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哲兵 譯注
原文:答何鎮南書
難曰,見答問袒服,指訓兼弘,標末文於玄古,資形一於近用。使敬慢殊流,誠服俱盡,殆無閑然。
至於所以明順,猶有未同。何者,儀形之設,蓋在時而用。是以事有內外,乃可以淺深應之。李釋之與周也,漸世之與遺俗,在於因循不同,必無逆順之殊。明矣。故老明兵兇處右,禮以喪制不左。且四等窮奉親之至,三驅顯王跡之仁,在后而要,其旨可見。寧可寄至順於兇事,表吉誠於喪容哉。鄭伯所以肉袒,亦猶許男輿櫬,皆自以所乘者逆,必受不測之罰。以斯而證,順將何在。故率所懷,宜更詳盡,令內外有歸。
答曰,敬尋問旨,蓋是開其遠途,照所未盡,令精粗并順,內外有歸,三復斯誨,所悟良多。常以為道訓之與名教,釋迦之與周孔,發致雖殊,而潛相影響,出處誠異,終其則同。但妙跡了於常用,指歸昧而難尋,遂令至言隔於世典,談士發殊途之論。何以知其然。圣人因弋釣以去其甚,順四時以簡其煩。三驅之禮,失前禽而費吝。網罟之設,必待化而方用。上極行葦之仁,內匹釋迦之慈,使天下齊已,物我同觀。則是合抱之一毫,豈直有閑於優劣,而非相與者哉。
然自跡而尋,猶大同於兼愛。遠求其實,則階差有分。分外這所通,未可勝言,故漸北茲以進德,令事顯於君親。從此而觀,則內外之教可知,圣人之情可見。但歸途未啟,故物莫之識。若許其如此,則袒服之義,理不容疑。
來告何謂宜更詳盡,故復究敘本懷。原夫形之化也,陰陽陶鑄,受左右之體。昏明代運,有死生之說。人情威悅而生懼死,好進而惡退,是故先王即順民性,撫其自然,令吉兇殊制,左右異位。由是吉事尚左,進爵以厚其生。兇事尚右,哀容以毀其性。斯皆本其所受,因順以通教,感於事變,懷其先德者也。
世之所貴者,不過生存,生存而屈伸進退,道盡於此,淺深之應,於是乎在。沙門則不然。后身退已,而不謙卑。時來非我,而不辭辱。卑以處牧謂之謙。居眾人之所惡謂之順,謙順不失其本,則日損之功易積,出要之路可游。是故遁世遺榮,反俗而動。
動而反俗者,與夫方內之賢,雖貌同而實異。何以明之。凡在出家者,達患累緣於有身,不存身以息患。知生生由於稟化,不順化以求宗。推此而言,固知發軫歸途者,不以生累其神。超落世務者,不以情累其生。不以情累其生,則生可絕。不以生累其神,則神可冥。
然則向之所謂吉兇成禮,奉親事君者,蓋是一域之言耳,未始出於有封。有封未出,則是玩其文,而未達其變。若然,方將滯名教以徇生,乘萬化而背宗。自至順而觀,得不曰逆乎。漸世之興遺俗,指存於此。
今譯:
質疑方向:讀了《沙門袒服論》,闡明宗旨與開導解釋皆有高論,書寫妙文證之于遠古,依據形理運用于當今,使敬慢居不同品級。我非常的心悅誠服,幾乎沒有什么可批評的。
至于袒服是否順禮,我還有不同的見解。為何?儀禮的設置,是因時而運用。有些禮儀雖有內外的區別,但區別只是深淺程度不同而已。例如李耳、釋迦與周公、孔子的差別,外來的習俗與古老的遺俗的差別,只是在于它們繼承的傳統有差別,必定不屬于逆禮和順禮的根本不同。這是很明白的。故《老子》說明用兵和兇事尚右,《禮記》說朝禮不貴左。且“四等”反映了奉親之孝的極至,“三驅”顯示了王者的仁義之心。跑在前面的禽獸不打,后面的才打。其宗旨是明白的。沙門袒服尚右,自認為“至順”,實與兇事關聯,自認為“吉誠”,卻與喪禮相近。鄭伯之所以赤身請罪,與許男輿櫬一樣,都是自己的所作所為違背了禮儀,必然受到了不可預測的懲罰。由此而論,沙門袒服,順乎禮制何在?我坦率的表達心意,望您做更詳盡的說明,令內外人士都能歸服。
答:非常敬佩你探討問題的宗旨。真是開闊了思路,令佛教內外人士都能歸服。再三讀你的教誨,所悟良多。總以為佛法之與名教,釋迦之與孔子,情致雖殊,而互相影響,出發點有不同,而終歸不異。但微妙的跡象往往隱藏于日常生活中,真理隱誨難尋,于是使至理隔離于世俗經典,言談之士誤認為兩者是截然相反的。怎么知道呢?圣人因為射鳥釣魚而反對過分捕殺,順應四時之禮去掉了煩瑣。“三驅”之禮,放走前面的禽獸決不吝惜。網罟安設,要待魚產卵之后的季節方可使用。皇上實行忠厚之仁愛,配合釋迦的慈悲,使天下萬物齊同,物我合一,則合抱之木與秋毫之間豈只有優劣的區別,而沒有相關聯之處嗎?
循事物的跡象去探尋,猶如求大同與行兼愛。追求那真實狀況,則有等級名分的差別。名分之外的通達,難以言明。所以先要增進功德,奉行忠君孝親。由此看來,則佛教與儒家乃內外兩教是明白的,圣人的意思也是清楚的。但是皈依佛教的道路沒有啟明,故人們往往還不認識。如果這樣,那么沙門袒服的道理,是不容懷疑的。
問者希望詳盡論述,所以我再探討一番袒服的本義和根據。形體之生化,由陰陽二氣練就,受陰陽二氣有了身體,以后由不知到有知,由生到死。人都喜歡活著而怕死,好功名上進而不喜歡退隱,所以先王順應民情,又遵循自然規律,令吉兇有不同禮制,左右不同地位。規定吉事尚左,進爵時尚左,以豐富生活物資。兇事尚右,以哀容表示孝心受到打擊。這些都是因其本性,順應以通達教化,感于世事變化,懷念先德的風范。
世人所最看重的,不過是生存,圍繞著生存而如何屈伸進退,就是名教之道的內容。或深或淺的應世之道,于是也就有了。佛教則不是這樣,不爭先,退功名,不卑不亢;任何時候無我,能承受各種侮辱。把自己看作奴仆可謂卑謙,居眾人之所厭惡的地方謂之順從。謙順而不忘卻根本宗旨,則為道日損的功力容易積累,超脫世俗的道路可走。所以佛教遁世以求道,拋棄榮辱,違反世俗而行動。
行動違反世俗的佛者,與世俗名教之賢者,外表相似而實際上有差異。何以能說明?凡出家人追求清靜無累,有累是緣于有身體,不執著身體方可去累。知道生生繁殖是由于自然的稟化,不順從自然的繁殖之道是為了求取佛法宗旨。由此而言,發心走這條路的人,不以生殖和生命累其精神。超脫世俗事務的人,不以感情累其生命和生殖。不以感情累其生殖和生命,則生殖和生命可斷絕。不以生殖和生命累其精神,則精神可以進入冥冥之中。
然而一向所謂吉兇、禮儀和奉親事君者,是一個范圍之內的理論,未能超出界限。未超出界限,這理論只是玩其詞句文彩,而未能通達其變。若是這樣,將會迷滯于名教,曲從于生命,追逐萬化世界而背離了佛法宗旨。從順應的角度看,這不也是逆禮嗎?對外來習俗與傳統遺俗的關系,其理解的宗旨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