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印相符，智珠在握。斗山之仰，無任懷依。

趙樸初先生是著名的社會活動家，“要為人民珍此福”，“何須問、廉頗不老，意氣方春”，“欣望遠(yuǎn)，乘興更加鞭”。是杰出的愛國宗教領(lǐng)袖，“誓度眾生離苦厄”，“人間凈土非難得，為取和平萬萬年”。是名重當(dāng)代的書法家，“運腕不違辯證法”，“日課《蘭亭》一遍”，“矯若游龍一支筆”，“眾妙現(xiàn)毫端”。樸初先生又是大詩人、韻文大家，“江山無盡供吟稿”，“詩心禪意共天長”，“萬頃詩懷漾碧漪”，“詩教關(guān)天下”。

樸初先生學(xué)養(yǎng)深厚，才思敏捷。興到詩隨，落筆成篇。1961年與1979年曾先后出版《滴水》、《片石》兩本詩集。2003年又出版《趙樸初韻文集》，共蒐輯從1927年至1999年共七十三年間，各體韻文一千九百八十五首，收入對聯(lián)二百七十九副。正如《韻文集》的“編輯出版說明”所說：“樸初先生一生與韻文創(chuàng)作結(jié)不解緣，深深投入，融入其中，是其心性、情懷之所寄”。在樸初先生的詩詞中，有許多是與茶及茶文化有關(guān)的佳作。初步統(tǒng)計即有七十余篇，是以詩詞形式全面深入的對茶學(xué)、茶文化以及茶與佛禪的論述。

樸初先生首先談到了茶的原生地域。中國是茶的祖國，是世界上識茶、植茶、制茶與用茶最早的國家，其歷史可追溯到三千多年前的周代。《華陽國志·巴志》上就說：“周武王伐紂，實得巴蜀之師，其地丹漆茶蜜皆納貢之。”在陸羽《茶經(jīng)》中也列有記載。關(guān)于古茶樹，《茶經(jīng)》開篇就提到“茶者，南方之嘉木也。……其巴山、峽川有兩人合抱者”。近年我國西南地區(qū)多次發(fā)現(xiàn)野生大茶樹，樸初先生在《勐海縣訪茶葉研究所》一詩中就詠道：“問年已近兩千歲，黛色參天百丈強。”并注說：“山上有古茶樹，已一千七百余歲。”該古茶樹1961年發(fā)現(xiàn)于海拔1500米的大黑山密林中，是一株高32.12米的參天“茶王”。再有，茶籽和茶樹栽培技術(shù)，也是最早由中國傳播到世界各地。中國茶文化歷史悠久，博大精深，絢麗多彩。產(chǎn)生了茶圣及《茶經(jīng)》……，這些都說明了中國是茶的故鄉(xiāng)。正如樸初先生《題〈中國——茶葉的故鄉(xiāng)〉》一詩所云：“茶經(jīng)昔讀今茶史，欲喚天涯認(rèn)故鄉(xiāng)。”

水與茶關(guān)系極密，至為緊要。古賢多有論評，“湯者，茶之司命。”（《十六湯品》）“精茗蘊香，借水而發(fā)，無水不可與論茶也。”（許次紓《茶疏》）“較水之與茶宜者”有次第排列之議。《茶經(jīng)》判曰：“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揀乳泉、石池漫流者上。”張又新《煎茶水記》卷首即曰：“劉公諱伯芻……為學(xué)精博，頗有風(fēng)鑒，稱較水之與茶宜者，凡七等。揚子江南零水第一，無錫惠山寺石水第二。”樸初先生1993年2月9日由常州至鎮(zhèn)江，下榻一泉賓館，有詩云：“古剎中興逢盛世”，“泉水不波今湧起”。詩中“古剎”指鎮(zhèn)江金山寺，“一泉”即為“天下第一泉”，亦名中泠泉、南零水。昔有茶聯(lián)“揚子江中水，蒙頂山上茶”，意指潤州中泠泉水（一泉）瀹西蜀蒙頂山茶，為啜飲絕配。無錫惠山泉，陸羽等也評之為“天下第二泉”，歷代吟唱惠山泉茶詩眾多，宋人尤盛，蘇軾即有名句“獨攜天上小團(tuán)月，來試人間第二泉”。名泉亦有名曲《二泉映月》譽世。樸初先生《無錫紀(jì)游雜詠》有句：“宋人侈說惠山泉”。

飲茶亦很注重器具，《茶經(jīng)》引有《荈賦》“器擇陶揀”。《茗笈》更說：“精良惟器”。飲茶陳具，在漢已為常習(xí)，《僮約》即說：“烹茶盡具”。南北朝時已有專用瓷釉茶盞——“湯瓶”。《茶經(jīng)·四之器》曰：“碗，越州上，……越瓷類玉”。宋代為適“斗茶”之風(fēng)，建盞名噪。明清以降，陽羨隆興。

陶都江蘇宜興，舊稱陽羨。其丁蜀鎮(zhèn)盛產(chǎn)陶土，俗稱“五色泥”。制器為手工成型，面不施釉，砑光器表，工藝獨特。燒制后多呈紫紅色或紅褐色，故稱“紫砂”。其器多造型古雅，適宜珍玩。紫砂始于北宋，盛于明清。制陶名家眾多，明有時大彬等，清陳鴻壽設(shè)計之“曼生壺”（曼生十八式）常具書卷之氣。《陽羨茗壺系》云：“故茶至明代，……壺黜銀錫及閩豫瓷而尚宜興陶”。因紫砂“能發(fā)真茶之色香味”，經(jīng)清至今更“世日趨華”，“能使土與黃金爭價”。《閑情偶寄》言：“茗注莫妙于砂壺，砂壺之精者，又莫過于陽羨，是人而知之矣”。紫砂確為品茶良器。樸初先生曾至宜興，參觀陶瓷廠，詩曰：“玉壺那及紫砂壺？百藝讓陶都。”

樸初先生對各種茶類頗為通曉，“茶有諸宗派，種制各有異”。對歷史名茶碧螺春、鐵觀音、普洱茶等，以及外域茶、日本玉露茶等都有評述。樸老也述及了家鄉(xiāng)安徽省太湖縣的天華谷尖茶，北宋時太湖就產(chǎn)茶，取名“南洋谷尖”，今更名“天華谷尖”，取意于“天為山之高，華為物之精”“深情細(xì)味故鄉(xiāng)茶，……清芬獨賞我天華。”千里莼羹，樸老熱愛家鄉(xiāng)茶，也熱望振興家鄉(xiāng)茶。樸老尚有《黃山茶》一詩：“……今飲黃山茶，老大忽思家。吾母撮新葉，輕手藏荷花。翌晨開線裹，妙香無復(fù)加。八十余年過，追攀感無涯。……”　荷花茶是一種極富詩意的花香窨茶。元倪瓚、清徐珂都有記述，“以日未出之半含白蓮花，撥開，放細(xì)茶一撮，……明晨摘花，傾出茶葉…。”（徐珂《蓮花茶》）這首詩美贊了荷花茶。“陟彼屺兮，瞻望母兮。”（《詩經(jīng)》）也表達(dá)了樸老眷母深情。

在中國佛教發(fā)展的歷史上，茶與佛禪真有不解之緣，俚諺即言“山僧活計茶三畝”。昔有西漢僧人吳理真，“種茶蒙頂”一說。（見明《楊慎記·蒙茶辨》）然佛教徒最早飲茶確切記載，為《茶經(jīng)》引述《晉書·藝術(shù)傳》所說：“敦煌人單道開，不畏寒暑…所服藥有松、桂、蜜之氣，所余荼（茶）蘇而已。”這說明在佛教傳入不久，始興之時，僧人飲茶之風(fēng)日熾。《封氏聞見記》即說：“南人好飲茶，北人初不多飲，開元中泰山靈巖寺有降魔師，大興禪教。學(xué)禪務(wù)于不寐，又不夕食，皆許其飲茶。人自懷挾，到處煮飲，從此轉(zhuǎn)相仿效，遂成風(fēng)俗。”

隋唐以后飲茶參禪，品茗悟道更成風(fēng)氣。佛史上與茶有關(guān)的公案不勝枚舉，僅以唐宋為例，《五燈會元》就記載很多。在唐代，如南泉“茶盞擲地”；歸宗“茶銚打翻”；婆子“拈盞傾茶”；松山“灼然橐子（茶袋）”；清田“舉起（茶）盞子”，以及趙州和尚的“吃茶去”。趙州之鋒，享譽叢林，風(fēng)行禪界。后效者虔州處微、長慶慧稜、閩山令含、報恩行崇，即皆以趙州“吃茶去”舉揚宗風(fēng)。此一時期詩僧詠茶者良多，如皎然、齊己、靈一、靈澈、貫休、道標(biāo)等。一些文人居士如白居易等，也有禪茶之詩存世。由于禪宗大興，飲茶更成佛教風(fēng)尚，遂演“和尚家風(fēng)”。《五燈會元》記有：“問：‘如何是和尚家風(fēng)？’師（資福如寶）曰：‘飯后三椀茶。’”及至宋代“和尚家風(fēng)”公案更多，如五云志逢“烹茶兩甌”，石門筠“好生點茶”，棲隱有評“請一甌茶”，圓通道旻“可更吃茶”等。“趙州茶”繼仿者亦眾，如大陽警玄，雪峰思慧等。宋時更騰驤出“茶禪一味”，圓悟克勤手書四字，相贈虎丘紹隆，后此真跡流傳東瀛，今存奈良大德古寺。“茶禪一味”，以茶悟心，徹見自性。又元代德輝所輯《敕修百丈清規(guī)》，主要依宋代清規(guī)編訂，由此可知彼時茶與佛禪盛況，可說宋時禪林生活，日日是茶日，事事是茶事。文人居士中耽佛嗜茶者如蘇軾，黃庭堅亦有禪茶詩文傳世。

歷史上，茶與佛禪也逐步深化為三個層面。首先，佛教諸派皆重坐禪。跏趺既久，身疲心昏。初見魚不闔睛，盡夜常醒。誦經(jīng)敲擊木魚，以警昏沉懈怠。后驗茶可驅(qū)除昏寐，更助禪修。前面提到的《封氏聞見記》中就已引述，此可謂茶功。于此，樸初先生也說“只道茶能醒心目”，指明“清茗助清思”。　

其次，《百丈清規(guī)》自馬祖百丈師徒創(chuàng)建叢林清規(guī)法度，至宋時已臻成熟。其中包括系統(tǒng)禪茶禮儀，即在禪事活動中有相應(yīng)的行茶儀規(guī)定式。樸初先生曾多處提到“敬茶”，并在一首漢俳中說“愿持甘露奉千觴”。（甘露是茶的別稱）此可謂茶禮。附帶說明一下，宋時杭州徑山禪寺的茶禮茶宴以及相配茶具，經(jīng)來華日僧圓爾辨圓、南浦紹明攜回日本，影響并促生日本茶道。

最后，樸初先生《韻文集》不下十次提到“吃茶去”及“茶禪一味”，茶飲騰升形上，終極關(guān)懷，此可謂茶義。著名公案“吃茶去”：接引學(xué)人，凡境切入。啟人般若，解粘去縛。如如禪語，言下知歸。不施階漸，直了成佛。《心燈錄》贊言：“趙州‘吃茶去’三字，真直截，真痛快。” “茶禪一味”，茶禪不二。以禪入茶，以茶會禪。鵝王吃乳，香象渡河。同沾法味，明心見性。

對傳襲有著解構(gòu)主義味道的禪理，并非離棄現(xiàn)世，而是除障去蔽，回歸本心。心靈哲學(xué)之我禪乃人生大寫意，是“詩意的棲居”（荷爾德林句）的精神家園，是中國“較高發(fā)展階段上的人”（恩格斯語）的大智慧，是中華民族對世界文化的獨特貢獻(xiàn)。

我國古典詩歌理論“神韻說”。從梁代鍾嶸《詩品》，唐代皎然《詩式》與司空圖《二十四詩品》，到宋代嚴(yán)羽《滄浪詩話》，再到清代王士禛《帶經(jīng)堂詩話》一脈相承。主張以禪喻詩，標(biāo)榜“禪悟”，認(rèn)為詩應(yīng)沖淡、清遠(yuǎn)、超逸、空靈。所謂“不著一字，盡得風(fēng)流”。“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樸初先生有多首詩談及“神韻說”，如“好求詩品詩之外”及其注。又如“默憶輞川詩”。更提及了王士禛（漁洋），如“儻令漁洋生今日”。 禪家直覺觀照，活參妙解的思維方法。清幽深遠(yuǎn)、適意淡泊的生活方式。都與“神韻說”有驚人相似之處，詩的世界也可稱為禪的世界。“詩為禪客添花錦，禪是詩家切玉刀。”（元好問句）

樸初先生的茶詩“了知禪意是詩心”，“詩味共茶清”，標(biāo)明禪、詩、茶的三位一體。“茶勛憑水策，詩理入禪參。”（袁宏道句）　“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于良史句）　樸老神來之筆，真乃“神韻”風(fēng)流盡得。

歌吟樸初先生的篇篇茶詩“禪味欣欣茶味俱”，“協(xié)聲造語”，“一脈承唐雅”。我們切感，今后應(yīng)很好地認(rèn)識與了解中國的禪文化、詩文化與茶文化，并應(yīng)光大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世界扇和風(fēng)”，“佛法在世間，應(yīng)機諧百族”。我們更應(yīng)為構(gòu)建和諧社會、和諧世界作出貢獻(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