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二十年,大師四十七歲。這年七月到京都訪紫柏尊者達觀大師,相會于都門西郊園中。達觀大師見大師到來非常高興,兩人相對兀坐四十晝夜,目不交睫,談論著如何撰寫明代《傳燈錄》,并約定在曹溪相見,共同開辟禪宗的一代法脈。后來又同大師一同上石經山,觀看了石經洞。
石經洞里石板刻的藏經是晉朝一位靜琬法師,因顧慮三災壞劫無佛法,就在房山縣鑿石為板,刻了一藏佛經貯藏在山洞里,又用石門封閉。到了明朝時,這石經洞的塔院被和尚出賣,達觀大師發心把它贖了過來。因此保全了石經法寶。這時,大師作了《琬公塔院記》和《重藏舍利記》,刻在塔院里。
第二年,牢山東區出現災荒,餓死了很多人。大師把山中儲存的齋糧,全部分給近山的居民,但仍不夠,大師又乘船到遼東,買來豆數百石,使靠山的居民,沒有餓死一個。十月冬至節,大師到京朝賀太后,太后留大師過冬,并請大師在慈壽寺說戒。這時大師知太后儲蓄已厚,就請她修建報恩寺。但因日本侵犯朝鮮,朝廷正商議派兵討伐,修建之事只得暫停。
神宗皇帝因信仰道教,對內使經常為佛事行走,素來憎惡。有一次,太后派內使到東海牢山時,內庭以偶然事故觸怒了神宗,又傍及了太后,大臣們都覺得很危險。這正給朝內反對太后的朝貴一個下手的機會,有些打算先把送經內使除掉,然后借用以前方士鬧事的流言來打擊大師和太后。因此他們先命令監視官員的服役人員,扮作道士的模樣,上殿擊鼓呈狀,告大師侵吞國家庫銀。皇上一閱,不禁大怒,下旨逮捕大師與送經使者。
大師聽到這一消息,就召集了大眾說:“佛陀的慈悲拔苦精神,就是為了一個眾生,也不舍三涂苦趣。這東海是邊地,素來不聞三寶的名號。我在這里教化十二年,連三歲的孩子都知道念佛了。至于那些舍邪歸正,修行佛法的,連鄉比戶都是。看到佛法在這里生根發芽,我的愿心已滿足了,死又有什么值得遺憾呢?只是未能重興報恩寺,感到有些痛心罷了!”
當大師告別大家,離開即墨城的時候,城中的百姓老少,都流著眼淚來送別,對大師此行的安危都十分擔心。
大師到了京都,奉圣旨下押鎮撫司。在升堂拷問時,執事官先受風旨,準備迫大師盡招太后在各山所施的資財。在苦刑的拷訊下,大師說:“我作為僧人來說是慚愧的,因為無法報答國家和人民給我的恩典。今天,我不會可惜這生命的完結,只是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死去,的確有傷于皇上對太后的大孝啊!我如果為了奉迎皇上,曲意妄招而損壞了綱常之道,的確不是臣子愛護君王的誠心,這樣做怎么對得起歷史上那些清白高尚的賢哲們呢?”大師以精誠之心抵制了誣告,僅招認了以前供養的七百余金,愿請皇上查內庫帳簿。當清查了內庫后,除了以前代賑的七百余金外,果然沒有絲毫差錯,神宗這才明白過來,于是母子和好如初。但皇上還是以大師私自建寺為由,貶大師流放雷州充軍。
自大師三月下獄起,京城內外諸寺院都為大師誦經禮懺,有些和尚還燃香煉臂持咒加持大師。
到了十月底大師將南行時,朝中許多士大夫們,大多穿著褻服,偏倚一足來相送。
十一月,大師到了南京,在長江邊上老母親來與大師訣別。大師見老母親歡喜交談,音聲清亮,胸中沒有絲毫的滯礙,于是問:“當您聽到兒子死生之際,難道就不憂愁嗎?”老母親說:“死生是由業力而定,我自己的死生尚且不憂,何況是你呢。但人言參差,我對此事又沒有決定的見解,所以覺得有些懷疑。”母子倆就這樣坐談到天亮,在即將訣別時,老母親囑咐說:“你應善以大道自愛,不要替我擔憂,今天我也與你長別了!”老母親說完,頭也不回地欣然上路去了。大師望著母親遠去的背影,感慨地想:“天下的父母都能這樣,豈不可以頓盡生死之情了嗎?”于是下筆寫了一首《母子銘》:
母子之情,磁石引鐵,
天然妙性,本自圓成。
我見我母,如木出火,
木已被焚,火原無我。
生而不戀,死若不知,
始見我身,是石女兒。
達觀大師因在石經山與大師相約,愿在曹溪共振宗風,當大師遇難時,達觀大師正在匡山天池等候。聽到大師遇難的消息,內心大驚道:“要是失去憨山大師,那曹溪共興的愿望也不能實現了!”
達觀大師先趕到曹溪,然后到京請好友相救。再折回聊城,聽說大師準備離京,就回南京等待。
大師到南京后,在長江邊一個庵中與達觀大師相見。達觀大師提議要大師陳白冤屈,大師不同意,認為這是定業所感,不必多言。臨別時,達觀大師把住大師的手臂說:“我在天池聽說你遇難,就對佛許下了誦《法華經》百部的愿,為了你平安,只有靠我的心愿和你的口舌來完成了!”大師聽了,唯唯謝別。達觀大師又把所作的《逐客說》贈給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