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粒米中都棲息著神的靈魂
稻子產于中國南部,印度東部和東南亞,稻子的栽培歷史非常悠久。從泰國的克拉托、農拿庫塔的遺跡,能看出紀元前四千年的栽培情形;據說從緬甸國境的紀元前一萬年的古墳,也曾發現栽培的遺跡。
在古印度,把飽滿的稻穗視為豐收的象征,也視為財富與豐收女神羅庫修米的象征。成為各種儀式中不可缺少的物品。佛教誕生后,成為修法的物品,為五谷之一。
在產稻子的地方,各地的先人們認為每一粒米中都棲息著神的靈魂,哪怕一個米粒,也不應該被輕視和浪費。稻作是伴隨著信仰發展起來的,與之相關的各種祭祀活動應有盡有,這是亞洲稻作文化的特點。有研究者認為,有龍的傳說和神話的國家和地區,都有稻子生產。
關于稻子的神話很多,大多和宗教信仰有關系。
在十二世紀被建造的吳哥窟,是須彌山宇宙的模型。吳哥窟由金字塔狀的三重基壇構成,依次代表由地界、空界、天界構成的印度教須彌山宇宙觀的“三界”。在當地流傳的創世神話,在吳哥窟有所反映。這神話描述了人類與稻米的關系。
日本以印度研究和雜學著稱的學者伊藤武用生動的語言描述了這個神話。
在須彌山的山頂上居住著神靈。
他們都是不死之身。
正因為能長生不老,所以沒有必要繁育后代“留下”生命。
所以,神靈們沒有男女的性別區分。
神靈們光彩照人,像羽毛一樣輕盈。
輕飄飄,輕飄飄。
有一天,他們依然像風箏一樣乘風玩耍。
下界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波濤搖搖晃晃地泛著白色的泡沫。
神靈們覺得那就像甘甜的棉花糖。
于是他們大口大口地把泡沫吞進了肚子。
最后泡沫消失了,露出了地面,這就是柬埔寨國土的誕生。
吃完大海的神靈們,又開始吃土地。
還吃了土地中生長出的植物。
于是知道了米的味道。
另外,還知道米和魚一起吃會更加好吃。“好吃,好吃。”
神靈們不由得吃過了量,肚子開始疼了。
接下來,屁股上開了一個洞,排糞后舒服多了。
同時,還出現了一些凹凸。
“唉,你的雙腿之間長出了一個怪東西,你肯定得病了。”
“喂,你的兩腿之間有一個孔,你才得了怪病呢。”
“那該怎么辦?”
“怎么辦呢?”
“對了,往我的孔里——”
“插上我突出的部位——”
“好的。”
“這主意不錯。”
于是,超出空中飛翔無數倍的目眩似的飛翔感包裹住了兩個人。
盡管他們得到了新的快樂,但作為代價,神靈們再也不能在空中飛翔了。
而且,由于吃了下界的東西,就受到了下界法則的束縛。
他們,已經不是不死之身了。
他們受到了依靠食物維持的“身體”的限制。
開始年老,得病受傷,很容易死去。
不過,同時他們開始繁衍后代,讓孩子延續自己的“生命。”
人要向死而生,必須要種植稻子維持生命。人有了生老病死,有了痛苦煩惱,有了階級差別,有了貧富榮辱,必須有宗教信仰超脫今生。人雖然從神界來到凡間,卻時刻想著重返神界。于是有了宗教修行。吃飽了米飯,就想著長生不死,成佛得道一直誘惑著人類。在古印度,先誕生了印度教,然后又有了佛教。
這個神話和佛教典籍中記載的世界形成的傳說是一致的。可能是佛教吸取了印度教關于創世的神話。傳說中的稻子更符合人類的飲食幻想,免除對饑餓的恐懼,這大概是宗教中最吸引人的地方。佛教的經中說:“林藤既沒,香稻復生,而此香稻,無糠無秕,妙香可愛,依時成熟,旦時刈已,暮時還生,暮時刈已,旦時還生,取已旋活,中無間絕。旦暮二時,取其香稻,但為資養,不知本因。彼時有情,而況貪食,以是緣故,身轉粗重,乃有男女二相差別。”
神話中,人類的性別意識覺醒,都和食物有關。圣經故事中是亞當和夏娃偷吃了禁果,而佛教中則是稻子。基督教因亞當和夏娃偷吃了禁果,產生了原罪和救贖的宗教思想,而佛教因為人類貪吃香稻,則產生了戒貪食,不殺生等教義,慈悲情懷,悲憫眾生成了佛教的重要思想。
佛教經典中的稻米
佛教經典中也常用稻、麻、竹等農作物的普遍與眾多,來比喻菩薩了達意趣,善于說法,遍滿十方。如《妙法蓮花經》所說:“新發意菩薩,供養無數佛,了達諸義趣,又能善說法,如稻麻竹葦,充滿十方剎。”
不僅以稻米譬喻說理,佛教經典《出曜經》還記載著佛陀化現稻田,度化梵志的故事。
往昔佛陀在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游化,當時國中有大梵志,種植了廣大的稻田,他的孩子常守著稻田。有一天,天上降下大冰雹,不但打傷了稻田,也擊殺了梵志的兒子。梵志得知這個消息之后,心神狂亂,在城中馳走,輾轉來到祗園精舍。
佛陀知道度化梵志的因緣到了,就在祗園門外,化現了如同梵志所種植的廣大稻田,又化現梵志的兒子。
“啊!我的稻田和兒子都安好!”見了佛陀化現的景象,梵志的心這才悄悄清醒,不再迷亂,反而接受了事實。于是他就前往世尊處,世尊便為其宣說苦、集、滅、道等四圣諦法要,梵志聽了佛陀的教誨,豁然開悟,證得法眼凈,入于圣者之流。
佛教認為舍棄“我”,才能明心見性。不但一切罪從“我”而生,一切貪嗔癡煩惱,亦是由“我”而起,所謂“我”貪、“我”嗔、“我”癡、“我”嫉忌、“我”諂曲、“我”驕慢,無“我”,一切煩惱無所從起。的確,人世間的一切煩惱業障,都是因“我”而起,無“我”而滅。
稻田仿佛是一面虛幻的鏡子,若有若無,“我”消失了,菩提覺悟就來了。
稻田是梵志人生無常大變故的見證,失去反而是解脫,佛陀真是巧妙,破了梵志的執著,梵志由此悟道。
稻米齋飯
2500年前佛陀游化傳教,佛陀用最質樸的方式――行腳托缽來傳播佛教思想。自從佛陀離開了家鄉,拋棄了自己的王子身份,他就與所有的修行比丘,甚至和林棲、梵行的婆羅門一樣,過著漫游世間、不住屋舍的終年苦修生活。在梵語中,“出家”也就是“離開家”、“住在大自然中” 的意思。
佛陀的托缽里盛著一粥一飯,一飲一啄,喂養著佛陀柔弱的身軀和豐饒的思想。佛陀四處乞食游化,只有在雨季里,才回到精舍或固定的一處結夏安居,此時不再出外托缽。想當年,來自四方的白米飯和稀粥一次又一次充滿佛陀的托缽,那清淡的滋味大概有利于修行——小小的一缽里,盛滿的永遠是十方的護持與僧人的自省。
飲食,是生物維系色身肉體的要件之一。一般人每日塵勞奔忙,最低限度的目標便是求得衣食溫飽,如果能吃飽穿暖后,最好還能吃得好,穿出地位。對出家僧人而言,要能專心辦道,首先也是必須安頓色身,但佛陀教導比丘將食物視為“藥”,只是以食物治療饑病,滋養色身,長養慧命,不可恣意貪食。
佛陀定下的“乞食”,對僧人而言,蘊涵著深遠的意義──一方面是降伏驕慢,不貪美味,毫無選擇,專心修道;另一方面則是藉助乞食因緣與居士接觸,給予布施種福田、說法的機會。所以,乞食是僧人的正命,墾土掘地、種植蔬果以致傷害生命,這是原始佛教所不許的。
佛教傳入我國之初,寺院不供應飲食,僧人靠托缽乞食為生,所乞食物不分葷素混在一起吃。后來梁武帝信佛,佛教興盛,“南朝四百八十寺”為證,他下令禁止僧人食肉,齋菜就變成了全素菜。五臺山的“羅漢齋菜”用料多樣,象征早期僧人托缽乞來的各種食物。
在中國的文化里,“乞討”是卑賤的行為,何況在普遍重視農業勞動的社會,僧人乞食,被視為“不事勞作,不事生產”,難以獲得社會大眾的認同與尊敬;其次僧團人數不斷增加擴大,寺院又位處偏遠,依賴托缽乞食有困難。在此情況下,自南北朝以降,皇室貴族以賜田與舍田的方式供養僧人,不再直接布施飲食;相對地,僧團也必須自行組織生產的方式,以便自給自足。
稻米成為寺院的主要齋飯之一,一粒一粒的米飯清靜、自在,有著繁華落盡的淳真,有著食物本來的天然滋味。它指向一種簡單、有信仰的生活方式。簡樸的叢林用齋,象征的是高遠的智慧與寬廣的情懷。
稻米中的禪意
唐朝時,馬祖大師創建叢林,百丈禪師立下清規,正式開啟中國僧伽生活新型態,僧人開始過著“晝而農、夜而禪”自耕自食的農禪生活,百丈禪師“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身體力行的高風亮節,成為后代僧人效法的榜樣,在修行時成為僧人奉行不渝的信念。
修佛參禪宗全在于一顆平常心,即清靜心、平等心、無分別心。所以南泉禪師說,“平常心是道。”日常的生活、學習、勞動、甚至穿衣、吃飯,無處不存在禪。禪不是遠離人世間,不是在生活之外的神秘的東西。平常心還是“饑來吃飯,困來即眠”。看似簡單,實則是大境界。我等凡夫俗子,正像惠海禪師說的那樣,“吃飯時不肯吃飯,百種須索;睡時不肯睡,千般計校(較)。離禪師所說的境界有云壤之別。同樣是端起碗來吃米飯,這滋味自然千差萬別。
中國寺院叢林并有嚴格的廚房規約,當然并不僅僅是一飯一炊來之不易,還有更深層的含義:“寸薪粒米當知來處之艱難……更當思調和夫眾口, 酸咸適味、香軟得宜,慎重烹飪,勿生輕忽,以供養為懷……粥飯三時,不得一朝失誤……”作為僧人領執的指南,在執事中培養奉獻喜舍的精神,更要反觀自己的用心處。因此古來許多偉大的祖師皆出自大寮(廚房),如雪峰禪師當過飯頭,溈仰禪師當過典座……“莫謂執事之外,更無所營,須知運水搬柴,無非佛事;舂米作飯,正好參求。”雖然中國僧人不再出外乞食,卻在執事,尤其大寮執事中,互相護持,滋養色身、慧命,開辟了另一個成就道業的最佳壇城。
禪活潑的智慧,無處不在,插秧、淘米等勞作自然也能捕捉到。
手把青秧插滿田,
低頭便見水中天;
六根清凈方為道,
退步原來是向前。
這是五代后梁契此和尚所作的一首詩。惟有一顆清靜之心、謙遜的姿態,俯下身子看世界,才能從心水中看見廣闊的藍天,而六根清凈才是修行者惟一的道路;只有反觀自己的內心,就像農夫插秧一樣,退步原來正是向前。
“青青秧苗,皆是法身”,滿眼青翠的稻禾,不僅充滿美感與和諧,耕作的農人,或者下田的僧人,幾千年來就以美麗謙卑的姿勢那樣插秧,簡單而純粹,富有節律,內心是一片寧靜的平和、虔誠的感恩。
尋常稻田,展示出迷人的禪宗之境地,轉眼之間,青青秧苗變成金黃色的稻穗,可以看作佛在人間的奇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