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五家之曹洞宗

曹洞宗人宏智正覺（1091～1157）認(rèn)為臨濟(jì)宗宗杲的看話禪，滯于公案功夫，不利解脫。與看話禪相對立，他提倡默照禪的觀行方法。“默”指沉默專心坐禪；“照”是以智慧觀照原本清凈的靈知心性。默照禪就是守默與般若觀照相結(jié)合的禪法，是基本上以打坐為主的修習(xí)方式。宏智正覺本人就“晝夜不眠，與眾危坐”【《正覺宏智禪師塔銘》，《續(xù)藏經(jīng)》第1輯第2編第29套第5冊，455頁。】，堅持宴坐入道的修持方式。

　　宏智正覺強(qiáng)調(diào)，默與照是禪修不可缺少的兩個方面，兩者應(yīng)當(dāng)結(jié)合，統(tǒng)一起來。他說：“緘默之妙，本光自照。”【《宏智禪師廣錄》卷九，《大正藏》卷四八，109b。】默是照的體（本），照是默的用，體用融合為一。他在《默照銘》中也說：“默默忘言，昭昭現(xiàn)前。……妙存默處，功忘照中。……默唯至言，照為普應(yīng)。”【《宏智禪師廣錄》卷八，《大正藏》卷四八，100a～b。】他還說：“照中失默，便見侵凌。……默中失照，渾成剩法。默照理圓，蓮開夢覺。百川赴海，千峰向岳。如鵝擇乳，如蜂采花，默照至得，輸我宗家。宗家默照，透頂透底。”【《宏智禪師廣錄》卷八，100b。】這是說，默即有照，照體現(xiàn)默，默照相即；照中不能失默，默中不能失照，只有默照宛轉(zhuǎn)回互，相輔相成，才是理圓無礙。只有默照理圓，才能透頂透底，完全覺悟，終至解脫。

　　宏智正覺還把默照修持與體用學(xué)說結(jié)合起來，提出了以“四借”【《宏智禪師廣錄》卷八，《大正藏》卷四八，99b～c。】法來啟導(dǎo)學(xué)人的禪修要路。“四借”法是：（一）“借功明位”，“功”指用，“位”指體，這是透過現(xiàn)象界萬物的作用以明確其本體。（二）“借位明功”，以萬物的本體明確其作用。（三）“借借不借借”，萬物的本體與作用共忘，空寂無物。（四）“全超不借借”，超越第三的空位，進(jìn)入一念不存的自由境界。這也是默照禪修持的過程。

　　在唯心論和般若學(xué)的思想基礎(chǔ)上，宏智正覺以“心空”為默照禪追求的目標(biāo)。他說：“一切諸法，皆是心地上妄想緣影。”【《宏智禪師廣錄》卷五，《大正藏》卷四八，60c。】認(rèn)為一切現(xiàn)象、形相，都是心的產(chǎn)物。心是萬法的本體，也是解脫的樞紐。他說：“你但只管放，教心地下一切皆空，一切皆盡，個是本來時節(jié)。”【《宏智禪師廣錄》卷五，60b。】“心空”就是“心地下一切皆空，一切皆盡”，就是“本來時節(jié)”，就是眾生和宇宙的本來面目。為了達(dá)到“心空”境界，宏智正覺特別注重這樣幾點：（一）參究“空劫前事”。《正覺宏智禪師塔銘》云：“蓋師初以宴坐入道，淳以空劫自己示之，廓然大悟。其后誨人，專明空劫前事。”【《續(xù)藏經(jīng)》第1輯第2編第29套第5冊，455頁。】“淳”，子淳，宏智正覺禪師的師父。所謂“空劫前事”也就是靜坐觀照“如何是空劫以前自己”【《大明高僧傳》卷五《釋正覺傳》，《大正藏》卷五十，915a。又，《大慧普覺禪師語錄》卷二一《示呂機(jī)宜（舜元）》中評默照禪：“一味以空寂頑然無知喚作威音那畔空劫以前事。”見《大正藏》卷四七，901c。】。佛教認(rèn)為，世界經(jīng)歷成、住、壞、空四個階段不斷循環(huán)的過程，每循環(huán)一次，稱為一“大劫”。“空劫”是“唯有虛空”的階段，也就是世界出現(xiàn)前的空寂時代，此時天地未開，渾沌一片，無一切對待差別，是為本來面目。宏智正覺提倡觀照空劫前的狀況，以使“心空”冥合空劫前的本來面目。（二）“徹見離微”。宏智正覺說：“默照之道，離微之根；徹見離微，金梭玉機(jī)。”【《宏智禪師廣錄》卷八，《大正藏》卷四八，100b。】“離微”【參見《寶藏論·離微體凈品》：“無眼無耳謂之離，有見有聞謂之微；無我無造謂之離，有智有用謂之微；無心無意謂之離，有通有達(dá)謂之微。又離者涅槃，微者般若。般若故繁興大用，涅槃故寂滅無余；無余故煩惱永盡，大用故圣化無窮。”見《大正藏》卷四五，147a。】，指法性的體用。“離”是離開諸相而寂滅無余，是法性的體，“微”是微妙不可思議，是法性現(xiàn)象存在的用。這段話的意思是說，默照是徹見法性體用的根本途徑，能徹見法性體用，也就機(jī)用自在。宏智正覺認(rèn)為，遵循默照之道，就能徹見人生宇宙一切現(xiàn)象存在的本源，也就能顯示般若智慧的微妙作用，滅除煩惱，獲得解脫。（三）“不對緣而照”。宏智正覺在《坐禪箴》中說：“佛佛要機(jī)，祖祖要機(jī)，不觸事而知，不對緣而照。不觸事而知，其知自微；不對緣而照，其照自妙。”【《宏智禪師廣錄》卷八，《大正藏》卷四八，98a～b。】認(rèn)為諸佛和祖師的禪修秘要是“不觸事而知”和“不對緣而照”，如此必知微照妙。對于“不對緣而照”，宏智正覺還展開說：“真實做處，唯靜坐默究，深有所詣。外不被因緣流轉(zhuǎn)，其心虛則容，其照妙則準(zhǔn)；內(nèi)無攀緣之思，廓然獨存而不昏，靈然絕待而自得。”【《宏智禪師廣錄》卷六，《大正藏》卷四八，73c。】“不對緣”是既不為外緣所流轉(zhuǎn)，也不為內(nèi)緣所左右；既不受外界事物所影響，也沒有內(nèi)在感覺思維活動，如此就能心虛照妙，不昏自得，廓然忘像，皎然瑩明，進(jìn)而面對一切事物，也就無纖毫芥蒂的障礙，獲得圓通自在。以上三點也可說是默照禪的特征。

　　十分明顯，宏智正覺的默照禪是淵源于菩提達(dá)摩的壁觀安心法門，以及神秀的長坐不臥禪法，是對菩提達(dá)摩和神秀坐禪法門的回歸。但是在觀照的對象與內(nèi)容方面，默照禪與神秀的禪法又有很大的差別。宏智正覺批評神秀禪法說：“菩提無樹鏡非臺，虛凈光明不受埃。照處易分雪里粉，轉(zhuǎn)時難辨墨中煤。”【《宏智禪師廣錄》卷四，《大正藏》卷四八，37b。】這是說，神秀的“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的說法，猶如區(qū)分“墨中煤”一樣的荒謬。宏智正覺認(rèn)為，本心虛凈光明，不受塵埃污染，而神秀主張觀心看凈，拂拭塵埃，是自尋煩惱。在宏智正覺看來，并沒有身、心一類的特定照觀對象，觀照時應(yīng)當(dāng)“照與照者，二俱寂滅，于寂滅中能證寂滅者是爾自己。若恁么，桶底子脫去，地水火風(fēng)，五蘊十八界，掃盡無余。”【《宏智禪師廣錄》卷五，《大正藏》卷四八，70c。】不僅要掃除一切的觀照對象，而且觀照者自身也要寂滅。不是基于原罪意識的宗教救贖，而是基于本心虛凈的心靈超越。從這方面看，默照禪又是繼承石頭希遷以來的禪法宗旨，并將其推向身心徹底空寂的極致。

　看話禪的倡導(dǎo)者宗杲激烈地批評了默照禪，他說：“近年以來，有一種邪師說默照禪，教人十二時中是事莫管，休去歇去，不得做聲，恐落今時，往往士大夫為聰明利根所使者，多是厭惡鬧處，乍被邪師輩指令靜坐，卻見省力，便以為是，更不求妙悟，只以默然為極則。”【《大慧普覺禪師語錄》卷二六，《大正藏》卷四七，923a。】又說：“有般杜撰長老，……教一切人如渠相似，黑漆漆地緊閉卻雙眼，喚作默而常照。”【《大慧普覺禪師語錄》卷二七，《大正藏》卷四七，925a。】宗杲認(rèn)為，默照禪只會使人增加心頭的迷霧，虛生浪死，無有了期，永遠(yuǎn)不能覺悟，不得解脫。宗杲還認(rèn)為，默照禪源自菩提達(dá)摩的“外息諸緣”、“內(nèi)心無喘”的禪法，但“外息諸緣，內(nèi)心無喘，可以入道，是方便門；借方便門以入道則可，守方便而不舍則為病。”【《大慧普覺禪師語錄》卷二五，《大正藏》卷四七，919a。】說達(dá)摩禪只是入道的方便手段，把方便手段視為究竟方法是不對的。

　　宗杲不是籠統(tǒng)地反對坐禪，他認(rèn)為坐禪是入道的手段，不能作為究竟的方法，更不能視為唯一的目的。宗杲對默照禪的批判，表現(xiàn)了看話禪與默照禪的差別與對立。

　　默照禪雖受到宗杲的批判，在流傳上也沒有看話禪那樣廣泛久遠(yuǎn)，但也非常盛行。宏智正覺住浙江天童寺垂三十年，四方學(xué)者聞風(fēng)而至，多逾千二百人，該寺遂為一代習(xí)禪中心，一時影響至為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