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土宗研究的態(tài)度與方法
釋大安
諸位法師、諸位專家學者:
上面聽到幾位專家學者的發(fā)言,很受啟發(fā),感到與會同仁對宗教文化研究有一種使命感。我來自凈宗祖庭——廬山東林寺,今天就想以《凈土宗研究的態(tài)度與方法》這個話題,向諸位大德請益。
凈土宗的研究在我國是一個甚為薄弱的環(huán)節(jié),與港臺以及日本相比,無論在研究的隊伍還是在研究水平與成果上都有偌大的距離。然而感到寬慰的是,教內外的一些好樂凈宗的法師與學者,轉而在這塊荒地上耕耘,加之念佛風氣在中國大陸甚濃,可望不久的將來,有一個可喜的局面。本人在中國佛學院從事凈土宗教學與研究的過程中,覺得凈土宗的研究既有與通途宗派的普同性,又有不共的特殊性。與通途宗派相比可概述為“豎與一切法門渾同,橫與一切法門迥異”(蕅益大師語)。
迥異的特質在于阿彌陀佛的果覺愿力作為一種超驗的存在,與生活在這個地球上的眾生有著一種隱秘而實存的互動關聯(lián)。這種關聯(lián)在《佛說觀無量壽佛經》中和盤托出。經文云:“諸佛如來是法界身,遍入一切眾生心想中。是故汝等心想佛時,是心即是三十二相八十隨形好。是心作佛,是心是佛。諸佛正遍知海從心想生”。這段經文開顯出凈土宗的根本理則,傳達出生佛一體的奧秘。阿彌陀佛是法界身,以一切有情眾生與無情的器界作法身,彌陀的法身普遍地滲入到每個眾生的念頭中。法身內蘊報身與化身,換句話說,阿彌陀佛的法報化三身全體都在吾人介爾一念中。
于是,當我們心想阿彌陀佛,或用心持念這句名號時,這能念能想的心便具足阿彌陀佛的三十二相八十種隨形好,佛的相好光明就從我們能念的心中發(fā)出來。那么我們能念佛的心當下就是佛。“是心作佛,是心是佛”,直揭念佛法門之心要,彰顯念佛成佛之妙用。吾人一念具足十法界。是心作天,是心是天;是心作畜生,是心是畜生;是心念佛號,是心即佛。是故,我們的心系念六字洪名,那么阿彌陀佛遍知一切法界的無量智慧,就在念佛的每一念中顯發(fā)出來。這段經文精辟地昭示“真、善、美、慧”的內在關聯(lián),四者是一有機的整體。我們以至誠心去憶佛念佛,這是“真”。所念的是佛法界,這是至“善”,有真就具善的內涵,具真善便自然顯現(xiàn)三十二相八十種隨形好,這是“美”。
所謂“誠于中形于外”。有真善美的性德顯發(fā),便會開啟智慧。即謂阿彌陀佛遍知一切法界奧藏精髓的如大海般深廣的智慧,便從憶佛念佛心中生發(fā)出來。證知信愿持名即是真善美慧。阿彌陀佛借助六字洪名,向九法界眾生傳達真善美慧的文明。將眾生從假惡丑愚的泥途中撥濟出來,安頓到常樂我凈的涅槃凈土。凈土法門彰顯諸佛度生出世之本懷,乃方便中第一方便,了義中無上了義,圓頓中至極圓頓。
凈土法門傳到中國,作為一種異質互補的宗教文化,對于中國本土文化貢獻甚大。眾所周知,我國以儒家為主流文化,比較傾向于世間的人文理念,即所謂的實踐理性精神。培植道德人格,建立人倫關系,經邦濟世等,其社會文化效能是值得首肯的。然一種文明體系中,世俗性與超越性保持某種動態(tài)的平衡,將是民族與個人之幸事。凈宗文化的出世本懷正是具備這樣一種超越性。凈土宗告訴我們,在距離此娑婆世界之外的十萬億佛國之遙遠的地方有一個佛剎——西方極樂世界,那個佛剎有一尊佛叫阿彌陀佛。西方極樂世界阿彌陀佛與我等眾生有非常密切的關系。阿彌陀佛慈念我們超逾父母,他為令我們離生死苦得涅槃樂而發(fā)四十八大愿,為安頓我們于無憂惱處而肇立西方極樂世界。我們只要信愿持名,悉能蒙阿彌陀佛慈悲愿力加持,生到安養(yǎng)佛剎。
釋迦本師在凈土經典中,首先描述西方極樂世界種種依正莊嚴,以之作參照系,反顯出娑婆世界殘缺、無常與污穢。令我們對婆娑世界五濁惡世油生出離心,對西方極樂世界生起欣慕神往之心。由此可見,凈宗文化是非常超越的。這種超越性的文化,在我國的東晉時期經由慧遠大師啟建的東林白蓮社一百二十三位緇素精英團體高僧大德們的實踐,廣泛地在震旦國播揚,深刻地影響著中國文化與民族心理。自古迄今的文人哲士中,多有與凈宗文化具甚深緣份者。諸如:謝靈運、白居易、蘇東坡、袁宏道,以及近代的魏源、龔自珍等,悉是專修念佛法門的虔誠者。白居易為繼踵慧遠大師芳軌,在東林寺不遠的東南蓋白居易草堂。其“已許虎溪云里臥,不作龍尾道前行”的詩句,即表白其深切的凈宗情懷。凈土宗為中國文化注入了一種圣潔的超越意向。
這種超越性使我們這個民族更為沉厚,更為空靈飄逸。同時,超越性提升民族精神,永恒地趨向真善美慧,令國人生發(fā)懺悔意識而凈化人心,淑世牖民。凈宗文化影響到我國的政治、倫理、音樂、藝術、建筑、文學等,平添清暢光亮微妙和雅之格調。由于時間關系,這里不多敘述了。
以上所述的凈土宗的特質,便決定著我們研究凈土宗該用的態(tài)度。實在說,凈土宗惠予華夏文明的恩德,贊莫能窮。要做好凈土宗的研究,首先要具信心與誠敬(這與知識型的學術研究稍有不同),凈土宗的事理因果性相,全體是佛果地上的境界,唯佛與佛方能究竟。超情離見,難思難議。吾等凡夫僅靠邏輯思維將不得其門而入。率爾推敲撰文,終屬恃管窺天。是故,吾人應從信心下手,由感應契入。所謂感應道交難思議。“感”是吾人能感之機,“應”是阿彌陀佛慈悲愿力。由于法藏菩薩已然成佛,其四十八大愿就遍布在虛空法界。“道”即是深層“心體”。心、佛、眾生等無差異。吾人在事相(修德)層面與阿彌陀佛有天壤之別,然而在心性理體(性德)層面,吾人與阿彌陀佛乃平等無二。就在這平等無二的心性理體層面,我們與阿彌陀佛可以產生交感融攝。吾人與阿彌陀佛的感應道交就會產生不可思議的現(xiàn)象,比如念佛人臨命終時,阿彌陀佛會現(xiàn)前接引,爾時天樂盈空、異香滿室、見光見花,種種瑞相絕對不是幻覺,水清月現(xiàn),妙德難思。
其次,研究凈土宗要具備誠敬的心態(tài),誠敬即是一種佛性的表達。我國儒家文化亦極為推崇誠敬。《中庸》云:“誠者天之道,誠之者人之道也”。臻入誠境方能參贊天地、化育萬物。《觀經》開示,上品上生者要發(fā)三心,即至誠心、深心、回向發(fā)愿心。三心圓發(fā)即得往生,三心即是佛性實相的表達,即純凈的信心。這一念信心契入阿彌陀佛慈悲的愿海,成辦往生之大事,那怕五逆十惡的罪苦眾生,亦能蒙佛救拔,生到凈土。眾生的業(yè)力與阿彌陀佛的愿力相比是微不足道的,二者相較,佛的愿力最大。所以凈土宗的研究不能僅拘囿于語言文字、名相概念之中,應從信心與誠敬中討究,心靈默應,述而不作,切忌師心自用。
再次,談一下凈土宗研究的方法。一般做人文社科研究大多屬寶塔式。即從查閱相關資料下手,從中形成觀點,然后再加以論證或直接從思想實驗入手,建立某種解釋模型,然后再尋求實驗室中的數據證明。然凈土宗作為一門不可思議的理事雙備的宗教文化,如果沿用寶塔式的研究路向,訴諸于量化的實證,或難契入。凈土宗宜應在樹立信心與誠敬的前提下,建構樹干式的研究模式。開始時,不宜涉獵太廣,應一門深入,在凈宗經論圣言量與祖師們的思想上,痛下功夫,就好象樹根扎到地里,扎得越深越好,得深層地下水的滋潤,然后破土長出樹干。樹干向上成長并向四周延伸其枝、葉、花、果。樹干的再生性強,不像寶塔式最終停滯于頂點,無能超越。
凈土宗研究走樹干式路向,將會越走越寬廣。當然,起始要難些,先難而后獲,才是真東西。樹干式要求我們首先得對凈土宗五經一論的基本原典要爛熟于胸。用讀誦、書寫、禮拜的方式,做鈍功夫,在讀誦的過程中,不要去琢磨這句什么意思那句什么意思。或一筆一畫恭敬地鈔寫,或一字一拜,這樣用上若干年的鈍功夫,或能體會些許如來真實義。得意忘言,得魚忘筌。切忌師心自用,自立章程。須知,吾輩凡夫通體在迷惑顛倒中,不可輕信凡夫的觀點與標新立異的論斷,那些觀點大多自欺欺人,誤人慧命,誠可哀嘆。惟有建立凈宗經典圣言量與祖師原則立場兩大參照系,方能握持辨別是非邪正的準繩。
否則,鮮有不被邪知邪見或相似佛法所迷惑者。凈土宗真諦的把握不可訴諸邏輯思維,眾生的分別執(zhí)著(分別是第六識,執(zhí)著是第七識)正是遮蓋佛性的兩大障礙。我們要加以化解,怎么化解,就是用至誠心、無分別心去讀誦、書寫、抄寫、禮拜、持名念佛,虔祈三寶慈佑加持,以古為師,入乎其內出乎其外,方能夠撰述一些比較如法的文字。我們如果從這個路向向前走,凈土宗的研究或可出現(xiàn)新氣象。
以上述說凈宗研究的態(tài)度與方法。因時間關系,略作界說,有機緣可與諸位同仁作深入的探究。東林寺的凈土宗文化研究學會,希望能吸收一批具凈宗情懷的學者來做一些凈土宗方面的專題研究。凈土宗與各領域的關系值得研究的甚多,諸如凈宗與現(xiàn)代自然科學、生態(tài)環(huán)境、倫理道德、文學藝術、心性之學等。這需要佛教界與學術界通力合作,方可結出碩果。希望一批具學術造詣的法師與具宗教情懷的學者形成建設性的對話,用以提升凈宗研究的品位。由于時間關系就此打住,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