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直說
簡 介
［宋］ 無名氏
［簡介］
宋代禪宗典籍。撰者不詳。
此書亦為禪宗早期通俗說教讀物，如序所云，此書之旨意是在“發(fā)明真心，以為入道之基漸也”。“心者人人之本原，諸佛之覺性，一切萬法盡在一心之內(nèi)，八萬四千法門從此而出。”撰者以此為主旨，分十五章對真心的名實、體用、功德，修持真心之工夫等內(nèi)容均作了相當明晰的闡述。全書中心明確，論析突出，和希運之《傳法心要》有異曲同工之妙。
真心直說序
或曰：祖師妙道可得知乎？曰：古不云乎，道不屬知，不屬不知，知是妄想，不知是無計。若真達不疑之地，猶如太虛寬廓，豈可強是非耶。或曰：然則諸祖出世無益群生耶？曰佛祖出頭無法與人，只要從生自見本性。華嚴云：知一切法即心自性，或就慧身不由他悟，是故佛祖不令人泥著文字，只要休歇見自本心。所以德山入門便棒，臨濟入門便喝，已是探頭太過，何更立語言哉。或曰：昔聞馬鳴造起信，六祖演壇經(jīng)，黃梅傳般若，皆是漸次為人，豈獨無方便于法可乎？曰：妙主頂上從來不許商量，第二峰頭諸祖略容話會。或曰：敢祈第二峰頭略垂方便耶？曰：然哉是言也。奈何大道玄曠非有非無，真心幽策絕思絕議，故不得其門而入者，雖檢五千之藏教，不以為多；洞曉真心者，但出一言之擬比，早是乘法矣。今不惜眉毛，謹書數(shù)章，發(fā)明真心，以為入道之基漸也。是為序。
重刻真心直說序
無真心直說者，佛佛授手祖祖相傳，更無別法也。心者人人之本源，諸佛之覺性，一切萬法盡在一心之內(nèi)，八萬四千法門從此而出。悟此心者，凡圣交參，迷此心者，生死無際，心隨事轉(zhuǎn)，事隨理彰，事理融和，名直說者矣。今比丘凈林，宿生慶幸，得遇斯文，發(fā)心重新刊梓流通，命予為序以冠篇首，予才陋語拙學問之淺，無足以發(fā)明共深奧，略序直說真心，以塞其清耳。
成化己丑年五月端陽日后學文定序。
真心正信
華嚴云：人為道源功德母，長養(yǎng)一切諸善根。又唯識云：信如水清珠，能清濁水故，是知萬善發(fā)生信為前導，故佛經(jīng)道立如是我聞，生信之所謂也。或曰：祖門之信與教門信有何異耶？曰：多種不同。教門令人天信于因果，有愛福樂者，信十善為妙因，人天樂果；有樂空寂者，信生滅因緣為正因，苦集滅道為圣果；有樂佛果者，信三劫六度為大因，菩提涅槃為正果。祖門正信非同前也，有信一切有為因果，只要信自己本來是佛，天真自性人人具足，涅槃妙體個個圓成，不假他求從來自備。三祖云：圓同太虛無欠無余，良由取舍所以不如。志公云：有相身中無相身，無明路上無生路。永嘉云：無明實性卻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故知眾生本來是佛，既生正信須要解滋。永明云：信而不解增長無明，解而不信增長邪見故，知信解相兼得入道矣。或曰：初發(fā)信心示能入道有利益不？曰：起信論云：若人聞是法已不生怯弱，當知是人定紹佛種，必為諸佛之所授記。假使有人難化三千大千世界滿中眾生令行十善，不如有人于一念頃正思維此法，過前功德不可為喻。又般若經(jīng)云：乃至一念生凈信者，如來悉知悉見，是諸眾生得知是無量福德，是知欲行千里初步要正，初步錯千里俱錯，入無為國初信要正，初信既失萬善俱退。故祖師云：毫百有差天地懸隔，是此理也。
真心異名
或曰：已生正信，未知何名真心？曰：離妄名真，靈鑒曰心，楞嚴經(jīng)中發(fā)明此心。或曰：但名真心別有異號耶？曰：佛教祖教立名不同，且佛教者菩薩戒呼為心地，發(fā)生萬善故；般若經(jīng)喚作菩提，與覺為體故；華嚴經(jīng)立為法界，交徹融攝故；金號為如來，無所從來故；般若經(jīng)呼為涅槃，眾圣所歸故；金光明號曰如如，真常不變故；凈名經(jīng)號曰法身，報化衣止故；起信論名曰真如，不生不滅故；涅槃經(jīng)呼為佛性，三身本體故；圓覺中名曰總持，流出功德故；勝鬘經(jīng)號曰如來藏，陷覆含攝故；了義經(jīng)名為圓覺，破暗獨照故；由是壽禪師唯心訣云：一法千名應緣立號，備在眾經(jīng)不能具引。或曰：佛教已知，祖教何如？曰：祖師門下杜絕名言，名不立何更多名，應感隨機其名亦眾。有時呼為自己，眾生本性故；有時名為正眼，鑒諸有相故；有時號曰妙心，虛靈寂照故；有時名曰主人翁，從來荷負故，有時呼為無底缽，隨處生涯故；有時喚作沒弦琴，韻出今時故；有時號曰無盡燈，照破迷情故；有時名曰無根樹，根故；有時喚作無為國，海晏河清故；有時號曰牟尼珠，濟益貧窮故；有時名曰無鑰鎖，關(guān)閉六情故；乃至名泥牛木馬心源心印心境心月心珠，乘務員異名不可具錄，若達真心諸名盡曉，昧此真心者名皆滯，故于真心切宜仔細。
真心妙體
或曰：真心已知名字，其體如何耶？曰：放光般若經(jīng)云：般若無所有相無生滅相。起信論云：真如自體者，一切凡夫聲聞緣覺菩薩諸佛無有增減，非前際生非后際滅，畢竟常恒。從本已來性自滿足，一切功德。據(jù)此經(jīng)論真心本體，超出因果通貫古今，不立凡圣無諸對待。如太虛空遍一切處，妙體凝寂絕諸戲論。不生不滅非有非無，不動不搖湛然常住。喚作舊日主人翁，名曰威音那畔人，又名空劫前自己。一種平懷無纖毫瑕翳，一切山河大地草木叢林萬象森羅，染凈諸法皆從中出。故圓覺經(jīng)云：善男子，無上法王有大陀羅尼門，名為圓覺，流出一切清凈真如菩提涅槃及波羅密，教授菩薩。圭峰云：心也者，沖虛妙粹，炳煥靈明，無去無來冥通三際，非中非外洞徹十方，不滅不生刪改四山之可害；離性離相，奚五色之能盲。故永明唯心訣云：夫此心者，眾妙群靈而普會，為萬法之王；三乘五性而冥歸，作壬圣之終，獨尊獨貴無比無儔。實大道源是真法要。信之則三世菩薩同學，蓋學此心也；三民諸佛同證，蓋證此心也；一大藏教詮顯，蓋顯此心也；一切眾生迷妄，蓋迷此心也；一切行人發(fā)悟，蓋司此心也；一切諸祖相傳，蓋傳此心也；天下衲僧參訪，蓋參比心也。達此心則頭頭皆是物物全彰，迷此心則處處顛倒念念癡狂。此體是一切眾生本有之佛性，乃一切世界發(fā)生之根源。故世尊鷲峰良久，善現(xiàn)巖下忘言，達摩少室壁觀，居十毗耶杜口，悉皆發(fā)明者此心妙休，故初入祖門庭者要先識此心體也。
真心妙用
或曰：妙體已知，何名妙用耶？曰：古人云：風動心搖樹，云生性起塵。若明今日事，昧卻本來人，乃妙體起用也。真心妙體本來不動，安靜真常，真體上妙用現(xiàn)前，不妨隨流得當選。故祖師頌云：心隨萬境轉(zhuǎn)，轉(zhuǎn)處關(guān)能幽。隨流認得性，無喜亦無憂。故一切時中動用施為，東行西往吃飯著衣，拈匙弄箸左顧右盼，皆是真心妙用現(xiàn)前。凡夫迷倒于著衣時只作著衣會，吃飯時只作吃飯會，一切事業(yè)但隨相轉(zhuǎn)。所以在日用而不覺，在目前而不知。若是識性在人，動用施為不曾昧卻。故祖師云；在鼻嗅香，在心談論，在手執(zhí)捉，在足運奔，遍現(xiàn)俱該法界，收攝在一微塵。知之者為是佛性，不識者喚作精魂，所以道吾精魂。所以道吾舞笏，石礬拈弓，秘魔擎杈，俱胝豎指，忻州打地，云巖師子，菲不發(fā)明這著大用，若于日用不迷，自然縱橫無礙也。
真心體用一異
或曰：真心體用未審是一是異耶？曰：約相則非一，約性則非異，故此體用非一非異。何以知然？試為論之。妙體不動絕諸對待，離一切相，非達性契證者，莫測其理也。妙用隨緣應諸萬類，妄立虛相，似有形狀，約此有相無相故非一也。又用從體發(fā)用不離體，體能發(fā)用體不離用，約此不相離理故非異也。如水以濕為體，體無動故；波以動為相，因風起故。水性波相動與不動故非一也。然波外無水水外無波，濕性是一故非異也。類上體用一異可知矣。
真心在迷
或曰：真心體用人人具有，何為圣凡不同耶？曰真心圣凡本同，凡夫妄心認物，失自鬩性，為此所隔，所以真心不得現(xiàn)前。但如暗中樹影，地下流泉，有而不識耳。故經(jīng)云：善男子，譬如清凈摩尼寶珠映于五色，隨方各現(xiàn)，諸愚癡者見彼摩尼實有五色。善男子，圓覺實有如是身心，自性亦復如是。肇論云：乾坤之內(nèi)，宇宙之間，中有一寶，秘在形山，此乃真心在纏也。又慈恩云：法身本有，諸佛共同，凡夫由妄覆有而不覺，裴公云：終日圓覺而未嘗圓覺者凡夫也，故知真心雖在塵勞，不為塵勞所染，如白玉投泥其色不改也。
真心息妄
或曰；真心在妄則是凡夫，如何是出妄成圣耶？曰：古云：妄心無處即菩提，生死涅槃本平等。經(jīng)云：彼之眾生幻身滅幫幻心亦滅，幻心滅故幻塵亦滅，幻塵滅故幻滅亦滅，幻滅滅故非幻不滅，譬如磨鏡垢盡明現(xiàn)。永嘉亦云：心是根法是塵，兩種猶如鏡上痕。痕垢盡時光始現(xiàn)，心法雙忘性即真。此乃出妄而成真也。或曰：莊生云：心者其熱焦火，其寒凝冰。其疾俯仰之間，再撫四海之外。其居也淵而靜，其動也懸而天者，其唯人心科。此莊生先說凡夫心不可治伏如此也，未審宗門以何法治妄心也？曰：以無心法治妄心民。或曰：從若無心便同草木，無心之說請施方便。曰；今云無心，如言空瓶，瓶中無物名曰空瓶，非瓶體無名空瓶也，故祖師云：汝但于心無事于事無心，自然虛而靈寂而妙，是此心旨也。據(jù)此則以無妄心非無真慷和用也。從嚴諸現(xiàn)說，做無心功夫類各不同。今總大義略明十種：一曰覺察。謂做功夫時，平常絕念提防念起，一念才生便與覺破，妄念破覺后念不生，此之覺智亦不須用，妄覺俱忘名曰無心。故祖師云：不怕念直只恐覺遲。又偈云：不用求真唯須息見，此是息妄功夫也。二曰休歇。謂做功夫時，不思善不思惡，心起便休遇緣便歇。古人云：一條白練去，冷湫湫地去，古廟里香爐去，直得絕謙纖離分別，如癡似兀方有少分相應，此休歇妄心功夫也。三、泯心存境。謂做功夫時，于一切妄念俱息，不顧外境便自息心，妄心已息何害有境，即古人奪人不奪境法門也。故有語云：是處有芳草，滿城無故人。又龐公云：但自無心于萬物，何妨萬物常圍繞，此是泯心存境息妄功夫也。四、泯境存心。謂做功夫時，將一切內(nèi)外諸境悉觀為空寂，只存一心孤標獨立，所以古人云；不與萬法為侶，不與諸塵作對，心若著境心即是妄，今既無境何妄之有，乃真心獨照不礙于道，即古人奪境不奪人也。故有語云：上園花已謝，車馬尚駢闐。又云：三千劍客今何在，獨計莊周定太平，此是泯境存心息妄功夫也。五、泯心泯境。謂做功夫時，先空寂外境，次滅內(nèi)心，即內(nèi)外心境俱寂，畢竟妄從何有。故灌溪云：十方無壁落，四面亦無門，凈裸裸赤灑灑，即祖師人境兩俱奪法門也。故有語云：云散水流去，寂然天地空。又云：人牛俱不見，正是月明時。此泯心泯境息妄功夫也。六、存境存心。謂做功夫時，心住心位，境住境位，有時心境相對，則心不取境，境不臨心，各不相到，自然妄念不生，于道無礙。故經(jīng)云：是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即祖師人境俱不奪法門也。故有語云；一片月生海，幾家人上樓。又云；山花千萬朵，游子不知歸。此是存境存心滅妄功夫也。七、內(nèi)外全體。謂做功夫時，于山河大地日月星辰內(nèi)身外器，一切諸法同真心體，湛然虛明，無一毫異，大千沙界打成一片，更于何處得妄心來。所以肇法師云：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同體，此是內(nèi)外全體滅妄功夫也。八、內(nèi)外全用。謂做功夫時，將一切內(nèi)外身心器界諸法，及一切動用施為，悉觀作真心妙用，一切心念才生便是妙用現(xiàn)前。既一切皆是妙用，妄心向什么處安著？故永嘉云：無明實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志公十二時歌云：平旦寅，狂機內(nèi)隱道人身。坐臥不知元是道，只么忙忙受苦辛。此是內(nèi)外全用息妄功夫也。九、即體即用。謂做功夫時，雖冥合真體一味空寂，而于中內(nèi)隱靈明乃體即用也，靈明中內(nèi)隱空寂用即體也，故永嘉云：惺惺寂寂是惺惺妄想非，寂寂惺惺是無記寂寂非。既寂寂中不容無記，惺惺中不用亂想，所有妄心如何得生？此是即體即用滅妄功夫也。十、透出體用。謂做功夫時，不分內(nèi)外，亦不辨東西南北，將四方八面，只作一個大解脫門圓陀陀地，體用不分無分毫滲漏，通身打成一片，其妄何處得起。古人云：通身無縫罅，上下忒團欒，是乃透出體用滅妄功夫也。已上十種做功夫法不須全用。膽得一門功夫成就，其妄自滅真心即現(xiàn)。隨根宿習，曾與何法有緣即便習之。此之功夫乃無功之功，非有心功力也，此個休歇妄心法門最緊要，故偏多說無文繁也。
真心四儀
或曰：前說息妄未審但只坐習，亦通行住等耶？曰：經(jīng)論多說坐習，所以易成故。說能行住等，久漸成純熟故。起信論云：若修止者，住于靜處端坐正意，不依氣息，不依形色，不依于空，不依地水火風，乃至不依見聞覺知，一切諸想隨念皆除，亦遣除想，以一切法本來無想，念念不生念念不滅，亦不得隨心外念境，道尚不能免，況脫生死，此見大錯也。
真心功德
或曰：有心修因不疑功德矣，無心修因功德何來？曰：有心修因得有為里，無心為因顯性功德，此諸功德本來自具，妄覆不顯，今既妄除功德現(xiàn)前，故永嘉云：三身四智體中圓，八解六通心地印，乃是體中自具性功德也。古頌：若人靜坐一須臾，勝造恒沙七寶塔。寶塔畢竟化為塵，一念凈心成正覺。故知無心功大于有心也。洪州水潦和尚參馬祖問；如何是西來的意？被馬祖一踏踏倒。忽然發(fā)悟起來撫掌。大笑云：也大廳，百千三昧無量妙義，只向一毛頭上便一時識得根源云，乃作禮而退。據(jù)此則功德不從外來，本自具足也。四祖謂懶融禪師曰：夫百千法門同歸方寸，河沙功德總在心源，一切戒門定門慧門神通變化，悉自具足不離汝心。據(jù)祖師語，無心功德甚多，但好事相功德者，無心功德自不生信耳。
真心驗功
或曰：真心現(xiàn)前，如何知是真心成熟無礙也？曰：學道之人已得真心現(xiàn)前時，但習氣未除，若遇熟境有時失念，如牧牛雖調(diào)到牽拽隨順處，猶不也放了鞭繩，直待心調(diào)步穩(wěn)趕趁入苗稼中，不傷苗稼，方敢撒手也。到此地步便不用牧童鞭繩，自然無傷苗稼。如道人得真心后，先且用功保養(yǎng)，有大力用方可利生。若驗此真心時，先將平生所愛的境，時時想在面前。如依前起憎愛，則道心未熟。若不生憎愛心，是道心熟也。雖然如此成熟，猶未是自然不起憎愛，又再驗心，若遇憎愛境時，特然起憎愛心令取憎愛境界。若心不起心無礙，如露地白牛不傷苗稼也。古有呵佛罵祖者，是與此心相應。今見才入宗門，未知道之遠近，便學呵佛罵祖者，太早計也。
真心無知
或曰：真心與妄心對境時，如何辨別真妄耶？曰妄心對境有知，而知于順違境上起貪嗔心，又于中容境起癡心也，既于境上起貪嗔癡三毒，足見是妄心也。祖師云：逆順相爭是為心病，故知對于可不可者是妄心也。若真心者無知而知，平懷圓照故異于草木，不生憎受故異于妄心，即對境虛明不憎不愛，無知而知者真心故。肇論云：夫圣心者，微妙無相不可為有，用之彌勒不可為無，乃至非有故知而無知，非無故無知而知，是以無知即知，無以言異于對人心也。又妄心在有著有在無著無，常在上邊不知中道，永嘉云：舍妄心取真理，取舍之心成巧偽。學人不了用修行，深成認賊將為子。若是真心居有無而不落有無，常處中道故。祖師云：不逐有緣勿住空忍，一種平懷泯然自盡。肇論云：是以圣人處有不有，居無不無。雖不取于有無，然不舍于有無。所以和光塵勞周旋五趣，寂然而往怕爾而來。恬淡無為而無不為，此說對人垂手為人，周旋五趣接化眾生，雖往來而無往來相，妄心不耳。故真心妄心不同也。又真心乃平常心也，妄心乃不平常心也。或曰：何名平常心也？曰人人具有一點靈明，湛若虛空遍一切處，對俗事假名理性，對妄識權(quán)號真心，無分毫分別，遇緣不昧；無一念取舍，獨物皆周，不逐萬境造移，設(shè)使隨流得妙，不離當處湛然，覓即知君不見，乃真心也。或曰：何名不平常心耶？曰：境有圣與凡，境有染與凈，境有斷與常，境有理與事，境有生與滅，境有動與靜，境有去與來，境有好與丑，境有善與惡，境有因與果，細論則萬別千差，今乃且舉十對皆名不平常境也。心隨此不平常境而生，不平常境而滅，不平常境心對前平常真心，所以名不平常妄心也。真心本具，不隨不平常境生起種種差別，所以名平常真心也。或曰真心平常無諸異因，奈何佛說因果善惡報應乎？曰妄心逐種種境，不了種種境，遂起種種心，佛說種種因果法，治伏種種妄心，須立因果也。若此真心不逐種種境，由是不起各自心，佛即不說種種法，何有因果也。或曰：真心平常不生耶？曰真心有時施用非逐境生，但妙用游戲不昧因果耳。
真心所往
或曰：未達真心人，由迷真心故作善惡因，由作善因故生善道中，由作惡因故入惡歇盡，契證真心，無善惡因，一靈身后何所依托耶？曰莫謂有依托者勝無及托耶，又莫將無依托者，同人間飄零之蕩子，似鬼趣無主之孤魂，特為此問求有依托耳。或曰然，曰達性則不然也。一切眾生迷覺性故，妄情愛念結(jié)業(yè)界后，以心除心，心若馳散，即當收來往于正念，是正念者。當知唯心無處境界，即復此心亦無自相，念念不可得。若從坐起去來進止有所施作，于一切時常念方便隨順觀察，久習純熟其心得住，以心住故漸漸猛利，隨順得入真如三昧。深伏煩惱信心增長，速成不退。唯除疑惑，不信誹謗重罪業(yè)障我慢懈怠，如是等人所不能入，據(jù)此則通四儀也。圓覺經(jīng)云：先依如來奢摩他行，豎持禁戒，安處徒眾，宴坐靜室，此初習也。永嘉云：行亦禪坐亦禪，語默動靜體安然。據(jù)此亦通四儀耳。總論功力坐尚不能息心，況行住等豈能入道耶？若是用得純熟的人，千圣興來驚不起，萬般魔妖不回顧。豈況行住中不能做功夫也。如人欲仇恨于人，乃至行住坐臥飲食動用，一切時中不能忘了。欲愛樂于人復亦如是。目憎愛有心中事，尚于有心中容得。今做功夫是無心事；又何疑四儀中不常現(xiàn)前耶？只恐不信不為，若為若信則威儀中道必不失也。
真心所在
或曰：息妄心而真心現(xiàn)矣，然則真心體用今在何處？曰真心妙體遍一切處。永嘉云：不離當處常湛然，覓即知君不可見。經(jīng)云：虛空性故，常不動用語，如來藏中無起滅故。大法眼云：處處菩提路，頭頭功德林，此即是體所在也。真心妙用隨感隨現(xiàn)，如谷應起。法燈云：今古應無墮，分明在目前。片云生晚谷，孤鶴下遙天。所以魏府元華嚴云：佛法在日用處，在行住坐臥處，吃茶吃忽處，語言相問處，所作所為舉心動念，又卻不是也。故知體則遍一切處，悉能起用。但因緣有無不定故，妙用不定耳，非無當選用也。修心之人欲入無為海度諸生死，莫迷真心體用所在也。
真心出死
或曰：嘗聞見性之人出離生死，然住昔諸祖是見性人，皆有生有死，今現(xiàn)見世間修道之人有生死事，如何云出生死耶？曰生死本無，妄計為有，如人病眼見空中華，或無病人說無空花，病者不信，目病若無空花自滅，言信花無，只花未滅共花亦守，但病者妄執(zhí)為花，非體關(guān)有也。如人妄認生死為有，或無生死人告云：本無生死，彼人一朝妄息，生死自除，方知生死本來是無。只生死未息時亦非實有，以妄認生死有故。經(jīng)云：善男子，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種種顛倒，猶如迷人四方易處，妄認四大為自身相，六塵緣影為自心相，譬彼病目見空中花，乃至如眾空花生處故。一切眾生于無生中妄見生滅，是故說名輪轉(zhuǎn)生死據(jù)此經(jīng)文。信知達悟圓覺真心本無生死，今知無生死，而不能脫生死者，功夫不到故了。故教中說：庵婆女問殊云：明知生是不生之法，為什么卻被生死之所流？文殊云：其力未充故。后有進山主，問修山主云：明知生是不生之法，為什么卻被生死之所流？修云：筍畢竟成竹去。如今作篾使得么？所以知無生死不如體無生死，體無生死不如契無生死，契無生死不如用無生死，今人尚不知無生死，況體無生死破無生死用無生死耶？故認生死者不信無生死法，不亦宜乎。
真心正助
或曰：如前息妄真心現(xiàn)前，且如妄水息時，但只歇妄做無心功夫，更有別法可對治諸妄耶？曰：正助不同也，以無心息妄為正，以習眾善為助。譬如明鏡為塵所覆，雖以手力揩試，要須妙藥磨瑩光始現(xiàn)也。塵垢煩惱也，手力無心功也。磨藥眾善也，鏡光真心也。起信論云：復次信成就發(fā)心者，發(fā)何等心，略有三種：云何為三：一者直心，正念真如法故；二者深心，集一切善行故；三者大悲心，欲拔一切眾生若故。問曰：上說法界一相佛體無二，何故不唯念真如，復假求學諸善也？答曰：譬如大摩尼寶體性明凈而有礦穢之垢，若人喝念寶性，不以方便種種磨治終無得凈，以垢無量遍一切法故。修一切善行，如是真如之法體性空凈，而有無量煩惱染垢；若人雖念真如，不以方便種種熏習亦無得凈，以垢無量遍一切法故。修一切善行以為對治，若人修行一切善法，自然歸順真如法故。據(jù)此所論，以休歇妄心為正，修諸善法為助。若修善時，與無心相應不取著因果。若取因果便落凡夫人天報中。雖證真如不脫生死，若與無心相應，乃是證真如方便脫生死，若與無心相應，乃是證真如方便脫生死之要術(shù)，兼得廣大福德。金剛般若經(jīng)云：須菩提，菩薩無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今見世人有參學者，才知有個本來佛性，乃便自恃天真，不習眾善，豈只于真心不達，亦乃翻成懈怠，惡為因，生六趣中受善惡報；假如天業(yè)為因只得天果，除合生處余并不得受用；諸趣皆爾，既從其業(yè)故。合生處為樂，不生處為非樂，以合生處為自己依托；不生處為他人依托，所以有妄情則有妄因，有妄因則有妄果，有妄果則有依托，有依托則分彼此，分彼此則有可不可也。今達真心，契無生滅之覺性，起無生滅之妙用，妙體真常，本無生滅，妙用隨緣，似有生滅，然從體生用用即是體，何生炒菜之可有。達人即證真體，其生滅何干涉耶。如水以濕性為體波浪為用，濕性元無生滅故，波中濕性何生滅耶，然波離濕性雖無故，波亦無生滅。所以古人云：盡大地是沙門一雙正眼，盡大地是個伽藍，盡是悟理人安身立命處。既達真心，四生六道一時消殞，山河大地悉是真心，不可離此真心之外別有依托處也。既無三界妄因，必無六趣妄果，麝果既無說什依托，必無彼此，既無彼此則何可不可也。即十方世界唯一真心，全身受用無別依托，又于示理門中隨意往生而無障礙。故傳燈云：溫操尚書問圭峰曰：悟理之人一期壽終何所依托？圭峰曰：一切眾生無不具有靈明覺性，與佛無殊，若能悟此性即是法身。本自無生，何有依托，靈明不昧，了了常知，無所從來亦無所去，但以空寂為自體，勿認色身。以靈知為自心，勿認妄念。妄念若起都不隨之；則臨命終時自然業(yè)不能系。雖有中陰，所向自由，天上人間，隨意寄托，此即前真心身后所往者也。
（錄自《續(xù)藏經(jīng)》第二編第十八套）
羅湖野錄（節(jié)選）
［宋］ 曉 瑩
［簡介］
宋代禪宗典籍。宋曉瑩撰。二卷。
此書與作者別一部書《感山云臥紀談》均為作者仿效其師大慧宗杲《宗門武庫》之作。世稱禪宗七部書之一（別六部為《叢林盛事》、《枯崖漫錄》、《人天寶鑒》）作者晚年退居羅湖，杜門不與世接，而將平生見聞所及之諸方尊宿提倡語，友朋談說議論語及殘碑斷簡中宗門典謨，匯編美之言行，勁捷之機鋒，宏曠之氣格，可輔宗乘警后學，因而盛為叢林樂誦。遒勁絕妙之文彩尤增其魅力。此書與《宗門武庫》、《林間錄》等流傳日本，亦深受愛重。下面節(jié)選本書上卷。
趙清獻公平居，以北京天缽元禪師為方外友而咨決心法，既牧青州，日聞雷有省，即說偈曰：退食公堂自憑幾，不動不搖心似水。霹靂一聲透頂門，驚起從前自家底。舉頭蒼蒼喜復喜，剎剎塵塵無不是。中下之人不得聞，妙用神通而已矣。已而答富鄭公書略曰：近者旋附節(jié)本傳燈三卷，當已通呈，今承制宋威去余七軸上納。仆伏思西方圣人教外別傳之法，不為中下根機之所設(shè)也。上智則頓悟而入，一得永得。愚者則迷而不復。千差萬別，唯佛與祖以心傳心，其利生攝物而不得已者，遂有棒喝拳指、揚眉瞬目、拈椎豎拂、語言文字種種方便。去圣逾遠，諸方學徒忘本逐末，棄源隨波，滔滔皆是，斯所謂可憐憫者矣。仆不佞，去年秋初在青州，因有所感，既已稍知本性無欠無余，古人謂安樂法門，信不誣也。比蒙太傅侍中俾求禪錄，仆素出恩紀，聞之喜快，不覺手舞而足蹈之也。伏惟執(zhí)事，富貴如是之極，道德如是之盛，福壽康寧如是之務，退休閑逸如是之高，其所未甚留意者，如來一大事因緣而已。今慈茲又復于真性有所悟入，仆敢為賀于門下矣。公以所證形于尺素而為鄭公同事攝。蓋不孤先圣囑累而然。元豐間以太子少保歸三衢，與里民不間，位貌名所，居為高齋，有偈見意曰：腰佩黃金已退藏，個中消息也尋常，時人要識高齋志，只是柯村趙四郎。又志其壽塋曰：吾政已致，壽七十二，百歲之后，歸此山地，彼真法身，不即不離，充滿大千，普現(xiàn)悲智，不可得藏，灑中得置，壽塋之說，如是如是。觀其漏泄家風了無剩語，豈容裴龐擅美于前耶。若無身退名遂，善始令終，不出戶庭，心契佛祖，賢于知機，遠禍賀言從赤松子游者遠矣。
湖州西余凈端禪師，字表明，出于湖之歸安丘氏甫。六歲事吳山解空院寶暹為師，暹數(shù)欲以貲補端。謝曰：志不愿為進納，僧當肆業(yè)與三定數(shù)亦未晚耳。年二十有六，始獲僧服，既而觀弄獅子，頓契心法，乃從仁岳法師受楞嚴要旨，一日岳以中疑難十數(shù)使其徒答之。唯端呈二偈曰：七處征心心不遂，懵懂阿難不瞥地，直饒片得見無心，也是泥中洗土塊。又曰：八還之數(shù)垂來久，自古宗師各分剖，直饒還得不還得，也是蝦跳不出斗。岳視而驚異曰：子知見高妙，必弘頓宗。于時齊岳禪師住杭之龍華，道價照映東吳，端往參禮機緣相契，不覺奮迅，翻身作狻猊狀，岳因可之。自是叢林雅號為端獅子。端天資慈祥，戒檢不違，恤饑問寒，如切諸己。章丞相子厚由樞政歸吳，致端住靈山，繼遇有詔作拜，適乃翁體中不佳，進退莫擬，端投以偈曰：點鐵成金易，忠孝兩全難。仔細思量著，不如個湖州。長興靈山孝感禪院老松樹下無用老僧閑。雙常往金陵謁王荊公，以其在朝更新庶務，故作偈曰：南無觀民音，說出種種法。眾生業(yè)海深，所以難求拔。往往沈沒者，聲聲怨菩薩。吳興劉撰端搭碑。荊公平時見端偈語，稱賞之曰：有本者故如是然。所獻二公偈，并出禪悅游戲，使不以方外有道者遇之，其取詬厲也必。此可謂相忘于道術(shù)也歟。
空室道人者，直友圖閣范公珣之女。幼聰慧，樂于禪寂，因從兄守官司豫章之分寧，遂參死心禪師于云巖，既于言下領(lǐng)旨，尋以偈伸贊死心曰：韶陽死心，靈源甚深。耳中見色，眼里聞聲。凡明圣昧，后富前貧，利生濟物，點鐵成金。丹青徒狀，非古非今。死心問之曰：死心非真，向甚么處贊？若贊死心，死心無狀，若贊虛空，虛空無跡。無狀無跡，下個什么語？若下得語，親見死心。對曰：死心非真，真非死心。虛空無狀，妙有無形。絕后再蘇，親見死心。于是死心笑而已。靈源禪師遂以空室道人號之。自爾叢林知名，政和間，居金陵。圓悟禪師住蔣山，佛眼禪師亦在焉。因機證相契，二師稱賞，然道韻閑淡，似不能言者。至于開廓正見，雅為精峭偈句，有讀法界觀曰：物我元無二，森羅鏡像同。明明超主伴，了了徹真空。一體含多法，交參帝網(wǎng)中。重重無盡意，動靜悉圓通。又設(shè)浴于保寧，揭榜于門曰：一物也無，洗個什么？纖塵若有，起自何來？道取一句，子玄乃可。大家入浴，古靈只解揩背，開土何曾明心。欲證離垢地時，須是通身汗出盡。道水能洗垢，焉知水亦是塵，直饒水垢頓除，到此亦須洗卻。后于姑蘇西竺院剃發(fā)為尼，名惟久。宣和六年趺坐而終。道人生于華胄，不為富貴籠絡(luò)，杰然追蹤月上女，直趨無上菩提，又變形服，與鐵磨為伍，至于生死之際，效驗異常，非志烈秋霜疇克爾耶。
太史黃公魯直，元祜間丁家艱，館黃龍山，從晦堂和尚游，而與死心、新老靈源、清老尤篤方外契，悔堂因語次，舉孔了謂弟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丘也。于是請公詮釋，而至于再，晦堂不然其說，公怒形于色，沈默久之，時學暑退涼生，秋香滿院。晦堂乃曰：聞木犀香乎？公曰：聞。晦堂曰：吾無隱乎爾。公欣然領(lǐng)解。及在黔南，致書死心曰：往日嘗蒙苦口提撕，常如醉夢，依稀在光影中，蓋疑情不盡，命根不斷？故望崖而退耳。謫官在州外，道中晝臣，覺來忽然廓爾，尋思平生被天下老和尚謾了多少，唯有死心道人不肯，乃是第一相為也。靈源以偈寄之曰：昔日對面隔千里，如今萬里彌相親，寂寥滋味同齋粥，快活談諧契主賓。室內(nèi)許誰參化女，眼中休自覓瞳人，東西南北難藏處，金色頭陀笑轉(zhuǎn)新。公和曰：石工來斫鼻端塵，手人來斧始親，白牯貍 奴心即佛，龍睛虎眼主中賓。自攜瓶去沽村酒，卻著衫來作主人。萬里相看常對面，死心寮里有清新。黃公為文章主盟，而能銳意斯道，于黔南機感相應，以書布露，以偈發(fā)揮，其于清新二老道契可概見矣。噫，世之所甚重者道而已，公既究明，則杜子美謂文章一小技，豈虛也哉。
蹣庵成禪師。世姓劉，宜春人，裂儒衣冠著僧伽梨于仰山。已而從普融平公得出世法。宣和初，住東京凈因。太尉陳良弼建大會，禪講畢集，有善法師賢首宗之雄者，致問諸賢曰：吾佛沒教，自小乘至于圓頓，掃除空有，獨證真常，然后萬德莊嚴，方名為佛。而禪宗以一喝轉(zhuǎn)凡成圣，考諸經(jīng)論，似相違背。今一喝若能入五教是為正說，若不能入五都是為邪說。是時諸賢列坐，法真禪師一公以目眴慈受禪師之酬，只凈因小長老可解法師之惑，其五教者如愚發(fā)，小乘教乃有義也，如大乘始教乃空義也，如大乘終教乃不有不空義也，所謂一乘圓教乃空而不有有而不空義也。我此一喝，非唯能入五教，至于世間諸子百家，一切技藝悉能相入。乃喝曰：還聞么？善曰：聞。成曰：汝即聞出此一喝是有，是能入小乘教。又召善曰：汝今還聞么？善曰：不聞。成曰：汝既不聞，則適來一喝是無，是能入大乘始教。我初一喝汝既道有，喝久聲銷，汝復道無。道無則元初實無，道有則即今實無，既乃不有不無是能入終教。我有喝之時，有非是有，因無故有；無喝之時，無非是無，因有故無。即有即無，能入頓教。我此一喝不作一喝用，有無不及，情解俱忘。道有之時，纖毫不立；道無之時，橫遍虛空。即此一喝，入百千萬億喝；千萬億喝，入此一喝，是能入圓教。善遂稽首謝師。復召善曰：乃至一語一默一動一靜，從古至今，十方虛空，萬象森羅，六趣四生，三民諸佛，一切圣賢，八萬四千法門，百千三昧，無量妙意，契理契機，與天地萬物一體，謂之法身，三界唯心，萬法唯識，四時八節(jié)，陰陽一致，謂之法性。是故華嚴經(jīng)云：法性遍在一切處，有相無相，一聲一色，全在一塵中含四義，事理無邊，周遍無余，參而不雜，混而不一，于此一喝中，皆悉具足，猶是建化門庭，隨機方便，謂之小歇場，未至寶所，殊不知吾祖師門下，以心傳心，以法印法，不立文字，見性成佛，有千圣不傳底向上一路在。善又問曰：如何是向下一路。成曰：汝且向下會取。善曰：如何是寶所？成曰：非汝境界。善曰：望禪師慈悲。成曰：任從滄海變，終不為君通。善于是膠其口，褫其氣，愀然變?nèi)荩⑩舳恕｀妫芍畬W贍道明，左右逢原，乘機挫銳于人天眾前，借使無德扶宗亦蔑以加于此矣。
玉泉皓禪師。元豐間道眾僧于襄陽谷隱望聳諸方。無盡居士張公奉使京西南路，就謁之問曰：師得法何人：皓曰：復州北塔廣和尚。公曰：與伊相契可得聞乎：皓曰：只為伊不肯與人說破。公善其言。致開法于噸州大陽。是時谷隱主者私為之喜謂我首座出世，盛集緇素，以為歆艷。皓登座曰：承皓在谷隱十年，不曾飲谷隱一滴水，嚼谷隱一粒米，汝若不曾來大陽，為汝說破，攜拄杖下座傲然而去。尋遷玉泉，有示眾曰：一夜雨霧烹，打倒葡萄棚，知事頭首行者人力，拄的拄，撐的撐，撐撐拄拄到天明，依舊可憐生。自謂此頌法身向上事。如傅大士云空手把鋤頭，洞山云五臺山上云蒸飯，只頌得法身邊事。然為人超放，未易以凡圣議，嘗制犢鼻裩，書歷代祖師名而服之。乃曰：唯有文殊普賢較些子，且書于帶上，故叢林目為皓布裩。有侍僧效之。皓見而垢曰：汝具何道理敢以為戲事耶，嘔血無及耳。僧尋于鹿門，如所言而逝。嗚呼世所同者道，所異者跡而已，皓之唱道，開豁畫龍點睛見，至于示跡殊常，則不測人，求于往昔，殆鄧隱峰普化之流嚴歟。
黃龍忠道者，初至舒州龍門，縱步水磨，所見牌云：法輪常轉(zhuǎn)，豁然有省。撫掌說偈曰：轉(zhuǎn)達大地輪，目前包裹。更問如何水推石磨，遂寫而作圓相，于后詣方丈，呈佛眼禪師，已而禮辭，渡九江登廬阜，露眠草宿，蛇虎為鄰，于山舒水緩處會意則居，或數(shù)日不食，或連宵不臥，發(fā)長不剪，衣弊不易，所以禪會雅呼為忠道者。方是時，死心禪師住黃龍，道重一時，學者至無所容。故于季春結(jié)制，以限來者。死心道貌岸然豸德威，印敢嬰其鋒，忠直前抗論，有偈風之曰：莫怪狂僧罵死心，死心結(jié)夏破叢林。叢林明眼如相委，此語須教播古今。又迫暮，持百木劍造其室而問曰：聞志和尚不俱生死是否？死心擬對，忠即揮劍，死心引頸而笑，忠擲劍于地，作舞而出。馮給事濟川，嘗有請忠德勝業(yè)，疏略曰：佛眼磨頭，悟法輪之常轉(zhuǎn)；死心室內(nèi)，容慧劍以相揮，世以為實錄云。
福州資福善禪師，古田人，姓陳氏，少有逸氣，祝發(fā)于寶峰院，即出嶺，參侍石霜慈明禪師。當時龍象如翠巖零點公尤所屈服，故天下叢林知有善侍者，及禮辭慈明還閩。慈明口占偈調(diào)之曰：七折米飯，出爐糊餅，自此一別，稱錘落井。既而出世，里中鳳林逮遷資福。則碌碌無聞焉，以故言句亦罕傳于世。有三玄要訣偈曰：三玄三要與三訣，四海禪禪人若為別。西瞿耶土競喧轟，北有單越人打鐵。馬鳴龍樹擬何云，彌勒金剛皆咬舌。言語銖大笑呵呵呵，迦葉欲言言不得。釋迦老子頭發(fā)白，頭發(fā)白，一二三四五六七。又示眾曰：閑拋三寸刃鋒芒，匝地冰霜定紀綱，若是丈夫真意義，任君敲磕振風光。二曰：垂鉤四海浪吞侵，罕遇獰龍動角鱗。獅子頻呻全意氣，縱橫全是顯當人。嗚呼。善與黃龍楊岐翠巖為雁行，況早于諸公間，言信紙風旨亦優(yōu)，為這何得歸鄉(xiāng)卒中慈明之調(diào)耶。
圓悟禪師。政和間謝事成都昭覺，復出峽南游。時張無盡公寓荊南，以道學自居，少見推許。圓司艤舟謁之，劇談華嚴旨要曰；華嚴現(xiàn)量境界，理事全真，初無假法，所以即一而萬，了萬為一，一復一，萬復萬，浩然莫窮，心佛眾生，三無差別，卷舒自在，無礙圓融，此雖極則，終是無風匝匝之波，公于是不覺促榻。圓悟遂問曰：到此與祖師西來決為同為別？公曰：問矣。圓悟曰：且得沒交涉。公色為之慍。圓悟曰：不見云門道，山河大地無絲毫過患，猶是轉(zhuǎn)句，直得不見一色，始是半提，更須知有向上全提時節(jié)，彼德山臨濟豈非全提乎？公乃首肯。翌日復舉，事法界理法界，至理事無礙法界。圓悟又問：此可說乎？公曰：正好說禪了。圓悟笑曰：不然，正是法界量里在，蓋法量未滅，若到事事事無礙法界，法界量滅，始好說禪。如何是佛乾屎橛？如何是佛麻三斤？是故破例凈偈曰：事事無礙，如意自在，手把豬頭，口誦凈界，趁出淫房，未還酒債。十字街頭，解開布袋。公曰：美哉之論，豈易得聞乎？夫圓悟融通宗教若此，故使達者心悅而誠服，非宗說俱通安能爾耶。
廬山羅漢小南禪師。汀州張氏子。州南金泉院乃共故居，參祜禪師于譚之道林，獲印可。姑且遷羅漢而掌堂司，即分座攝納，及祜移云居，以其繼席，名重諸方，學者翕然歸之。時有居十張戒者，雅意參道。一日，南問曰：如何？張曰；不會。南復請之不已，張忽領(lǐng)旨，遽以頌對曰：天不戴兮地不知，誰言南北與東西。身眠大海須彌枕，石筍抽條也太奇。張尋處辭南，以二偈示之曰：汝到廬山山到汝，更誰別我廬山去。出門問取嶺頭風，大道騰騰無本據(jù)。又曰：頭戴烏巾著白襕，山房借汝一年閑，出門為說來時路，家在黃陂翠巖問。羅漢準世系，以黃龍是大父，名既同而道望通亞，故叢林目為小南，尊黃龍為老南。然羅漢以傳道為志，閱七寒暑，住世四十有三白，雖所蘊未伸然名見當時，而理稱于后世，云居可謂有子矣。
大覺禪師，昔居泐潭，燕坐室中，見金蛇從地而出，須臾隱去，聞者先為吉征，未風自廬山圓通赴詔住東教凈因，先是仁廟閱投子語錄，至僧問如何是露地白牛，投子連叱，由茲契悟，乃制釋典頌十四道，今只記其首篇目：若問主人公，真寂合太空，三頭亦六臂，臘月正春風。以賜璉，璉和曰：若問主人公，澄澄類碧空。云協(xié)進鼓動，天地盡和風。既進，經(jīng)正夜之覽，宣賜龍腦缽。璉謝恩罷，棒缽曰：吾漢以壞色衣，以互鐵食，此缽非法，遂焚之。中使回奏，皇情大悅。久之奏頌乞歸山曰：六載皇都唱祖機，兩產(chǎn)金殿奉天威。青山隱去欣何得，滿篋惟將御頌歸。御和曰：佛祖明明了上機。機前薦得始全威。青山般若如如體，御頌收將甚處歸。再進頌謝曰：中使宣傳出禁圍，再令臣住此禪扉。青山未藏千拙，白發(fā)將何補萬機。雨露恩輝方湛湛，林泉情味苦依依，堯仁況是如天闊，應任孤云自在飛。至治平中上疏乞歸。英廟付札子曰：大覺禪師懷璉受先帝圣眷，屢錫宸章，屢貢款誠乞歸林下，今從所請，俾遂閑心，凡經(jīng)過小可庵院，隨性住持，或十方禪林，不得抑逼豎請。璉攜之東歸，鮮有知者。蘇翰林軾知杭時，以書問之曰：承要作宸奎閣碑，謹已撰成，衰朽廢學，不知堪上石否？見參寥說禪師出享日，英廟賜手詔，其略云，任性住持者不知果有否？如有，切請錄示全文，欲添入此節(jié)。璉終藏而不出，逮委順后獲天篋笥，其不暴耀，足以羞挾權(quán)恃寵者之顏。若夫仁廟萬機之瑕，與璉唱酬，發(fā)揮宗乘，以資至治，所以宸奎閣記謂得佛心法古今一人而已，誠哉斯言也。
富鄭公鎮(zhèn)毫州時，迎華嚴颙公，館于州治，咨以心法，既有證入，而別后答颙書曰：示諭。此事，問佛必有夙因，非今生能辨，誠是如此，然弼遭過，和尚即無始以來忘失事，一旦認得，此后須定拔出生死海，不是尋常恩知，雖盡力道斷道不出也，和尚得弼百千其數(shù)何益于事，不過得人道華嚴會下出得過老病俗漢，濟得和尚甚事，所云淘汰其多，此事誠然。每今古尊宿，始安在本師處，動是三二十年，少者亦是十數(shù)年侍奉，日日聞道聞法，方得透頂透底。卻思弼兩次蒙和尚垂顧，共得兩個月請益，更作聰明過人，能下得多少工夫，若非和尚巧設(shè)方便，著力摘發(fā)，何由見過涯岸，但日餐依依也。噫，先佛特稱富貴學道難，況貴極人臣，據(jù)功名之會而成辨焉，此尤為難耳。形以汗簡尊奉颙公，而自謂不是尋常恩知，豈欺人哉。
圓照禪師本公，天資純誠而少緣飾，初游云居，同數(shù)友觀石鼓，相率賦頌，或議本素不從事筆硯，乃戲強之。本即賦曰：造化功成難可測，不論劫數(shù)莫窮年。如今橫在孤峰上，解聽希聲遍大千，儕輩為之愕然。尋謁懷禪師于池陽景德，既領(lǐng)旨，而與眾作息，莫有知者。一日懷沒問曰：泥犁長夜苦，聞者痛傷心。調(diào)達在地獄中，為甚么卻得三禪天樂。所對未有契者。懷曰：此須本道者下語臺得。遂亟呼而至理前語問之。本曰：業(yè)在其中，自是一眾改觀。后被詔住慧林，道契神廟而名落天下，其希聲遍大千之語，豈敬然哉。
明教禪師嵩山，明道間從豫章西山歐陽氏昉，借其家藏之書，讀于奉圣院，遂以佛五戒十善通儒之五常，著為原教。是進歐陽文忠公慕韓昌笏排佛，旴江李泰伯亦其流。嵩乃攜所業(yè)，三謁泰伯，以論儒釋吻合，且抗其說。泰伯愛其文之高，服其理之勝。因致書舉嵩于文忠公。既而居杭之靈隱，撰正宗記定圖。往京師，經(jīng)開封府投狀。府尹王公素仲儀以札子進之曰：臣今有杭州靈隱寺僧契嵩經(jīng)臣陳狀，稱禪門傳法祖宗未甚分明，教門淺學各執(zhí)傳記，古今多有爭競，故討論大藏經(jīng)，備得祖門祖宗所出本末，因刪繁撮要，撰成傳法正宗記一十二卷，并畫祖圖一面，以正傳記謬誤，兼著輔教篇印本一部三卷，上陛下書一封，并不干求恩澤，乞臣繳進，臣于釋教，粗曾留心，觀其筆削注述，故非臆論，破亦精致陛下萬機之暇，深得法樂，愿賜圣覽，如有可采，乞降中書看詳，特與編入大藏目錄取進此。仁廟鑒其書可其奏，敕送中書。丞相韓魏公、參政歐陽文忠公相與觀嘆。探經(jīng)考證，既無訛謬于是朝廷旌以明教大師。敕書以藏中書札子曰：權(quán)知開封府王素奏杭州靈隱寺僧契嵩撰成傳法正宗記并國教篇之卷，宣令傳法院于世故經(jīng)內(nèi)收附，札付傳法院準此。嵩之高文至信紙，足以寄宣大化，既經(jīng)進獻，獲收附于大藏，則維持法網(wǎng)之功，日月不能忘矣。嗟夫，吾徒有終身不過目者，豈知潛利陰益之所自耶。
蜀僧普首座自號性空庵主，參見死心禪師，居華亭最久。雅號吹鐵笛，放曠自樂，凡圣莫測，亦善為偈句開導人。共山居曰：心法雙忘猶隔妄，色空不二尚余塵。百鳥不來春又過，不知誰是住庵人。又警眾曰：學道猶如守禁城。晝防六賊夜惺惺。中軍主將能行令，不動于戈至太平。又曰：不耕而食不蠶日，物外清閑適圣晨，未透祖師關(guān)捩子，也須有意著便宜。又曰：十二時中莫住工，窮來窮去到無窮。直須洞徹無空底，踏到須彌第一峰。雪竇持禪師嘗有偈酬之曰：性空老人何快活，只有三衣并一缽。叢林端的死心兒，見膽開談心豁豁。時吹笛當言說，一聲吹落西江月，桃花庵大快活時，往往觀者舞不徹。甚道理，能歡悅，搖手向人應道別。堪笑無人知此意，盡道錘硬是鐵。難謾唯有當行家，為報臨機莫漏泄。既而欲追船子和尚故事。乃曰：坐脫立亡，不如水葬。一省燒柴，而免開壙。撒手便行，不妨快暢。誰是知音，船子和尚。高風難繼百千年，一曲淦歌少人唱。乃別眾曰：船子當年返故鄉(xiāng)，沒縱跡處妙難量。真風偏繼知音者，鐵笛橫吹作散場。即語緇素曰：吾云矣。遂于青龍江上乘木盆張布帆吹鐵笛泛遠而沒。持既聞其水化，以偈悼之曰：僧不僧，俗不俗。曾得死心親付囑。平生知命只消遙，行道苦無清凈福。東西南北放癡憨，七十七年捏怪足。漆桶里著到，波濤里洗浴，個中誰會無生曲。隨潮流去又流歸，莫是庵前戀節(jié)竹。呵、呵、呵，老大哥，快活誰人奈汝何。噫，生死之故亦大矣，普以為游戲非事虛言，觀其所存，豈得而議哉。
溈山小秀禪師，與法云大秀禪師，久依天衣懷公，號為飽參，俱有時名，幫叢林以大小呼之。因結(jié)僧探諸方。首謁圓鑒過鑒遠公于浮山。遠欲羅致，乃示以偈并所編禪門九帶集而諭之曰：非上根處智何足語此哉：大秀陰知其意，即和偈曰：孰能一日兩梳頭，繓得髻根牢便休，大底還它肌骨好，不搽紅粉也風流。于時南禪師居黃檗積翠庵，小秀聞僧肖三關(guān)語，悚然驚異，欲往見之。三秀曰：吾不疑矣。小秀于是獨行。在秀遲其不復，潛令僧窺，南公作為僧至期月，見其坐一榻，泊如也，返告大秀曰：此公無它長，但修行道者僧耳。大秀由是讓小秀曰：這措大，中途失守，負吾先師。大秀尋游淮上，首眾僧于白云，而端禪師舉之出世四面山。小秀于黃檗久而有契證，聞大秀遷棲賢，以偈寄曰：七百高僧法戰(zhàn)場，廬公一偈盡歸降，無人截斷黃梅路，剛被迢迢過九江。又嘗頌三關(guān)話曰：我手佛手，誰人不有。分明直用，何須狂走。我腳驢腳，高你踏著。雨過苔青，云開日爍。問我生緣，處處不疑。語直心無病，誰論是與非。小秀，戈陽應氏子，家世業(yè)儒，環(huán)安院乃其故居也。若大秀因人言昧宗師于積翠，而能依白云，蓋得所擇，小用疑三關(guān)話，而求所決，真不自欺矣。爾后俱為法道盟主，其所抉擇亦何可訾哉？
臺州護國元禪師，叢林雅號為元布袋。初參圓悟禪師于蔣山。因僧讀死心小參語云：既迷須得個悟，既悟須識，悟中迷，迷中悟，迷悟兩忘，卻從無迷悟處建立一切法。元聞而疑，即趨佛殿，以手托開門扉，豁然大徹。繼而執(zhí)侍圓悟，機辨逸發(fā)。圓悟操蜀語，自為聱頭，元侍者遂自題肖像付之曰：生平只說聱頭禪，撞著聱頭如鐵壁，脫卻羅籠截腳跟，大地撮來墨漆黑。晚年轉(zhuǎn)復沒刁刀，奮金剛椎碎窠窟。他時要識圓悟面，一為渠儂并拈出。圓悟歸蜀，元還浙東。鏟彩埋光，不求聞達。括蒼守耿公延禧蓋嘗問道于圓悟，且閱其語錄，至題肖像，得元為人，乃致開發(fā)以南開山，遣使物色。至臺之報恩，獲于眾寮，迫其受命。方丈古公乃錄源高弟，聞其提唱，亦深駭異，以是見當時。所至龍象蹴踏。如元高道，尚復群居，既遂所養(yǎng)，逢辰則出，所以軒特于世，今夫慮中玉表，急于求售者，視元之操履能無恧乎。
靈源禪師，早參承晦堂于黃龍，而清侍者之名著聞叢林。元祜七年，無盡居士張公漕江西，故欽慕之。是時靈源寓興化。公檄分寧邑官，同諸山勸請出世于豫章觀音，其命嚴甚，不得已遂親出投偈辭免曰：無地無針徹骨貧，利生深愧管余珍。廛中大施門難啟，乞與青山養(yǎng)病身。黃大史魯直憂居里闬，有手貼與興化海老曰：承觀音虛席，上司甚有意于清兄，清兄確亦不行，亦甚好。蟠桃三千年一熟，莫做褪花杏子摘卻。此事黃龍興化亦當作助道緣共出一臂，莫送人上樹拔卻梯了也。噫！江西法道盛于元祜間，蓋彈壓叢林者，眼高耳況，遴選之禮優(yōu)異如此，靈源以偈力辭，而太史以簡美之，復非有所激而云。
臨邛復首座，頂平目深，短小精悍，常往來淮山白云。端和尚深器重之。一日游山次。白云且行且語曰：子曾見其尊宿，試語我來。復曰：頃在湖湘，如福嚴雅公，上封鵬公、北禪賢公粗嘗親依。白云笑曰：元來見作家來，我且問你，玄沙不出嶺，此意如何？復趨前將白云手一掐。白云又問：靈云見桃花悟道作么生？復即踏倒曰：將謂是個漢。白云蹶起笑而已。自是叢林推敬。至五祖演和尚，亦待以父執(zhí)，且使佛眼新其緒論。佛眼因問以佛法大意。對曰：安仁出草蹊。復后歸鄉(xiāng)，年八十余而終，觀其機契，白云則可知所蘊矣，而始終一節(jié)，亦足以增懿叢林，豈恃高踞雄席然后為榮哉。
南岳芭蕉庵主泉禪師生于南泉，祝發(fā)于崇福院，既出嶺，造汾陽，參禮昭禪師，受其印可。隱于衡岳，佯狂垢污，世莫能測，以褚帔，不使毳針求細意。披來只么且延時，忍觀蠶苦勞擅施。縱饒羅綺百千般，濟要無過是御寒。僧來玩，俗來玩，黑噴云霞山水現(xiàn)，五岳煙凝是翠縑。四溟浪白為銀線。他人云，甚模樣，剛把漁箋作高尚。雖多素質(zhì)混然成，免效田畦憑巧匠。逞金襕，與紫袍，狂僧直是心無向。迦葉頭陀遙見時，定將白疊來相讓。向伊言，我不換。老和尚泉平時，慈明厚之以友于，老南敬之以叔父，至于放曠自任，簡脫無撿，豈非所謂百不為多一不為少耶！其制褚為帔，無乃矯于侈飾，肆意成歌有以諷于浮競，由是而觀未谷我取也。
無盡居士張公天覺，早負禪學，猶欲尋訪宗師與之抉擇，因未給事世英語及江西兜率悅禪師禪學高妙，出于流類。元祜六年，公漕江西按部分寧，五禪逆于旅亭，顧問至兜率公曰：聞師聰敏之名久矣，悅遽對曰：從悅臨濟兒孫，若以聰敏說文章，定似都運談禪。公雖壯其言，而意不平。遂作偈命五禪舉揚曰：五老機緣共一方，神鋒各向袖中藏。明朝老將登壇看，便請橫矛戰(zhàn)一場。悅當其末，提綱之語盡貫前者，公陰喜這，乃游兜率，相與夜談及宗門事，公曰：看傳燈錄一千七百尊宿機緣，唯疑德山托缽話。悅曰：若疑托缽話，其余則是心思意解。何曾天地大安樂境界。公憤然就榻，屢起夜，將五鼓，不覺踢翻溺器，忽大省發(fā)，喜甚即叩悅丈室門，謂悅曰：已捉得賊了也。悅曰：贓物在甚么處／公擬議，悅曰：都運且寢。翌日，公有頌曰：鼓寂鐘沉托缽回，巖頭一拶語如雷。果然只得三年活，莫是遭他受記來。別去未幾，悅遂歸寂。公登右揆之明年，當宣和辛卯歲二月，奏請悅謚號，遺使持文祭于塔祠曰：昔者仰山謂臨濟曰：子之道他日盛于吳越間，但遇風則止。后四世而有風穴延沼，沼以纖常不懌。晚得省念而喜曰：正法眼藏今在汝，躬死無遺恨矣。念既出世，首山芒村破寺衲子才三十余輩，然其道大振天下。師于念公為六世錄，于云庵為嫡嗣，住山規(guī)范，足以追媲首山，機鋒敏妙，初不減風穴，余頃歲奉使江西按部分寧，相識于龍安山中，抵掌夜語，盡得其末后大事，正宗顯決，方以見晚為嘆，而師遽亦化去，異其福不逮慧故緣不勝，喜其德不可掩故終必有。后有若、疏山、了常、兜率、慧照、慈云、明鑒、清溪、志言者，皆說法一方，有聞于時。有若、羅漢、慧宜、楊岐、子圓、廣慧、守真、贛川、智宣者遁跡幽居，痛自韜晦，風穴得一省念，遂能續(xù)列祖壽命，今龍安諸子乃樂其盛，豈先師靈骨真灰真灰燼無余耶，蓋其道行實為叢林所宗向，有光佛祖，有助化風，思有以發(fā)揮之，為特請于朝，蒙恩追謚真寂大師，嗚呼，余惟與師神交通契，故不敢忘外護之志，雖其死生契闊之異，而蒙被天下之殊恩則幸亦共之，仰惟覺靈只此榮福，夫蔚為儒宗而崇佛道未有如公者，然非敏手，安能激發(fā)，敬非上根，未易承當，至于岳立廓廟，展大法施，既不忘悅之道義而特與追榮，知心以詞勤勤右此，蓋所以昭示尊師重法歟。
五祖演和尚在白云掌磨所，一日端和尚至。語之曰：有數(shù)禪客自廬山來，詰之皆有悟入處，教伊說亦說得有來由，舉因緣向伊亦明得，教下語變下得，只是未在，你道如何？演于是大疑即私自計曰：既悟了，說亦說得，明亦明得，如何卻未在。遂參究累日，忽然省悟，從前寶惜一時放下，劂后嘗曰：吾因茲出一身白汗，便明得下載清風。雪堂行公有頌發(fā)揮之曰：腦后一椎，喪卻全機，凈裸裸兮絕承當，赤灑灑兮離鉤錐，下載清風付與誰？嗚呼，中興臨濟法道，蓋五祖矣，而于白云日董斯役，辨眾資給，其服勤可謂至矣，然亦未聞，館以明窗寵以清職何哉？
潼川府天寧則禪師，早業(yè)儒，詞章婉縟，既從釋得法于儼首座，而為黃檗勝這孫，有牧牛詞寄以滿庭芳調(diào)曰：咄，這牛兒身強力健，幾人能解牽騎，為貪原上綠草嫩嫩離離，只管尋芳逐翠，奔馳后不顧頎危。爭知道山遙水元，回首到家遲。牧童今有智，長繩牢把，短杖高提，入泥水終是不生疲，直待心調(diào)步穩(wěn)青松下，孤笛橫吹與歸去，人牛不見正是月明時。世以禪語為詞，意順圓美無出此右，或譏其徒以不正之聲混傷宗教，然有樂于謳吟，則因而見道，亦不失為善巧方便隨機設(shè)化之一端耳。
西蜀廣道者，住筠陽九峰，為云庵真凈之嗣，天資純至，脫略世故，有頌趙州勘婆話曰：指路婆婆在五臺，禪人到此盡癡呆，一拳打破扶桑國，杲日當空照九垓。一日有戒上座者，善于醫(yī)術(shù)，分衛(wèi)而歸，命廣說法，戒出致問曰？如何是九峰境？答曰：滔滔雙澗水，落落九重山。進曰：如何是境中人？答曰：長者自長，短者自短。進曰：人境已蒙師指示，向上宗乘事若何？答曰：吃棒得也未？戒作禮而退，廣遂問侍者曰：陛座為何事？侍者曰：戒藥王請。廣曰：金毛獅子子出窟便咆哮且道金毛獅子子是阿誰？良久云：即是今晨戒藥王。便下座。廣晚年依同門友深公于寶峰，雪夜深與擁爐與論之久，潛使人戲去廣臥榻衾褥。及就寢摸索無有，置而問，須臾睡熟，鼻息如雷，其亡物忘我如此。逸人季商才寄以詩曰：已透云庵向上關(guān)，薰爐敬碗且開顏，頭顱無意掃殘雪，毳衲從來著壞山。瘦節(jié)直宣青嶂立，道心長與白鷗閑。歸來天末回首，疑在孤峰煙靄間。廣之高風逸韻于詩可見矣。妙喜老師亦嘗與游，從言其大概，是時叢林以道者目之，真名稱厥實也。
龍牙才禪師受潭師曾公孝序之請，既開堂于天寧，有僧致問：德山棒，臨濟喝，今日請師為拈掇。答云：蘇嚕蘇嚕。進云：蘇嚕蘇嚕，還有西來意也無？答云：蘇嚕蘇嚕。由是叢林呼為才蘇嚕。一日曾延見諸禪，因問曰：龍牙答話只蘇嚕如何？道林月庵乃應聲而顧諸禪曰：借問諸方分也無？曾笑曰：可聯(lián)公一頌以為禪悅之樂。時座無續(xù)者，及傳至云蓋，有慈觀長老曰：昨夜虛空開口笑，祝融吞卻洞庭湖。世稱月庵續(xù)后二句，豈不孤慈觀耶？今徑山漢音首座是時與云蓋法席目擊其事，然月庵道滿天下亦何藉此。
西蜀表自禪師參演和尚于五祖時，圓悟分座攝納，五祖使自親炙焉。圓悟曰：公久與老師法席，何須來探水，脫有未致舉來品評可也。自乃舉德山小參語。圓悟高笑曰：吾以不堪為公師，觀以如是則有余矣。遂令再舉，至今夜不答話處，圓悟驀以手掩自口曰：止，只恁看得透便見德山也。自不性其憤趨出，以坐具摵地曰：哪里有因緣，只教人看一句。于是朋儕競勉，自從圓悟指示，未幾有省。及遷，圓悟監(jiān)總院處，即舉自為座元。圓悟私千五祖曰：渠只得一橛，大法未明，在須更鍛煉，必為法器，居無何，五祖宣言請自立僧，實欲激其遠到，自聞之深有所待，一日上堂，以目顧自曰：莫妄想，便下座。自氣不平，趨瑯琊啟公法社，久之，圓悟往撫存，遂于言大徹，乃同歸，五祖方命立僧。圓悟即還蜀，出世昭覺。演即委順郡守以自繼席。開堂拈香，其略云：若為今成都昭覺勤禪師去我于此時，如得其髓，為什么？不為他，不見道：魚因水有，子因母親。由是觀圓悟于自有卵翼之功，面向人天眾前吐露，直欲雪其所負，則與黃檗酬百丈有間矣。嗚呼，自之無嗣諒有以夫。
成才俯瞰世廳首座初于舒州龍門燕坐，瞌睡間群蛙齊鳴，誤聽為凈發(fā)板響，亟超往，有曉之曰：蛙鳴，非板也。奇恍然，詣方丈剖露，佛眼禪師曰：豈不見羅電信局羅，奇遽止曰，和尚不必舉，待去自看，未幾有省，乃占偈曰：夢中聞板響，覺后蛤蟆啼，蛤蟆與板響，山岳一時齊。由是益加參究，洞臻玄奧。佛眼屢舉分座，且力辭曰：世廳淺陋，豈敢妄作模范，況為人解粘去縛如金篦刮膜，脫有差，則破睛矣。佛眼美似偈曰：有道只因頻退步，謙和元自慣回光，不知己在青云上，猶更將身入眾藏。其謙抑自守見于佛眼之介，而浮躁炫露好為人師聞奇之高風，得不羞哉。
潭州檔明禪師乃真如哲公之嗣，天資雅淡，知見甚高。晚年逸居溈山真如庵。有志于道者多往親炙之。一日閱楞嚴經(jīng)至“如我按指，海印發(fā)光”，有僧侍傍指以問曰：此處佛意如何？遷曰：釋迦老了，好與三十棒。僧曰：何考試？遷曰：用按指作甚么？僧又曰：汝暫舉心，塵勞先起，又作么生？遷曰：亦是海印發(fā)光。僧當下欣然曰：許多時蹉過，今日方得受用也。忠道者住山時，遷尚無恙，相得歡甚，然距今未久，叢林幾不聞名矣。觀其言論若此，則意氣高閑之韻可想見也。
饒州薦福本禪師，自江西云門參侍妙喜和尚，至泉南小溪，于時英俊畢集，受印可者多矣，本私謂共棄己，且欲發(fā)去，妙喜知而語之曰：汝但專意參究，如有所得，不待開口，吾已識也。既而有聞本入室，故謂之曰：本侍者參禪許多年，逐日只道得個不會，本語之曰：這小鬼，你未生時我已三度霍山廟里退牙了，好教價錢知。由茲益銳志以狗子無佛性話，舉無字而提撕，一夕將三鼓，倚殿柱昏寐間，不覺無字出口吻間，忽勻頓悟。后三日少妙喜歸自郡城，才趨丈室，足才越閫，未及吐詞，妙喜曰：本胡子這回方是徹頭。尋于徑山首眾，逮散席，放友謙公于建陽庵中，謙適舉保寧頌五通仙人因緣曰：無量劫來曾示司，如何不動到其中，莫言佛法無多子，最苦瞿曇那一通。謙復曰：我愛它道如何不動一落千丈其中，既是不動如何到，看他古人得了，等閑拈出來自然抓著人癢處，本月因甚么卻道最苦瞿曇那一通。謙曰：你未生時我已三度霍山廟里退牙了也。于是相顧大笑。其朋友琢磨之，益蓋如印圈契約之無差，至于會心囅然，可使后世想望其風采。
黃龍震禪師，初從丹霞淳公游，閱再夏，而得曹洞宗旨，頌曰：白云深復古寒巖，異草靈花彩鳳銜，夜半天明日當午，騎牛北面著靴衫。淳見異之。及抵溈山，作插鍬井頌曰：盡遂溈山父子 和，插鍬猶自帶干戈，至今一井明如鏡，時有無風匝匝波。已而參草堂清公，獲印可，尋出世，三遷而至百丈，道大顯著紹興己已，有律師妄踞黃龍，禪衲散去，主事者走錢塘求王承宣繼先之書達洪帥張公如瑩，堅命震讓曰：若王公為佛法故，何謝之有，況吾與之素昧平生。主事恧縮而退。彼交結(jié)權(quán)貴，倚為藩垣者，聞其言亦足汗顏，紹興以來，宗師言行相應與秋霜爭嚴，舍震其誰哉！
湖州上方岳禪師，少與雪竇顯公結(jié)伴游淮山。聞五祖戒公喜勘驗，顯未欲前，岳乃先往。徑造丈室，戒曰：上人名甚么？對曰：齊岳。戒曰：何似泰山。岳無語，戒即打趁。岳不甘，翌日復謁。戒曰：汝作甚么？岳回首次以手畫圓相呈之。戒曰：是什么？岳曰：老大大糊餅也不識。戒曰：趁爐灶熟更搭一個。岳擬議，戒拽拄杖趁出門，及數(shù)日后，岳再詣，乃提起坐具曰：展則大千沙世界，不展則毫發(fā)不存，為多展即是不展即是？戒遽下繩床把住云：既是熟人何須如此。岳又無語，戒又打出，以是觀五祖真一代龍門矣。岳三進而三遭點額。張無盡謂雪竇雖機鋒穎脫，亦望崖而退，得非自全也耶？
徐龍圖禧，元豐五年，自右正言出知渭州，既歸分寧，請黃龍晦堂和尚就云巖為眾說法，有疏曰：三十年前說法，不消一個莫字，如今荊棘塞路皆據(jù)見向，開門只道，平地上休起骨堆，不知哪個是它平地？只道吃粥了洗缽盂去，不知缽盞落在那邊？不學混絕學，語言在根作歸根證據(jù)，木刻鷂子，豈解從禽羊蒙虎皮其奈吃草，故識病之宗匠，務承時而叮嚀，須令向千歲松下討茯苓，逼將上百尺竿頭試腳步，直待骸骨迥迥，方與眼上安眉，圖他放匙把箸，自由識個啜羹吃飯底滋味，不是鏤陰脊骨骨勝未后，拳椎法門中，如此差殊正見，師豈易遭遇。拳人所以涉川流不息游海，今者乃在我里吾鄉(xiāng)，得非千載一時事，當為眾竭力袒肩屈膝，愿唱誠于此，會人天挑悄拔釘，咸歸命于晦堂和尚獅子廣座，無畏吼聲，時至義同，大眾虔仰。噫，今之疏，帶俳優(yōu)而為體得，以字相比麗而為見工，豈有胸襟流出直截根源若此。黃太史為擘窠大書鐫于翠琰，高照千古，為叢林盛事之傳云。
寂音尊者洪公，初于歸宗參侍真凈和尚而至寶峰。一日有客問真凈曰：洪上人參禪如何？真凈曰：也有到處也有不到處。客既退。洪殊不自安，即詣真凈求決所疑，直凈舉風穴頌曰；五白貓兒爪距獰，養(yǎng)來堂上絕蟲行。分明上樹安身法，切忌遺言許外甥。且作么生是安身法？洪便喝，真凈曰：這一喝也有到處也有不到處，洪忽于二十有九。及游東吳，寓杭之凈慈，以頌發(fā)明風穴意寄呈真凈曰：五白貓兒無縫罅，等閑拋出令人怕，翻身跳擲百千般，冷地看它成話霸。如今也解弄些些，從渠歡喜從渠罵。卻笑樹頭老舅翁，只能上樹不能下。自后復閱汾陽語錄，至三玄頌薦有所證。妙喜老師蓋嘗語此，而叢林鮮有知者。夫以文華才辯而掩其道微，妙喜亦何由取信于后耶？
湖州報本元禪師侍南公于黃檗。一日為達上座咨聞入室，南曰：既是達了，為什么更來？元曰：事不厭細。南曰：你便打趕出去不是做得老僧侍者。元曰：不得一。向南遂行入方丈。元曰：大小黃檗，龍頭蛇尾。南笑而已。尋游東吳，寓姑蘇南峰蘭若，高自標致，放懷泉石。已而，郡將禪昆山慧嚴律居致元為第一世追釋南公，凡見僧必首問：人人盡有生緣，作么生是上座生緣？次問：我手何似佛手，我腳何似驢腳。真金不使假金妝，莫認醍醐為毒藥。元之語錄序次具在，至于真凈問湛堂，語雖異而意同，亦可概見矣。今叢林先佛手驢腳而生緣，殊乖創(chuàng)問之旨，可不辨明哉？
淮南祜上座者，歷叢席最久，而儕輩推重之，客鼎州天王寺，以道自牧人不得而親疏，居無何，證眾曰：吾去矣。或有謂其戲也。以故迫之求頌，即索毫楮大書曰：來不入門，去不出戶。打破虛空，更無回互。拍手呵呵歸去來，白云散盡青山露。乃趺坐奄盡，主事以其未錄道具，亟呼撼之，祜復開目，舉手以謝曰：不致上累善為保重。是時郡守蘇公開往致敬，撫其遺體曰：可謂了事衲僧也。
雁山能仁元禪師，參妙喜和尚于海上洋嶼庵。風骨清癯，危坐終日。妙喜目為元枯木。一日以三世諸佛不知有話征詰三四，豁然領(lǐng)旨，妙喜有偈嘉賞之曰：萬仞懸崖忽放身，起來依舊卻惶惶。饑餐渴飲無余事，那論昔人非昔人。元后居連江縣福嚴庵，食指猥眾，目不暇給。庵有伽蘭，土偶甚夥，逐揭偈于祠曉之曰：小庵小舍小叢林，土地何須八九人。若解輪番來打供，免教碎作一堆塵。是夕神致夢于山前檀越，愿如所戒，及出世，能仁有示徒偈曰：雁山枯木實頭禪，不在尖新語句邊。背手忽然摸得著，長鯨吞月浪滔天。元乃洋嶼發(fā)明者十三人之一耳。然在當時朋伍中，最號為疾鈍，及其遁跡，神亦遵從，以至應緩徒尤趨慕。蓋自般若殊勝中來，豈有他哉。
佛眼禪師元祜三年，為舒州太平持缽回首淝川，是時二十一歲，而演和尚將遷海會，佛眼慨然曰：吾事始濟，復參隨往一荒院，安能究決己事耶。遂作偈告辭曰：西別岷峨路五千，幸攜餅錫禮高禪。不才雖見頻揮斧，鈍足難音再舉鞭。深感恩光同日月，未能蹤跡止林泉。明朝且出山前去，他日重為會有緣。演以偈送元曰：皖伯臺前送別時，桃花如錦柳如眉。明年此日憑欄看，依舊青青一兩枝。佛眼之蔣山，坐夏邂逅靈源禪師，日舉厚善，從容言語間，佛眼曰：比見都下一尊宿語句似有緣。錄源曰：演公天下第一宗師，何故舍而事遠游，所謂有緣者，蓋知解之師與公初心相應耳。佛眼得所勉，徑趨海會，后攻年方領(lǐng)旨。噫！佛眼微靈源墮互水也必矣，共能復透龍門乎？先德曰：成我者明友，豈欺人哉。
湖州何山辯禪師，游方至西京少林，聞僧舉龍門佛眼禪師以古詩發(fā)明罽賓王斬獅子尊者話，曰：揚子江頭楊柳春，楊花悉殺渡江人，一聲殘笛離亭晚，君向蕭湘我向秦。默有所契，即趨龍門，坐夏，居無何，佛眼舉前話問之，辯擬對，佛眼以手托開，辯趨出，豁然大徹，復回吐露，佛眼拽杖逐之。已而山門使匈麥太湖，以病不克行，前還苕溪庵于峽山，久之出世天圣，繼遷數(shù)剎。嘗頌黃龍三關(guān)話曰：我手何以佛手，黃龍鼻下無口，當時所見顢頇，至今百拙千丑。我腳何似驢腳，文殊親見無著。好個玻璃茶盞，不要當面諱卻。人人有個生緣，從來罪大彌天，不是牽梨拽把，便是鼎鑊油煎。佛手驢腳生緣，謝郎不在漁船，底事奔南走北，不親祖父田園。一日，葛待制勝仲攜客造其室，坐論天地一反指，萬物一馬，袞袞不已辯不之聽，葛疑而問曰：師謂如何辯？笑而不答，良久厲聲喚待制，葛倉皇應諾。辯曰：天地一指，萬物一馬。葛欣然曰：須是和尚始得。坐客瞠若竦然加敬，非所謂具活人手段，能如是乎？
臨川化度淳藏主，乃寶峰祥公參徒之杰者，該洽內(nèi)典，博綜外乘，高尚瀟灑，備見于自述山居詩凡數(shù)十解，今記中有二而已。“拙直自知趨世遠，疏愚贏得住山深。現(xiàn)成活計無他物，只有鱗皴技一尋。”“屋架數(shù)椽臨水石，門通一徑掛藤蘿，自緣此處宜投老，饒得溪云早晚過。”“自笑疏狂同拾得，誰知疾鈍若南泉。幾回食飽游山僧，只么和衣處到眠。”“無心閑淡云歸洞，有影澄清月在潭。此景灼然超物外，本來成現(xiàn)不須參。”“隨身只有過頭杖，飽腹唯憑折腳鐺，幾度遣閑何處好，水聲山色里洲行。”“瓦爐爇清煙靄，鐵磬敲時曉韻寒，一穿數(shù)居粗又重，拈來百領(lǐng)先不相謾。”“一飄顏子非為樂，四壁相如未是高。爭似山家真活計，屋頭松韻瀉秋濤。”“數(shù)行大字貝多葉，一炷粗香古柏根。石室靜筵春晝永，杜鵑啼破落花村。”“漁父子歌甘露曲，擬寒山詠法燈詩。深云勿謂無人聽，萬象森羅歷歷知。”“坐石已知毛骨冷，漱泉長齒牙清，個中有味忘歸念，身老無余合此情。”“幽巖靜坐來馴虎，古澗經(jīng)行自狎鷗。不是忘機能絕念，大都投老得心休。”“怕寒懶剃蓬松發(fā)，愛暖頻添榾拙柴。栗色伽梨撩亂掛，誰能勞力強安排。”其詠閑適情可謂得之矣。儻非中有所養(yǎng)孰能爾耶？
清逸居士潘興嗣，字延之，初調(diào)德化縣尉。同郡許瑊始拜江州守，潘往見之。遂懷刺歸，竟不之官。問道于典龍南禪師，得其印可，嘗曰：我清世之逸民，故自號焉。嘉祜以來，以卿交薦，章數(shù)十上，既以筠州軍事推官起之，辭不就，隱居豫章東湖上，琴書自娛。一日，南公高弟潛庵源禪師訪之，見其拂琴次，淅曰：老老大大猶弄個線索在。對曰：也要彈教響。源曰：也不少。對曰：知心能幾人？寂因題其畫像曰：毗盧無生之藏，震旦有道之器。談妙義借身為舌，擎大千以手為地。機鋒不減蘊，而解文字禪；行藏大類孺子，而值休明世。舒王強元而不可，神考致之而不起，此天下士大大夫所共聞，然公豈止于是而已哉。嗚呼，公之休官問道有始終之節(jié)，寂音既暴共隱德著而為贊，自茲林下始可謂見一人耳。
妙喜老師以紹興四年春入閩，抵甘蔗洲廣因蘭若，坐夏未終，徙海不洋嶼，揭榜于眾寮曰：先德有云，雜素養(yǎng)入心只如油入面，泥沙劫不可取。今時兄弟參禪不得，只為中素養(yǎng)深入骨髓，一向有可得道只管禪將去，禪到末后剩得一句時便歡喜，如此之輩佛也求不得，今后上案只得看經(jīng)不得看雜文字，如違連案出院。嗚呼，是時眾才五十有奇，而閱八晦朔獲證者十有三焉，蓋激勵而然耳。
云居舜禪師，世姓胡，宜春人，以皇祜間住棲賢而與歸宗寶公、開先暹公、圓通訥公道望相亞，禪徒交往廬山，叢林于斯為盛，居無何，郡將貪墨，舜不忍以常住物結(jié)情固位，尋有潛于郡，將民其衣，乃寓太平庵。仁廟聞其道行，復以僧服，寵錫銀缽盂，再領(lǐng)棲賢入院，有偈曰：無端被潛枉遭迍，半載有余作俗人，今日再歸三峽寺，幾多道好幾多嗔。未幾遷云居，道愈尊，眾益盛，以偈示眾曰：尋求就理兩俱愆，不涉二途病亦然，孰謂個中端的處，椎胸貧子一文錢。嗟夫，言尾郡將而獲譴，名聞天子而被寵，禍福倚伏，于舜亦何足云。
湖州甘露寺圓禪師有渙父語二十余首，世所盛傳者一而已：本是瀟湘一釣客，自東自西南北，只把孤舟為屋宅。無寬窄，幕天席地人難測。頃聞四海停戈革，金門懶去投書策，時向灘頭歌月白，真高格，浮門浮利誰拘得。遂以是得名于叢林。蓋放曠自如者，得以暢情樂道而謳如水云影里，真解脫游戲耳。
臨安南蕩崇覺空禪師，生緣姑熟，參侍黃龍死心禪師，死心惜其福不逮慧，以無應世為囑，草堂清公送以偈曰：十年聚首龍峰寺，一悟真空萬境閑。此去隨緣且高隱，莫將名字落人間。尋棲止天臺望高，叢林應命崇覺，未幾院罹回祿，黽勉于土木之役，亦無倦誨接。嘗頌野狐話曰：含血灑人，先污其口，百丈野狐，失頭狂走。驀地喚回，打個筋斗。空之天資精悍，知見甚高，律身精嚴，外請不赴。有欲迎齋為架三門，乃告以舍家財荷公發(fā)心矣，背從食奈我破戒何，其固守如此，然平居氣凌諸方，于學待亦鮮假詞色，真有父風，卓然可敬也。
投子聰禪師與海會演和尚，元祜間道望并著淮上，賢士大夫多從之游，黃太史魯直亦嘗勉胡尚書少汲問道于聰演，其書曰：公道學頗得力耶，治病之方當深求禪悅，照破生死之根，則憂畏淫怒無處安腳，病既無根，枝葉安能為害。投子聰老是出世宗師，海會演者道行不愧古人，皆可親近，殊勝從文章之士學妄言綺語，增長無明種子也。聰老猶喜接高明士大夫。渠開卷論說，便穿諸儒鼻孔。若于義理得宗趣，卻觀舊所讀書境界，廓然六通四辟。極省心力也。然有道之士，須以志誠惻歸向古人，所謂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此非虛語。嗚呼，古今文士于釋教深排而力詆者，蓋安于所習，毀所不見耳。然若黃太史雖為江西法宗派之鼻祖，然見道而知天下無二道，故勤勤懇懇，曲折指陳，以尚書公為知言之人而可與言也。
金陵有俞道婆者，禪林傳其參見瑯琊啟禪師。家以鬻油餈為業(yè)。一日聞匈者唱蓮花樂于市云：不因柳毅傳書信，何緣得以洞庭湖。忽有省，不覺大笑，拋棄油餈，與市兒競拾。其夫詬曰：你何顛耶！婆撫掌曰：非境界。自是見僧心勘驗，時有僧過其門，婆遽呼曰：兒兒。僧曰：媽媽，爹爹在甚么處？婆轉(zhuǎn)身拜露柱，僧即踏倒曰：將謂有多少奇特？次見僧問曰：上座甚處來？僧曰：五祖來？婆卻是誰兒？老婆被上座一問上直得立地放尿。其頌婆子偷趙州筍因緣曰：虎穴魔宮到者稀，老婆失腳又懷疑。趙州吃掌無人會，直至如今成是非。宣政間江淮為禪衲淵藪，婆于是時吹無孔備，韻出青霄，遂致和者旁乎而，機緣偈句流布于世，自有賞音為其一唱而嘆也。
烏巨雪堂行禪師與凈無染書曰：比見禪人傳錄公拈古，于中有僧問趙州如何是佛殿里的？拈云：須知一個髑髏里，內(nèi)有撐天柱。地人愚，且疑傳錄之誤，此決不是公語也。何故？蓋楊岐子孫終不肯認個鑒覺，若認鑒覺，陰界尚出不得，何有宗門奇特事耶？因此亦嘗頌之，特恃受照，謾以浼聞，頌曰：不立孤危機來峻，趙州老子玉無瑕，當頭指出殿里的，鏟盡茫茫眼界花。行之真慈為不請友以書規(guī)拈古之失，以頌明趙州之意，于宗門有補矣。若吾徒不顧其謬，妄自提掇，豈獨為明眼噱端，亦招謗法之愆，可不戒哉。
（錄自《續(xù)藏經(jīng)》第二編乙第十五套）
林間錄（節(jié)選）
［宋］ 慧 洪
［簡介］
宋代禪宗典籍。宋覺范慧洪撰。二卷。
此書為宗禪宗七部書之一。其內(nèi)容、體例與《羅湖野錄》等均相近。此書如謝逸序文所說“洪覺范得自在三昧于云庵老人，故能游戲翰墨場中，呻吟謦咳皆成文章。每與林間勝十抵掌清談，莫非尊宿之高行、叢林之遺訓、諸佛菩薩之微旨、暴風驟雨士夫之余論，每得一事隨即錄之，垂十年間，得三百余事”，所收錄的即是三百余而古尊宿賢士的言行、遺訓、趣事。本書作者撰述甚多，以詩文具稱，對宗要及史乘頗具才識，且富文彩情韻。此書在日本甚受道元等名禪師推許，日本有多種版本問世。
夾山會禪師，初住京口竹林寺，升座，僧問：如何是法身？答曰：法身無相。如何是法眼？答曰：法眼無瑕里，道吾笑于眾中，會遙見，因下座問曰：上座適笑，笑何事耶？道吾曰：笑和尚一等行腳放復子不著所在。會曰：能為我說否？對曰：我不會說，秀州華亭有船子和尚可往見之。會因散眾而往船子。問曰：大德近住何寺？對曰：寺則不住，住則不寺。船子曰：不寺似個什么？對曰：不是目前法。船子曰：何處學得來？對曰：非耳目所到。船子笑曰：一句合頭語，萬劫系驢橛。嗟乎，于今叢林師受弟子例皆禁絕悟解，推云玄妙，唯要直問直答，無則始終言地無，有則始終言有，毫未差誤，謂之狂解，使船子聞之，豈止萬劫系驢橛而已哉！由此觀之，非特不善悟，要亦不善疑也。善疑者，必思三十三祖授法之際，悟道之緣，其語言具在，皆可以理究，以智知。獨江西石頭而下諸大宗師，以機用應物，觀其問答，溟涬然令人坐睡，其道異諸祖耶，則嗣其法其不異耶？則所言乃爾不同。故知臨濟大師曰：大凡舉論宗乘，須一句中具三玄，一玄中具三要，有玄有要者蓋明此也。不知者指為門庭建立權(quán)時語言，可悲也。
天衣懷禪師說法于淮山，三易法席，學者追崇道顯著矣，然猶未敢通名字于雪竇，雪竇已奇之，僧有誦其語，至曰：譬如雁過長空，影沈寒水，雁無遺蹤之意，水無沉影之心，因搏髀嘆息，即遺人慰之。懷乃敢一通狀問起居而已。溈山真如禪師從真點胸游最久，叢林戶知之，然對客未嘗一言及其平昔見聞之事，至圓寂日展畫像但薦茶果而已。二大老識度甚遠，退托涼薄，以諷后學可謂善推尊其師者也。
云庵和尚居洞山時，僧問華嚴論云：以無明住地煩惱，便為一切諸佛不動智，一切眾生皆自有之，只為智體無性無依，不能自了，會緣方了，且無且住地煩惱如何是成諸佛不動智，理極深玄，絕難曉達。云庵曰此最分明易可了解時，有童子方掃除，呼之回首，云庵指曰：不是不動智，卻問如何是汝佛性？童子左右視，惘然而去。云庵曰：不是住地煩惱，若能字之，即今成佛。又嘗問講師曰：火災起時，山河大地皆被焚盡，世間空虛是否？對曰：教有明文，安有不是之理。云庵曰：如許多灰燼將置何處？講師舌大而干笑回：不知。云庵亦大笑曰：汝所講者，紙上語耳。其樂說無礙之辨答，則出人意表，問則學者喪氣，蓋無師自然之智，非世智可當，真一代法施主也。
草堂禪師箋要曰：心體靈知不昧，如一摩尼珠圓照空凈，都不差別之相，以體用，故對物時能現(xiàn)一切色相，色自差而珠無變易。如珠現(xiàn)黑時，人以珠為黑者，非見珠也。離黑覓珠者亦非郵珠也。以明黑都無為珠者，亦非見珠也。馬祖說法即妄明真，正如以黑為珠。神秀說法，令妄盡方見覺性者，離妄求真，正如離黑覓珠。牛頭說法，一切如夢，本來無事，真妄俱無，正如明黑都無為珠，獨荷澤于空相處指示知見，了了常知，正如正見珠體不顧眾色也。密認馬祖之道如珠之黑，是大不然，即妄明真方便語耳。略知教乘者皆了之，豈馬祖應圣師遠讖為震旦法主，出其門下者，如南泉、百丈、大達、歸宗之徒，皆博綠三藏，熟爛真妄之論，爭服膺師尊之，而其道乃止于如珠之黑而已哉。又以牛頭這道，一切如夢，真妄俱無者，是大不然。觀其作心王銘曰：前際如空，知處迷宗。分明照境，隨照冥蒙。縱橫無照，最微最妙。知法無知，無知知要。一一皆治知見之病。而荷澤公然立知見優(yōu)劣，可見而謂其道如明黑都無為珠者，豈不重欺吾人哉。至如北秀之道，頓漸之理，三尺童子知之，所論當論其用心，秀公為黃梅上首，頓宗直指縱曰機器不逮，然亦飫聞飽參矣，豈自甘為漸宗徒耶。蓋祖道于時，疑信半天下，不有漸何以顯頓哉！至于紛爭者皆兩宗之徒，非秀心也，便謂其道止如是，恐非通論。吾聞大對應世，成就法道，其權(quán)非一，有顯權(quán)，有冥權(quán)，冥權(quán)即為異道，為非道；顯權(quán)則親友，為知識，庸詎知秀公非冥權(quán)也哉！
唐僧復禮有法辯，當時流輩推尊之，作《真妄偈》問天下學者曰：真法性本凈，妄念售票員上起？從真有妄生，此妄何所止？無初即無末，有終應有始。無始而無終，長懷懵茲理。愿為開玄妙，析之出生死。清涼國師答曰：迷真妄念生，悟真妄即止。能迷非所迷，安得長相似。從來未曾悟，故說妄無始。知妄本自真，方是恒妙理。分別心未忘，何由出生死。圭峰禪師答曰：本凈本不覺，由斯妄念起。知真妄即空，知空妄即止。止處名有終，迷時號無始。因緣如幻夢，何終復可始。此是眾生源，舉國之出生死。又曰：從多謖真能生妄，故妄不窮盡，為決此理，重答前偈曰：不是真生妄，妄迷真而起。悟妄本自真，知真妄即止。妄止似終末，悟來似初始。迷悟性皆空，皆空無終始。生死由此迷，達此出生死。予味二老所答之辭，皆未副復禮問意，彼問真法本凈，妄念何由而起，但曰迷真不覺則孰不能答耶？因為明其意作偈曰：真法本無性，隨緣染凈起。不了號無明，了之即佛智。無明全妄情，知覺全真理。當念絕古今，底處尋終始。本自離言詮，分別即生死。
曹山耽章禪師，初辭洞山悟本，本曰：吾在云巖先師處親印寶鏡三昧，事窮的要，今付受汝，汝善護持，無令斷絕。遇真法器方可傳委，直須秘密，不得影露，恐屬流布，喪滅吾宗。夫末法時代，從多乾慧，若要辨認向去之人，真?zhèn)斡腥N。滲漏當機，直須具眼。一見滲漏者，機不離位，隨在毒海。二情滲漏者，智常向背，見處偏枯。三語滲漏者，體妙失宗機昧終始。濁智流轉(zhuǎn)于此三種子，宜知之。又綱要三偈，初敲倡俱行曰：金針雙鎖備，狹路隱全該。寶印當空妙，重重錦縫開。其次金鎖玄路曰：交牙明中暗，功齊轉(zhuǎn)覺難。力窮尋進退，金鎖網(wǎng)鞔鞔。又其次理事俱不涉曰：理事俱不涉，回照絕幽微。背風無巧拙，電火爍難追。衲子當機能如電火難追，則方透三種滲漏。圓覺曰：眾生為解礙，菩薩未離覺。故知脫生死于言下，自非上根大智，何以臻此，大愚以黃檗為老婆，良有以也。黃檗每日決定不流至第二念，就中方入我宗門。蓋宗乘有旨趣，下流不悟，妄生同異，欲望大法之興，不亦難乎！？
石頭大師作參同契，其末曰：謹白參玄人，光陰莫虛度。法眼禪師注曰：住住恩大難酬。法眼可謂見先德之心矣。從生日用以妄想顛倒，自蔽光明，故多遺時失侯，謂之虛度光陰。有道者無他，能善用其心耳。故趙州曰：一切但仍舊，從上諸圣無不從仍舊中得。大智度論曰：眾生心性，猶如利刀。唯用割泥，泥無所成，刀日就損，理體常妙，眾生自粗，能善用之，即合本妙。首楞嚴曰：佛謂阿難，譬如琴瑟箜篌琵琶，雖有妙音，若無妙指，終不能發(fā)。汝與眾生亦復如是，寶覺真心，各各圓滿，如我按指，海印發(fā)光，汝暫舉心，塵勞先起。華嚴偈曰：若人欲識佛境界，當凈其如虛空。遠離妄想及諸見，令心所向皆無礙。
云峰悅禪師再游泐潭，重會南禪師，敘別講舊，相得甚歡。久之更使一見石霜慈明老人，既至，石霜憩于山前莊，聞其坦率之風，悔來因不復過門，徑造南岳福嚴，未期月，掌記室俄長老賢公化去，郡以慈明來居之，初聞夜參，貶剝諸方異解，皆其平生艱難而得者，于是嘆服，即投誠問道，三在三被罵而退，不勝忿，業(yè)已歸之，明日復往。慈明罵如故，因啟曰：其唯以不解，故來問善知識，宜施方便，不蒙開示，專以罵為，豈從上所以授法之式耶？慈明驚曰：南書記我謂汝是個人，乃作罵會耶？黃龍聞其語如桶底脫，拜起汗下，從容論趙州因緣，呈偈曰：杰出叢林是趙州，老婆勘破沒來由。如今四海清如鏡，行人莫與路為仇。慈明閱之，笑曰：偈甚佳，但易一字曰：老婆勘破有來由。其機智妙密又如此。黃龍辭去，白曰：大事畢竟如何？慈明訶曰：著衣吃飯，不是畢竟。屙屎送尿，不是畢竟。予嘗游福嚴，賢其山川之形勝，讀思大所記曰：此山增人之志，力居之者多得道，故祖宗授法，莫不因之。雖大法之興，必依之人，然馬祖于此受讓公記莂，亦足怪也。
大般若經(jīng)曰：應觀欲界、色界、無色界，空善現(xiàn)是。菩薩摩訶薩作此觀時，不令心亂。若心不亂，則不見法。若不見法，則不作證。又曰：如金翅鳥習騰虛空，自大翱翔，久不墮落。雖依于空戲而不據(jù)空，亦不為空之所拘礙。昔洞山悟本禪師立五位偏正，以標準大法，約三種滲漏，以辨衲子，非意斷敬為，皆本佛之遺意。今叢林聞滲漏之語，往往鼻笑，雖悟本復出，安能為哉！大般若經(jīng)曰：一切智智清凈，無二無二分，無雖無斷故。古之宗師，如臨濟、德山、趙州、云門之徒，皆洞達此意，故于一切時心同太虛。至于為物作則，則要用便用，聊觀其一。戲則將搏取大千，如陶家手未了證者，以事明，鞭草血流，頑石吼聲，則無情非情之異。雪中啼竹，筍為之茁，則無今昔之時。嚙指悟子，而蔡順來歸，則無間隔之處。自乳猶子，而德秀乳流則無男女等相。肇公曰：傷夫人情之惑也久矣，目對真而莫覺，亦以是而已。
山谷禪師每曰：世以相貌觀人之福，是大不然。福本無象，何以觀之，惟視其人量之淺深耳。又曰：觀人之壽夭必視其用心。夫動人欺誑者，豈長世之人乎？寒山子曰：語直無背面，心真無罪福。蓋心語相應，為人之常然者而前圣貴之，有以見世道交喪甚矣。大溈真如禪師，一生誨門弟子，但曰：作事但實頭。云蓋智禪師有所示必曰：但莫瞞心，心自靈圣。
唐溫尚書造，嘗問圭峰密禪師，悟理息妄之人，不復結(jié)業(yè)，一期壽終之后，靈性何依？密以書答之曰：一切眾生無不具覺靈空寂，與佛無殊，但以無始劫來，未曾了悟，妄執(zhí)身為我相，故生受惡等情。隨情造業(yè)，隨業(yè)受報。生老病死，長劫輪回。然身中覺性未曾生死，如夢被驅(qū)使。身本安閑，如水作冰而濕性不異。若能悟此意，即是法身本自無生，何有倚托，靈靈不昧，了了常知，無所從來，亦無所去，然眾生習妄執(zhí)以性成，喜怒哀樂，微細流注，真理雖然穎達，此情難以卒除。須長覺察，損之又損，如風頓止，波浪漸停，豈可一身所修便同佛用。但可以空寂為自體，勿認色身。以真知為自心，勿認妄念。妄念若起，都不隨之。即臨命終時，自然業(yè)不能系。雖有中陰，所向自由。天上人間，隨意寄托。若受惡之已泯不受，分段之身自然易短為長，易粗為妙，若微細流注，一切寂滅，圓覺大智，朗然獨存，即隨現(xiàn)千百億身，度有緣眾生，名之曰佛。本朝韓侍郎宗古嘗以書問晦堂老師曰：昔聞和尚開悟，曠然無疑，但無始以來，煩惱習氣未能頓盡，為之奈何？晦堂答曰：敬承書中諭及，昔時開悟，曠然無疑，但無始以來，煩惱習氣未能頓盡，然心外無剩法者，不知煩惱習氣是何物，而欲盡之，若起此心，翻成認賊為子也。從上以來，但有言說，乃是隨病設(shè)藥。縱有煩惱習氣，但以如來知見治之，皆是善權(quán)方便誘引之說，若是定有習氣可治，卻是心外有法而可盡之。譬如靈龜曳尾于涂，佛跡跡生，可謂將心用心，轉(zhuǎn)見病深。茍能明達心外無法，法外無心，心法既無，更欲教誰頓盡邪？伏奉來諭，略敘少答，以為山中之信耳。二老今古之宗師也，其隨宜方便，自有意味，初無優(yōu)劣。然圭峰所答之詞，正韓公所問之意，而語不失宗，開廓正見，以密較之，晦堂所得多矣。
永明和尚曰：夫祖佛正宗，則真誰識，才有信處，皆可為人。若信紙修證之門，諸方皆云功示齊于諸圣。且教中所許初心菩薩皆可比各，亦許約教而會。先以聞解信入，后以無思契同。若入信門，便登祖位，且約現(xiàn)今世間之事，于眾生界中，第一比知，第二現(xiàn)知，第三約教而知。第一比知者，且如即今有漏之身，夜皆有夢，夢中所見好惡境界，憂喜宛然，覺來床上安眠，何曾是實，并是夢中意識思想所為，則可比知，覺時所見之事，皆如夢中無實。夫過去、未來、現(xiàn)在三世境界，元是第八阿賴耶識親相分，唯是本識所變。若現(xiàn)在之境，是明了意識分別。若過去未來之境，是獨散意識思惟。夢覺之境雖殊，俱不出于意識。則唯心之旨，比況昭然。第二現(xiàn)知者，即是對事分明不待立。況且如現(xiàn)見青白物時，物本自虛，不言我青白。皆是眼識分與同時意識計度分別為青為白。以意辨為色，以言說為青，皆是意言自妄安置。以六塵鈍故體不自立，名不自呼，一色既然，萬法咸爾，皆無自性，悉是意言，故曰萬法本閑，而人自鬧，是以若有心起時，萬境皆有。若空心起處，萬境皆空，則空不自空，因心故空。有不自有，因心故有。既非空非有，則唯識唯心。若無于心，萬法安寄。又如過去之境何曾是有，隨念起處，忽然現(xiàn)前。若想不生，境終不現(xiàn)。此皆是眾生日用，可以現(xiàn)知，不待功成，豈假修得，凡有心者并可證知。故先德云：如大根人知唯識者，恒觀自心意言為境，此初觀時，雖未成圣，分知意言，則是菩薩。第三約教而知者，大經(jīng)云：堿界唯心，萬法唯識。此是所證本理，能詮正宗也。予嘗三復此言，嘆佛祖所示，廣大坦夷，明白簡易如此，而亦鮮有諦信之者，何也？清涼國師有言曰：行人當勤勇，念知顯修之儀，以貪著世事，無始惡習離之甚難，過于世間慈父離于孝子，故須精進，主能除遣，勤則欲勤策勵，勇猛不息，念則明記不忘，知則決斷無悔。予愿守清涼之訓，以遵永明之旨，與諸同志入圓寂道場。
臨濟大師曰：大凡舉唱宗乘，須一句中具三玄，一玄中具三要，有玄有要。諸方衲子多溟涬其語，獨汾陽無德禪師能妙達其旨，作偈通之曰：三玄三要事難分，得旨忘言道易親。一句明明該萬象，重陽九日菊花新。非特臨濟宗喜論三玄，石頭所作《參同契》備具此旨。竊嘗深觀之，但易玄要之語為明暗耳。文止四十余句，而以明暗論者半之。篇首便標曰：靈源明皎潔，枝派暗流注。又開通發(fā)揚之曰：暗合上中言，明明清濁句。在暗則必分上中，在明則須明清濁，此體中玄也。至指其宗而示其意則曰：本末須歸宗，親插用其語。故下廣敘明暗之句，奕奕聯(lián)連不已，此句中玄也。及其辭盡也，則又曰：謹白參玄人，光陰莫虛度。道人日用，能不遺時失候，則是真報佛恩，此意中玄也。法眼為之注釋，天下學者宗承之。然予獨恨其不分三法，但一味作體中玄解，失石頭之意。李后主讀當明中有暗注辭曰：玄黃不真，黑白何咎，逐開悟，此悟句中玄為體中玄耳。如安楞嚴破句讀首楞嚴亦有明處，予懼學者雷同其旨。宗門妙意指趣，今叢林絕口不言，老師宿德日以雕喪，末學小生日以嘩喧，無復明辨，因記先德銓量大法宗趣于此，以俟有志者。此方教體以音聞應機故明，導者假以語言發(fā)其智用。然以言遣言，以理辨理，則妙精圓明未嘗間斷，謂之流注真如，此汾陽所謂一句明明該萬象者也。得這者神而明之，不然死于語下，故其應機而用皆脫略窠臼，使不滯影跡，謂之有語中無語，此汾陽所謂重陽九日菊花新者也。三玄之設(shè)，本猶遣病，故達法者貴其知意，知意則索爾虛閑，隨緣在運，謂之不遺時，此汾陽所謂得意忘言道易親者也。古塔主喜論明此道，然論三玄則可以言傳，至信紙三要則未容無說。豈不曰一玄中具三經(jīng)，有玄有要，自非親證，此道莫能辨也。
永明和尚問曰：此根本識心，既稱為一切法體，又云常住不動，只如萬法即此一心，有離此一心，有若即心，萬法遷變，此心云何稱為常住？若離此心，復云何得為一切法體？自答曰：開合隨緣，非即非離。以緣會故合，以緣散故開。開合但緣，卷舒無體。緣但開合，緣亦本空。彼此無知，能所俱寂。故密嚴經(jīng)偈曰：譬如金石等，本來無水相。與水共和合，若水而流動。藏識亦如是，體非流動流，諸識共相應，與法同流轉(zhuǎn)。如鐵因磁石，周回而轉(zhuǎn)移。二俱無有思，狀若有思覺。賴耶與七識，當知亦復然。習繩之所系，無有而若有。普遍眾生身，周行諸陰趣。如鐵與磁古，展轉(zhuǎn)不相知，予嘗諦觀一切眾生，迷于動轉(zhuǎn)遷移之中，生心執(zhí)著，以為實然。以是橫計有生有死，罪惡行福行，如嬰兒自旋，見屋廬轉(zhuǎn)。諸佛大悲，為作方便，以無情之類，無有心念而亦有遇流為譬，識心本來自寂，即入無生大解脫門。
永明和尚曰：今之學者多好求解會，此豈究竟？解但為遣情耳，說但為破執(zhí)耳。情消執(zhí)盡，則說解何存？真情了然寂無存泯。所以若方即與不即，皆落是非。瞥掛朊，即非正念。故三祖大師云：才有是非，紛然失心。時有僧問：凡涉有無，皆成邪念，若關(guān)能所悉墮有無，如何是正念而知？答曰：瑞草生嘉運，林華結(jié)早春。此是禪宗之妙于諸方便中最為親語。
五祖戒禪師喜勘驗納子，時大岳、雪竇，號為飽參，且有機辨。至東山之下，雪竇令大岳先往。岳包腰徑入方丈，時戒歸，自外見之，呼云：“作什么？”岳回首以手畫圓相示之。戒曰：“是什么？”岳曰：“糊餅。”戒曰：“趁爐灶熱更搭一個。”岳擬議，拽拄杖趁出門。岳曰：“是川這關(guān)西子無面目。休去好。”戒暮年棄共徒來游高安。洞山寶禪師，其法嗣也。寶好名，賣之不為禮，至大愚，未幾倚拄杖于僧堂前，談笑而化。五祖遣人來出骨石歸塔焉。
溈山大圓禪師曰：道人之心，質(zhì)直無偽，無背無面，無詐妄心。一切時葉，視聽尋常，更無委曲，亦不閉眼塞耳。但情無附物即得。從上諸圣只是說濁邊過患，若無如許多惡覺情見想習之事，譬如秋水全澄渟，清凈無為，淡佇無礙，喚作道人，亦名無事人。或問：頓悟之人更用修否？曰：若真關(guān)悟得底，他自知時節(jié)。修與不修，是兩頭語。今雖從緣得一念頓自理，猶有無始習氣未能頓凈，須教渠凈除現(xiàn)業(yè)流識，即是修也。不可別有一法教渠修地。趣向從聞入理，聞理深妙，心自圓明，不居惑地，縱有百千妙義，抑揚當時，此乃得坐，披衣自解作活計始得。以要言這，則實際理地，不受一塵。萬行門中，不舍一法，若也單刀真入，則凡圣情盡，體露真常，理事不二，即如如佛。今時學者常疑佛性本來具足，何須復修。設(shè)不修行，無緣證圣。情隨向背，終落斷常。不知古世如來，十方菩薩，所有修習，皆自隨順覺性而已。則大溈所謂修與不修是兩頭語，不亦宜乎。
永嘉禪師偈曰：若以知知寂，此非無緣知。如手執(zhí)如意，非無如意手。若以自知知，亦非無緣知。如手撲克捉拳，非是不拳手。亦不知知寂，亦不自知知。不可為無知，以性了然故。不同于木石，如手不執(zhí)物，亦不自作拳，不可為無手。以手安然故，不同于兔角。智覺禪師曰：斯為禪宗之妙，故今用之，而復小異，以彼但顯無緣真智，以為真道。若奪之者，但顯本心，不隨妄心。未有智慧，照了望源。故須能所平等，等不失照，為無知之，知此知之，于空寂無生如來藏性，方有妙耳。智覺之意，欲偈兼言，明悟水嘉，止說悟后之病，二老之言皆是也。然天下之理，豈可以一言盡耶？永嘉之偈不必奪亦可也。
大智禪師曰：此事不是一切名目，何以不以實語答耶？曰：若為雕琢，得虛空為佛相貌，若為說疲乏，虛空是青黃赤白。如維摩諸數(shù)故。故曰：圣體無名不可說，如實理空門觀念湊喻，如太末蟲處處能泊，唯不能泊火焰之上。眾生亦爾，處處能緣，不能緣于般若之上。每見學者多語領(lǐng)其意，謂眾生于般若之上。每見學者多誤領(lǐng)其意，謂從生于般若不能參求耳。非也，此法非情識所到，故三祖大師曰：非思量處識情難測。
（錄自《續(xù)藏經(jīng)》第二編乙第二十一條）
枯崖和尚漫錄（節(jié)選）
［宋］ 圓 悟
［簡介］
宋代禪宗典籍。宋枯崖圓悟撰。三卷。
此書亦為宋代禪宗七部書之一。其內(nèi)容與體例同于《羅湖野錄》、《林間錄》。撰者在德興福寺時，嘗獨坐破窗下，清苦憤發(fā)，不知疲累，就平日所見古尊宿妙行格言、宗師入道機緣或示眾示語及未見燈錄的殘篇短偈中的名字行事，匯編成集，而成此書。此書亦暢行于叢林，并遠傳日本，廣為印行，為參禪衲子所愛重。
慈慧祖派禪師溫陵張氏子，祝發(fā)于開元羅漢寺，參文關(guān)西之嗣宗岱余。宗舉僧問云門：如何是正法眼？答曰：曾。又僧問：如何是正法眼？答曰：瞎子作么生會？派罔措，由此焦慮饑寢，一夜坐至子刻，聞山禽叫一聲省悟，黎明求宗印證，才入門便喚曰：和尚！宗曰：子來作么？派曰：東家杓柄長，西家杓柄短。宗曰：子夜來發(fā)顛耶！派曰：是和尚顛，是某甲顛。宗下禪床擒住曰：見什么道理？派曰：伏惟和尚，尊侯萬福。宗托開曰：不我前日話頭來。派作女人拜，復呈頌曰：問正法眼，答曰普瞎。萬里清風，一溪明月。今香泥像留于里之四松，為緇素欽仰焉。
真源慧日禪師，字明可，方峻超卓。頌黃龍三關(guān)云：我手佛手，糞箕掃帚。拈起便行，誰分先后。我腳驢腳，步步踏著，踏破虛空，一任卜度。人人有個生緣，屋漏望見青天。昨夜泥牛勃跳，帶庵金剛發(fā)顛。應庵見之嘆曰：真黃龍的骨孫也。頌竹籬子云：半載出師當古塞，將軍匹馬意崢嶸。不知打破重城了，空把牢關(guān)不放行。大慧聞曰：此黃龍兒孫，亦解我楊岐下說話真源。嘗問僧曰：佛以一大事因緣出見于世，如何是一大事因緣？僧無語，復引諭而謂之曰：如一顆明珠頓在朝天門灞頭市里，千人萬人行過不見，忽有一個漢遇著便叫云：我快活，只是這個道理，會么？初住杭之多福，后住升之興教，明之香山，乃天臺萬年雪巢一村僧。嗣語言宗旨，木水之有本原也。雪巢別貼云：專介之來取書，且喜被臨安命遴選出世，仍審別后新領(lǐng)住持道體康安，深以為慰。中間赴長蘆，欲得相見，知已入院，人言多福，政在于潛新城深山中，只成帳然而已。我身畔別無人，甚望汝歸來，奈何已出佩空王印，事要兩全則難矣。且勉力向前行道，不可恣縱自己，令厚卻薄他人，軟暖淡薄汝亦深悉之。今之住院多如此，可相信也。若到秋間，我定要歸天臺萬年觀音別院，必作長往。計無因見汝，且自保順世間人情，使祖道光顯，至祝。普燈只載其嗣法法常首座。
浙翁佛心禪師示如璨法語云：本色道流，十二時中，六根門頭，空牢牢地如一面軒轅寶鑒，胡來胡現(xiàn)，漢來漢現(xiàn)，選甚真如涅槃、菩提煩惱、以至世間慮幻情欲、逆順是非，一一照破，直是污染不得。若也六根門頭，才有纖毫異念，便被許多為障、為礙、為冤、為對，使得七顛八倒，凡圣之岐，由此而分。然凡圣初無兩種，只是一個，了事人了底喚作圣，不了便是凡夫。龐居士云：不是圣人了事凡夫，此之謂也。既知得了，更須子細。不可目前輕結(jié)裹著個里。方要見人，咬定牙關(guān)，且崖將去，驀然崖到懸崖撒手處，正好入人爐鞴，受人鉗錘，稱個本色道流，不為分外忽而時緣所迫，出來與人解粘去縛，內(nèi)亦無愧，自然綽綽有余。裕也閱此，真臨濟宗骨髓耳。
退庵奇禪師預印別峰室于徑山別峰，才望見其來，失喜下床接之，不復為眾舉語，退庵恐妨從后惟示至，住金山普說云：便恁么散去，早是辜負平生了也。那堪更進前咨詢。某甲等為生死大事，無常迅速，不堪為種草，若是互為賓主，成法為人，卻較些子。此為己徹證者說。或者久在叢林，非不用心，不能得個透徹者，過在什么處？過在信根不重，半信半疑，似做不做，只是無決定志，又不能全身放下，縱使放得下，做得理路絕處，情識盡處，靜境不戀，鬧境不拘，只與浸在死水里，分明死了活不得，往往多只向這里看到，若能猛烈靠將去，一撞撞著始得，此為久在叢林打未到頭者說。若是乍入?yún)擦中值埽鸥儍簦B聽此事，恰似個白練絹相似，不受他人點污，得遇明師，發(fā)一片誠心，不愿出人前，唯只是要參禪學道，發(fā)明心地，資之勇猛，確然以生死大事為念，十二時中，時時覷捕，驀然泯慮絕知解，如晴空萬里不掛片云，何患日頭不出也。日頭才出，無不照處。日頭恰似個什么？山野老婆心切，向壁角頭拈出一片陳桔皮與諸人作樣子。豈不見壽禪師因普請次拋下一片柴頭，驀然契悟，便道：撲落非他物，縱橫不是塵。山河及大地，全露法王身。這個時節(jié)還計較得么？如人飲水，冷暖自如，法眼和尚也曾恁么，打發(fā)一回便解道：物物到心上，全心物自閑。古今城郭里，得者住如山。可謂真語者實語者，當恁么時，不用法語殊勝，殊用自然至。非但壽禪師大法眼如此，至一起三世諸佛、六代祖師、天下老和尚皆不出此。若有別證別解，即是外道法，非是佛法。金山恁么忉忉怛怛，恰似個媒人相似，東邊說一歇，西邊說一歇，兩邊說一合，及至到家相見，你自理會，不干媒人事，你若實到家相見一回，便不忍舍也。參禪學道須到不忍舍處底田地正好做工夫，如人上山各自努力。嗚呼，入大爐鞴上大鉗錘，等閑發(fā)一機，示一境，自不尋常。此等亦說恰似賣田立腳點契相似，東西南北四至，一一為人指出別峰。三十余年坐曲盝床，只得退庵一麟足矣。
江西云臥瑩主曰：徑山謙首座歸建陽，結(jié)茅于仙洲山，聞其風者悅而歸之。如曾侍即天游、呂舍人居仁、劉寶學彥修、朱提刑元晦，以書牘問道，時至山中，有答元晦，其略曰：十二時中，有事時隨事應變，無時便回頭向這一念子提撕，狗子還有佛性也無？趙州云無。將這話頭只管提撕，不要思量，不要穿鑿，不要生知郵，不要強承當。如合眼跳黃河，莫問跳得過跳不過。盡十二分氣力打一跳，若真?zhèn)€跳得這一跳，便百了千當也。若跳未過，但管跳，莫論得失，莫顧危亡，勇猛向前，更休擬議，若遲疑動念，便沒交涉也。謙嘗從劉寶沈，請任建之開善，向與云臥同侍大慧最久。劉塑齋云：文公朱夫子，初問道延平，篋中所攜，惟孟子一冊，大慧語錄一部耳。
國史陳公貴謙答舍人真公德秀書曰：承下問禪門事，仰見虛懷樂善之意，顧淺陋何中以辱此。然敢下以管見陳白，所謂話頭合看與否，以某觀之初無定說，若能一念無生，全體是佛，何處別有話頭，只緣眾生習氣，背覺合塵，剎那之間，念念起滅，如猴孫抬栗相似。佛祖輩不得已，權(quán)設(shè)方便，令咬嚼一個無滋味話頭，意識有所不行，將蜜果換苦胡蘆，陶汝業(yè)識，都無實義，亦如國家兵器不得已而用之。今時學者，鄧于話頭上強生穿鑿，或至逐個解說，以當事業(yè)，遠之遠矣。棱道者二下年坐破七蒲團，只管看驢事未去馬事到來，因卷簾大悟。所謂八萬四千關(guān)捩子，只消一個鎖匙開，豈在多言也。來教謂誦佛之言、存佛之心、行佛之行，久久須有得處，如此行履固不失為一世之賢者，然禪門一著，又須見徹自己本地風光方為究竟。此事雖人人本有，但為客塵妄想所覆，若不痛加鍛煉，終不明凈。圓覺經(jīng)云：譬如銷金礦，金非銷固有。雖復本來，終以銷成就，蓋謂此也。來教又謂道若不在言語文字上，諸佛諸祖何故謂留許多經(jīng)論在世？經(jīng)是佛言，禪是佛心，初無違背，但世人尋方逐句，沒溺教網(wǎng)，不知有自己一段光明大事，故達摩西來，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謂之教外別傳，非是教外別是一個道理，只要明了此心不著教相。今若只誦佛語，而不會歸自己，如人數(shù)他珍寶，自無半錢分。又如破布裹真珠，出門還漏卻，縱使于中得小滋味，猶是法受之見，本分上事。所謂金悄雖貴，落眼成翳。直須打并一切凈盡，方有小分相應也。某向來雖不閱大藏經(jīng)，然華嚴、圓覺、維摩等經(jīng)誦之變遷稍熟矣，其他如傳燈諸語錄、壽禪師宗鏡錄，皆玩味數(shù)十年間方在屋里著到，卻無暇看經(jīng)論也。楞伽雖是達摩心宗，亦以句讀難通，不曾深究。要知吾人紼誠心，非彼世俗自瞞以資談柄而。姑以日用驗之，雖無濁惡粗過，然于一切善惡逆順境界上，果能照破，不為他所移換否，夜睡中夢覺一如否，恐怖顛倒否，疾病而能作得主否，，若目前猶有境在，則夢寐未免顛倒，夢寐既顛倒，疾病必不能作得主宰，疾病既作主宰不得，則生死岸頭必不自在，所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待制舍人于功名鼎盛之時，清修寡欲，留神此道，可謂火中蓮花矣。古人有言：此大丈夫事，非將相之所能為也。又云：直欲高高峰頂立，深深海底行，更欲深窮遠到直到不疑之地來，教謂無下手處，只此無下手處，正是得力處。如前書所言，靜處鬧處皆著一只眼看是什么道理，久久純熟，自無靜鬧之異。其或雜亂紛飛，起滅不停，卻舉一則公案與之廝崖，則起滅之心自然頓息，照與照者同時寂滅，即是到家也。某亦學焉而一至也。姑盡吐露如此，不必他示，恐儒釋不謀者必大在之。待制舍人他日心眼開明，亦必大笑而罵之，國史公多見宗匠。
石田薰禪師曰：破庵老和尚言禪和子室中下語總是知見解會，如何了得，須是向言句外，臨時別有意智去，離泥水方得。我舊時行腳歸去，與一同行在合州多釣魚掛搭。彼中亦是一員前輩親宿。我去入室再三免我不肯舉話，及至同行去卻不免他，但拊膝一一云：你向這里下轉(zhuǎn)語看。同行無語，番番入室只是如此問他。同行云：叵耐這漢番番只如此問我無可應他。你為我下一轉(zhuǎn)語。老和尚云：你待他今番又如是問你，但將兩指夾年輕便出，同行果去室依所教。尊宿云：有人教壞你了。信如此事得底人如兩鏡相似，自然彼此不相瞞。做工夫須是省要處做，令到這般田地方堪為種草。
真源日禪師曰：馮侍郎濟川、張侍郎 子韶問道行徑山妙喜禪師，師問：隔物不見道時如何？子韶對之曰：今日親睹慈顏。妙喜云：隔子。韶云：雖然如是，瞞他一點得。妙鼓卻問濟川，對之曰：不較多。妙喜曰：二公對答非不親切，但未見道。如有一物頓在臥房里，只隔一重壁，為什么不見？禪和子說道理，便道十方無壁落，四面亦無門，隔個什么？饒你眼似銅鈴也須是悟始得。又曰：禪和子擔板才下得轉(zhuǎn)語，未能依希仿佛便言我百了千當。余頃見佛智老人，亦曰妙喜橫說豎說卻中今時之病，近來欺世盜名，未得謂得，遞相狐媚，更相印受。視東山直下，不為佛法罪人者幾希，斯言，學者并宜識之。
西蜀保福晦巖暉禪師，通泉白氏子，嘗與肇諾庵道谷源開掩室同參松源，密契真要，歸里三主道場院，遠近敬鄉(xiāng)，道化益盛。散夏小參云：大智洞時，十方融會，騎聲蓋色，邁古超今。不可以寂默通，不可以語言造，是以大覺世尊于摩歆提國三七日中無啟口處，及至四棱踏地，盡力提持，只道得個是法非思量分別之所能解。又道：是法不可示，言辭相寂滅，恁么提示，譬若斷崖落石相似，看者不容眨眼，除是一念知非，前后際斷，全體擔荷得去是真精進，是外真法供養(yǎng)。如來一會，靈山儼然未散，如是時時禁足念念護生，又何必九十日中無繩自縛。然雖如是，衲被蒙頭萬事休。此時山僧都不會，語悉類此。癡絕在蔣山題其錄云：大隨和尚道我參七十余員善知識，具大眼目者只得一二，其他皆具正知見。予三十年前在叢林中與晦巖游，當時具大眼目者惟老松源一人而已。歲次庚寅仲秋，其徒寶日攜主東林提唱之語乞予編次，由是開帙縱觀，一字一句，造次顛沛，皆有從上大眼目體裁，非徒從事于語言之末。是知松源之道盡在是矣。嗚呼！去古既遠，師法益壞，正知見者艱其人大眼目者可知矣。晦巖雖話行于吾蜀，此錄流播江湖，是可為斯道這歃盟。若善觀者始信吾言之不妄，癡絕亦有所激而云。
雙杉元禪師，嘉熙間乃石田堂中第一座上丞相書言：朝廷新指揮買師號金環(huán)象簡不便，書云：正月十三日，景德靈隱禪寺前堂首座前住持嘉興府天寧寺僧中元謹，熏沐獻書樞使大丞相國公。竅以為佛老之教，救世計也。其所以與儒道相參于天地間，以能開悟性真，不墮邪見，其功未易量也。我朝太宗皇帝嘗曰：釋氏之道有補教化。孝宗皇帝亦曰：以佛修心，以老治身，以儒治世，斯可也。張文定謂：儒道淡薄，一時圣賢盡歸釋氏，而關(guān)洛諸公亦必玩味釋氏之書，而后能接續(xù)洙泗不傳之秘。鑄教必有主必有師，國家以度牒許可人承買，凡有僧者各雪師以為依歸。師茍有道行，則可使迷者悟，塞者通，其裨助世教，要非小補。近世貨賂公行，求為住持者吾教之罪人。若以例傳，天下之賢者必課藏遠遁，而已其肯出而為師夫，師廢則正法微，正法微則邪法熾。以清凈之門而為利欲交征之地，非國家之福也。譬如家塾黨癢不能無師，不求其能，傳道解惑者為之，而惟賄是視，則第子何以仰孔門之教亦幾乎？熄佛老之道何以異是。若謂佛老之徒身居大廈，日享膏腴，不蠶而衣，不耕而食，為世所嫉，然天下之人有無用于世，而坐享膏腴之奉者尤眾，何特僧道。圭觀創(chuàng)立，常信供養(yǎng)，非官與之也，以眾人樂施而與之也。寺觀有田，稅賦尤倍。又有非待不時之需，正與大家相似。今既買度牒以錢免丁，又增以錢，官府無絲毫之給而徒重責其利于無窮，則僧道可謂不幸矣。國家愛惜名器泛濫，何以勸勵天下僧道？若以賄得金環(huán)象簡得諸處住持，則囂頑無賴之徒，皆以賄進，何以整齊風俗？況寺觀雖多，其常住閥乏者甚多，縱使此令一行，第能率斂寺觀之大者，其小者亦步亦豈能應其求？如此則所得能幾。況僧道非能自出已財，求為住待，必將取之寺觀，師徒相殘，常住心壞，所謂膏腴將見無穢，所謂大廈將見為丘墟所謂溫飽將見為凍餒，部雖有牒誰將請之？歲雖有丁，誰將輸之？今日軍需糴本秤提諸券無非鬻爵，鬻爵之者，或累于國牒之多者，無病于官，乃循一時不恤之事，斫喪千萬載之利源，殆非理財之長策也，伏睹近降旨揮增錢鬻爵，識者病之，事不果行，總所今來陳請正亦類此，伏望鈞慈，詳酌利害物有敷奏盡行寢罷服號之命令，僧道不勝幸甚，伏惟鈞慈俯賜鑒念不備。時江西粲無文亦有書。先是朝省因總領(lǐng)岳珂奏乞降紫外衣師號二等賜金環(huán)象簡，并四字禪師法號，以往太寺觀。每賜服師號綾紙出賣三百，仍附品官條制非有官不得差注，非有賜服不得住持。此書上，事果寢。豈非秘護大法者之用情科。又杉住山，能極枯淡，專一行道，若機簡堂私居，雖處單暗室如臨大賓，似下老衲，此亦哲人律己又見于微細者。賢矣哉！
石溪佛海月禪師曰：余年三十方再增，聞空叟有言：二十行腳此事休也。初得此語，心甚不科。過二圣座元幾案間，見窮谷語舉云門話墮于光明寂照中，便有歇泊地頭，及登甌峰，旬日間趁隊入室。先師舉達摩葬在熊耳因甚只履西歸，余對以一點水墨，兩處成龍。復一日龍袖拂開，面目全露，遂倒跟四載，然后江之南北，浙之東西，新師友，味苦苦，動轉(zhuǎn)施為，未嘗向背，今又三十年尚未能依希仿佛，信知此事大不容易。“休也”二字真吾之一知識也，見于示秀上人語。今學者多見之，而不思之，可悲痛也。佛智老師跋其錄云：石溪未離云頂，行腳未到處，要須到。既見云居，開口不得處，要須道。執(zhí)侍半年，如矢在弦上，知而不自發(fā)，至于龍袖拂開，如箭在的中發(fā)而自知，雖然早年見松源于北山下，是此話已行，若謂開得口后，方有此錄，腦后猶欠石溪一錐在。嗚呼！佛海親證悟法門于斯見矣。語雖不多，大有控人入處，不可不錄。
平江府開元別翁甄禪師，西蜀人也。初入閩，見枯禪，悟其機用，后從游癡絕，得其至要。淳祜間，開法衢之南禪。臘八上堂，舉世尊正覺山前夜睹明星忽然悟道，乃云：奇哉！一切眾生具有如來智慧德相，但以妄想執(zhí)著而不能證。拈云：釋迦老子未睹明星以前，不妨令人疑著，既睹昨星之后，說出許多不才，凈心肝五臟，總被別人覷破，還有為釋迦老子作主的么？別翁徒有此語，只知釋迦老子心肝五臟雖人覷破，珠不知別翁心肝五臟被又別人覷破了也。
（選自《續(xù)藏經(jīng)》第二編乙第二十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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