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兵 譯注 原文: 法師,諱慧遠,本姓賈,雁門樓煩人。弱而好學,年十三,隨舅令狐氏,游學許洛,故少為書生。二十一,欲渡江就范宣子。於時王路尚鯁,有志不遂。於關右遇釋道安,一面定敬,以為真吾師也。遂抽簪落發,求直道場。沙門曇翼,每資以燈燭之費。安公曰,道士誠知人。法師籍曠劫之神明,表今生之靈智。道情深邃,識鑒淵微。般若無生之津,道行息心之觀,妙理與高悟俱徹,冥宗與深心等至。安公嘆曰,使道流東國者,其在遠乎。 太元初,襄陽既沒,振錫南游。考室廬阜,結宇傾巖。同契不命,而景響聞道,誓期於霜雪。自以年至耳順,足不越山。 桓氏以震主之威,力為屈致。法師確然貞固,辭以老疾。俄而制使沙門盡敬王者,法師懼大法之將淪,抗言萬乘。玄知不可強,俯而順焉。既道漸中土,名流遐域,外國諸僧,咸來向禮。非夫道深德廣,焉能使顯默同歸,異域致敬。 且新經未表晉邦,律藏歷年莫正。禪法甘露,國所未聞。實相宗本,人有異說。法師深存廣圖,大援群生,乃命弟子迎請禪師,究尋經本。逾歷蔥嶺,跨越沙漠。彌曠年稔,并皆歸還。既得傳譯,備盡法教。是故心禪諸經,出自廬山,幾乎百卷。 又以新本無二,即色三家之談,不窮妙實。乃著法性論,理深辭婉,獨拔懷抱。羅什見論而嘆曰,漢人未見新經,便暗與理會。若夫溫心善誘,發必遠言。 棲寄林嶺,游興能徹。雖復風云屢更,而無昭昧之情。俯仰塵化之域,游神無生之門。所謂言斯可發,行斯可樂矣。自枕石漱流,始終一概。恬智交養,三十余載。春秋八十三(與前文沖突,原文如此),命盡絕嶺。遺言露骸松林,同之草木。達生神期,既於此矣。古人云,道存人亡,法師之謂。凡我們徒,感風徽之緬邈,傷語晤之永滅。敢以淺見,揚德金石。其辭曰: 九流乖真,三乘歸佛。道往絕跡,慈還接物。孰是發蒙,昭我慧日。 攝亂以定,閑邪以律。妙法常存,悠悠莫往。若人乘生,皎皎遠賞。 鑒我鑒物,知狹知廣。息生空谷,訓徒幽壤。秦皇雄惑,蔽理通情。 王孫偏解,滯死達生。夫子之悟,屢劫獨明。仰高契峻,俯深懷清。 惟清惟峻,若隔近絕。惟高惟深,志崇智潔。昔在香積,今也明哲。 嗣之有人,實隆廢歉。揵度練數,甘露流津。律藏拂故,法性增新。 凡劂希道,日知好仁。景薄命盡,宗傾理湮。寒暑遞易,悲欣皋壤。 秋蓬四轉,春鴻五響。孤松獨秀,德音長往。節有推遷,情無遺想。 元熙二年春,二月朔,康樂分謝靈運撰。 今譯: 慧遠法師本姓賈,雁門樓煩(今山西原平縣崞陽鎮東)人。從小好學,十三歲時隨舅舅令狐氏游學在河南許昌和洛陽一帶,是一位少年書生。二十一歲,他準備渡江追隨范宣子隱居讀書。當時因戰亂道路阻塞不通,不能如愿。在太行山一帶遇道安法師,一見面對道安法師就有敬意,認定道安法師是自己真正的老師。于是撥掉發簪,剃光頭發,追求佛門真理。沙門曇翼,常資助他一些燈燭之費用,道安稱贊說:此道士真的能識別人啊!慧遠依靠自古未有的精神,表現出光今宏大的智慧。他有深邃的入道情懷,有深刻入微的學識。“般若經”無生、無滅的要領,“道行經”靜心息念的觀法,這些微妙之理與高深的覺悟,他已達到透徹的地步;佛教空宗的思想與深刻的智慧,他已達到高度的境界。道安法師感嘆地說:將來使佛道傳于中國東南的人,一定是慧遠了。 太元三年(公元377年),襄陽被苻堅攻陷,慧遠法師南游弘法,到達廬山腳下,建精舍于危巖之下。慧遠法師與眾僧在此建齋立誓,追求西方凈土的境界,至老不渝。從那一年到耳順之年(六十歲),足跡從沒有出過廬山。 桓玄以位高權重的威勢,命慧遠出山為官府效力。慧遠艱貞不屈,以年老多病為理由推辭不就。后桓玄又制定沙門禮敬官員的法規。慧遠法師擔心佛未能將沉淪,著文與萬乘(權重者)抗爭。桓玄知不可以強壓沙門,于是順從了慧遠法師“沙門不敬王者”的主張。慧遠法師的思想廣泛傳播中國,名聲流傳到遠邦,外國的許多僧人,都來向慧遠法師行禮問道。若不是佛學高深,人品高尚,怎么能使有名望與無名望者都歸服,連外國僧人都來致敬呢? 當時有些佛經不沒有傳入中國,關于戒律的典籍多年沒有得到統一的校正,禪法的甘露,還不被國人所知。“實相”的宗旨,各派有不同的解說。慧遠法師誓愿廣大,救助眾生,于是命令弟了迎請西方禪師,尋找禪經的原本。他的弟子翻越蔥嶺,跨越沙漠,經過多年,攜帶佛經歸國。這些佛經得到了翻譯和流傳,完備了佛法教育。所以說心經和禪經上百卷翻譯,都是出自廬山的。 又因為本無宗、本無異宗、即色宗三家的見解,都沒有得到佛法的真髓,于是慧遠法師就撰著《法性論》一文。道理深刻,用深入淺了的詞語,敘述了自己的真知灼見,當時的著名佛經翻譯家鳩摩羅什讀到該文時贊嘆道:中國人的這篇文章,是在沒有見到新的佛經之前寫的,但是它已經與新佛經的精神相符合,如果循循善誘,將來必有更加深遠的理論。 慧遠隱居于深山密林,卻在游興之中徹悟。雖然風云變幻,都始終未改初衷。雖然生活在塵世之域,卻神游于無生無滅之境。所謂言自可發、行自可樂,枕石漱流,始終如一。在恬靜與智慧之中,生活了三十多年。在八十三歲的時候,壽終于廬山。留下遺言,將遺體放置松林之中,與草木同朽。曠達的人生,精神的追求,也就是這樣了。古人說,人死而精神永存,慧遠法師是這樣的。我們這些佛教門徒,緬懷慧遠法師的風范,感傷再也不能與法師會面交談。本人不揣淺陋,以詩彰揚法師的功德,其詩曰: 九流乖真,三乘歸佛。道往絕跡,慈還接物。孰是發蒙,昭我慧日。 攝亂以定,閑邪以律。妙法常存,悠悠莫往。若人乘生,皎皎還賞。 鑒我鑒物,知狹知廣。息生空谷,訓徒幽壤。秦皇雄惑,蔽理通情。 王孫偏解,滯死達生。夫子之悟,屢劫獨明。仰高契峻,俯深懷清。 惟清惟峻,若隔近絕。惟高惟深,志崇智潔。昔在香積,今也明哲。 嗣之有人,實隆廢歉。揵度練數,甘露流津。律藏拂故,法性增新。 凡劂希道,日知好仁。景薄命盡,宗傾理湮。寒暑遞易,悲欣皋壤。 秋蓬四轉,春鴻五響。孤松獨秀,德音長往。節有推遷,情無遺想。 元熙二年春,二月朔,康樂分謝靈運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