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果算作“百年”,我已素食二十五個春秋。 在素食的旅途,我沿途遭遇過坎坷不平的羊腸小徑,也經歷了風光明媚的山青水綠。我明知道,素食對我這個障深孽重的人,是一種重如山岳的負擔,但是在開始時,心里已有夠道的決心與勇氣,因而能一視無物地通過生活的千枝萬節,才算安定下來。 我素食,為了抒發胸間的“主義”,曾在過去歲月中,寫過〈巴巴拉摩爾醫生與素食〉、〈密勒醫生與素食〉、〈素食、素食主義者〉、〈我的素食生活〉、〈素食寫意〉這些極短篇,來為我的素食生涯“憶芳容”。 其實,我倒是個一生憔悴、滿目蒼涼的生命旅人;對于人生,黃金時代我無緣,但是天賦不屈服于世俗的強烈個性(我外表文弱),使我都能在驚濤騙浪之后,把住了自己最后一關,以釋迦牟尼圣者作為我的“守護神”。 我素食,絕沒有以此作為造功作德的意愿,我既不求長壽,也不須人憐;我素食,不勉強,不張狂;我是素食道上的自由人。 二十五年之前,我三十六歲,七葷八素什么都吃,二十年來,透過生活上實踐,感覺素食除了在社會上比較不方便之外,體力、精神與一般人并沒有差別。本來在素食以前,幼年時代,在一度大災難之后,罹患上嚴重的胃寒,小腹經年作疼,現在素食之后,情況并沒有更糟。(這是個人病史的因素)。 平日工作之后,恢復體力很快,每天回家,再累,休息二十分鐘之后,也不累了。這不是說我無端渲染素食的偉大,而是時間考驗我二十五年了。可是——素食,除了一般人在“營養”上杯葛佛家之外,在世俗的論調上,有很多宗教這樣講:豬啊,鴨啊,本來就是生給人們吃的,不吃的話,畜生不是遍布全世界了嗎?我們人都要被它們淹沒了。這些話,看起來很有道理,但是實實在在很沒有道理,現在,我們的世界——非洲地區沒有佛教,他們被畜生淹沒了嗎?世界上,有許多高度繁殖的生物(像黃鼠狼吧),人類沒有去殺它、“吃”它,它們并未充滿世界,天道很奇怪,有很多族類,常會透過種種方式,轉彎抹角地控制了自己份子的數量。有些族類,每繁殖到一定的階段,便會自我“緊縮”一次,北歐的一種鼠類、鯨魚,都有這種記錄。 素食問題,除開西方宗教鐵定認為所有家畜,應該被人吃掉,否則豬羊雞鴨遍布天下。在佛家言,只是在生命價值上,把一切有情,都提到同等的地位,基于此一因素,才告訴我們不要肉食,同時在理論基礎上,“羊死為人,人死為羊,人羊互噉”的因果定律,也支持這種素食的地位。老實說,誰不喜歡葷食?葷菜的花樣多,色香味強烈嘛,因此,有些老先生,吃了幾十年的素,到臨死邊緣還要開齋。有些比丘還俗之后,依然大魚大肉,不亦樂乎?況且,你一朝素食,總不能每天上素菜館吧!要上葷菜館,一碗名實不副的清風陽春麺,惹得堂倌們吹胡子瞪眼,沒有勇氣的素食者,遇到這種景況,連頭都抬不起來。 今天,我們學佛人,要考慮的,不是素食方便不方便,好吃不好吃的問題,而是原則與世俗是否沖突的問題,如堅持原則,就不要考慮世俗之見,以及自己的“口腹”。要素食便素食,不素食便不素食,今天號稱信佛的人上千上萬,素食者卻不足百分之一。這是“意識”決定“存在”,與別人無干。釋迦并未強迫何人素食,很多老居士學一輩子佛,看起來專一又虔誠,就是離不了葷腥,并且無肉不下飯,但是講起道來,卻天花亂墜。反過來說,大家都素食了,但是你的心比肉食之輩還骯臟,素食又何用?你嘴里不殺生,心里殺生,沒有意思,素食不素食,是一種“人格完整”的行徑。如果出家,你沒有選擇。中國佛教原則是如此,佛法到日本、韓國一變;娶妻、食肉,連鈴木大拙禪者,也是。日本的“比丘”、非比丘,住寺作住持,實在是“心凈口不凈,道凈身不凈”。日本佛教的學術夠偉大。豈奈“素食何”?今天“素食的佛教”很可憐。純素食,已經危險到只剩臺灣、香港、星馬、菲律賓,以及美澳等地零星的中國藉法師和在家居士了。可見人類堅持原則是一件多么“難艱困苦”的事。 “素食”者會短壽嗎?早被醫學家否定了,壽命與素食無關。但是你過分刻苦自己,做“苦行僧”,也許有點影響。可是很奇怪,苦行僧倒是長壽的。 再說回來,原始佛教,南傳佛教、密宗佛教,都是非素食的。佛法到東方來,中國人是第一個的佛教的素食主義者。日本人把佛家的獨身、素食主義打消了,穿著出家的僧袍,蓄妻子,但是莊嚴的佛家生活也壽終正寢了,這與高度的學術成就,得失之間,是千秋難定的。不過我覺得,中國佛教已經淪落了。它們已受到日本佛教負面的強烈污染,以前中國寺院,從無比丘與比丘尼雜居現象,觀之今日中國佛教寺院里,只住單一比丘或比丘尼的已經很少,而嚴守比丘不為比丘尼剃度、比丘不以比丘尼為灑掃侍護的又幾希?流風所至,歷史之變轍,能不令人浩嘆? 過去,大陸佛教有心理上的約束,比丘只為比丘剃度;比丘尼由尼師剃度,在戒律上才有“清凈”的憑藉可依,否則,這種隨緣,是否犯戒,已有問題了(經云:釋迦曾為姨母大愛道等比丘尼剃度,因當時沒有比丘尼,是從權措施,此后,則不容續規范。)今天,能找一間“清凈”的寺院,已經很難,惟一例外,即是“一個出家人一個廟”,佛經說:“末法時代,就是這個樣子。佛法走下波,最后連比丘也沒有了。其次是居士傅法,接受弟子,一如出家人建立法系,比丘拜白衣,佛經之寓言,都一一出現在我們眼前,佛陀透過慧眼,親證境界,看到宇宙無限長的未來所發生的事,看得人不寒而悚。釋迦佛能說什么——法爾如斯,看過許多經典,以及戒律學的書,才覺得人心之可怕!但是,請記住,這是“世間法”的常態。今之僧寶無辜,我們不要以為某位法師的寺里住著比丘尼,某位法師為比丘尼剃度過,某位法師隨侍者是女人,就生輕慢心,要知道,這是形勢,個人在這一末法時空之壓力下,是大海的浮漚,連釋迦佛自己,也要慨嘆眾生難以盡渡,如果你真能力挽狂瀾,重建佛門興廢,那你就是一時之圣了。 信佛的人,尤其我們在家居士,要將“信仰”與真理活用,而不必以出家或素食問題,作為一心理障礙。另一點要知道的是,釋迦牟尼當時在雪山修道,并未以“素食”為惟一生活方式,因為印度很熱,當時的比丘們都是過午不食,寺里也不蓄糧,多是清晨出門托缽,乞回來的飯菜,不一定是齋菜。因此,原始佛教純素食問題并不嚴重,他們只是不殺生,而他們遵守的是“不是我殺,不為我殺,我不見殺”的三凈原則。佛經上告訴我們,“素食”是一個佛弟子堅持修道的起碼條件;而人心不凈,念頭不斷,即使勉強素食,要想把自己的境界,提到“佛土凈”的水平,是有問題的。“素食”,是一次“考驗”,一項“水到渠成”的行為,不是情緒沖動的后果。西藏蒙古“活佛”(當然不一定是得道的“活佛”)牛羊肉什么都吃,那么他是不是永絕金剛法界之路呢?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們的地域難為純素,等到他們離開那山高□寒的荒涼之地,也就想不起素食了。即使他曾念咒為死者(他吃的那些)加持,又何補于物我同悲之理呢? 一個人既立志學佛,生死都可放下,又何況乎“素食”這點小事,你為素食而發愁,又偏要脫離苦海去學佛,恐怕也學不出什么道理來吧! 像西方人——蕭伯納、鄧肯、密勒,甚至甘地均素食,他們另有一番解脫,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不必去西化自己;一貫道、五斗米教、同善堂,這些中國雜神教也素食,他們是撿佛法的牙慧;只有以佛法來“立命”的釋迦牟尼座下善男子善女人,素食對他們是整個佛道上的小事,卻是學佛人的第一關。 我們莊嚴生命,不可隨俗,大道當前,群魔讓路,還有什么比素食更為嚴肅的事? 編者注:本文轉載自74·3·1·現代《佛教雜志)第46·期。該雜志發行人凈行法師,出生于越南,現已入我國藉,留華在師范大學深造,獲文學博士學位,他主持的靈山講堂,經常有佛儒家學術及禪坐氣功等活動。從本文中,可深入知道一些素食與宗教相關的事情,增加一些吃素常識。至于文中所提素食營養不足之論,乃是偏食之過,批評并不正確,也是最常見的誤解,讀完本書,即可明了那全是不懂營養學的緣故。 復次,在本書揭開正確的素食絕無營養不足的事理之后,如果是一個真正的學佛人士,又處在蔬果充裕的環境中,應該再沒有借用以上兩項理由作憑藉而能大言不吃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