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佛教協會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上,中國書法家協會副主席劉炳森先生被選為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這一不同尋常的職務與其連任的全國政協常委、中國文聯副主席、故宮博物院研究員等所有的社會兼職迥異,且更為崇高。這充分揭示了他在藝術諸多門類的孜孜探研中,又進入了一個更神圣曠遠的境地。 2003年,中國書協在人民大會堂舉辦茶話會,他代表書協領導講話,開白一句:“法喜充滿,”末了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使在場的各界朋友為之欣悅。同時,也生出幾分蹊蹺?原來炳森先生還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徒哩!難怪他的大隸書是那樣厚重別致。這書道與佛道,當是相承一脈吧? 于是乎,愚想作一番探究,登門造訪,傾吐心志。倆人真正拉開話匣,是端午節他來舍下 ——“炳森謹呈 恒章道兄哂正”的一冊作家出版社新近出版的《紫垣秋草——劉炳森散文集》,隨后,深讀細索,使我漸漸領略了其藝術通神之堂奧,其人格瑞德之相貌,其觀點超拔之妙道:“中國的民族傳統書畫藝術學科是深奧的、崇高的,有其獨特的藝術構思和表現形式,有其獨特的藝術規律,談不上到國際環境中去尋求所謂‘接軌’,中國書畫就是中國書畫,不能妄自菲薄去降格以求。中國書畫界,有個很好的傳統習慣,在提高書品畫品的同時,還很注重人品,就是對于書畫家的道德情操,有較高的要求。書畫家本身,千萬不能誤解自己,這樣就不會錯待周圍的一切。”(摘自其《硯邊瑣談》文) 《凈名經》云:“直心是道場,直心是凈土。” 作為書家兼佛家的他的這番真誠表述,強調要尊重中國傳統,眼睛向內求索,既注重書品畫格,更嚴謹人品德風。回顧他的成長過程,處處能撲捉到閃光的言行。
普照寺的鐘聲與琴聲 劉炳森,1937年8月17日(農歷七月十二)生于上海,祖籍天津武清,在北京哈德門外的穆德小學讀了半年書,即因父亡,隨母回到故鄉武清縣大良鎮海自洼村,一直到1956年從天津市第三中學考入北京藝術學院美術系。故其印章、題款常出現“古雍陽人、滬生、劉五、海村農”等。他在兄姊五人中行五,自幼號劉五先生。他出生后,有先生測其五行缺木,43歲又得子的父親劉鳳庭高興地命名——炳森,入私塾時啟蒙師崔介甫先生特為之署字——樹庵。 復履他的前半生,可謂時不我逮,風雨飄浮。正原于此,多難磨堅志,坎坷兆瑞德。他12歲就能揮毫寫大字,為海自洼村的小土地廟書聯:“五行土德重,三才地道尊。”還奉校長之命書明解縉的:“墻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作為校訓。能書善畫,吹拉彈唱,洞簫、二胡、口琴、風琴,只要是帶眼兒有弦的,他一上手,一沾口,就能奏出悅耳的曲子,所以,他在學校很吃香,師生們都喜歡他的聰穎伶俐仁義,加之個頭高,有力氣,又勤奮,小小年紀,便成了十里八村的“名人”、“才子”。從小洎老,而今過了花甲之歲的他,真的成了地地道道的聞名遐邇的大書家、大好人。正應了北京早年那位頗通星象,又善篆刻的王十川老先生的預言:“快來瞧啊,我們的炳森真是‘耳白過面,名滿天下’呀,哈哈哈……”。 風煙百里,白駒過隙。炳森先生坐在我對面,深切地回憶,雙眼噙淚。他說,在我的成長過程中,真得好好感謝祖國人民、父母、恩師、朋友,假如沒有他們的培養,就不可能有我的今天。在我有生之年,確實應當“上報四重恩,下濟三涂苦……悉發菩提心,盡此一報身……”呀! 他在村小學的普照寺校舍,受教于楊壽山、崔介甫二位塾師,讀《四書》,誦《詩經》,寫大字,臨顏體楷書華世奎的《南皮張氏雙烈女廟碑》,再到顏老的《東方朔畫贊碑》和朱俊儒校長贈的三山女士陳潤如臨的《西岳華山廟碑》,還有頗具功底的劉英年老師的隸書及楊巨賢老師的瘦硬楷體。 從華世奎上溯至顏真卿,中間相隔千二百年的歷史,“是華先生用他的《雙烈女廟碑》作為導引,把我給推薦到顏先生的膝下,并令我拜倒在《東方朔畫贊碑》和《顏勤禮碑》的范本面前。”炳森如此道來,不無感慨。 “輕靄浮云自卷舒, 蒼天碧水兩平鋪。 會將神筆鋒頭力, 寫我胸中大隸書。” 他寄語龍慶峽神筆峰,盡抒激越情懷。也許是對往昔的追憶或對未來的暢想。恐怕二者兼而有之罷! 憶及學書法,他想,歷代大書家——懷素、智永、東坡、弘一、樸老、啟功等諸位前賢,試問哪一位不是親近佛學的禪者學士呢?! 他當年學隸書得恩師何二水先生的大力獎掖,即便“文革”中下放到湖北咸陽“五七”干校耕田插秧,何二水先生在自己抱病不能握管之時,仍囑夫人給他寄來四支毛筆,幾多叮嚀,一派希冀,不在言表。 其實,炳森考入北京藝術院美術系學的是中國畫山水科,他得益于董壽平那幅64K大小的彩印《天都云匯圖》,又聆聽先生關于黃山畫法的傳授,更有張安治、白雪石老師的長期悉心指點,使得他的畫技突飛猛增。后來,盡管書法掩畫作而名天下,然而,他的山水還是見真功力的。輕重幾筆,干濕托舉,迅疾嫩篁競生,古松挺拔,草長鶯飛,流水人家。速寫的冊頁,大幅的山水,毫不遜色方家。 問及對佛法的熏蒸,他介紹是在十歲左右,因崔介甫先生有一位居士朋友常與之交游,他每次來都談些佛法,便知道“觀音妙智力,能救世間苦”的觀世音就是釋迦牟尼的化身,并清楚釋迦牟尼是天竺(印度)人,確有其人;達摩傳法到震旦(中國)的河南洛陽白馬寺;媽媽也常講做善事、好事,終有好報善果,凡事出有因,有因必有果……這些即是炳森先生的初發因緣。更深的淵源,不可否定是小學的學堂——那座古老的普照寺上課、下課的悠悠清亮的鐘聲,還有帶給他無限歡樂的足踏的風琴聲。 聲聲入耳,雷音大作。 “能伏災風火。普明照世間。 悲體戒雷震。慈意妙大云。 澍甘露法雨。滅除煩惱焰。”
中臺禪寺大力書《心經》 炳森先生在城區幸福二村的家里,一進門即可看到臺灣中臺禪寺方丈惟覺法師贈的紀念品,上書:“佛指舍利在中臺,明心見性法眼開。見者聞者種菩提,人人成佛見如來。” 他與惟覺法師結緣于2001年中國美協組團到臺灣進行兩岸文化交流,去前要求每人先交一幅作品,炳森的應展作品是《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偈,他在落款處莊嚴的題上:“三寶弟子劉炳森沐手敬書”。當惟覺法師見到這幅作品時,兩眼生輝。再看“三寶弟子”四個字,就更加親切啦。頓時,對未謀面的劉炳森先生格外愛敬。隨后,當炳森蒞臨臺灣,到中臺禪寺參訪時,未及介紹,老法師便歡喜地說,我們早就認識,早就知道你的書法造詣和對佛法的認知。對此,炳森也感到分外殊勝。期間,他在中臺禪寺應惟覺法師之盛邀,書寫有生以來第一幅巨大的力作。以丈二匹宣紙四張連接一起,2.4丈長,1.2丈寬,書寫268個字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他應允后,便認真計算尺寸,如何擺布?更為妥帖。記得那年中秋節,早早起來自己疊紙、調墨,在中臺禪寺大殿擺開了“龍門陣”。從上午七時到下午七時,耗墨兩大瓶,每個字大盈尺,一字千鈞,字字豪健。仿佛神助般一氣書成,未覺半點疲勞。 老法師看完作品,甚是滿意。特意為他們一行舉辦一次由400僧眾參加的消災祈福延壽法會,并借中秋賞月之際,在菩提公園備置茶點,共賞秋月。那個難忘的良宵,皓月朗照,金風拂面,僧眾一堂,其樂融融。讓人分不清是天上,還是人間。 炳森即興口占: “埔里秋高月正圓, 中臺禪寺氣非凡。 法師開示皆功德, 惟見梵燈照碧天。” 從那一次與惟覺法師結下善緣,當年十月法師回大陸到家鄉四川南充建希望小學,路經北京,炳森去住地看望法師,“撲通”跪下叩頭,在場的中國佛協和北京市佛協的人,才真正認識到炳森的修為。 那次老法師提議到炳森的翠微精舍——瑞德草堂的香山別館看看。炳森親自駕車將法師一行接到家中,為漢白玉觀音圣像開光,并與夫人及子女受“三皈依”,得法號——傳森。 皈依是學佛修行的一種儀式,真正的皈依是為奔騰浮躁的心安個清凈祥悅的家。炳森蒙熏多年,滄桑成化。 仰慕他為北京廣濟寺,趙州柏林禪寺,南京古棲霞寺等廟堂書題的聯語,不難發現他文字三昧的精當。“千佛名藍復得名僧宏佛法,六朝圣地愿隨圣眾獻朝華(古棲霞寺大殿內聯)。 我在他家,見他為索字者所書:“青山鎖翠,綠竹含煙”摘自《五燈會元》。還有:“善為壽相”、“德是福根”。皆是以勵人行的佛言祖語。他現在正著手書寫并出版《觀世音菩薩普門品》和《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自己不光受持讀誦,為人演說,還積極聯系刊布流通。 眼下,他甚為繁忙。這些年,他教育影響了一批又一批人。為每年一度的暑期中日兩國少年兒童書法交流活動順利開展下去,與日本成田山新勝寺照碩貫首大法師一道,不懈努力工作了近二十年。此舉已成為每年不可或缺的一項有意義的國際交流活動。他的學業后繼有人,在家庭中,長子學思堅持中國傳統文化,力學山水畫,往來于中日之間;次子學惟也攻山水;女兒秀彤工筆畫佛像;各有千秋,同而不同。炳森發一愿,要花十年工夫,在家鄉楊村恢復明朝時建的報成寺道場,還在積極張羅興辦希望小學。他忙,忙的是正事,忙得好開心。愈忙愈顯年輕,看上去身正步健,朝氣勃勃,像個小伙子。 “佛教主張祥和共融,利樂有情。諸惡莫作,眾善奉行。這是正信正行。百利無一害,應當推而廣之。與以德治國,提高公民道德意識,建設小康社會相得益彰。” 作為新當選的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的劉炳森,此番有的放矢的言辭,是引人共鳴的。
瑞德草堂的人文氣象 炳森先生近年書題常冠之瑞德草堂,雍陽瑞德草堂別館齋號。這是他承祖上瑞德堂的老字號。為了有所別,又添一個草字,而顯書道雅韻。他“樂道閑居”于斯。我沒有到過他在家鄉辟的草堂、別館啥模樣,是否也類如杜甫在成都的草堂,有茅屋亭榭,澤畔野草?不過我很想對其瑞德二字做一下析解。德,易乾文言:“君子進德修業。”莊子天地:“德人者,居無思,行無慮,不藏是非美惡。”瑞草,乃吉祥,珍貴的靈芝也,一歲三華,謂之瑞草也。四字相連——瑞德草堂,非真草堂,享瑞德香。 他常對人講,人要修法,方可得福,此乃天經地義的道理,也是無數人經過無數次的實踐所證明了的。不可不信咿!“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只要積德行善,日后必有福報。 十多年前,他為成人之美,高興地為一素不相識的小伙子題:“福以德招”四字勉人行善的吉祥語,圓滿了他的一樁婚姻。那是因為女方跟小伙子提出布置洞房必須有劉先生的書法,否則就別忙著舉行婚禮。同樣題這“福以德招”四個字,在山東淄博還刺激了一個鄉村小干部。說來真是有趣。 炳森的書法題匾,可謂譽滿中華。從起初王府井大街上的“萃華樓”、“北京百貨大樓”、“北京友誼商店”,到如今的“中國民生銀行”、“北京市商業銀行”等等,美不勝收。他始終如一地在繼承發揚優秀的中國傳統文化,包括大大小小的匾額題跋。他常記起書法界前賢鄭誦先老先生的告誡:“恥少作,正常而且必須。” 治學嚴謹,為人真摯,是炳森的懿行德格。 記得春三月在他家,高朋滿座,鴻儒競樂。他先為甘肅省書協張改琴主席題完“首屆敦煌國際藝術節”后,又接待上海《書法》雜志主編周志高同道,再應點毛主席紀念堂的客人,我一邊觀摩,一邊思忖,名人之贅,曷而不累?可是,炳森先生從容笑對,井然有序。這便是大家的浩蕩風神,瑞德草堂的蓬勃景象。 名人沒有架子,是謂真有名氣。他跟我講,一次他打“的士,”去三里屯東的東湖別墅,那個文化不高的司機以訓斥的口氣說,沒有東湖別墅,那是東湖別野。炳森心里好笑,卻沒有立即駁斥,下車付完款后熱心地說:“老弟,那個字真的不念野,不信,你回去翻翻字典……”。 他憑借著此等心懷,在恢弘的故宮工作了整整四十年,閉門縮身于“觀瀾精舍”,認真梳理文疏,鑒別歷代寶藏,化腐朽為神奇,積散木成森林。令中華國粹千年彰顯,揚東方文明于世界。 他送我《紫垣秋草》一書時解釋:“我在故宮雖然沒有成為一棵樹,然而,自信是一株秋草,已把草籽撒下,結了果實。” 我忙說,人生是一棵樹。有人不如樹。您勝似一棵樹。枝繁葉茂,德厚流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