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吃什么? 和尚除了葷腥,是有什么吃什么。藏傳喇嘛由于氣候原因,吃肉也不算犯戒,當然吃的是“三凈肉”,即:不見殺、不聞殺、不為我殺。 講是這么講,其中也還有些竅門。我曾在佛教機構工作過幾年,發覺師父們都特別愛吃土豆(馬鈴薯)、山芋(地瓜)、芋頭、花生、荸薺、藕、竹筍。一天,有個老和尚輕描淡寫地透露一句:“這些東西都長在‘地下’,采大地之靈氣與精華,補得很。” 乍聽之下,覺得老和尚說的有道理。細想想,還是覺得有道理。 尤其是芋頭,在佛門里可謂“第一食品”。以前的高僧,一般都會在深山里“結茅潛修”幾年,這幾年就靠芋頭過活了。譬如:民國年間的虛云老和尚,是修禪的,禪定功夫不可思議。他常常打坐,一坐就是十天半個月,出定后覺得才幾分鐘。有一年春節,他在自己的小茅篷里煮芋頭,一邊煮,一邊打坐就入定了,有人到茅篷來看老和尚,向他拜年,看到他入定了,就拿引磬在他耳朵邊輕敲一下,請老和尚出定。出定后看到有人來,老和尚就說:“你們來得正好,我剛剛煮芋頭,大家一起吃。”結果一看,芋頭都長毛了。他們說:“年早就過了。”老和尚說:“不會吧!我覺得才幾分鐘呀。”虛云老和尚在定中感覺幾分鐘,實際上已經過了二十多天了。 芋頭,總是與禪修連在一起,所以,每次吃芋頭,我都帶著恭敬心,生怕辜負了它。我的家鄉江淮一帶,倒是很少吃大芋頭,多是吃芋艿,也就是毛芋頭,煮熟后剝了皮,滾糖吃。有次,在一間寺廟,吃芋艿粥,香滑溫婉,真是人間至味,不需就任何菜;還有一次,吃芋頭筍丁飯,記得是一位潮州廚娘做的,比起江南人的臘肉菜飯更勝一籌,從此,對潮州人平添幾分好感。“佛跳墻”是道富貴菜,山珍海味疊加一鍋,能不好吃嗎?但最誘人的一味,卻是墊在鍋底的那塊芋頭,把鍋中的各色美味全然吸收,真乃大智若“芋”啊! 山芋,也是好東西。小時候,吃過炸山芋條,比現在麥當勞的炸薯條不知香多少倍;那種脆,薯條更是沒法比了。山芋粉絲雖不像綠豆粉絲那么白、那么細,卻自有一股風味,冬天用黃芽白燉山芋粉絲,熱騰騰上桌,真是心滿意足,是耕讀之家天長地久的安穩。以前,春節的時候,母親一定做山芋圓子,將山芋隔水蒸熟,去皮,撳成泥,再加面粉、白糖,攪拌揉勻,搓成圓子,下油鍋炸。這山芋圓子得當時趁熱吃,隔天回鍋煎了再吃,滋味大打折扣。 這些年吃了腰果、開心果、巴西果、夏威夷果,就覺得花生才是正經,吃不厭。 不過,我現在吃花生,多是水煮,加八角、茴香,也是跟廟里師父學的。有時候,一邊聽音樂,一邊一粒一粒往嘴里送,等一張CD聽完,不知不覺碗里的花生米下去大半。小學課本里,有一篇許地山的《落花生》,現在看看,此文雖不乏情韻,終究脫不了說教腔。有一段,是這樣寫的:“花生的好處固然很多,但有一樣是很可貴的。它把果實埋在地里,必須挖出來才能看到。不像蘋果、桃子、石榴那樣,把鮮紅嫩綠的果實高高地掛在枝頭,讓人一見就生羨慕之心。”寓意如此明顯,也就不是“寓意”了。總覺得,最好的文章都不是中規中矩的,所以入不了課本,入課本的都不是最好的。 和尚吃什么倒在其次,讓人贊嘆的是和尚用齋時,有一套儀規,看了實在莊嚴,尤其是一些道風猶存的十方叢林。宋代大儒程頤看了僧眾過堂吃飯,嘆道:“三代禮樂,盡在是矣。” 對出家人來說,吃喝唱念行走坐臥皆是修行。 寺院茶 余杭,距離杭州大約50公里,以前是個縣,聽說現在成了杭州的一個區。我在杭州生活過一段時間,跑過附近不少地方,倒是沒有去過余杭。今天提到余杭,是因為喝茶的關系。余杭有座徑山,山上有座徑山寺。徑山是天目山的一座高峰,這里古木參天,景色幽美。徑山寺以“茶宴”出名,宋時,日本禪師榮西來浙江各大寺院參訪,學成歸國,一并將“徑山茶宴”的儀式甚至當時風行的“天目茶碗”帶回日本。回國后,榮西寫了一本非常重要的書《吃茶養生記》,大多記述中國寺院里種種的喝茶方法。日本茶道,當然有他們自己的一套家法,但無疑受到徑山茶宴儀式的影響,如果沒有榮西對飲茶之風的普及宣揚,就不可能出現村田珠光、千利休這樣的茶道宗師。 我不知道現在徑山寺飲茶風氣如何?是否依舊茶煙滿院? 其實,自宋以來,舉辦茶宴已成寺院常規活動,也不僅僅是徑山寺一家。佛教寺廟多建在高山叢林,云來霧去,極宜茶樹生長。自唐代百丈禪師制訂清規后,農禪并重一直是禪門所倡導的,所以許多好茶皆出自僧人的栽培。 現在各大寺廟雖不是常常開設茶宴,不過每到中秋或除夕,都還保留“吃普茶”的古風。所謂吃普茶,就是這天寺院里所有僧眾團聚一堂,吃茶吃餅,有點類似我們的“吃團圓飯”。通常,寺廟里的住持和尚會藉此機會,講幾句開示,大多離不了“趙州茶、云門餅”一類的禪宗公案,再說些勉勵的話,提醒年輕佛子不可悠忽度日,須精進修持,廣培福慧。我讀過濟群法師的一篇文章,其中有一段吃普茶的記錄,寫得不動聲色,卻有聲有色,不妨抄錄給大家:“寺院到了大年三十會安排一次普茶。這是一種既莊嚴又輕松的宗教生活。普茶一般都安排在晚上7點開始,大眾聽到鐘聲,穿衣搭袍,三三兩兩地來到齋堂,恭候方丈的大駕。齋堂的監齋菩薩前,點著兩根大紅蠟燭,齋堂的條桌上,擺滿了水果、花生、瓜子、糖果等,每人面前還放著一個茶杯。方丈在侍者的陪同下來到齋堂后,維那起腔,唱爐香贊,方丈拈香、禮佛、升座,開始給大家開示。這時巡堂拿著茶壺,依次給大眾倒茶。在柔和的燭光下,在裊裊的香煙里,在方丈和藹的話音中,大家靜靜地品著茶。” 托佛菩薩的福,也喝過幾種寺院好茶。有些是信徒供養法師的,有些是寺院之間禮尚往來的。 不少人知道有“竹葉青”酒,知道“竹葉青”茶的大概不會太多。這茶產自四川峨眉山的萬年寺,認識一位來自峨眉山的師父,每年清明前后,都收到四川航空郵寄來的竹葉青茶。其外形扁平光滑,一旗一槍,煞是精致,茶葉泡開之后形如竹葉,湯色亦如竹葉之翠綠,味道也如竹葉清香回甘,故名“竹葉青”。聽師父說,這茶產量有限,一般也不外銷,寺院內部消化掉了,少量拿去結緣。 江西永修縣的云居山真如寺,在中國禪宗史上地位突出。1953年,虛云老和尚已經114歲了,他來到荒廢的云居山,花了3年時間,整修祖庭,恢復了唐宋時代的舊觀。真如禪寺出品的“攢林茶”一向是佛門珍寶,最近有緣嘗到。此茶包裝用粗糙的紙盒,十分簡陋。茶葉外形細碎,接近碧螺春,其茶湯清淡如水,須用心體會方解三昧。我想可能有三寶加持,天龍擁護,寺院茶確實別有一番滋味,只能心領神會。 我至今喝過最難得的好茶,雖不是寺院出產的,卻是在寺廟里喝的。那是藏有50年之久的老普洱,普洱如陳年老酒,儲存愈久愈香。那天,隆振法師取出一罐老普洱,看了就像是烏七八糟的霉干菜,沒料到,沖泡出來,顏色朱紫沉穩,有綢緞的質感,聞起來也沒有什么異香,可一入喉嚨,即刻滑了下去,仿佛喉壁上涂了潤滑劑一般,香味也很內斂醇厚,一點不浮。聽隆振法師說,他還喝過百年老普洱,壓成磚形,看起來像一塊焦炭。 出家人喝酒是犯戒的,所以,在茶上面也就格外用心。出家人生活相對封閉,竹葉青、攢林茶這些寺院茶,名氣都不是很大,不像龍井、碧螺春鬧得無人不曉。 一位喝茶成了精的老和尚悄悄對我說過一句話:“渴了就喝。”老和尚晚年遇到什么茶就喝什么,喝了也就喝了,毫無掛礙。 喝茶,若不知茶的香味,就同木石;若知茶的香味,就是凡夫。如何不著兩端,知又不知,不知又知,才是喝茶的本分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