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如何在無常中從容成長?
⊙將來是現在的將來,于現在有意義,才于將來會有意義。
—魯迅
人生是什么?就是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的旅程;也就是一個人從‘生’到‘死’的生活過程;就是生、老、病、死;喜、怒、哀、樂;開始到結束;一大‘串’生滅、生滅的現象;是......
人生,就是無常變易。
人生是:視覺的改變遞換;聽覺的變化改易;嗅覺、觸覺、味覺的變易無常。
人生更是種種思想轉變、改換,見解從幼稚到成熟,眼光、看法自片面至深遠的蛻化過程—我們說:這是心靈的‘成長’。
人生何嘗不是身體從幼小脆弱長大成強壯魁偉、自矮小成高大的過程?這個過程,我們說是:肉體的‘成長’。
成長,是無常的一種表現。
成長,是變之一種;是以主動的姿態來面對無常—既然是不得不‘變’,那么就讓我們變得更好、更灑脫自在吧!
◆成長是‘不得不變’
成長,是‘不得不變’;如果不‘變’的話,那么,痛苦煩惱永遠還是痛苦煩惱,幾時才有了期呢?
雜阿含第七經中有一段說:‘于色愛喜者,則于苦愛喜;于苦愛喜者,則于苦不得解脫。’
當我們對一件事物一直保持‘不變’的愛喜時,苦于是生起。這時,只要愛喜‘變’成不愛喜,苦豈不就得以除滅了嗎?
很多時候,我們的苦惱正是由于不能面對事實,不能接受‘變’而產生的。我們總是以習慣性的思維、習慣性的要求來面對眼前的事事物物。一旦事物發生變化了,跟我們的‘習慣性’產生了對立和沖突,我們便會因此而感覺到煩惱、感覺到失望。這時,種種的負面情緒隨之而生。負面情緒產生之后,我們也就開始像個陀螺似的被‘自己’抽得團團轉卻還不知不覺。
我們總是以我們所習慣的、熟悉的事物或感受來當作是‘好的’、‘喜歡的’。并且更習慣于要求這些已經被認定為‘好的’、‘喜歡的’事物。這種重覆又重覆的‘習慣’和認同逐漸形成一種依賴。種種‘好的’、‘喜歡的’事物被形象化、固定化,我們慢慢開始‘相信’這些事物是會一直出現的,‘可以’被依賴的,有著「安全感’的。
這種‘相信’逐漸變成一種牢不可破的‘認定’。我們為‘好的’、‘喜歡的’事物加上了一個標幟:‘我’。從此,這些事物就成了‘我喜歡的’、‘我要的’......強烈的‘自私心’便由此萌芽。
如果我們敢于求變、敢于突破我們的慣性思維的話,一切也就有了轉機。
話說回頭—一旦‘自私心’生起之后,一切的思想、行為便會以自我為中心,從而又產生了人我之間的種種對立、對抗。如果要對世間的一切爭奪、糾紛、煩惱、是非作一個最簡單的形容的話,我們甚至可以這樣形容:那只不過是兩個人的‘自私’在打架。
不是嗎?每個人都以‘他的自我’為中心筑成了一道圍墻,劃下清楚的界限。誰敢把他的手伸過界限,‘我’就負起了保護既得利益的使命,要把別人的手砍斷!
事實上,這個‘我’藏在那里呢?這個‘我’只不過是一大堆的‘要’、‘要’、‘要’......‘貪’、‘貪’、‘貪’......的‘向心力’所制造出來的假象,觀念的妄想。
上面的說法并不是在試圖否定眼前所見的這個身體和精神作用的存在;我們說過:在適當的因緣和合下,組合成了一個完整的‘人’—有形體、有思想的‘因緣和合’(或者:‘條件組合’、‘元素集合’。)我們要強調的是:以‘我’為本位、以‘我’為中心的種種接受、抗拒、貪求、欲望......這個被作為本位、作為主體的‘我’,不論是思想作用或是物質肉體,它本身便是一個不斷在無常變易的‘因緣和合’—在變化不定的‘因緣和合’中找一個‘我’,不就如同要在不斷流動的河水中只取一瓢水而要稱它為‘河’嗎?
‘河’就是這一道不斷流動的水的‘組合’;一瓢水只是‘河’的其中一個組合元素,如果要以這一瓢水為中心,來劃分河的界限,那是可笑的。或者,也有人說:那么,整條水流總可以叫‘河’了吧?這倒沒錯,它的確是一條‘河’。
但是,若要以它為中心,來劃分界限,標明此‘河’以內的都是‘我’的,此‘河’以外的都不是‘我’的;那么,請問:截斷源頭的‘河’是否還可稱其為‘河’?這叫‘死流’—終將枯竭。
從‘時間’來看:‘人’是過去、現在和未來的無常表現,各種因緣的或增、或減。
從‘空間’來看:‘人’是世間相互依存的緣起,也是組成整個世間的一個元素。
怎么可能會存在著一個單一的‘主體’—‘我’呢?
‘我’,只是一種強烈的‘認定’,一種觀念,一種渴望。
唯有舍棄對‘我’的執著,舍棄以‘我’為中心的劃地自限,‘死流’才有可能成為‘活水’;一切才會通暢無礙。
成長,就是‘不得不變’;不得不把‘死流’變成‘活水’!
◆見招拆招。安然適應
看過武俠小說的人一定聽說過‘見招拆招’這回事。在練功時,所有的招式都是順著次序,一招一招地演練下來的。然而,真正臨場打斗時,可沒有‘順序出招’這回事!所謂‘隨機應變’,一旦發現對手的某個部位露出破綻了,便應急速使出適于攻擊該部位的招數。如果接招的人死抓著「已經排好次序’的招式,堅持從第一招演練到最后一招的話,他可說是必敗無疑了。
招式的演練是固定而死板的;學功夫的目的就是為了臨場打斗時得以靈活施展,所以,‘活學活用’是很重要的。‘見招拆招’就是要在對手使出專攻心口的招式時,立即以能妥當保護胸口的招式來化解心口被襲的危機。
‘見招’是活用招式的首要條件—如果連對手使的是什么招式,攻擊的那一個部位,力度如何都毫不知情的話,那可要如何應付才好?‘見招’,就是看清楚對方的招式。
要除滅因為無常而引起的苦惱,也必須先‘見招’,然后便可‘拆招’。要看清無常的招式,便必須對‘無常’本身作透徹的觀察和了解。看清世間種種變異的真相;看清心理作用瞬息變易的現象;看清物質、身體,從健壯至衰頹、自美好到敗壞的無常變易......于是,我們將會輕易發現:
回憶之苦,起于我們對已經過去的一切不舍,對往事的緊抓不放。
彷徨之苦,在于我們對未來不可測的一切胡亂猜想,就好比在一列長長的火車廂中拼命伸長頸項,想要看到第三節車廂窗外的景色,終究不免是徒勞無功,憑添頸項的酸痛麻痹而已!
常常,不都是由于這種前盼后顧的不安分,才造成種種苦惱的嗎?
往事,已經過去,再多的不舍也抓它不回,自苦何益?讓回憶只是回憶,讓甜蜜只是甜蜜,讓它在記憶中安享一個舒適溫暖的角落,但是請莫要強求它重現吧!也不要拿它來和現在比較。要知道:無常的變易是自然而必然的;成長,也是自然而必然的。既然已經是一個新的時間、空間,已經是無常改變后的一番新面貌,那么,何不也以新的心情和角度、已經是成長改變后的一番新眼光來看現在呢?
未來,總有會來的時刻;前面的景色只有在到了前面時才能看到,也自然會看到,何必拼命伸長頸項?同時,卻白白錯失眼前的大好風光!先瀏覽此刻的景色吧!等到了前方,你自然會有更好的觀賞能力,更敏銳于體會一草一木的秀美!先處理此刻的問題吧,到了‘未來’時,你當然已有了更好的應變能力和判斷的智慧。
不舍于過去的話,將使你錯失現在;
強求于未來的話,將令現在從你眼前溜走;反而錯失‘未來’!
還記得本章開始時,附記的那段文字嗎?
讓我們再一次品味它的個中滋味吧—
‘將來是現在的將來,于現在有意義,才于將來會有意義。’
請不要再把你的‘心’任意擺放了;‘安心’地坐在這一列人生的火車上,清楚地知曉:再美的原野也會被急速行駛的火車拋在后頭,再遠的美景也會被急速行駛的火車貫穿行過—然后又被拋在后頭......
何必張惶四顧呢?你大可以從容瀏覽車窗外的景色,安然穩坐于車廂之中!
◆走向覺悟
談了那么多關于無常的道理,我們對于無常—這個世間的真相大概也有了一個清楚的概念;然而,這種‘概念的認識’是否足以讓我們去認清無常的真相,使我們能夠從容面對無常、處變不驚呢?無常,就像層層而起的波浪,一旦發生變化時,我們很可能就這樣被隨便一個浪頭卷入海里,沒頭沒腦了。
如果不是早已把每一招、一式都演練成熟的話,我們又怎能了解每一招、每一式的去勢和作用?若不是對每一個招式的變化都了然于胸的話,又哪有可能真正做到‘見招拆招’—掌握每一個招式的變化、路數來化解對手的攻勢?所以,單只是有一個模糊的、概念的認識是不足以應付實際所需的。
有人曾以三個階段來形容一個人對山的認識、探索和認清之間的不同:第一個階段是‘見山是山’;第二個階段則是‘見山不是山’;最后一個階段卻又是‘見山是山’。乍看之下,說這話的人似乎在故弄玄虛,令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難以明白其中奧妙。其實并非如此。
一個在山下看山的人,從未登過山,但是,如果你問他:‘你知道山嗎?’他一定會毫不猶疑地,遙遙指著那高聳入云的山峰,充滿自信地回答你說:‘哪!那不就是山嗎?’
這時的他,只能說是認識山的概念。如果你問他:‘山上有些什么?’他也許會回答你說:‘有樹木、山洞、泥土、沙石......’然而,他真‘知道’這些嗎?這都只是他從別人那兒或者書本上看來、聽來的。一旦你再窮加追問,他便不免招架乏力了。這時,他所認識的‘山’,充其量也只不過是一個概念而已,他能看到的也只有山的輪廓罷了!雖說‘見’到‘山’而知道‘是山’,事實上所知的也只不過是‘山’的浮光掠影。
然后,他爬上了山,在山上探索、觀察、深入山中,了解山、認識山。這時他見到的是許多的樹木、泥土、沙石、洞穴、蟲鳥、花草等;此時的他見山不是山,只因他‘身在此山中—雖然是正在一步步地爬在山的“身上”’,探察山的每一部分。身在山中的他,雖然知道眼前的草木、花草、一沙、一石,無一不是山的一部分,都是和合成一座山的因緣(元素),但又怎能說一棵樹或一粒石頭就是‘山’?他真正‘見’到了‘山’的每一個細節,但這些細節卻不是‘山’(整個‘因緣和合’)。
最后,他下山了,再次遙指著高聳入云的山峰告訴你:‘那就是山。’然而,這一回,隨便你問個夠吧!他對于山的了解、認識,絕對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因為,這些都來自于他的實地觀察啊!
這樣的‘認清’,我們名之為‘覺悟’—發現、明白。朝向‘覺悟’,是我們唯一的方向。因此,我們可以這樣定義:成長,就是走向‘覺悟’。
怎樣‘走向覺悟’呢?就是‘實地觀察’。
有句話說:解決問題的方法就在于問題本身。為什么呢?因為形成問題的原因正是解開問題的樞鈕啊!有玩過‘迷宮’游戲的人,一定知道一個玩這個游戲的秘訣:就是從‘出口’倒過來走的話,會很快、很容易找到正確的途徑。所以,‘從問題的本身去找答案’就是解決所有問題的秘訣。
那么,現在就去觀察無常吧?觀察無常的變化如何生起,事物的演變到底如何?
第三篇 超越無常
第七章 無常的自由氣息
⊙我希望現在大家對‘無常、苦、無我’這三個名詞多感到一點興趣,不要只是背誦別人的解釋就算了。自己要去認清永遠在和合改變的東西,都具有這三種特質。如果不了解萬法的本質,就會把一切東西看成永恒的、有價值的、屬于自己的......這就好像要強迫改變某種東西的特質,其困難有如強迫火沒有熱一般,其結果既可笑又可悲。
—佛使比丘
所謂‘超越無常’并不是要去改變無常的事實,使世間的事物變成‘永恒不變’的;因為這并不可能。‘超越無常’更不是以想像、推理或邏輯來解釋、假設在這世間的種種事物之外,另有一種可以‘永遠存在’、‘永恒不變’的某種東西或者幻想得到‘永生不死’的境界。
所謂‘無常’也并非意昧著一切終將壞滅便什么也不會存在。別忘了,只要有新的種子,就會有新芽的萌發;各種因緣不斷地轉變、改換它的組合方式,時聚時散,一切如此自然、自在;誰也不曾擁有它,也沒有誰曾被它擁有。一切都只是在正常、自然地無常變易著!
無常,充滿著自由的氣息;唯有洞察無常的人,才有更加自在的心靈。‘超越無常’,意味的是:不要苦苦強要使一切變成‘常’而不變的,并因此而被這徒勞無功的‘工作’捆縛著,糾纏得沒有一點自由;超越無常,就是放開執著,坦然面對所有變遷!
◆說食不飽。說衣不暖
正如本章章首所引用的那段話:‘我希望大家對“無常、苦、無我”這三個名詞多感到一點興趣,不要只是背誦別人的解釋就算了。’雖然,上述三個名詞,有些在本書中并沒有提到;不過,實際上,這三個名詞的概念已經或多或少的被提到了。如果你真正地去觀察、思維、分析、照見存在于這世間的種種事物:包括你內在的心念或外在形形色色的物質......你也必定會發現這些‘永遠在和合改變的東西,都具有這三種特質。’
唐朝的寒山作過一首這樣的詩:
‘說食終不飽,說衣不免寒,
飽吃須是飯,著衣方免寒;
不解審思量,只道求佛難,
回心即是佛,莫向外頭看。’
整首詩若譯成簡單的白話就是:
‘只是在嘴巴上一直講“吃飯”,這哪里會讓一個人飽呢?
只是在口頭上一直說“衣服”,這哪兒會使一個人不冷呢?
要把飯吃進肚子里,那才會飽;
要把衣服穿在身上,才可以保暖—
不懂得去審察、思量的人,
總是說要明白、覺悟世間的真相很難,
只要好好地看一看自己的內心,其中的喜、怒、哀、樂......種種狀態,便已經可以讓你發現、省悟世間的真相,獲得解脫煩惱的無上智慧了。
為什么要一直讓種種的欲望、要求,把你的注意力都轉移到短暫的官能刺激上面,就像是一個在外頭只顧著玩樂卻忘了回家的孩子一樣呢?’
要想超越無常—擁有一顆自在的心靈,首先必須緊記:‘說食不飽,說衣不暖’。別人口中所說的理論,縱使再精辟、透徹,那始終是別人的經驗之談。即使你把它的內容全部都一字不漏地背了下來,那又有什么用呢?這些都不是你所真正知道的,說不定當你再次重復這些背誦而得的‘佛論’時,你連自己正在‘說’的是些什么也不清楚呢!
背熟練功口訣的人,并不見得就有一身好武功;懂得講述駕駛的方法的人,不代表就會駕駛汽車啊!
要知道:一只可以把人話講得似模似樣的鸚鵡,始終還是不諳人語呢!
雖說如此,并不是說我們就不必參考別人的意見和看法便冒冒然胡沖亂撞;如果亂搞一通的話,不免會四處碰壁而把自己搞得焦頭爛額。我們都知道:一個人在剛開始牙牙學語時,未必真的能夠明白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的含義。甚至有很多時候,只不過是在作一些毫無意義的模仿;然而,在反覆的模仿、學習、分辨、判斷中,漸漸地,我們才掌握了字、詞的含義,句子的構造、用法,語氣的運用......等。
可以說:‘學習,是從聽和看等接受資訊的過程開始的’。因此,聆聽別人的經驗之談,學習他的行為,不失為一種好的學習方法。要注意的是:這只是開始的階段,不是永遠都逗留在模仿和依賴的層次里。聽了、看了之后,我們應該進一步去實踐、體驗,通過經驗來證明、掌握,才是學習的真正意義。唯有在完全掌握、熟識某件事物時,我們才可以說是已經‘學會了!’
所以,從這一章開始,我們將直接從經典中去聆受世尊的教誨;聽聽佛陀—這位‘覺悟者’對世間無常真相覺悟的‘經驗之談’。我們選用的經典是‘阿含經’。為了盡量避免夾雜個人的思想、見解,一般上我們將先摘錄原經文,然后才做一些簡單的講述。
為了使大家能夠以一種更正確的態度來學習,我們先來看看另一部經典—‘羯臘摩經’里提到的幾個原則—
◆正確的學習態度(羯臘摩經)
當時,羯臘摩族人,對于各宗各派的修行人所說的教義感到迷茫而無所適從。因為每一個修行者和宗教師都說他的教理是最好的、最圓滿、最究竟的。
甲沙門來,也是這樣講;乙沙門來也如此說;又有那一個傳教師或那一個人,會在陳述他的見解和‘經驗談’時會不說他自己的話是對的;是可以被信任的呢?
韓愈說:‘師者,傳道、授業、解惑。’向有經驗的老師學習是一件好事,但若萬一不但沒有使自己‘解’除疑‘惑’,反而增加迷惑,那豈不是白費工夫嗎?
于是,羯臘摩族人就跑去請示佛陀。看看他又有什么話說—是不是又要自吹自擂、自夸自贊呢?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佛陀竟然這樣告訴他們:‘羯臘摩族人,你們的迷茫、懷疑是正確的。你們不要只因為它是—
1、口傳而來的;
2、傳統的;
3、大家都這么說(風聞而來的);
4、基于它是出自一部具有權威性的宗教典籍;
5、基于有關的理論是合乎‘邏輯’的;
6、基于個人的推論;
7、基于某件事情看起來‘好像是真的一樣’;
8、基于個人揣測的意見;
9、表面上看起來好像‘有可能’;
10、基于如下的考慮:‘這是我們的老師’,或‘說這話的人是可信的’—就相信它是事實的。
因此,不論任何事情,我們都必須在仔細的觀察、分析、思考、求證之后,才接受并且肯定它的價值和功用。
對待本書所說的種種應當如是;對于任何一個宗教師、演講者亦復如是。對于自己的念頭、妄想,何嘗不應如是?分辨清楚:什么是‘需要’?什么是‘貪求’?什么是‘事實如此’?什么是一廂情愿的‘癡心妄想’?
唯有這樣,才能做一個不被別人、不被任何事物的假相、謊言所欺騙,也不自欺欺人的‘覺悟者’—一個清醒、明覺的人。
第八章 ‘看見’無常—開啟智慧的無常法門
⊙無論富或貧,年青或年老,人類或動物,沒有任何生命可以在這世界上永久的將自己保持在一種狀態中,每一件事都會歷經變化和疏離,這就是生命的真相......
—阿姜·查
所謂‘無常法門’就是‘關于世間無常真相的方法和門徑’,也就是‘學習、觀察,以便對于世間的真相—無常變易,有所體認、覺悟的方法’。所以,‘無常法門’也就是一切有關世間現象的知識和發現、觀察這種現象的方法。
首先,讓我們一起讀一段增一阿含經的經文:
一時,佛在毗舍離奈祇園中,與大比丘眾五百人俱,漸漸復在人中游化。是時,世尊還愿,觀毗舍離城,尋時便說此偈:
‘今觀毗舍離,更后不復觀;
亦復更不入,于是當別去。’
是時,毗舍離城中人民,聞說此偈,普懷愁憂,從世尊后,各各墮淚,自相謂曰:
‘如來滅度將在不久,世間當失光明。’
世尊告曰:
‘止!止!諸人勿懷愁憂,應壞之物欲使不壞者,終無此理。吾先以有四事之教,由此得作證。亦復與四部之眾,說此四事之教。云何為四?一切行無常,是謂一法;一切行苦,是謂二法;一切行無我,是謂三法;涅槃為滅盡,是謂第四法之本。
如是不久,如來當取滅度。汝等當知:四法之本,普與一切眾生而說其義。......’
這段經文是說:
有一次,佛陀和五百個大比丘一起,正在毗舍離城中慢慢地走著。這時,佛陀回過頭來,望著毗舍離城,好一陣子后,說了下面這首偈語:
‘我現在再看這座毗舍離城最后一眼,
以后就再也不去看它了;
我也將不再進入這座城中,
這是我最后一次來到這里,
所以我現在要和它道別了。’
這時,毗舍離城中的人民,在聽了這首偈語后,心里都覺得很憂愁。他們悲傷地跟隨在佛陀的背后,各自掉下了眼淚。大家都知道:
‘佛陀將要在不久后滅度(死去),這個世間將要失去光明了!’
佛陀看到這種情形,便對他們說:
‘快快停止你們的悲傷!大家不必為了這件事實而心里感到憂愁。應該會敗壞的東西要想讓它永遠不壞,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我曾經教導過你們四件事理,現在正好從這件事情上面得到證實。我也就為在場的四眾弟子再講說一次這“四事之教”吧!是那四件事理呢?
一切行(精神、物質)無常(不會永久保持不變),是第一種我要講說的法理。
一切行苦(因為一切的物質、精神等都是不會永久保持不變的,這種變遷是我們所抗拒和不能忍受的,所以會使我們感到痛苦、煩惱),這是我要講說的第二種法義。
一切行無我(因為一切的物質、精神等都是無常變易的,而這種變遷是由于所有的物質、精神都是因(直接條件)緣(間接條件)和合(配合、組合、構成)而成的。隨著因緣的聚合、散離而‘生、住、異、滅’或者‘成、住、壞、空’,其中并沒有一個固定不變的主體,可以被稱之為‘我’;并沒有一個可以一直被‘依賴’為‘我’的對象),這就是我要講說的第三種法義。
涅槃為滅盡(只要清楚觀照、知見上面所說的:世間的三種特質,而能滅除對‘常’(永遠保持不變)、‘樂’(好的感受、欲望的滿足、暢快的官能刺激)、‘我’(對身體、感受或思想等心理作用的慣性依賴)的貪(想要得到、想要永久擁有的欲望......)嗔(對‘不想要’的物質、感受......的抗拒或求而不得的恨、怨等負面心態)、癡(迷惑、蒙昧、彷徨的心態)等執著(就是緊緊抓住、不肯放松的意思),那么,便可以完全除滅一切的煩惱、痛苦了,這是我要講說的第四種根本法義。
不錯!再過不久,佛陀就要滅度了;但是,你們應當知道:要將這四種法義,為一切眾生講說、解釋。’
涅槃,也就是本篇所謂的‘超越無常’了。
(注:涅槃,梵文Nirvana,巴利文Nibbana的音譯。它的字根有二種說法,其一是:‘Ni’是離、吹,‘Va’是氣,合起來就是‘吹熄’之意。雜阿含經中對‘涅槃’有一個定義,就是:貪欲永盡,嗔恚永盡,愚癡永盡,一切煩惱永盡。所以,‘涅槃’(吹熄)的是什么?就是貪、嗔、癡三火。其二:‘Nir’是脫出,Vana是密林,就是走出稠密的森林(熄滅貪嗔癡),只見四周一片大好風光!)
◆苦難是開啟智慧的源頭
無常是世間的真相,是一切在因緣和合下形成的種種精神、物質等事物的特質。然而,我們卻往往對于這有生必有滅的自然現象不知不覺。總是在‘苦難’來到時才驚覺于這種‘轉變’。為什么我們會無視于無常變易的事實呢?
因為我們人有一種‘惰性’—容易在歡樂中沉醉、迷戀,以致被官能的刺激蒙昧了我們的觀察能力。在盲目須索種種美好的‘感受’的同時,被這些‘爽快’、‘過癮’的感覺所役使;并且在越覺得‘美好’、‘爽快’的同時,生起更強烈地‘執著’—一種想將這種感受保持下去、延續下去的強烈渴望:‘執’是抓住、握住;‘著’是粘在一起、站得很近;‘執著’就是‘一直抓住,并且抓得很緊,緊得幾乎粘在一起了;再也無法擺脫了,所以也就不由自主地被動、被役使’。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使我們失去了覺察‘無常’的能力;官能刺激的沉醉、迷戀遮蔽了我們的理智,使我們不知不覺、不聞不問,一如盲者。這種情況,也就是經典上常說的:‘無明’了。其實,‘無明’本來的意思就是:‘看不見’。
看不見什么呢?看不見無常、看不見苦難將要來臨,看不見并沒有一個可被永遠依賴的‘我’。
一旦苦難來臨了,我們強烈地感受到了這種‘轉變’,察覺到‘我’的不可以被依賴:不論是‘我’的身體、‘我’的思想、‘我’的感覺、‘我’的心......一切都是如此地危脆、動搖,時刻都在變易,根本就沒有一個永恒不變的主體藏在其中。這時,我們才會驚覺:‘啊!原來真是“無常”的!’
因此,有人說:苦難是開啟智慧的源頭。
接下來,讓我們一起來看看增一阿含經中的一個例子:
一時,尊者那伽波羅在鹿野城中。是時,有一婆羅門年垂朽邁,昔與尊者那伽波羅少小舊款。是時,婆羅門往至那伽波羅所,共相問訊,在一面坐。爾時,梵志語那伽波羅曰:‘汝今于樂之中,最為快樂!’那伽波羅曰:‘汝觀何等義,而作是說:“于樂之中,最為快樂。”?’婆羅門報曰:‘我頻七日中,七男兒死,皆勇猛高才,智慧難及;近六日之中,十二作使人無常,能堪作使,無有懈怠;近五日已來,四兄弟無常,多諸技術,無事不閑;近四日已來,父母命終,年向百歲,舍我去世;近三日已來,二婦復死,顏貌端正,世之希有;又復家中有八套珍寶,昨日求之而不知處;如我今日遭此苦惱,不可稱計。然,尊者今日永離彼患,無復愁憂,正以道法而自娛樂。我觀此義已,故作是說:“于樂之中,最為快樂。”’是時,尊者那伽波羅告彼梵志曰:‘汝何為不作方便,使彼爾許之人而不命終乎?’梵志對曰:‘然亦多作方便,欲令不死,又不失財,亦復隨時布施,作諸功德,祠祀諸天,供養諸長老梵志,擁護諸神,誦諸咒術,亦能瞻視星宿,亦復能和合藥草,亦以甘饌美食施彼窮厄,如此之比不可稱也;然復不能濟彼命根。’......
現將經文譯述如下:
有一次,那伽波羅尊者來到了鹿野城。當時,有一個年老的婆羅門,曾經是那伽尊者的兒時友好。這位婆羅門來到那伽尊者所居住的地方,互相問訊致禮后,坐在一旁。
這時,婆羅門便說:‘你今天真可算是一個最最快樂的人啊!’
那伽尊者不明白婆羅門話中的意思,于是便請問他:‘為什么你會說我是一個最最快樂的人呢?’
婆羅門感慨地說:‘我的兒子、傭人、兄弟、父母、兩個妻子,都是難得的好人,和我的感情也很融洽,最近卻都接二連三地死去了。這還不算,就連我珍藏的八套珍寶也在一夜之間全部不見了!我現在的苦難,真是十分難以承受啊!可是,我看見尊者您今天已經永遠離開了這些惱人的禍患,再也沒有令您煩憂的事情了;因為看見您的安然自在都是由于對于真理的體悟,所以才會說出:“您是最最快樂的人”這樣的話。’
聽了婆羅門的話,那伽尊者想進一步的了解對方是否已經真的洞察了無常的真相,便又問他:‘你為什么不想辦法來使你所鐘愛、指定的人不會死去呢?’
婆羅門回答說:‘我也試過用許多不同的辦法,想要使他們得以不死,使我的財物不會被偷竊遺失—我隨時隨地布施,作種種的功德,向眾天神祭祀、禱告,供養那些有德行和威望的長老和修行人,我熱心護持各種神祇、進行各種宗教儀式,也曾誦讀各種咒語和法術的口訣,也學會了從觀察星座來預測吉兇禍福,也懂得配制各種藥方,更以種種美味可口的食物來布施貧窮困苦的人們,像這樣的事情也不知道作了多少;但是,始終還是無法永遠留住他們的生命!’
經典中記載:過后,這位婆羅門也就皈依了佛法,出家修行。這不正是一個‘苦難開啟智慧’的好例子嗎?
然而,我們是不是一定要等到苦難臨頭了才可以開啟智慧呢?當然不是。有一句話說:防患于未然—既然已經知道了會下雨,為什么不帶把傘才上街呢?這‘帶把傘上街’的主意,就是一種智慧的表現。一個有智慧的人知道他應該做些什么。
◆在日常生活的無常現象中開啟智慧
雜阿含一三四三經(大正二~370)中提出了在日常生活中觀察無常現象以開啟智慧的建議:
‘......正命弟子眾,無常心乞食,無常受床臥;觀世無常故,得究竟苦邊......’
‘究竟苦邊’就是‘完全除滅一切所有無邊無際的痛苦、煩惱。’
‘乞食’是出家人每日晨朝出外托缽乞討食物的生活習慣。由于這段話,當時是對一群散亂嬉戲的比丘所說的,所以提到托缽乞食的事。
這段經文要告訴我們的就是:要在日常生活的每一個環節里都照見無常的現象。進食時,我們要清楚地知道:這些食物會消化,然后排泄......口中感覺到的種種美味,也只是感官的作用,生起后將會消失;不要去渴望它的延續,不要去‘執著’它。只是清清楚楚地知道:這個‘好味道’的感受生起了,嗯......又過去了......睡臥在床上時也一樣,時刻‘看清’無常的現象,不要被一時的‘快樂’所蒙蔽,以致掉進了欲望的深淵。
不要去拒絕感覺的生起,因為抗拒也是一種苦;也不要去迎接感覺的生起、去抓住感覺,因為執著是一種苦;讓感覺只是感覺,只是因緣和合的自然現象。所以,感覺它、知道它,但是不要企圖去占有它。
所謂‘心不顧念,無所縛著’(雜阿含經語)—‘顧’,是‘回顧’,也就是‘回過頭去看’的意思;有時我們說‘照顧’、‘顧盼’,也就是‘一直把視線投注在某一件事物上’的意思。‘念’,是‘想念’、‘掛念’,也就是‘一直想著某個人或某件事’的意思;‘念’,就是‘把心思投注在某一件事物上’的意思。
‘縛’是綁、捆的意思;‘著’,是貼在一起的意思;縛著,就是‘被緊緊地綁在一起’。
‘心不顧念,無所縛著’說的就是:
不要把視線(或聽覺、觸覺等感知作用)一直投注在某一件事物上,也不要把心思一直投注在某樣東西上面,這樣也就不會再被什么東西所緊緊綁著了。下面的這個譬喻也許能使大家比較容易明白:
一個人坐在一輛車子里,這輛車子正在行駛中。正當車子在路上迅速地移動著時,車里的人如果伸出手來,想要去‘一直’抓住車外的樹枝,后果會怎么樣呢?也許他想要抓住的是后面那棵樹的枝椏,也許是前面的,或者就在車外路旁的,后果會有所不同嗎?
讓我們一起來想一想這個有趣的問題吧!
第九章 無常這個事實
⊙無常現見,死亡啼哭,是則眾生無常;
草木凋落,華果磨滅,是則外物無常;
大劫盡時,一切都滅,是則為大無常。
—大智度論
談到這里,我們必須再次強調:無常,是一件事實,不是一種抽象的理念,不是以想像來進行的邏輯推論,不是哲學,也不是釋迦牟尼這個人的‘看法’。無常的意思就是變化不定;而這個世間的確是每分每秒都在變易中,也許我們可以把無常看做是佛陀,或者其他許多發現這種變易現象的人對這世間所作的形容,這是惟一而共同的形容,因為事實確然如此。就如天空是蔚藍色的一般,不論你是誰,表達的方式和所用的語言有多少差異,所作的形容仍將是惟一而共同的。所以,我們不能把‘無常’當做是某個人的‘看法’,或‘想法’。
再說一次:無常,是一件事實。只要你用心地觀察這個世間,不論你是佛陀或是任何一國的公民,你所發現的事實也將是一樣的,那就是:世間無常。
大智度論說:當無常的現象被清楚地察見時,以有情生物而言,就是在他們命終死亡時,親友悲傷啼哭之際;以無情生物而言,就是在草木凋落、花果飄零枯萎之時;而這世間最大的無常(‘全面性’的無常現象)恐怕就是整個地球和星系都面對敗壞時,一切的生物、沙石......都將面臨死亡、毀滅。(原文見本章章題下所引用的文字。)這段文字可說是對無常現象做了一番具體的描繪。
認清這一點后,本章將繼績摘選數段阿含經經文中關于‘如何觀察無常’的說明。
◆現觀無常
雜阿含三十經(大正二~6):
時,有長者子名輸屢那......語舍利弗言:‘若諸沙門、婆羅門于無色、變易、不安隱色,言:我勝、我等、我劣。何故沙門、婆羅門作如是想,而不見真實?......’(尊者舍利弗言:)‘輸屢那!于汝意云何?色為常、為無常耶?’答言:‘無常。’‘輸屢那!于汝意云何?受、想、行、識為常、為無常耶?’答言:‘無常。’
白話譯述:
當時,有一個長者的孩子名叫輸屢那的(即‘SONA’的音譯)對舍利弗尊者說:‘如果那些沙門、婆羅門對于無常(不能保持不變)的色(身體)、變易、不安穩的色(身體)而說:我勝、我等、我劣(以身體為‘我’,并以一種慣性的‘認定’來比較、判斷:‘我’比較殊勝、‘我’和你一樣、‘我’比你差劣—事實上,我和你都在無常變易的過程中,‘我’和‘你’又怎么可能會‘一樣’呢?)為什么那些沙門、婆羅門會有這種想法,而不能發現、察覺真實的情況呢?’
舍利弗尊者不直接回答輸屢那,只是以反問的形式來引導他:‘輸屢那!對于下列的事情你有著什么樣的看法?色(物質、身體)是常(永久保持原樣不變)的,還是無常(不能永久保持不變)的呢?’
輸屢那回答說:‘我們的身體和形形色色的物質是不會永久保持不變的。’
‘那么,’舍利弗尊者再問:‘我們的感受、思想、意志和認知等精神作用是一直都不會起變化‘常’的,還是時時都在變易(無常)的呢?’
‘是無常的,’輸屢那回答說。
這段對話清楚地告訴我們:不論是我們的身體或是外界的種種物質,以及我們的感受、思想、意志和認知等心理作用都是一直隨著因緣而轉變的;因此無常這個事實,是現在馬上就可以從我們的身體上或是心理上觀察到的。要真正‘看到’無常的話,就必須對我們的身、心作一番好好的觀察。
接下來,我們再看另一段經文(雜阿含二六五經;大正二~68):
‘譬如恒河大水暴起,隨流聚沫,明目士夫諦觀分別。諦觀分別時:無所有、無牢、無實、無有堅固......諦觀思惟分別:無所有、無牢、無實、無有堅固,如病、如癱、如刺、如剎,無常、苦、空、非我。......’
白話譯述:
‘好像恒河突然氾濫,因為水流的沖激而在水面上形成了許多泡沫,眼力很好的人仔細地觀察、分別,發現這些泡沫都是:不足以被依賴的、不安穩、不充實、不堅固的......像疾病、爛瘡、魚骨、利器一樣(依賴任何一種精神或物質,以為它們是永恒不變的;這種依賴就如依賴疾病、爛瘡、魚骨、利器一樣,是危險而不安定的。)(因為一切都是)無常、苦、空、非我的......’
很多時候,我們習慣于依賴我們的感覺或個人的見解來判斷、處理生活中的事務,忽略了自己和對方都正在無常變易之中,很多感覺和見解都是源自于已經成為‘過去’的記憶或印象,因此而做出不正確的、不符合當前情況的錯誤決定。以人際關系為例:我們往往在處理和某個人的關系時,根據‘過去’對他的認識來做決定。比方說,在我們的印象中,他是一個脾氣壞而沒有責任感的人,我們便會根據這個印象而給予他比較不好的評價。可是,我們卻忽視了他會—并且是‘已經改變’的事實。也許他‘變’得比以前更不負責任,也可能是‘變’得脾氣溫和、辦事盡力了呢?如果是后者的話,這種忽視往往會引起對方的不滿和委屈,種種的問題由此而生,也因此而增加了我們的苦惱。
所以,時時‘看清楚’無常這個事實,將可令我們滅除許多生活上的苦惱。
再看一段經文—‘中阿含’的片段摘錄:
‘爾時,世尊告諸比丘:一切行無常,不久住法、速變易法、不可倚法;如是諸行不當樂著,當患厭之,當求舍離,當求解脫。所以者何?有時不雨,當不雨時,一切諸樹、百谷、葉木皆悉枯槁,摧碎滅盡,不得常住......’
白話譯述:
‘當時,世尊告訴在場的每一位比丘:一切行無常(一切的精神、物質都是不會永久保持不變的),是不會長久被保持原狀的、是很快就會改變的、是不可以被依賴、倚*的;所以,對于諸行,不應該只因一時之樂而沉迷以致不能自拔;應當對這種依賴感到厭倦,舍離這種(對種種精神作用和物質的)執著,尋求解脫。為什么呢?有時候天干氣燥而不下雨,一切的樹木、禾谷、枝葉都枯萎、凋謝,甚至枯死或腐朽,無法常常保持翠綠、青蔥......’
對任何一種精神作用或物質的依賴、倚*都是不確實、不穩固的。一旦這個被依賴的對象敗壞、磨滅了,這種慣性的倚*被中止了,我們頓失所依,苦惱于是由此生起。如果我們所依賴的是譬喻中的樹木的話,一旦樹木枯死了,我們該怎么辦呢?
◆三世觀無常
‘三世’,就是過去、現在、未來三個時式。就像英文文法中的PAST TENSE,PRESENT TENSE 和FUTURE TENSE。
下面摘錄的這段經文,以‘時間’來證明無常的現象:
爾時,世尊告諸比丘:‘過去、未來色無常,況現在色。圣弟子!如是觀者,不顧過去色,不欣未來色,于現在色厭、離欲、正向滅盡。如是,過去、未來受、根、想、識無常,況現在識。圣弟子!如是觀者,不顧過去識,不欣未來識,于現在識厭、離欲、正向滅盡。’
這段經文取自雜阿含第八經,我們先看它的白話直譯:
當時,世尊告訴諸位比丘:‘過去、未來的色(物質)是無常的,何況是現在的色呢?圣潔的弟子們!像這樣子進行觀察的人,不回顧、眷戀過去的色(物質),也不欣求、渴望未來的色(物質),也就對現在的色生厭、離欲、朝著正確的方向一直到完全除滅一切煩惱。
同樣的,過去、未來的受、想、行、識(各種精神作用)都是無常的,何況是現在的識(正在生起的各種心理作用)呢?圣潔的弟子們!像這樣子來進行觀察的人,不回顧過去的識,也不欣求未來的識,從而也就對現在的識生厭、離欲、朝著正確的方向一直到滅盡所有煩惱。’
如果我們有去細心觀察一樣物質的話,便可以清楚洞悉無常的實相了。我們說過:人是精神和物質的組合體;這也是我們都知道的事實。現在我們就以物質的身體來作為例子,以便對上述經文作更進一步的闡釋:
過去的色—孩子的體型和外貌;
未來的色—一具將會腐爛的尸體;
現在的色—少年(或成年人)的體型和外貌;
在這三個不同時式中,我們的身體有著種種不同的樣貌,清楚顯示了過去、現在以至未來的變易—無常的現象。
認識了無常的真相之后,我們也就不會再去眷戀或回顧已經過去的一切,也不再欣求或渴望未來的一切;因為,一切必定會成為過去,而且還是‘正在成為過去’;未來的一切也必會‘來臨’,并且是‘正在成為現在’,然后迅即成為‘過去’。
經文中所提到的‘厭’和‘離欲’不應當被理解為‘一種對色的抗拒’或‘憎厭的情緒’—‘厭’是相對于‘貪喜’的一個詞兒。可以理解為:對一切的物質和精神作用都不再有所貪喜了。注意,不是去抗拒、去討厭、去排斥它,只是照見它。‘離欲’的情況也大致相似。意思就是‘離開’對種種物質和精神的‘欲望’—停止那種‘一直要求’的心態和行為,也停止那種‘一直要求’自己‘不要一直要求’的心態和行為。
◆因緣觀無常
‘因緣觀無常’就是從組合成種種精神和物質的直接條件和間接條件上去發現無常的真相。
我們現在要看的這段經文摘錄自雜阿含第十一經。經文如下:
‘爾時,世尊告諸比丘:色無常,若因、若緣生諸色者,彼亦無常。無常因、無常緣所生諸色,云何有常?如是受、想、行、識無常,若因、若緣生諸識者,彼亦無常。無常因、無常緣所生諸識,云何有常?’
白話譯述:
‘當時,世尊告訴每一個比丘:色(我們的身體和形形色色的物質)是無常的,不管是和合產生各種色(物質)的因(直接條件)或緣(間接條件),它都是無常的。何況是這無常的因、緣所和合而生的各種色呢?怎么可以說它是有常(可以永久保持不變)的呢?
正如同形形色色的物質一樣:受、想、行、識(感覺、思維、意志、辨識等心理作用)也是無常的。不管是和合產生各種識(心理作用)的因(如:眼睛、耳朵、鼻子等感官)、緣(如:顏色、聲音、氣味等被感知的對象),它本身都是無常的。何況是這無常的因、緣所和合而生的各種識(心理作用)呢?怎么可以說它是有常的呢?’
再看另一段雜阿含經文的摘錄:
尊者阿難語純陀言:‘我今問尊者,隨意見答。尊者純陀!為有眼、有色、有眼識不?’答言:‘有。’尊者阿難復問:‘為緣眼及色,生眼識不?’答言:‘如是。’尊者阿難復問:‘緣眼及色,生眼識,彼因、彼緣為常、為無常?’答言:‘無常。’尊者阿難又問:‘彼因、彼緣生眼識,彼因、彼緣無常變易時,彼識住耶?’答言:‘不也,尊者阿難!’
此段經文正好比對前段經文所說的內容,請大家在讀了這段阿難尊者的對話之后,自行比對、參照,一定不難理解‘因緣觀無常’的意義。
雜阿含二四八經摘錄之白話譯述:
阿難尊者問純陀:‘我現在請問尊者,請您根據您所知道的來回答。純陀尊者!是不是有眼睛、顏色和視覺這些事物的存在呢?’
純陀尊者回答說:‘有。’
阿難尊者便再問:‘視覺是不是在眼睛接觸到光線(顏色是通過光線的反射而被我們‘看到’的)時才產生的呢?’
純陀答說:‘是的,正是這樣。’
阿難又問:‘由眼睛和顏色的接觸才產生視覺,那么,這產生視覺的直接條件—眼睛,和間接條件—顏色(光線)本身是會永久保持不變的,還是無常會變的呢?’
純陀回答道:‘是會改變的,是無常的。’
阿難尊者又問:‘這產生視覺的直接條件和間接條件本身在無常變易時,它們所和合而生的視覺有可能一直保持不變嗎?’
純陀答說:‘阿難尊者,這是不可能的。’
第十章 雜阿含經中的譬喻
佛陀說法善用譬喻,無常是佛陀說法內容的一個重點。因此在雜阿含經中有好一些關于無常的譬喻。在這里為大家介紹一些有關的經典記載;和上一章一樣,我們將節錄一段原經文,然后再做白話譯述。
◆關于五陰無常的譬喻
五陰,就是‘五蘊’的別譯,是佛學術語;五陰就是:色(色是物質,在人而言,指的就是身體。)和四種心理作用:受(感覺)、想(思想)、行(意志或沖動)及識(識別、認知、判斷)。
我們的身體是無常的,因為它會由童年的矮小,變化成長大后的高大;細胞有新陳代謝,頭發會轉白、掉落,皮膚會松弛、衰老......
心理上的變化無常更不必說了。我們常常會感嘆:人心難測,甚至有時連自己也不了解自己,這都是由于我們忽略了心理是隨環境等因素而時時變化的,一顆心東懸西掛的,自己從來都不曾覺察他的轉變,談何了解!
雜阿含(佛光版)第四十二經分別以五種事物來譬喻五陰:
‘觀色如聚沫,受如水上泡,
想如春時焰,諸行如芭蕉,
諸識法如幻,......。’
譯作白話就是:
‘那身體就像是水面上聚集的泡沫啊;
感受有如雨點滴落水面,一起一滅的水泡呀,
人的想像有如大熱天時的海市蜃樓;
我們的意志和沖動仿似一棵芭蕉樹,一層一層剝開,里面卻是空心的;
一切的判斷和辨別作用倒像是魔術師用戲法所呈現的景象呢!’
身體一直都在成長和衰老的變化中,這就好比一條急流,一直都在移動著,我們不能只取一滴水而說它是河,同樣也不能只取一個人童年時所拍的一張照而說這是他,現在已白發銀絲的那個人不是他。‘河’,是整個流動的水的總稱,人也是整個生老病死的組合。我們此時此刻所看到的某人,事實上也只是整個生老病死的其中一瞥,就好比急流沖激之下所涌起的一個泡沫。
感覺是在和外境有所接觸時而生起的,就好比雨點滴落水面,冒起來的水泡;雨滴不落,水泡便不起;水面上的泡泡便是這樣隨雨點的滴落、消失而一起一滅。感覺也是這樣:嗅到花的氣味便覺得香,不嗅則不香。
人的想像和思維只是一種精神作用,未必和事實相符。就像海市蜃樓,有時雖然是遠方景物的折射,有時卻根本只是一片強光的映射,但是被又饑又渴的沙漠旅客以主觀描摹成了一片水源!
我們的意志和沖動重覆著「我要、我要、我一定要......’的訊息,但是,如果層層剖析,卻找不到一個‘要東、要西’的‘我’—我要好吃的,是在滿足味覺;我要看,滿足的是視覺;真好聽,只是聽覺在享受......如果沒有種種視、聽、看、觸的感官的話,感覺何由生起?那里有一個‘我’藏在身體里面要這、要那?就像芭蕉樹干,層層剝開,中間豈有支柱?就是這層層‘樹皮’的疊合,支撐整棵芭蕉;就是這種種感覺在‘支撐’生命!(‘生命’,只是身體和心理作用的無常變化,生滅相續的自然呈現!)
認知作用是受到客觀因素的影響的。在昏黃的地方,白色可能因為受到視覺的限制而產生錯誤的辨識,使得我們會認為那是乳黃色。色盲的人,因為眼睛有殘障而連帶使認知作用失誤。這些事實都說明了,認知作用并非一定代表事實。譬如魔術師以催眠或光學等原理而幻化成的景象,如果不配合觸覺或味覺的復檢的話,你未必能夠單憑認知作用而論真判假。同樣的,電影特技利用有所限制的視野(鏡頭以內;銀幕上所映現的)而令我們的認知作用產生那個人在飛的判斷;如果我們永遠都不知道還有鏡頭以外的‘障眼法’的話,這種錯誤的認知就會被我們確定為‘真實’的;就如孩子們相信扮演超人的演員本身就是超人,并且相信他真的會飛。
◆關于壽命遷滅迅速的譬喻
現在我們一起看看雜阿含(佛光版)第一○○一經的片段:
時,有異比丘......合掌白佛:‘壽命遷滅,遲速如何?’(中略)
佛告比丘:‘有四士夫手執強弓,一時放發,俱射四方。有一士夫及箭未落,接取四箭。云何,比丘!如是士夫為捷疾不?’
比丘白佛:‘捷疾,世尊!’
佛告比丘:‘此接箭士夫雖復捷疾,有地神天子倍疾于彼,虛空神天倍疾地神,四王天子來去倍疾于虛空神天,日月天子復倍捷疾于四王天,導日月神
復倍捷疾于日月天子。諸比丘!命行遷變倍疾于彼導日月神。是故,諸比丘!當勤方便,觀察命行無常迅速如是。’
請看譯述:
當時,有一位比丘合掌對佛陀問道:‘壽命的生死變化,它的快慢如何?’
佛陀告訴比丘:‘有四個武士手拿強弓,同時射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有一個武士在四支箭未落地之前,把它們全部接住。怎么樣,比丘!你說,這個武士的速度快嗎?’
比丘回答佛陀說:‘很快,世尊!’
佛陀告訴比丘說這個武士的速度雖然已經很快了,但是還有比他更快的地神,比地神更快的天神;除此之外,四王天子來去自如,速度又要比天神更快幾倍;四王天子之上,還有速度更快的日月天子;比起引導日月運行的天神來說,日月天子又還不如他們的迅速了!
佛陀形容了種種非常迅速的情況之后,便說:‘所以,比丘們!應該要知時時以觀察生命運行的無常變化,就像這種種譬喻那樣非常迅速,以此來警惕、提醒自己!’
◆以油燈來譬喻無常
‘......譬因膏油、因炷,燈明得然;彼油無常,炷亦無常,火亦無常,器亦無常。若有作是言:“無油、無炷、無火、無器,而所依起燈光,常、恒、住、不變易。”作是說者,為等說不?’
(諸比丘尼)答言:‘不也,尊者難陀!所以者何?緣油、炷、器然燈,彼油、炷、器悉無常,若無油、無炷、無器,所依燈光亦復隨滅、熄沒、清涼、真實。’(雜阿含卷十一)
此段經文的白話譯述:
難陀尊者說了一個譬喻:因為有燈油、有燈芯,所以燈才有光明;這燈油是無常的、燈芯也是無常的,被點著的火是無常的,燈器本身何嘗不是無常的?如果有人說:‘沒有燈油、沒有燈芯、沒有火種、沒有燈器,而能夠使它們所產生的燈光永遠保持不變,一直照明。這種說法,是對的嗎?’
聽他說法的比丘尼們回答說:‘不,難陀尊者!為什么呢?燈之所以可以被點亮,是因為有燈油、燈芯和燈器;這燈油、燈芯和燈器都是無常的;如果沒有了燈油、燈芯和燈器,它們所產生的燈光也將會隨之而熄滅、消失、清涼、真實。’
—將燈譬人,你可若有所悟?
后記
經中有句話:‘當修無常想,廣布無常想,便無嗔恚、愚惑之想,亦能觀法,亦觀其義;若命終之后,生“三善處”—生天上、人中、涅槃之道。’在寫作本書的過程中,因而對無常的實相有了一番親切的體認;完稿之際,內心感恩萬分—感激生我育我的父母二十四年以來給我的寬容與呵護,使我擁有完全自由的學習空間;感激祺兒的與我相遇,是她每天的越洋電話一路支持,才使我有了絕不停懈的勇氣與堅持;感謝佛陀的智慧無礙,傳流千年的法寶......學佛以來曾教導我的師父、老師與同修;感謝建議我寫一本關于無常的書的阿TAY,太多的感恩了......唯愿法界諸有情早除我執,早得自在清涼!
讀后序
一呼一吸,一縮一張,呼吸心跳不停的在這色身運作。透過呼吸,空氣里的氧氣溶入血液,并透過一縮一張的心臟傳遍全身。相反的二氧化碳也從呼吸并輸送出來。這種微細變化在自身的體內運轉,我們可曾在意?
粗獷的山河大地,也須經年累月才得以發現有所改變。但人的粗心大意及慣性的意識形態,使人束縛于它的執著并有‘常’或‘斷’的錯誤見解。要突破不解的心結,人只是慣性的于現實中的欲樂來麻醉自己,在世界升平時,欲樂、忙碌于追逐似乎是人生的目標。戰火燎原、水深火熱時卻追尋未來烏托邦的寄托。因此少有人能把生命真義做一個實際了解。年歲愈增愈覺無聊、空虛,無法突破下,又怎能不孤單呢?所以情到深時越孤獨。人到老時不解人生無常還不是倍增孤獨嗎?
作者細膩的把無常解剖。希望能把別人所不見、所不察之秋毫變化展現于文字,并應用佛陀的智慧結晶,把無常的真面目展現,希望讀者透過自己的洞察并掌握于現實生活和帶來喜悅。我們若能超脫錯誤的認識,自在無礙將隨之而來。
無常是佛陀的重點教育,藉此書認識自己常被混淆、不安的外在、內在因素后;將有助大家提升自己。祈望讀后思考隨行醒覺和帶來心中無比的法喜。這是筆者閱后之感,以此為序,與大家共勉之。
法苑/釋宗耀比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