處處皆是道場,事事增長菩提,此之謂無量印法門。又復此科是離一切相以明如,即是明諸法與諸法一如也。因一切法皆如,故一切法是佛法耳。
上來所云:諸法如義,無實無虛,一切皆是,一切即非,一切是名,總以闡明覺性清凈而已。清凈覺性,了無色相。故得菩提,實無有法。而色相空時,即覺性顯時。故得菩提,亦屬非虛。既非虛而又無實法,正好借一切法以歷事練心,盡空諸相,又何必于一切法外覓見菩提。何以故?心經云: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豈非無上菩提,宛然在望乎。總之,自性如摩尼珠,隨方現色。(喻諸法本自性顯現。)而珠中卻色相毫無。(喻即非一切法。)佛法如家常飯,自應飽餐。而餐者當注重消化。(喻菩提亦不應住。)是在當人惺惺常覺,不即不離,則隨地隨時,皆可得真實受用矣。
佛所說法,說理便攝有事,說性便攝有修。此法法皆如一大科,皆說自覺圣智,令學人依之起觀照者也。必須離相離念,方能契入。云何可講!講之便落名相矣。然又不能不講。故說修功處,只好用旁敲側擊方法,以演說之。聽者須于無字句處領會。向后所說,莫不如此,著眼著眼。
(丑)四,約報身明如。
【‘須菩提!譬如人身長大。’須菩提言:‘世尊!如來說,人身長大,則為非大身,是名大身。’】
譬如人身長大,即前解分中所言,譬如有人身如須彌山王也。身如須彌,故曰長大。蓋指佛之報身言也。因前已說過,長老深知其義。故不待辭畢,即申明其義曰:則為非大身,是名大身也。是名者,明其不無長大身相。則非者,明其既曰長大,尚落數量。應離相觀之,則法身無邊,乃為絕對之大耳。長老所以不待辭之畢者,令人曉然,此即前曾說過之身如須彌山王也。曰如來說者,正以明報身與法身一如也。此科乍觀之,似與上三科無涉。實則上三科之義,得此科而后徹底顯了。蓋上來約名號、約果德、約諸法,以明如,皆是法說。此約報身明如,則是喻說,故曰譬如。恐聞法說不了然者,因喻說而得了然也。當知上之法說,但明其理。此之喻說,乃是實據。得事實以證明之,其理益信而有征。此所以殿以此科也。欲知究竟,須先明法身報身之義。
法身有二義:
(一)所謂法身者,即是清凈自性。名為自性法身。此即佛與眾生所同具。所謂同體之性,亦即一切法所莫外之真如。但眾生在障,未能圓顯。故約眾生言,又名在障真如,亦名在纏法身。
(二)一切諸佛,經無量劫勤修萬行,福慧莊嚴,令此自性智慧光明,圓滿顯現。此名出障法身,亦名出障真如,又名報得法身。謂法身出障,為勤修萬行所得之果報。即果報身也。蓋約相言,則名報身。故此中云是名大身。謂長大,是約名相言也。若約性言,即是出障法身。法身非相,不落長短大小數量,故此中曰則為非大身。足見報身與法身,不一不異矣。(一約相言,一約性言,故不一。然實是一身,故不異。)由是之故,報身亦有二義:(一)就其離一切障,凈德滿足言,曰自報身。即出障法身,報得法身也。謂修因證果,自度已竟,故曰自報身。(二)若就其遍一切境,光明普照言,曰他報身。蓋法身現報得之相,原為利他,故曰他報身。可見自報、他報,亦是不一不異。(一約自得受用言,一約令他受用言,故不一。然仍是一身,故不異。)由此足見名皆假立,亦足見性相從來不離矣。
舉此為言,不外二意。釋疑、證義是也。謂釋不得意者之疑,即以證成上說諸義。蓋防聞上三科所說未能融會者,將起疑曰:既明明是一切法,何以皆是佛法。既是一如,何以又有諸法。無實無虛,究竟云何?且屢言實無有法,而佛之報身,光明相好,原為無量功德法所成,非明明有法相乎?既無實法可得,而得此報身,非實法乎?
殊不知一切法,本是真如自性隨緣所現,若不著諸法之相,則見諸法時,便見諸法之性。譬如報身,亦即出障法身顯現之相也。顯相者,所以利他也。而不著報身之相,便見法身之性,兩不相礙。故雖有諸法,而實是一如也。雖為一如,而不妨有諸法也。須知如來所得無實無虛者,以其唯證寂照同時之清凈覺性故也。譬如報身,雖相好光明,而不礙自性清凈。且因自性清凈,所以相好光明。此非覺性之寂照同時,無實無虛乎。
推之一切法,原非真實,皆是假名。然知是假名,則知其是真如之相矣。知其即非,則知其皆真如之性矣。譬如報身,亦是假名長大,不過真如法身之光影耳。所以即非長大,當觀清凈真如之自性也。蓋不觀相而觀性,則報身即是法身。故一切法皆是佛法。總之,言無法,言離相者,為遣住法住相之病,非謂絕對無法無相。言無法可得者,謂得而不存得想,非,畢竟無得。須知不應住著者,因諸法是一如故,無虛而無實故。非畢竟無法、無相、無得者。因即諸法而一如故,無實而無虛故,明得此義,則一切法皆是佛法矣。此義不明,則佛法亦非佛法矣。故報身法身不一不異之理,不可不明。
明乎不一不異,則知非有法、非無法,非有相、非無相,非有得、非無得;而諸法如義,以及無實無虛,一切皆是等義,便可徹底了然。何以故?因其不一,故成諸法而無實,所以曰即非也;因其不異,故為一如而無虛,所以曰皆是也。知于不異中見不一,則雖一如而不礙其為諸法;知于不一中見不異,則雖諸法而不礙其為一如。且不一時便不異,不異時便不一,故曰無實無虛。明其虛實皆不可說,故皆曰無也。又復不一,故雖是而曰名。不異,故雖名而曰是。雖不一而實不異,故既曰是名,又曰皆是;雖不異而實不一,故既曰皆是,又曰是名。總而言之,相雖不一,性則不異。故一切法皆是佛法也。性固不異,相仍不一。故即非一切法,是名一切法也。世尊因報身與法身不一不異,最為明顯。而不一不異之理,可以會通上三科所說諸義。此所以最后又舉報身明之。俾法法皆如之義,徹底圓彰也。
前解分中舉報身言者,是證明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蓋得此報身之果,猶曰非身,是名。是佛不住此身也。故菩薩修因時應無所住,然而非無此勝妙大身也。此身正由六度萬行福慧之所莊嚴也,故修因時應無住而生六度之心。此中則是以報法二身不一不異,顯成法法皆如之義。故所說雖同,而命意不同。
此法法皆如一大科,極顯果德。顯果德,為明因行也。故下科接以明因焉。
(癸)次,明因。分二:(子)初,正遣法執;次,令達無我。(子)初,又二:(丑)初,約度生遣;次,約嚴土遣。(丑)初,又二:(寅)初,標遣;次,征釋。
(寅)初,標遣。
【‘須菩提!菩薩亦如是。若作是言,我當滅度無量眾生,則不名菩薩。】
如是,指上法法皆如一大科,謂佛為菩薩準繩。勿謂法法皆如,是佛所證,非我所及。當知佛能如是證者,由其因地如是修。故一切發覺初心之菩薩,亦應如是體會法法皆如之義,而于法無住也。
如是二字,既通指上科,則如字便可作諸法一如會,是字便可作一切皆是會。合而觀之,便是無實無虛。一切諸法,無實也;皆是一如,無虛也。蓋謂菩薩修因,為克勝果。果報身如,亦應因地心如。必須與一切諸法之無實相應,而一法不執;復與皆是一如之無虛相應,而一法不廢。且不執時,即不廢;不廢時,即不執。如是如是,虛實俱無。則因如是者,亦必果如是矣。
菩薩亦如是句,是度生嚴土兩科之總標,皆應如是也。云何度生?離相行六度是;云何嚴土?亦離相行六度是。所謂福慧莊嚴也。故應廣行六度,而一法不廢。更應不著六度之相,而一法不執。不廢不執,方有菩薩資格。故皆應如是。若作是言下,反言以明。若不如是,便失菩薩資格矣。
我當滅度無量眾生,此與前文所說我應滅度一切眾生,正復相同。前曰當生如是心,明明為世尊教令如是者。今乃曰則不名菩薩,何耶?此中義蘊深細,略分三層以說明之:
(一)須知前令生如是應分盡責心者,遣其自以為是菩提之心也。然不著菩提矣,而又自以為盡責。雖換一面貌,而取法仍同也,住相仍同也。分別執著,依然故我,如何其可?故仍斥之曰:則不名菩薩。則字緊切。少有此念在心,菩薩資格便失卻矣。必須微密觀照,微密勘驗,層層入細,遣之又遣。直令此心一念不生,凈無點塵;滅度無量,若無其事。庶幾與一如之義相應耳。少有念在,便已著相,便已取法,便是分別,仍為我見也。
(二)前之開示,不但令知度生為應盡之責,以遣其著于菩提已也。且令應知此責終未能盡,所謂度一切眾生已,眾生既無已時,責又何嘗能盡?是并遣其能度之見也。更令應知度亦等于未度,所謂無一眾生實滅度者。是又遣其所度之見也。開示之語,是徹底的,是圓滿的。今此公將開示的話,忘了兩句。只牢牢抱住頭一句。豈非儼然自以為能盡此責,且大有所度乎。我當滅度無量,其一種自矜自負,目空一切之態,宛然在目,豈是菩薩?此病必應痛遣,故直斥之曰:則不名菩薩。世尊如此說之,復有深旨。蓋令讀經聞法者,必須徹底貫通,不可掛一漏萬,不可執偏概全,不可斷章取義也。
(三)此人復有大病。病在作是言也,無論大言不慚,是所不應。即令言能副實,而動自標榜。其著于名聞,心不清凈可知。且言為心聲。作如是言者,因其作如是念也。念猶未息,了生死且未能,而謂菩薩如此乎!世尊言此,是令發大悲心者,應于離念上加功。妄念不息,真心永障。有悲無智,豈能度他。且念云何起?起于人我分別之見之猶存也,故不名菩薩也。
(寅)次,征釋。分二:(卯)初,釋無法;次,釋無我。
(卯)初,釋無法。
【‘何以故?須菩提!無有法名為菩薩。】
流通本,作實無有法名為菩薩。唐人寫經及肇公慧公注本,皆無實字,應從之。未見古本時,于此句義,亦囫圇看過。及見古本,猶以為實無有法名為菩薩,與前之實無有法名阿羅漢,句法相同。有一實字,未嘗不可。乃靜會前后經義,始知絕不相類,始知原本之妙。蓋前明四果無念,皆是透過一層以見意。因問辭皆曰能作是念我得果否。故答辭曰須陀洹名為入流而無所入。蓋謂雖名為入流。然心中尚無所謂入,豈有所謂流。則絕無我得入流之念可知。斯陀含、阿那含,說法一律。故下皆接曰是名某某。以顯所謂入流也,一往來也,不來也,皆是假名。初無此念也。阿羅漢之義為無生,言其證無生法忍也。既是一法不生,故曰實無有法。蓋謂其心并法亦無,豈有所謂無生。然則名為無生者,但假名耳。豈有此念乎。故曰名阿羅漢。此中是明不名菩薩之故,由其心有能度所度之見,便是取法。取法便著我人等相,乃是凡夫。故有法名為菩薩,斷斷無之。無須透過一層,方能顯意。故句法與前別也。無有法名為菩薩句,有兩種讀法:
(一)無字略斷,下六字一氣讀之。經意蓋謂,何故不名菩薩耶。因反言以釋之曰:有法名為菩薩,佛無此說也。故下緊接曰:是故佛說一切法無我人眾壽。以明有法便著我人分別,便違佛說,便是凡夫。所以無有,有法名為菩薩者。蓋以本科之無有法名菩薩,釋成上科不名菩薩之故。又以下科之法無我,釋成本科無有法名菩薩之故。所謂展轉釋成也。
(二)七字作一句讀。如唐圭峰法師疏云:無法名菩薩,豈有我度眾生。蓋謂尚無名為菩薩之法,豈有我度眾生之相。意顯上文我當度眾生之言,是取著度眾生為成菩薩之法也。晉時肇公注云:菩薩自無,何有眾生。自無者,尚無也。意謂菩薩眾生皆是假名,尚無能度之菩薩,何有所度之眾生乎。則不應取著度眾生也明矣。觀此注意,法字更看得活。猶言沒有法子名為菩薩耳。總之,古注多明大義,不斤斤于前后上下之詞氣語脈。故讀古注,亦當遺貌取神,善于領會也。
(卯)次,釋無我。
【‘是故佛說一切法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
是故者,承上起下。蓋欲釋成無法名菩薩之故,乃申明佛說一切法無我之理也。佛說一切法無我人眾壽。當知眾生之見,無非分別。分別便有能所對待。約能見言,便是我;約所見言,便是人;能所之見差別叢生,是為眾生。此約橫言也。能所之見,繼續不斷,是為壽者。此約豎言也。
分別妄心,多不勝數。以能所橫豎收之,罄無不盡。本經所以于種種見種種相中,獨舉此四為言也。然分別起于著我,故開之為四,合之則惟一我見而已。殊不知一切法本來無我,無差別也。
此佛說句,含義甚多。當作兩種讀法以明之:
(一)說字斷句。謂一切法無我之理,為佛所說也。凡一切法,皆是緣會則生,生即無生。蓋所謂生者,不過緣會之幻相耳。安有實法。故曰生即無生。此佛常宣說者也。生即無生,那有我人差別乎。當知凡有我人差別者,病在凡夫之取著。一切法中,安有此事。故前云:若心取相,則為著我人眾壽也。若其不取,則無能無所,一相不生矣。然則菩薩曰我當滅度眾生,便是取著六度之法。便我人對待,四相宛然。此凡夫耳。豈名菩薩。故有法名為菩薩,決無此理。
(二)法字斷句。謂佛說之一切法,本無我人差別也。此中又當開兩義說之。(甲)凡佛所說,皆是說其所證。而佛所證者,唯是諸法一如。故佛說之一切法,莫非令人泯對待分別之法相,悟平等一如之法性者。覺此覺性,可名菩薩。若存有法相,便是我執,便成對待,便是分別,何名為覺。故有法名為菩薩,揆之佛說,初無此義也。(乙)佛說一切法,皆是令聞者無人我,無法我,除分別心。因一真法界,本無我人等分別,有此分別,乃成眾生。佛為度眾生而說法。所以一切法,無非說一真法界之義,令除我執者。故一法不應取,取即著我人眾壽。菩薩者,學佛者也。若取著六度等法,何名學佛乎。何以故?有法名菩薩,佛無此說故(此中不曰如來說,而曰佛說,正為顯因果一如之理。佛,果人也。菩薩,因人也。果人既如是說,因人當如是學也。)總之,一切眾生,性本同體,本無爾我對待之分。故說眾生,則菩薩亦眾生。說菩薩,則眾生亦菩薩。眾生本來是佛,況菩薩乎。
且生本無生,何所謂度?度亦自度,何名度生。譬如頭然,手必救之。雖至愚者,亦無不救之理。然而決無能救所救之分別者,知能救即是所救,所救即是能救故。菩薩與一切眾生,亦復如是。故佛說一切法無我人眾壽,令聞者當觀同體之性也。若作是言:我當滅度無量眾生,豈非我見人見眾生見乎?此見一日不除,非壽者見乎。分別如此,執著如此,是于性本同體,諸法一如之義,完全隔膜,顯違佛說,尚自居為菩薩乎?乃曰當度無量,恐三五眾生亦不能度也。何以故?既已我為我,眾生為眾生,則遇受其度者,勢必自矜自喜。不受度者,勢必輕視憎嫌。遇他之行六度者,又必爭競猜忌。展轉情執,自縛自纏。汝自己方且向煩惱惡見稠林中走入。尚曰度眾生乎?尚得名菩薩乎?所以有法名菩薩,斷斷無此事理。凡發正覺者,必應將佛說一切法無我人眾壽即是諸法一如的道理,切實體會。雖廣修六度,而一法不執。庶幾心空妄念而無實,功不唐捐而無虛耳。
此無我一科,既以結上文,亦以起下文。蓋下科即非莊嚴是名莊嚴,亦是說法性無差別義者。與此科所說之義,相貫通也。
(丑)次,約嚴土遣。分二:(寅)初,標遣;次,征釋。
(寅)初,標遣。
【‘須菩提!若菩薩作是言:我當莊嚴佛土。是不名菩薩。】
菩薩修行六度,無非上求下化。上來已約度生明下化,故此科復約嚴土明上求。上求者,所謂上求覺道也。然上求覺道,亦為下化眾生。蓋菩薩發心,唯一在利益眾生而已。此中所說之病,亦與度生中相同。病在作言我當是也。凡上科所說種種過咎,皆通于此,毋庸更贅。總之,作言,便動念矣。我當,便執見矣。起念、著見如是,全是凡情,何名菩薩。故曰是不名菩薩。
(寅)次,征釋。
【‘何以故?如來說:莊嚴佛土者,即非莊嚴,是名莊嚴。】
何以故者,問不名菩薩之故也。即非,是名,仍如前說,所謂不著相會歸性是也。即此兩言,其不名菩薩之故,已甚了然。蓋由其著相昧性,所以不名菩薩耳。
莊嚴佛土,前曾說過。然此中所明之義,與前不同。不同在如來說三字。如來說者,明其約性而說,則諸法一如,不應少存分別執著之情見也。前之舉此為言,是為顯應無住而生心之義,使知于不執時卻不廢。今之舉此為言,是為明應生心而無住之義,(前云:當生如是心。今此度生嚴土兩科,則教以雖當生如是心,而亦不應住也。)使知于不廢時即不執。蓋前是令發菩薩心者,離相以修福慧。今是令行菩薩道者,于修福慧時,不存此是福慧之見也。前后淺深,大有區別。須知佛即是心,(所謂是心是佛。)土即是地,佛土猶言心地。所謂莊嚴者,因眾生自無始來,此清凈心,被一切染法橫生障礙。本來空寂者,全然紛擾;本來光明者,全然昏闇。故令發廣大愿,以擴其量;修六度行,以除其私。離相離念,將所有分別執著等等凡情俗見,痛加掃除,細為洗刷。譬如地上障礙之物,穢染之污,一掃而空之,以復其空寂光明之舊觀。無以名之,名之曰莊嚴耳。實則無所謂莊嚴也。今作言曰我當莊嚴,橫此一見于心地中,便不空寂,便障光明,尚得謂之莊嚴乎。于性體上全無領會,違如來說,故曰是不名菩薩也。必須深解即非是名之旨,離相會性,一如不動。雖熾然莊嚴,而忘其為莊嚴。庶幾與空寂之性相應。既空且寂,光明自顯。莊嚴佛土,如是如是,菩薩其知之!
廣度眾生,(上言滅度無量。是廣度義。)大悲也。清凈心地,(莊嚴佛土,徹底言之,便是清凈心地。)大智也。大悲大智,所謂無上菩提也。合此度生嚴土兩科所說之義,是明發菩提者,不可存一此是大悲大智之念也。若少存此念,便是法執,便非菩提矣。兩曰不名菩薩,正是結成開章時所云:實無,有法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之義也。章法極其嚴密,義意極其圓滿。
(子)次,令達無我。分二:(丑)初,標示通達;次,開佛知見。
(丑)初,標示通達。
【‘須菩提!若菩薩通達無我法者,如來說名真是菩薩。】
此科之文,從來多作結上會。然細尋語脈,前云佛說一切法無我,是顯法性無差別義,所以結度生不應取法也;上云即非莊嚴是名莊嚴,亦是顯法性無差別義,所以結嚴土不應取法也。法性既無差別,故一法皆不應住。則并實無有法發菩提之義,亦一并結成矣。無須重結。又復細味后文,則知先舉佛說一切法無我者,是為此科令通達無我法作一引案。迨說至后第四大科證分中,則云知一切法無我得成于忍,是為此科作結。今將開示佛之知見,令其通達,故先安此科曰:若菩薩通達無我法云云,以為標示。章法井井,一氣貫通。故判此科為標示之辭,則前后融洽。若但視為結上,則氣脈不聯,精神不聚矣。
無我法,即是法無我。但不無區別者。證得諸法之一如,則謂之法無我;通達一如之諸法,則謂之無我法。即如上文佛說一切法無我者,因佛已證無我理,具無我智,能于一切法中無我,故曰法無我。后歸結處曰:知一切法無我得成于忍,是明其不但于一切法能知無我,且安忍于無我矣,故亦曰法無我。此處是令通達本來無我之一切法,故曰無我法也。
當知法執之病,病在為我見所障耳。一切法中,何嘗有我?今令通達,是令除障。我見之障除,則證本來無我之法性。故通達無我法之言,猶言去分別之妄心,見本無分別之真性耳。總之,一切法皆無我,則一切皆無我法。故自著衣持缽,入城乞食,乃至還至本處,敷座而坐,皆所以表示無我之法也。何以故?世尊本無需乎衣食。為眾生故,一年三百六十日,乃至四十九年,在塵勞中打混。非廓然無我,忘其為佛,而能如此乎。此正諸法一如,一切法皆是佛法的氣象。亦正是如來所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而于是中無實無虛的真憑實據也。此長老須菩提,所以在大眾中從座而起,頂禮贊嘆曰:希有世尊!如來善護念善付囑諸菩薩也。以如來而日日在塵勞打混,不離眾生故曰善護念。且即以隨緣度日,忘其為我之法,日日如是行不言之教,故曰善付囑。惜乎只長老一人善能通達,其余大眾皆瞢然罔覺耳。于是長老不得已,詳請開示。而自諸菩薩應降伏其心說起,逐層逐層,說至上科,皆是令破我執。則所說者,即無一不是無我之法,即皆應通達也。
然則今云通達無我法,即指上來所說者乎。抑別有無我法乎。須知非別有法,非別無法。何以故?一切法皆無我故。不得獨云上來者是,此外皆非也。若其善能通達,即不必待世尊開口,于隨緣度日穿衣吃飯時,早已徹底通達矣。惟其不能,故有上說諸法。而我世尊大慈大悲,憫念一切眾生,恐其雖聞諸法,猶復未能通達。今將更說根本方便,令得通達。故于此處,承上佛說一切法無我之義,特為標示之曰:若菩薩通達無我法者,如來說名真是菩薩。令大眾振作精神,諦聽下文,不致視同常談,忽略放過耳。
云何根本方便,即下文開佛知見是也。凡學佛人,雖知我見之害,然以病根太深,除之不得。明明學無我法,而仍故步自封,處處著我。然則奈何?唯有將佛之知見極力灌輸,以化其舊日之凡情俗見,庶幾前后所說之無我法,皆得通達耳。由是言之。謂開佛知見,尤為無我之妙法可也。(可見開佛知見中所明之義,在全經中,尤占重要位置。其義必須先為徹底通達矣。)雖然,法即非法。若聞開佛知見,而有一知見存,便又成法執。又是我見。豈佛知佛見哉!此理當深長思也。通達者,四通八達,無有障礙之意。(通達,即所謂開也。)眾生于一切法,動生障礙,不能通達者,因偏執故。偏執即我見也。今令開佛圓見,圓則不執矣;開佛正知,正則不偏矣。故欲開通無我之智慧,達到無我之理體,必先通達其知見,俾得見無不圓,知無不正,非根本方便乎!總以明進修之方,首當開解,去其偏執而已。
如來說名真是菩薩者,謂若通達無我法,則通達諸法一如矣,故曰如來說,故曰真是。然性體空寂,那有菩薩名相,故曰說名。使知所謂真是菩薩,亦言說之假名耳。亦不可執。執則又不空寂,而非一如矣。
無我法,亦可分為無我、無法。然無論人我、法我,總一我執。而法我細于人我。法我無,人我自無,故不必局分二事說之。
(丑)次,開佛知見。分二:(寅)初,明圓見;次,明正知。(寅)初,又二:(卯)初,明不執一;次,明不執異。
(卯)初,明不執一。
【‘須菩提!于意云何?如來有肉眼不?’‘如是,世尊!如來有肉眼。’‘須菩提!于意云何?如來有天眼不?’‘如是,世尊!如來有天眼。’‘須菩提!于意云何?如來有慧眼不?’‘如是,世尊!如來有慧眼。’‘須菩提!于意云何?如來有法眼不?’‘如是,世尊!如來有法眼。’‘須菩提!于意云何?如來有佛眼不?’‘如是,世尊!如來有佛眼。’】
此見不局指眼見,猶言見地耳。知見皆從理智出,原非異體。(理謂理體,即本性也。理智者,性具之智,明其非外來也。)但約有所表現言,曰見。約了了于內言,曰知。故不可強分為二,亦不可定說為一。又知見互相資,知之者深,其見地自不淺。然若不破其舊見,亦不能啟其新知。故文中先說見,次說知。
茲先說五眼之名相,再明佛說五眼之旨趣。
肉眼者,即此血肉之軀所具之眼。蓋勝義凈根,依肉體而有所照見,名曰肉眼。此眼所見有限,惟能見障內(對障外言。)之色。勝義凈根者,清凈見性之別名也。所見有限者,為煩惱所障故也。
天眼,有由業力得者,如欲天以福業得之。有由定力得者,色天、無色天、皆是定力。定力者,謂作觀想,想障外境。(障外,對肉眼所見之障內言。)觀想成故,見障外事。(即肉眼不能見之事。)名為天眼。不必定生天也。即在人間,得此定力,便能有之。此指專修此定而言。若生欲天者之天眼,則是由修福業而得。生色天以上之天眼,或由修他種定而得,則皆為報得也。凡夫齊此二眼。若慧眼以上,非修出世法不能有。
慧眼者,以根本智,照見真空之理。(亦名真諦。)智即是慧,故名慧眼。根本智,異名甚多。如實智、真智、正體智、如理智等等,以其能生起后得智,故名根本智。二乘圣賢,所見齊此。得此則天眼亦得,而過于天眼,能見天眼所不能見。然亦有所限,不及佛之慧眼也。
法眼者,以后得智,照見差別之事。(即是俗諦。)亦有種種異名。如權智、俗智、遍智、如量智等等,以得根本智后,方能得之,故名后得智。得此智者,不但證真空理,通一切佛法,并通世俗一切法,及通一切眾生因因果果,起心動念等差別事相,故名法眼。然猶不及佛之法眼也。菩薩所見齊此。前三種眼,菩薩皆有,自不待言。惟無佛眼耳。
佛眼者,智無不極,照無不圓。惟佛有之。故名佛眼。古德有頌云:天眼通非礙,肉眼礙非通,法眼能觀俗,慧眼了真空,佛眼如千日,照異體還同。照異體還同者,謂但約照見之殊勝,名為佛眼。實則其體非于前四之外別有也。故前四約佛邊言,雖名肉眼,而見無數世界。不同凡夫之有所限,只見障內也。以天眼言,凡夫天眼,只見肉眼所不能見。二乘天眼,惟見一三千大千世界。菩薩天眼,雖勝二乘而不及佛。惟佛之天眼,能見恒河沙數佛土。以慧眼言,二乘慧眼,惟能照見我空。地上菩薩慧眼,亦是分證法空。佛之慧眼,則圓照三空,洞徹真性。以法眼言,菩薩法眼,所知障未盡,地地之中,各有分限。惟佛法眼,所知障盡,無法不知,故無生不度也。由是可知約佛邊言,不過名為四眼,表其隨感斯應耳。其實惟一佛眼而已。故古德曰:前四在佛,總名佛眼也。
佛眼智無不極,照無不圓者。以俗諦言,河沙世界雨滴點數,悉知悉見。其他可想矣。故自無始來窮未來際,遍虛空,盡法界,一切眾生,乃至一極微細眾生,死此生彼,根性族類,以及起心動念,前因后果,千差萬別極微細之事相,無不悉知,無不悉見。以真諦言,聲聞定多慧少,故但照我空,不見佛性。菩薩慧多定少,雖見佛性,而猶未盡明。蓋證佛性,以慧為因,以定為緣。因親緣疏,故定多不及慧多。然定慧既未均等,故菩薩但分證法空,分見佛性。唯佛與佛,定慧均等,了了見性,如觀掌中庵摩勒果也。以上釋名相竟。
佛說五眼,其旨云何?蓋借五眼以明佛見圓融也。此科文相最奇,突然而起,陡然而止。平敘五眼,此外不著一字,意義甚難領會。必合上科并讀之,乃知是令通達佛見。下文知字,是令開佛知。所以須判上科為總標也。
舉一佛眼,便攝四眼。今乃一一遍舉四眼而問,皆答云有者。正明不執一見也。若四眼皆答無,惟佛眼答有。是獨執一佛眼,豈佛之圓見乎!豈法無我乎!長老深解義趣,通達無我法,故不如是答也。約佛邊言,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一一殊勝,合此四眼,即是佛眼。乃復舉佛眼而問,亦答云有者。正明非四眼外,別有佛眼。非佛眼外,別有四眼。非一一眼外,別有一一眼。然隨感斯應,亦何妨有一一眼。蓋遍舉五眼者,意顯不一而一,一而不一。見見皆圓,無所謂一見非一見也。然則謂之見而不見,可;謂之不見而見,亦無不可。亦即謂之不有而有,有而不有也,皆無不可。此不執一之極致也。故答辭皆先曰如是,后曰有。蓋明既見一如,則有見皆是矣。何以故?見見如故。
問答皆言如來有者,總以明見性圓明,有如圓鏡。胡來胡現,漢來漢現,初無容心。正所謂不有而有,有而不有也。譬如分一池為五池,池各現月。月隨池而成五,月無容心也。一而不一也。若通五池為一池,則現一月。月隨池而成一,月亦無容心也。不一而一也。佛眼五眼,如是如是。此正顯一切法無我之義。菩薩應開如是見,通達如是無我法也。云何通達。惟在不執己見,更不執一見而已。云何能不執,首當大開圓解,令其見地徹底,則執情自薄。即復力除習氣,離相離念,證得諸法一如,方為究竟耳。
于意云何?是探其見地如何。一一答如是如來有,足證長老已于一如之理,通達無礙。經中凡言于意云何,皆是探詢見地之辭也。凡言若作是念、能作是念否、莫作是念、汝勿謂作是念等等,皆是破其執見,令開圓見也。
(卯)次,明不執異。
【‘須菩提,于意云何?恒河中所有沙,佛說是沙不?’‘如是,世尊!如來說是沙。’】
恒河上,流通本有如字,為古本所無。應從古本。因有一如字,多認為是說譬喻。不過藉以引起下文耳,而不知其是說實話。殊不知佛說此科,合諸上科,乃以明大乘佛法緊要之義,正是佛之圓見。所謂開佛見者,開此。以誤認故,遂致一齊抹煞。一字之差,出入懸遠,真可嘆也。
如是世尊兩句,是長老答辭。河沙微細,有如微塵。前云:諸微塵,如來說非微塵,是名微塵。則恒河沙,如來亦必說非沙,是名為沙矣。何以故?此經遣相,尚云般若非般若,何況乎沙。今乃不然,如來說是沙者。若不著相,則見相即見性矣,又何必說不是沙乎,此一義也。又復下半部正明一切皆是,以遣微細之執。(即俱生我法二執,)故雖沙之瑣瑣,亦不說非而但說是,此又一義也。然而佛說此科,所謂合諸上五眼一科,以明大乘要義者,尚不在此。
須知此科之義,乃顯佛眼因洞見一切法差別事相,不壞俗諦。故世俗既說是沙,如來亦隨俗而說沙,以明如來之不執異見也。長老與佛心心相印,故答曰如是。既證諸法一如,則何說而不是乎。故曰如來說是沙也。
如來說是沙者,蓋明是沙之言,乃如來說。即是依如義而說,豈同凡夫說耶?何以故?凡夫說是沙,則執以為實。如來說是沙,乃是即非是,非是而是。此其所以不執異見,而說是沙耳。(經中凡說如是,皆含有此義,可靜心會之。)
此不執一,不執異,兩科,含義淵微,須逐層披剝之,以此見不開,執情難遣。急當參究,令其通達,萬不容忽者也。
當知不一不異之義,便是法法皆如,此正佛之所證所得。前于說法法皆如時,亦已廣談。既為佛之親證,即是佛之圓見。然而佛如是證得,由其在因地時已能開此圓見故也。開此圓見,乃能雖見而不立見,乃能于一切法不執而無我,乃能如是如是究竟證得之耳。所以一切菩薩修因時,亦應如是開之。何以故?一異不執,是破除我見之慧劍故。
當知我見難除,不外兩種理由:(一)見理不明。(二)自以為是。初因見理不明而自是,繼因自是而見愈不明。二者蓋互相資助,互相增長。然其病根,則惟一見理不明而已。自是則由不明而生者也。其互相助長,蓋后起之狀。故欲破我,首當明理。開佛圓見者,徹明其理之謂也。先說五眼以明不執一見者,為見理不明者說法也。繼說河沙以明不執異見者,為自以為是者說法也。
見理不明者,非謂其一無見也。但主一見為高,遂為此一所蔽,則高者不高矣。有如五眼,自以佛眼最高。而不知正以四眼一一殊勝,故稱佛眼。此如來所以不執一見,而圓具五眼也,執一者其知之。自以為是者,非謂其絕不是也。但欲獨伸己是,而不與眾見茍同,則是者非是矣。有如河沙,言性固非,言相何嘗不是。相者即性之相,奚必廢相以明性。此如來所以不執異見,而說是沙也,執異者其知之。總之,于見有所執者,則有所立。于是或一或異,不偏于此,即偏于彼。蓋著我之所致也。今教以一異俱不可執,見將從何安立?則我亦與俱化矣。非除我之慧劍乎。
不一不異之義,為般若之綱宗,佛法之要領,可以貫通一切法。故此經令通達無我法者先通達乎此也。此句,開之則為八不、十不、十二不、十四不。如大智度論云:‘不生不滅,不斷不常,不一不異,不去不來,因緣生法,滅諸戲論。’因緣生法,猶言諸法緣生,亦猶言因果。蓋因緣生法者,因緣所生之法也。法即因生之果也。故因緣生法,簡言之,即是因果。此言一切法皆是因果。故一切法皆是不生不滅,不斷不常,不一不異,不去不來。此所謂八不也。若不明八不之義,便不明因果。則所言皆成戲論。正顯八不因果之義,為正論正見也。緣生之法,正是生滅,何云不生不滅?不知緣聚則生,緣散則滅,約法相言耳。見法相之生滅,足證法性本不生滅矣。不去不來,亦約法性言也。因因果果,永永不息,故不斷。因而成果,果又為因,故不常。一切法各有因果,故不一。一切法不外因果,故不異也。八不義若專約因果發揮,可成專書。茲不過略說之耳。
智論又云:‘觀一切法不生不滅,不增不減,不垢不凈,不來不去,不一不異,不常不斷,非有無。’此言十四不也。若將非有非無句,作為解釋不生不滅等六句之義者,則為十二不。中論亦說八不曰:‘不生亦不滅,不常亦不斷,不一亦不異,不來亦不出,能說是因緣,善滅諸戲論。’不出即不去之意。此二論皆龍樹菩薩作以明般若者。嘉祥大師大乘玄論云:‘八不者。是諸佛之中心,諸圣之行處。豎貫眾經,橫通諸論。’其中論疏則云:‘是正觀之旨歸,方等之心骨。定佛法之偏正,示得失之根原。迷之,則八萬法藏,冥若夜游。悟之,則十二部經,如對白日。’誠以如是句義,正是開人佛知佛見,以除其從來執著之妄想妄計者。凡佛所說,皆明此義。所謂第一義也,勝義也,中道也。此義若未通達,則佛法之宗旨不明,何以圓修圓證?故曰諸佛中心,諸圣行處,迷之則若夜游,悟之則見白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