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齋也叫吃素，能做一手很好的齋菜，「不著一葷而盡得風(fēng)流」，是很不簡單的，它也是中國飲食文化的一部分。
幾年前，游南岳，行至磨鏡臺，遇雨，天又將暮，便奔附近的南臺寺掛單。方丈慈眉善目，連稱「善哉」，令知堂安排一間潔凈的客房，將我安頓住下。
一夜風(fēng)雨，穿林打葉，松濤嘯嗷，叫人輾轉(zhuǎn)難眠，起而挑燈，讀詩待漏。
守安和尚詩云∶「南臺靜坐一爐香，終日凝然萬慮忘。不是息心除妄想，都緣無事可商量。」正好道出此夜意境。按，守安和尚磺Ф嗄昵白〕幟咸ㄋ攏聳塹筆斃吹摹Ｓ镅災(zāi)勢櫻植灰撞甕浮４蟮仲視鋃既绱耍匭恢匚牟桑此菩趴冢翟蚰訊ズ蛻寫諞虜Ф嫉霉視锎鴇綣兀浴覆懷勻燜兀菹肷銜魈臁梗備穌婧蛻脅⒉蝗菀住?
梁武帝以前可吃「三凈肉」
次日，風(fēng)雨過後，天清氣爽，僧眾頂禮迎客，邀共進(jìn)午餐。
飯是大木甑所蒸，很香；菜有四五樣，全是素菜，尋常瓜豆，清油烹炒，謂之齋飯。不論僧俗，八人一桌，一律使用公筷。佛門迎客，不蹈塵俗，令人心境清爽。席間不敬菜，不言語，亦不聞瓢勺碰撞之聲，其味甘香，回味無窮。
吃齋起自佛門，是佛教信徒一種生活清規(guī)。久之，流傳到民間，被一些人用作養(yǎng)生之道，形成中國飲食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我想起梁武帝這個有名的「菩薩皇帝」，佛門無酒肉與他有一定的關(guān)系。他是個熱心於弘揚(yáng)佛教的人，在位時廣建寺廟，保護(hù)僧眾，提倡僧人過集體生活，他自己也念經(jīng)打坐。據(jù)說他寫過一篇《斷酒肉文》，呼吁全國的僧眾不食酒肉，以維護(hù)大乘戒律的尊嚴(yán)和佛門的清凈。於是自那以後，佛寺便厲行禁酒肉。在那以前，小乘經(jīng)是容許僧眾吃肉的，只是有個原則∶「不聞殺，不見殺，不為己殺」，謂之「三凈肉」，可以吃。但梁武帝的號召一下，斷酒肉的多了起來，有的僧尼連「三凈肉」也不吃了。
孫傳芳晚年吃素沒用
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是很注重這個「吃」字的，一方面認(rèn)為吃很重要，布帛菽粟，與空氣一樣，須臾不可離；所謂食色性也，即甘食悅色是人的本性。另一方面又認(rèn)為「吃」字一旦掌握不好，也是容易壞事的。好吃加懶做，就是一種惡名。酒色財氣，吃喝嫖賭，都為人所詬病，「譬如小兒貪刀刃之蜜，甜不足一食之美，然有截舌之患也」（《四十二章經(jīng)》卷引），認(rèn)為口腹之欲，要很好把關(guān)。至於殺生，奉行仁道者認(rèn)為是作孽，是不仁，所以有的人不吃葷腥。孟子就說過「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這樣的話。但他似乎只是對殺生不滿，肉卻不曾不吃，怎麼辦？他又說「君子遠(yuǎn)庖廚」，主張躲起來吃，頗有點(diǎn)自欺的味道。看來思想進(jìn)步是一回事，實(shí)際行動又是一回事。
孟子是講仁的，胡適曾將孔子的「教」比做「爸爸政策」，將孟子的「仁」比做「媽媽政策」，意即「教」和「仁」在當(dāng)時是治國平天下很重要的兩個方面。
但「君子遠(yuǎn)庖廚」這樣的吃法，實(shí)在是有失君子之風(fēng)。倒不是說不應(yīng)該吃肉喝酒，或者說都去吃素，關(guān)鍵是主張的是什麼，做的又是什麼。在道與欲的問題上，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人鬧過這樣的笑話∶提出口號是一回事，而實(shí)際做的又是一回事。
所以，石頭希遷和尚（一千多年前在南臺寺住持過五十年）的「即心是佛」論，就講到信仰。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堅(jiān)持正確的信仰，言行一致，表里一致，才談得上道欲不悖。否則，即使信誓旦旦，也不過是個魔外。魯迅先生說孫傳芳晚年吃素，卻不能使人們忘掉他殺人的兇暴，就是這個道理。
有的地方風(fēng)行用公款請客吃飯而又諱言腐敗揮霍，開門納賄而又諱言請客送禮，「公事不沾酒肉」之說，大抵也和「吃肉不仁」一樣，只是掛在嘴上的東西，於是就有了做假帳、說假話、會假報、辦假案的把戲。
辭別僧眾，踏上歸途。回望南臺寺，已經(jīng)霧失樓臺。「須知極樂神仙境，修煉多從苦處來」（袁子才《論詩》），一頓齋飯，滿足了口腹之欲，也給我深深啟發(fā)∶處處留心皆學(xué)問。要實(shí)現(xiàn)一種夢想，一種追求，是不容易的。就說這個道與欲的問題，兩千多年前的古人都未能解決好，在今天，也就更顯得任重而道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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