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潮隨筆
(第三輯禪垢)
耕云先生講述
第三輯禪垢
達(dá)摩西來的使命
一千三百多年前,達(dá)摩大師不避險阻,不辭艱辛,跋涉數(shù)萬里,歷時三年余,遄程來中國,顯然是有著他莊嚴(yán)、神圣的偉大使命的。這不只是中華佛教的一件大事,而且對于整個佛教歷史的開展,也是具有重大的意義。因此‘祖師西來意’,也便一直受到人們的重視,而不斷地在探討。
關(guān)于這,如果向祖師的深心去測度,那無異是拿針去探海,委實是圣意難測,無可撈摸;如果我們從祖師西來三百年以后的事實發(fā)展上看,‘祖師西來意’便十分明顯。因為達(dá)摩西來以前,中國佛法在精神上和形態(tài)上,雖然已文彩全彰,經(jīng)典亦燦然大備,但也無可諱言,由于過多的浸染、融合,到了南、北朝時期,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舍本趨末的衰象,出現(xiàn)過不少或以玄學(xué)、文學(xué)聞于世,或擅天文、術(shù)數(shù)諸世學(xué)的奇才異能沙門,致佛法的完美風(fēng)格,無從樹立。由漢、晉到南北朝的中華佛教,頗似張僧繇畫龍于壁,雖然文彩已彰,栩栩如生,只是尚未點睛在,非但不能破壁飛去,猶恐日久剝蝕難免。
達(dá)摩大師西來的使命,便是為文彩已彰的中華大乘佛法,完成這‘點睛’的最后一著,便是賦予中華大乘佛法以生命力。如果沒有達(dá)摩西來,豈有唐以后中華佛法的起飛?抑亦豈有今天的大乘佛法舉世弘揚(yáng)?
太虛大師說:‘中國佛法的特質(zhì)在禪?!?/FONT>
確實是真語、實語、如語。
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
‘六祖壇經(jīng)’乃自性自見,自悟自修,自成佛道之最上一乘佛法的總持。
善讀壇經(jīng)者,必能明確體認(rèn),其基本精神,是自尊自重;全經(jīng)主旨,在見性成佛;而無念、無相、無住則為貫通全經(jīng)之法要。故惠能大師于壇經(jīng)中,對于這三無──無念、無相、無住,不憚反覆開示。蓋祖師禪的特質(zhì)是般若,而‘般若三昧,即是無念?!粤嬖凇闳羝贰?,具體揭示了‘我此法門從上以來,先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猶慮學(xué)者于此錯會。有舍孟子之不動心,而取告子之不動心者。乃明示‘無相者,于相而離相;無念者,于念而無念;無住者,人之本性……。’又說:‘何名無念?若見一切法,心不染著,是為無念。用即遍一切處,亦不著一切處;但凈本心,使六識出六門,于六塵中,無染無雜,來去自由,通用無滯,即是般若三昧,自在解脫,名無念行。’
在其余各品中,如‘成一切相即心,離一切相即佛。’‘若欲當(dāng)來覓法身,離諸法相心中洗?!约啊?yīng)諸根用,而不起用想;分別一切法,不起分別想’等等,都只是三無的闡明。乃至歷來所有宗門語錄、詩、詞、歌、偈、棒、喝、掌、踏、揪、掀、擎拳、豎拂、趙州茶、云門餅……一切的一切,也無非都是三無的延伸,毫無奇特可言。
實在說,一部法寶壇經(jīng),完全是六祖大師,悟無所悟,修無所修,證無所得的自述。六祖自覺圣智的起點,也只是‘能善分別諸法相,于第一義而不動。’
歸納起來,應(yīng)回溯到六祖的初悟,那便是‘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學(xué)者茍能于此處領(lǐng)會得,則諸有所作,悉同無為;舉足下足,常在道場,當(dāng)下‘自身等佛’,保管你‘不歷僧祇獲法身?!舨混`驗,我入地獄如箭射!
悟道
悟道是修道的前提,修行是悟道的基礎(chǔ)。不悟而修斯乃盲修,不修能悟盡為戲論。
悟的基本涵義,是省悟、領(lǐng)悟或覺悟,雖屬于自心的發(fā)明,然無機(jī)緣終不能致。
道,指道路,心行軌則或踐履途徑而言。
概括言之,所謂‘悟道’也者,只不過是領(lǐng)悟出應(yīng)該履行,藉以到達(dá)目標(biāo)之正確路線而已,并無神秘可言。
‘道’的積極意義,只在于‘行’,亦甚為明顯,不行焉用道?‘行有不得’或‘偶犯他家禾苗’時,便應(yīng)急加修正,斯即名為‘修道’,所謂‘悟后起修’是也。
前時偶與數(shù)友揭明斯義,座中一客哂曰:豈不知‘道不屬修’?若謂有道可修,則修成還壞,用修作么?
余曰:多謝指示。既是到家的人,何不坐享清福,缺你甚么來著?
伊少頃,又曰:何不道修無修,為無為,以證無所證,得無所得?
余急作掩口狀。
伊瞠目曰:是何作略?
余曰:否、否、近時胃口不好,宿食總不消,適才險些倒痾出來。
眾哄然。
緣起性空
一切法性空,乃宇宙實相,是存在的最究竟、最普遍、最圓滿的真理。
依俗諦言,以性空故,乃能緣起,故從緣起者,當(dāng)體即空。
因斯義故,大化流行而原無動搖,生生不息而體離斷常。性若不空,則森羅萬象,各具真實,豈止有者恒有,無者永無,且現(xiàn)象既千殊,真理應(yīng)萬差。生生之機(jī)永息,創(chuàng)造亦必成為不可能。如斯則宇宙陷于僵滯,人天淪于長夜,向前、向上更遑言哉!
以性空真實故,雖見生滅,非屬斷常;萬象森羅,法外無我。因斯乃能‘虛空無盡,我愿無窮’,在空性的基本屬性──無限可能的鼓舞下,展開向前、向上的創(chuàng)造和進(jìn)取。
就真諦言,性空為佛法之的旨,圓解性空并使之與行為相應(yīng),乃修行之津梁。必如是乃能‘無住生心’、‘三輪體空’,乃至‘繁興永處那伽定?!舨粻栒?,六根既難收拾,見思如何消落?敢保觸途成滯,終歸破碎支離。佛陀垂慈,菩薩大悲,拈出個‘不二法門’,已直指出修學(xué)心要,劃清內(nèi)外界線。
學(xué)者但能從理(體)空、識空、見空、行空乃至過、現(xiàn)、未來皆空上踐行,便是修行正途,如斯直養(yǎng)無害,自得種種方便與后得智慧。
果能如此,從圓解性空,澈見諸法無性,則二執(zhí)當(dāng)下消融,常光自然現(xiàn)前,到此虛空尚且消殞,向何處覓四大、五蘊(yùn)?說甚么六根、六塵?便知‘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在橋上過,橋流水不流’盡是兒歌,且無虛言。蓋于諸法覓纖毫真實了不可得故,自然無心可生,當(dāng)下便是‘靈光獨耀,迥脫根塵’也。
去垢
法華經(jīng)除糞之喻,乃明示學(xué)佛者修行正途,舍此不由,徒放高論,寧非虛擲歲月,辜負(fù)佛恩?
有等心高氣浮,虛而不實之輩,每譏秀大師:‘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偈語為非最上乘者,棄而不顧。殊不知墜入泥沼,行將沉淪者,但能有人度與樹枝,藉以拽向岸邊,亦能得救,若必待金枝玉棍乃肯受援,其不斷送性命者幾希?況秀大師偈親得五祖首肯,后曾度人無數(shù)耶?
故古德嘗教人‘汝但空其所有,切莫實諸所無?!衷唬骸目占暗跉w?!耘c糞掃之義無殊。蓋垢若凈時蔽自去、障自除,方能‘眼見佛性’,見性成佛。非僅學(xué)佛,欲求作一正人、賢人亦必從除蔽去垢著手。
孔子教人以: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便是教人摒成見之蔽,拔武斷之執(zhí),掃所知之障,去私心之垢,然后方能清明在躬,堪能究明至理。故學(xué)佛切忌好高騖遠(yuǎn),當(dāng)首重除垢、去障。
證道歌
永嘉玄覺大師,所著證道歌一篇,不僅為其悟后心聲,亦為宗門重要典籍,學(xué)者必讀法寶。其淳樸、質(zhì)直、肯決、剛毅、熱情、豪放尤為全篇突出之特色。從‘君不見,絕學(xué)無為閑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無明實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便已從自肯中,點出了禪的血脈,最后以‘四事供養(yǎng)敢辭勞,萬兩黃金亦銷得;粉身碎骨未足酬,一句了然超百億?!浞至髀陡卸鞒喑?!間亦閃耀出法喜的舒暢。
每讀至此,不禁淚下。蓋慧命難得,師恩難報故也。
傾心祖師禪者,不可不讀證道歌。
方便
‘我之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yīng)舍,何況非法?!ぉそ饎偨?jīng)
佛法,通俗的說,就是成佛的方法,亦即轉(zhuǎn)迷為悟的解脫工具。既已解脫,工具可以放下,若仍執(zhí)持不舍,便是法執(zhí),猶同登彼岸已,負(fù)筏而行,才獲法益,轉(zhuǎn)成法縛。恰同‘春池拾礫’,執(zhí)石為寶,不識方便,辜負(fù)深心。
若解‘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法?!阒鸱ㄖ皇菑尼屪鸫蟊钚闹辛髯⒅魄煞奖?,只是特別有效的解脫方法。只是對癥下藥,病瘥藥當(dāng)止,無病莫再服藥也。
學(xué)者不能速得法益,疾證菩提者,病在法執(zhí)與理障。前者咎在藥翻成病,只因過河戀橋;后者過在所知成障,難令分別心息。遂乃勞他宗匠不曰:‘這瞎?jié)h,又只與么去’!便呵‘汝又作道理會耶’?總嫌漆桶不快。
若是伶俐漢,識得佛法以方便為究竟,不疑醫(yī)王,如法服藥,狂心何難頓歇,無明當(dāng)下冰消,豈不慶快生平?
心通與說通
六祖大師道:‘心通及說通,如日處虛空’。顯然是教誨吾人,如要荷擔(dān)如來家業(yè)──‘唯傳見性法,出世破邪宗’,首先就要兼具無師智與差別智,才能如日中天,光明普照。否則,非如鸚鵡學(xué)語,便同啞子告狀,總不圓滿。
事實上,歷來禪門龍象,多為教乘義虎,率多先精經(jīng)論,后歸心宗,乃有方便善巧,應(yīng)病予藥。何故如此?只為根本心易得,差別智難明。若只但明本心,不明經(jīng)教,不僅心燈難續(xù),抑且如來家業(yè)如何荷擔(dān)?心通通何心?說通依何說?緣何初祖以楞伽經(jīng)印心?六祖豈非因金剛經(jīng)悟道?
道來!道來!
無心乃合道
雖然眾生本來是佛,自性原本解脫。若還未能即相離相,對境無心,將見由解而縛;若能‘心空境自空’,便是由縛漸證解脫。
此事見理不難,談?wù)f甚易,然茍不具大決心、大毅力、勝方便與真修持,入生死海,鮮不陷溺沉淪??v是真實修行人,倘還未臻果位,也不免‘才一涉動靜,便成頹山勢’,可見把持不易。更何況不聞佛法,及聞而不信,或信而不修,或修而未證者,對境豈能無心?不免執(zhí)幻為實,妄生我所,將見‘背覺合塵’,喪失本真,昧卻覺性,埋沒真心,為情所羈,被塵所封,便爾捫空捉響,戀色迷聲,一任六欲翻飛,七情氾濫;八風(fēng)轉(zhuǎn)處,宛爾悲歡離合,百年歲月,全在夢中混過。一期報盡壽終,依舊隨業(yè)受生。可憐一塊精金,任它塑出奇形怪狀;王子懷寶迷邦,何以竟甘久溷風(fēng)塵?若肯回首來時路,便應(yīng)驀覺本來人。
大悲佛陀所垂教誨,大意如斯。
此事不假修為,非賴苦行,不妨正業(yè),在家亦得。但能‘無所住而生其心’,自然合他古轍。說甚么難易?有什么利鈍?不見道:‘十方同聚會,個個學(xué)無為,此是選佛場,心空及第歸’!
一念萬年
修學(xué)佛法卒難相應(yīng)者,難只難在外不著相,不被塵境所牽,得灑脫自在;內(nèi)不守空,不陷僵滯枯寂,能歷歷明明。若能如此,便得疾與佛法相應(yīng),可望‘不歷僧祇獲法身’。若還進(jìn)二退三,陰晴不定,將見蹉跎自誤,徒顯顢頇無能。
若問如何得‘入息不居陰界,出息不涉眾緣’?請看石霜是這樣說的:‘休去,歇去!冷湫湫地去,一念萬年去,寒灰枯木去,古廟香爐去,一條白練去’。就中只宜取他的‘一念萬年’,其余則不無商量余地。非敢妄議古德,蓋深恐枯木逢春易,死灰復(fù)燃難也。
教外別傳
他祖師方便說句:‘教外別傳,不立文字’。自古以來竟然疑煞天下聰明人不少,總皆狐疑:既是教外別有傳授,世尊一代圣教顯然有所不備,諸家判教曰圓、曰頓,豈非欺人之談?抑者別傳傳何法?學(xué)人得何法?若謂‘離經(jīng)一句,即同魔說’,經(jīng)教而外,寧有剩法可以別傳?然則列祖心燈何燃至今?若說教有內(nèi)外,分明是對立宛然,更云何‘不二法門’?若道是教無內(nèi)外,又爭奈他別傳何?若道他祖師的是別傳,豈不是有人有法?若說是祖師無有別傳,未免太辜負(fù)深心??偸菉A纏不清,果然法閑人鬧。
殊不知教外者,教法離諸語言、文字之外;別傳者,手段作略迥超常情之謂,并無奇特,何須狐疑。
至若‘不立文字’,無非不拘文字形式,不建立理論或固定形式之語言而已。若謂立即不立,不立即立,概屬韓盧,絕非獅子。況彼祖師者‘兩舌無一口’,‘舌頭談而不談’,既避君父諱,又‘語忌十成’,幾見予人實法?又曾說過甚么道理?若是過量的人,總不向他圈套里鉆,更管它甚么內(nèi)外,說甚么傳不傳,立不立?
莫‘貪看天邊月,失卻手中珠’的好。
理極必反
真理是普遍的,所以真理也必定是簡單的。倘使它只是局部的,而不具備普遍性,它便絕非真理。
牛頓的萬有引力說和運(yùn)動定律,應(yīng)該是非常簡單明了的了,也正因為它簡單,才具備普遍的當(dāng)然性和必然性,也才能解釋宇宙一切力的現(xiàn)象而有余。
此外,所有密度的、張力的、磨擦系數(shù)的,乃至結(jié)構(gòu)力學(xué),太空力學(xué),都只是它的延伸。反之,倘使牛頓定律不是這樣簡單,深奧復(fù)雜到只有他自己才懂,那它的用處便小到等于零了。
所以一切道理,必須是簡單才高明、才精粹、也才有用;任何復(fù)雜、晦澀的道理,只會顯得粗糙,只能予人困擾。因為任何道理,一旦超越了現(xiàn)實的生活,一旦脫離了匹夫匹婦的日用,便不具備普遍性,便因其不能‘道中庸’,而可以肯定它絕非‘極高明’的真理。
世諦如此,佛法亦然。明明‘盡大地是個解脫門’,為甚么‘把手拽伊不肯入’?只因無處不解脫,分明‘神通并妙用,運(yùn)水與搬柴’,為甚么到此不肯歇心?只因為理極必反,道理太近、太簡單,人們反而看不到,這一切現(xiàn)成,古今、三界、萬法不能超越的眼前真理,簡單到無須思慮,不假外求,拈來即是,只可惜至道不難,人偏不會;若會得時,便知一切現(xiàn)成,一切具足,非常簡單。若說更有余事,更有剩義,試舉看!
門庭設(shè)施
倘使你問我:既然此事人人具足,個個圓成,因甚又有天龍一指、黃龍三關(guān)、臨濟(jì)三玄、曹洞五位,溈仰九十六圓相、法眼六相、云門顧鑒咦!……
諸般奇特?諸家是同、是異?我將笑你太見外生。勘得透時,他諸家未立纖毫,何有同異;若也勘他不破,果然是向上一路,密不通風(fēng)。
其實一切門庭設(shè)施,無非善巧方便,豈有實法可得?若是會了的人,入門不妨一笑,彼此心照不宣;若是風(fēng)塵漢,進(jìn)門吃棒有分。何以故?只怪伊不肯專心糞掃,妄緣外境。且莫怪他嚴(yán)峻無情,是你誤了他垂釣的大事。抑又豈是彼諸大老者,故意賣弄風(fēng)情?特恐階前草深三尺,如來家業(yè)無人擔(dān)荷耳。
雖是門庭設(shè)施,接機(jī)作略,要且是含有無限摯忱,與無比嚴(yán)肅性的。觀乎船子德誠禪師,接引夾山因緣,可見一斑矣。
明心難
佛法不難,難在明心;明心尚不難,難在十人九錯會。遜乃執(zhí)□為金,認(rèn)賊作子,盡壞家珍,損卻法財,癡狂外走,逐物而沉,最堪警惕。
因是之故,勞他大悲釋尊,不惜眉毛,在楞嚴(yán)會上,七處征心,十番顯見。饒是當(dāng)場解結(jié),分析譬喻,阿難猶自茫然,大眾總皆罔措。明心之難,于此可見。要皆因為‘學(xué)道之人不識真,只因從來認(rèn)識神,無量劫來生死本,癡人喚作本來人?!颂幦魭竦贸?,毫不拖泥帶水,許你當(dāng)下明心見性,疾得解脫。若說無心合道,將見觸途成滯,饒你性水澄明,與道翻成障礙。莫問如何即是?何不自看、自參?
用心難
悟后起修,路途千差,未至無學(xué),須善用心。善用心者,非謂合目藏睛,活人裝死;須是抖擻精神,奮志沖關(guān),必至窮源澈底,方好歸家穩(wěn)坐。若也得少為足,允稱棺材里的死人。
或問用心若為安穩(wěn)?不妨學(xué)他古人‘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無心恰恰用,常用恰恰無……?!侥堋^化存神’,少分相應(yīng)‘般若三昧’。離此用心,熱病難免。若道無心可用,將見道業(yè)荒廢。然則畢竟如何用心?豈不知直心是道場?但能純一直心,莫起妄想,是的歸是,非者歸非,當(dāng)行斷然行,當(dāng)止斷然止,取與不茍,泯然忘機(jī),斯則用而不動,到處自由,事事省力,更不須‘洗心退藏’也。
三關(guān)
有等偷心不死的杜撰禪和,見他黃龍慧南卅年中,輒以:‘人人皆有生緣,上座生緣在何處?’‘我手何似佛手?’‘我腳何似驢腳?’勘驗人,便道是禪林三關(guān)。
又見雍正說是:不掛一絲,前后際斷。曰‘初關(guān)’;山者山,河者河,色、聲、香、味、觸、法,盡是本分,無一物非我身,無一物是我己,色空無礙,獲大自在曰‘重關(guān)’;家舍即在途中,途中即在家舍,行斯、住斯、體斯、用斯,如是惺惺行履,無明執(zhí)著,自然消落,曰末后‘牢關(guān)’。又一‘三關(guān)’也。
似此執(zhí)虛為實,何異外道之談?竟也有人俯首貼耳,一昧盲從,禪風(fēng)焉得不墮?悟門焉得不塞?若是通家,一尚無可立,更何有二三?如此參禪,不如掩關(guān)閱藏去好!
去偷心
學(xué)佛法者,多喻牛毛,而證菩提者,竟少如麟角。這并非是佛法不靈,其過只在偷心難死。
蓋凡情甫萌,功德財已壞;圣解才立,手中珠已失。既然不肯死心修行,最后理當(dāng)三涂有份。若果因地真、心愿切,堅毅剛直,決不因循,決不自欺,則偷心當(dāng)下頓絕,習(xí)氣豈難漸消?一旦我執(zhí)除,法身自然成就;法執(zhí)凈,菩提當(dāng)下證入矣。
果能去得偷心,佛法有甚難處?
圓定
四禪、四空定乃至滅盡定,皆為與外道共法。以其執(zhí)法而修,制心而得,其定不圓故不名圓定。
若明本心,見自本性,則妙明寂照,本自圓成,豈假修持?誠如百丈上堂:‘靈光獨耀,迥脫根塵,體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無染,本自圓成,但離妄緣,即如如佛!’唯此自性本具,原無動搖,體周沙界,非修無得之定慧圓明,乃名圓定,有修有作而得者,不名最上一乘也。
善看語錄
禪師語錄,原本只宜參禪已破本參、研究發(fā)明心地者,藉以啟發(fā)、印證;堪供儒者已臻坐忘,道士而尚全真者,借鑒、觀摩,洵非初學(xué)驟能承受。倘若勉強(qiáng)鉆研、揣摩,其不茫然罔措者,幾希。
禪雖不排斥知識學(xué)問,而知解、思維與禪無涉,聰明伶俐,全無用處。若也強(qiáng)作解人,妄生邪見,且將自取其禍,實非語錄有問題也。茍志在心宗,虔求大法,則不妨摘取語錄中任何一句話頭,死啃下去,豁出三十年工夫,定要啃碎、咽下而完全消化,決不分心傍騖,稍有相應(yīng)分。一旦話頭啃得粉碎,化得罄盡,當(dāng)下澈見本來面目,允宜水邊林下長養(yǎng)圣胎。若也從思想文字上找出路,管保自誤一生。
或疑只‘云門餅’、‘趙州茶’便恁么難消化?莫非誑人?殊未知宗門一餅、一茶乃至麻三斤、青州布衫、庭前柏樹子……等,莫不濃縮、總攝了三藏十二部,無量無邊勝義海,你一口豈能吞得盡、化得了?就是三十年猶須上上根器在。
故初機(jī)看語錄,莫求解、莫揣摩、莫作道理會、莫作風(fēng)趣看,只要抓住一句話頭死啃下去,恰如貓伺鼠,爐煉丹,時時聚精會神,警惕分心敗事。不必問道理,不須求開悟,只要你莫涉思惟,敢保你當(dāng)下便是‘無無明,亦無無明盡’!
若不如此,不名善看語錄。
衣法傳授
宗門大法傳承,極為鄭重,為師者傳法畢,皆咐囑以:‘善自護(hù)持,毋令斷絕。’由斯每多誤會為有‘上來密語、密意傳授’者,實則若有所得成甚佛法?故傳法者,以‘傳無所傳’,示‘得無所得’而已,寧有實法授受?
雖然如此,不有此事,則法脈難續(xù),慧日將沉,又未可視同等閑也。
蓋正信學(xué)人,舍親出家,志切大法,精勤修學(xué),經(jīng)三年、五載、或十年、二十年之時常力學(xué)、廣參、沉思、靜慮,每于心意集中,擴(kuò)放或于大德啟發(fā)、開示下,恍有所得。根器淺薄者,每妄以已得‘正受’,其實,如非因忘緣暫得心識寧靜,多半彷佛光影門頭,撲捉境界;甚至有謬認(rèn)由放松思念,所產(chǎn)生之‘心不在焉,視而不見’之頹廢意識為‘定慧等持’者。上焉者得少為足,猶屬大幸;下劣者、竟認(rèn)賊為子,自誤誤人。如此修行,與道相悖。似此不有大法傳承,如何續(xù)佛慧命?以斯乃有傳法之舉。
究實而言,實無所傳,只是藉經(jīng)驗、智慧方便啟開正眼,令其灼見至理,然后驗其所悟,印其所得,證以堅信,故曰:‘如是,如是,善自護(hù)持,毋令斷絕。’
斯時也,心鏡交輝,燈火相續(xù),強(qiáng)曰以心印心,真是有理難申,有口難言,但自灼然見,默然契而已,豈是得意忘言?蓋此事乃超經(jīng)驗、超知識、超感官者,千圣尚不能傳,教伊如何能言?
大家風(fēng)范
接人須有大家風(fēng)范,出格作略。若還拖泥帶水,賣放人情,或與人實法,徒見顢頇,非宗匠也。
四川鹽亭袁煥仙夫子,以真儒而證一乘,宗門大匠也。一九二一年間,開席錦城維摩精舍,敷演上乘,大弘宗風(fēng)。其作風(fēng)古樸,手段俐落,接人每喜步步緊逼,務(wù)令學(xué)人于山窮水盡際,自解轉(zhuǎn)身,而勘驗學(xué)者,尤百不一失,一時遠(yuǎn)近震動,造就人才不少。
近得‘維摩精舍叢書’二冊,讀之如沃甘露,如賞家珍。宗門代出龍象,此禪法之所以常隆不替也。
斯事
參禪本務(wù),只在明得斯事。斯事既明,參學(xué)事畢。
或問:‘明得斯事時如何?’
曰:‘許你順道還鄉(xiāng),歸家穩(wěn)坐。’
‘斯事不明時如何?’
‘直須如喪考*,如救頭燃。’
‘明與未明有何差異?’
‘青山依舊水長流?!?/FONT>
‘敢問:歸家的事如何?’
‘不見船子和尚道:直須藏身處沒蹤跡,沒蹤跡處莫藏身。’
‘如何保任?’
‘又來了!保任不須如何;如何即非保任?!?/FONT>
‘莫非即此便是伊安身立命處否?’
曰:‘否!否!不然。可憐伊無爹少娘無親無故,無依無*,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伶丁孤苦,豈有伊安身立命之處!’
疑團(tuán)
未證真實,皆屬相對。故果從因得,而悟由疑起;無疑則無悟,無因豈有果?
古人有言:‘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
參禪特色,便是以疑啟悟,由疑直臻不疑之地。
故參禪貴起疑情,而疑情貴能成團(tuán),搏之既久,愈見堅實,愈啃不透、嚙不動愈稱得力,直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乃得。
若或疑不成團(tuán),時時走作──為外境所引,總是疑心不切。須如落海人抱著一塊木板,死命不放,蓋一松手,命休矣。如此心情而疑不成團(tuán)者,未之有也。久之廢寢、忘食甚或致病,都莫管它,緊緊把住,不可須臾分心,一如爐之煉丹,雞之孵卵。一旦疑團(tuán)爆裂,方悟鼻孔原來在此,衣珠本是己物,洵足慶快生平。
禪貴乎參
‘業(yè)障’,以障蔽為義,因業(yè)致之。譬如一面明凈的鏡子,本來是胡漢齊現(xiàn),秋毫難隱的,倘若一旦蒙上了灰塵,或沾染了污垢,它就不能再清晰的反映出事物了。
同樣人們的自性──本心,本來是皎潔光明的,一旦末那起執(zhí),吸收并累積了重迭的‘見垢’,本具的光明,便因塵垢的障蔽,而不能顯現(xiàn)了,此謂之‘無明’。
禪的作用,便是在于打破無明,復(fù)得本明。參禪只是除垢去蔽的一種方法,它只能‘驅(qū)耕夫牛,奪饑人食’而無實法予人。正像泐潭英禪師所說:‘譬如病眼人求醫(yī)治之,醫(yī)者但能去翳膜,不曾以光明予之?!?/FONT>
若問參禪開悟,還得本來時如何?答案很簡單:他正好無得無失,無苦無樂,無憂無慮,無忮無求地做個心平行直的老好人。若認(rèn)為另外有甚么奇特,則有所得心,與空王法根本不相應(yīng);若因新的生活感受,向人炫耀,說玄說妙,那是貧人乍富,當(dāng)興奮難抑時還是穩(wěn)重為上,不然小心發(fā)狂。雖然如此,若不死參一番,老好人也不易做。
盡管禪對于一切,總是不即不離的,你可以看語錄、理葛藤,不妨請教益、自思惟,但那些并沒有直接使你接觸到真正的禪,禪貴在專心一志,堅持毅力以悟為期的死參!禪而不參,驢年得悟?其實真正無明是無始的,慢心小根,豈濟(jì)于事?‘不了第一義,故號曰無明?!?/FONT>
要會第一義嗎?時時拂拭不中用,粉碎鏡來,方向你道。參!
禪貴途中得力
禪須死參,不悟不休,道貴踐行,到家乃止。故有‘說食不飽?!f得一丈不如行得一尺’之喻。
參禪尤貴志堅、力充、行直方期有成。蓋四大難調(diào),習(xí)氣難除,六根難收,清苦難耐,光景難舍,棒喝難挨,倘非夙植善根,今得明師,半途而廢者固很多,魯莽承當(dāng)者也不少。
故參禪須是剛直堅毅,方能棒打不回頭,步步無差誤;否則,任你工夫落堂,惺惺寂寂,饒你山窮水盡,心法俱泯,乃至寤寐一如,明暗不二,若無明師猛下鉗錘,狠狠鍛煉,逼得狹道轉(zhuǎn)身,竿頭進(jìn)步,總救不得性命,到頭來依舊是漆桶一個。
故參禪最貴途中得力。
棒喝
吾人慣用之‘當(dāng)頭棒喝’成語,乃禪宗祖師接引作略特色之一。
所謂德山棒,臨濟(jì)喝,加起來便成了臨濟(jì)宗棒喝交馳,照用齊行的獨特作風(fēng)。乃至演進(jìn)為八棒、四喝,皆屬其應(yīng)機(jī)的善巧方便。亦為‘霹靂手段,菩薩心腸’最佳范例。
每見文人談禪,有詆棒喝為籠統(tǒng)、奇特故弄玄虛者,此何異譏駱駝腫背?殊未知棒下翻身,鯉魚成龍,喝中撒手,澈見本性者,歷來不知凡幾。所謂‘七尺棒頭,撥開正眼;一聲喝下,頓息狂心’,累劫無明、罪障一時冰消、瓦解,此是何等慈悲,棒喝功德可勝量哉?妄加詆毀,辜負(fù)深心,寧非罪過?差幸彼輩尚是個門外漢,不然縱逃得五百生野狐身,三十年倒痾有分在!
故曰:‘欲得不招無間業(yè),莫謗如來正法輪’!因果歷然,何人撥得?
法病
修學(xué)佛法者,由于氣質(zhì)、秉賦、宿業(yè)、生活背景……等因素的影響,在修學(xué)的過程中,往往會出現(xiàn)種種毛病。其中最難醫(yī)治者有七:
其一、知識份子學(xué)佛法,慧根頗有,惜理障太重,每將佛法當(dāng)學(xué)問研究,甚而流為戲論。致解行不能相應(yīng),只裨世智辯聰,難沾佛法實益。
其二、不涉世學(xué)者,純樸有余,悟性不足,饒是畢生精勤,不免中間蹉過??v然得個歇場,也只堪能自了,后得智不圓,畢竟無力荷擔(dān)如來家業(yè)。
其三、有些人,滿腦子鬼神,一身魔氣,帶著好奇心,充滿神秘感,來學(xué)佛法,專在光影門頭做活計。因地既已不真,結(jié)果著魔有份。
其四、淺見小根者,入我門來,最易把方法看成目的,見說‘佛法無多子’,便以為‘所作已辦’,便自居‘無學(xué)’,雖然法門無量,宜擇其契機(jī)者一門深入,但自得‘正受’至證佛果,中間猶隔十萬八千里,猶有無限風(fēng)波在!說是佛法只恁么,豈非大謬?這種誤手段為目的的毛病,頗難醫(yī)治,因為它易起法執(zhí),而引發(fā)大我慢,也勢必會執(zhí)一謗余,壞人信心,造地獄因。此輩既連‘信位’也登不上,曰‘歷諸地位,上上增進(jìn)’,絕無可能。然而佛佛祖祖只做‘牧牛漢’?永遠(yuǎn)滯于‘保任’,更無‘向上事’?有斯事乎?亦寧有此理!
其五、學(xué)佛法不依師承者,難得正眼。此輩半生清修,長坐不臥,亦能入理深談,辯才無礙,而一旦真火現(xiàn)前,卻又罔不疑懼退避,恰似‘葉公愛龍’,修行究為底事?
其六、有等守株趁塊之徒,專向言中取則,句下求玄,勞他師家頻舉:‘云門高峻白云低,水急游魚不敢棲,入門便知求見解,何勞更舉轍中泥’!他卻又向‘平地?fù)启~蝦去也’。似此鈍根,如何救得?
其七、頗有向外馳求之輩,不知自覓衣珠,偏喜向外求玄,得一法門,缺乏信心,總認(rèn)更有快捷方式;得一悟解,憶持不忘,逢人便自詡已臻極則。像這種提不起又放不下,不務(wù)凈業(yè)的擔(dān)板漢,根本就不是法器。
禪患
參禪大患,無過乎放心外馳,以多劫習(xí)氣,積重難返故,每見宗下學(xué)人參話頭時,不被事牽,便為理纏,總不能‘高高山頂立,深深海底行’,死心參究,既難‘制心一處’,則疑情如何能打成一片!疑團(tuán)又如何能摶得滾圓?徒見蹉跎歲月,到頭來‘漆桶’依然。
頗有皮下少血之輩,不怪自己偷心不死,反怨佛法沒有靈驗,豈其然乎!若是之輩不獨福薄慧淺,不堪承受大法,抑且毀謗上乘,無間地獄有份在,都因妄心外馳,吾我計執(zhí)為患,終致求升反沉,欲解愈縛,豈不大可憫哉!
若是夙植德本,精華內(nèi)蘊(yùn)的上上根器,一旦言下契機(jī),無始無明剎那冰消瓦解,全身融入大圓覺海,自然物我一如,圓融無際,透脫自在,無物可牽。說悟、說修全屬剩語,更有甚么話頭可參?疑情可起?所以法華經(jīng)云:‘佛子住此地,即是佛受用,經(jīng)行及坐臥,常在于其中’。
修行趁早
理智人格化──以法為生命,乃佛法與任何宗教、哲學(xué)不共的特色。故作為一個正信的佛教徒,必然會把全部感情與智慧,乃至整個生命溶融于菩提道中,轉(zhuǎn)苦、空、無我、不凈為常、樂、我、凈,以證得生命的真實──法身。
倘或未能解行相應(yīng),不得名為真實佛徒。
指月錄載:鹽官會下有一主事僧,忽見一鬼使來追。
僧告曰:‘某甲身為主事,未暇修行,乞容七日得否?’
使曰:‘待為白王,若許,即七日后來;不然須臾便至’,言訖不見。
至七日后,覓其僧了不可得。
讀此可知正務(wù)尚妨大事,況非正務(wù)?因正務(wù)非無暇修行,猶得寬限七日,若只但知見人說空,于己躬事,曾未措意,一旦鬼使來追,試問,如何空得了?
‘生死事大,無常迅速’。還是趁早修行的好。
莫著相
為什么‘盡大地是個解脫門,把手拽伊不肯入’?錯只錯在伊‘將心用心’。
總以為這世上,必有高深的道理,不臻極則,豈肯甘心?抑且道理搞不通,又如何能一了百了?殊不知萬事萬物,皆有極限,它開始便沒有道理,最后還是絕無道理。哲學(xué)如此,科學(xué)亦然。只這絕無道理,便是究竟極則。
須知不論哲學(xué)或科學(xué),它都只是發(fā)現(xiàn)并說明現(xiàn)象的規(guī)律或法則,甚至臆測其本源;但無論如何,那些發(fā)現(xiàn)或推斷,都絕非是最初的和永恒的──最初沒有這些,最后那些也不存在。
如果你是位解行相應(yīng)的正信佛徒,諦信‘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而且是的然‘作如是觀’的話,你當(dāng)然不會著相,只要不著相,當(dāng)下便是解脫,更說甚么理障、事障?
學(xué)佛法此處若也覷不破,豈只驢年不得悟,敢保老兄的慧命早晚會被道理埋葬。
頭正尾正
萬法不離因果,染法如斯,凈法亦然,所謂‘初發(fā)心即成正覺’,即在強(qiáng)調(diào)學(xué)佛最貴發(fā)心的真切。蓋此事微妙,未可等閑,因正方期果圓,故云:‘是即龍女頓成佛,非則善星生陷墜’。
‘因地不真,果遭迂曲’,求升反沉,非法之咎也。故不論為求神通發(fā)心,為求智慧辯聰發(fā)心,或因欣厭而發(fā)心,都只能報得人天有漏之果,以其皆非真正發(fā)菩提心故也。
歷來不少修行甚好者,或轉(zhuǎn)世為人間帝王卿相,或女轉(zhuǎn)男身,或初因不昧,再世為僧,不乏記載,亦不勝枚舉。唯有死心參禪,絕不旁騖,始名菩提正因,方期一了百了,更無枝節(jié)。故曰:頭正尾正。
解脫深坑
既是解脫,又曰深坑,看來似乎不合邏輯。殊不知佛法精微,非同小可,毫厘之差,天壤有別。
盡管參禪一法,茍能耐得清淡,舍得世緣,經(jīng)得挫折,吃得棒喝,斷無不悟之理;然而能夠不受他人惑亂,不與理路夾纏,不去接人口水,不理古人公案者,竟是不多。于是終日賣弄機(jī)鋒,賺得嘴皮滑溜者有之;誤化城為寶所,以‘無事’為到家者有之;抱著一句話頭,不知痛癢,不能發(fā)機(jī)──不知回頭轉(zhuǎn)腦者有之;掉在葛藤堆里,左理右理,畢生不得解脫者有之;尤其不肯老實參究,妄自測度古德意趣,亂加批注,損人誤己,最可憐憫。此輩求升反沉,無以名之,姑曰:解脫深坑。
釋慮
諸祖求法,不惜身命,不辭艱辛,所為何來?唯求心安而已,心安則天君泰然,百體從命,?;墼鲩L,妄念不生,便得八風(fēng)不動,喜怒中節(jié),根塵漸消,本心得復(fù)。
本心者,鬧中常靜,動中常定,原來如此,歷劫無遷者是。
妄心者,依境而起,從緣而生,一念三千,剎那生滅者是。
欲得心安,首重釋慮──外于境離攀緣,內(nèi)于心釋念慮。緣慮釋,前塵脫,名為善護(hù)念,即是無住生心。
畢竟一句作么生道?曰:心似浮云無所寄,事若春夢了無痕!參!
葛藤
千七百則公案,任何一則,都具有鑰匙作用──都能啟開自家寶藏,茍能舉著疑情便發(fā),越啃不動,越要死啃,決不旁騖,則打破迷團(tuán),搗落桶底,會當(dāng)有時。
若也慣作理會,以為內(nèi)中大有文章,非弄明白不可,于是坐在黑山鬼窟,猜東猜西,扯南扯北,虛耗光陰,浪費生命,恰似身陷葛藤叢中,斬不斷,理還亂,卒難出離,此豈公案之過?過在當(dāng)人糾纏不清,不肯老實參學(xué),以金作矢,向方法討理論,果然辜負(fù)佛恩,大違祖意,豈不殆哉?
直心是道場
人極立、佛道成。一種不阿諛世俗,不逢迎權(quán)勢,不計較功利,不關(guān)心毀譽(yù);存誠心,守公道,說真話,做實事,質(zhì)直無偽,磊落光明的心行,便是上求下化的成功基礎(chǔ)。否則心存諂曲,行為詭詐,人格既已分裂,思想既是多元,欲入‘不二法門’,豈不戛乎難哉。
故曰:直心是道場,直心便是‘一行三昧’。
<, /A>主人公
有等人見說‘心能轉(zhuǎn)物,即同如來’,便道:‘你將甚么作心?將甚么作物?’說來理直氣壯,面不改色。殊不知說食終不能飽,任你裝模作樣,總是啞巴吃湯圓──心里有數(shù),嘴硬豈能救得生死?
血肉之屬,幾見有不受私欲慫恿,不受官能支配者?若道是‘家賊難防’,爭奈‘心外無法’何!更何況‘至道不難,唯嫌揀擇’,若道‘損法財,滅功德,莫不由斯心意識’。豈非‘萬方有罪,罪在朕躬了’!
既誠然‘心是惡源,形為罪藪’矣,怎又說‘是心是佛,是心作佛’?也道‘掃除廓清’,將見‘蕭墻禍起’;或竟垂拱而治,果然顢頇無能!
且莫問‘如何即是’?請看:臺州師彥禪師,居丹邱瑞巖,坐磐石,終日如愚,每自喚:‘主人公!’復(fù)應(yīng)‘諾!’乃曰:‘惺惺著,他后莫受人謾?!?/FONT>
此處若也會得,以上全屬廢話,姑且許你有個入處;此處若還不會,還是死參一番的好。
仔細(xì)檢點,錯會不得。
學(xué)須志堅
二祖求法,立雪斷臂。臨濟(jì)問法,三度被打,云門扣參,折損一足。斯三者卒能紹祖繼燈。
故知志求上乘,須堅道心,茍非百折不回,卒難荷擔(dān)大法。
非但佛法如此,儒者之懸梁、刺股、囊螢、映雪,莫不皆然。
亦非僅中國如此,希臘哲學(xué)家喬日奈,求教于老安德遜,數(shù)遭峻拒,乃喬日奈求學(xué)志堅,縱是杖尺相逼,亦不肯退,終能感動其師,收錄門墻,亦卒能繼承安德遜哲學(xué)衣缽。
世學(xué)尚且如此,而況無漏解脫大道?
欲冀真乘,莫掉輕心也。
心與佛
心與佛,是佛法的核心──研究佛法的中心課題。
雖然經(jīng)有明誨,類似‘是心是佛,是心作佛’,‘心、佛、眾生,三無差別’的句子很多,顯見心外無法。也盡管傅大士肯定地指出:‘了本識心,識心見佛;是佛是心,是心是佛;念佛念心,念心念佛……’。而且大梅初參大寂,見說‘即心即佛’,當(dāng)時便大悟于言下。偏是南泉卻又道:‘茍言即心即佛,如兔有角,非心非佛,牛羊無角’。以后寶積也說是:‘若言即心即佛,今時未入元微,若言非心非佛,猶是指蹤極則’。果然是‘家家門前火把子’,實難參詳,端的是‘但有言說,都無實義’。
如今且莫盡聽他閑言語,也莫理他‘開口便錯’。請問:甚么是心?若能識得本心,便不受前塵覆蓋,便是‘識心達(dá)本源’,便能不隨言語轉(zhuǎn),不受他人惑。一切語句、非語句,奧義、非奧義,入手便判,有何窒礙?一任他橫說豎說,總還他個不理睬。何以故,并無剩義,不勞續(xù)貂!雖然如此,也須親證才有開口的資格。不然盡是多虛少實,縱然說得天花亂墜,自己不臉紅,他人一傍作嘔在!
生死本
古德偈曰:‘學(xué)道之人不識真,只為從來認(rèn)識神;無量劫來生死本,癡人喚作本來人?!?/FONT>
識神,就是因緣所生的業(yè)識,是末那起執(zhí)真心染物后的產(chǎn)物,它便是生死的根本。
就人而言,業(yè)識不僅是構(gòu)成種種人格的素材,而且也是一切妖魔、鬼神或靈魂的前身。承受變異生死、分段生死的是它,生死死生,不停地在改頭換面的也是它。雖然說是生死如夢,輪回如幻,茍非盡此報身,了畢大事,心垢既未能凈,舊業(yè)必不能消,依然要頭出頭沒,出生入死,噩夢卒未易醒,輪回遽難出離。除非于佛法確有證悟,確能‘于第一義而不動’,不妨隨緣放曠,任運(yùn)騰騰,‘繁興永處那伽定’去。若還未證本真,亟應(yīng)一心修行,更勿旁騖。此外貪羨名聞利養(yǎng),固是生死惡兆;醉心神通,廣學(xué)知解,亦盡屬識神作祟。
既知‘生死本’,當(dāng)明‘本來人’。
如何是‘本來人’?參!
見性成佛
參禪人,若果是上上根器,聞?wù)f‘即心即佛’,合應(yīng)言下知歸,當(dāng)下便已參學(xué)事畢。何以便得如此?蓋本心即性,本性即佛;見性即見佛,明心即是明佛,于此當(dāng)下澈了,堪稱是‘一句了然超百億’!舍歸家穩(wěn)坐外,寧有余事?這便是‘見性成佛’大丈夫的風(fēng)范。若還自信不及,優(yōu)柔寡斷,豈只顢頇無能,失機(jī)咎且難免。
雖然如此,茍非多生熏修凈業(yè),功滿果熟,遇緣了此大事,縱使是天資過人,一聞千悟,見處透澈,戒律謹(jǐn)嚴(yán),也只堪成得個因地佛。若說是果上佛,實在是太遠(yuǎn)生!何以故?‘理雖頓悟,事須漸除’,功未齊于諸圣,豈便即證佛果?故知見性成佛,果然諦實不虛,畢竟初生王子,未堪即登九五。
若還解行相背,理事相違,已具足地獄資糧,敢侈言‘見性成佛’?此何異自封齊天大圣,妄冀淩駕帝釋,豈只是徒見其不自量,且將見其‘災(zāi)必逮夫身’也。
本立道生
若是真理,必然直截現(xiàn)成──‘極高明而道中庸’。
有等學(xué)者,根器下劣,見理不真,通道不篤,未領(lǐng)‘心平’、‘行直’的旨,一心向外馳求;羨玄奧、喜奇特,我執(zhí)堅固,不甘淡泊,多有陷身魔外者。似此求解得縛,欲升反沉,皆由‘因地不真,果招迂曲’,良深慨嘆!
學(xué)貴知本,本立道自生,‘奇特’二字實為學(xué)者難治之病根,此根不拔,鮮有能如泥牛入海者,多半誤入歧途,為光影所誤,為外道所收。不見證道歌道:‘但得本,不愁末,如凈琉璃含寶月’。仰山亦曰:‘三明六通是圣末邊事。但識心達(dá)本,不愁其末,他時后日自具去在’。
其實,學(xué)佛法貴在了生死,在求得生命之真平等、真自由、真獨立,要它三明六通作么?若是具眼修行人,非但光影不著,諸通盡遣,報化亦當(dāng)?shù)纛^不顧,方是直脊梁、硬骨頭的學(xué)道鐵漢,堪稱法門忠臣孝子。
寶鏡三昧歌曰:‘臣奉于君,子順于父;不順非孝,不奉非輔’。既然‘去年貧未是貧’,家貧正合出孝子,況家貧盜賊遠(yuǎn),正是好事,暫時淡泊,有何難耐?忍心‘背父逃走’?豈只不是男兒,且終不能得‘寒灰爆豆’,無余珍味,無上恒樂也。豈不冤哉、枉也!
法縛
禪關(guān)之說,附會已久,一期方便垂則,非有實法與人,直是無可非議。落實而言:‘十方無壁壘,四面亦無門’?!M大地是個解脫門’,只可惜‘把手拽伊不肯入’!何來關(guān)險障礙?
只因?qū)W人未能真實發(fā)心,以致心量不廣,悲愿不宏,遂竟淺嘗輒止,得少為足,而吾我自是,棄王膳而取秕糠,摒黃鐘而珍瓦釜,以砂為金,魯莽承當(dāng),終生流連化城,迷失寶所者,大有人在,可不惕哉!
蓋行人修學(xué)般若,久之漸得制心一處,忽而忘緣,但覺赤灑灑、凈裸裸,塵勞頓脫,內(nèi)心不搖,外境不入,的見人法不二,物我一如,一切坦然,自在無憂,遂謂一切現(xiàn)成,無欠無余,以印經(jīng)文,執(zhí)為極則,生滿足想,更不進(jìn)修。
臨濟(jì)初觸此境,尚不免如貧兒乍富,得意忘形地說是:‘佛法無多子’!若非親遇宗匠,臨濟(jì)只合終生酖醉于此境,那有后半段風(fēng)光?然則一言之失,已不知冤煞后世幾多瞎?jié)h,成群結(jié)隊向馬蜂窩里鉆,盡是此處錯抓定盤星,居然以達(dá)者自居,可笑亦復(fù)可憐。
殊不知此僅‘水牛白牯卻知有’之入德初階,云門所謂:‘猶是轉(zhuǎn)句’、‘猶是半提’;德山所斥‘猶欠三十棒’之流,離‘上段’大早在。
倘若耽著斯境,既無師家方便垂慈,痛施棒喝,自亦無轉(zhuǎn)身之路,將見長淪‘解脫深坑’,不知何劫‘三昧酒消’也。
二乘耽此,佛猶呵為焦芽敗種,真正發(fā)菩提心之大乘佛徒可不惕然戒之乎?
誠然,得到與么地也大不易,惟路僅中途,不可謂已還鄉(xiāng);暫?;?,豈謂已抵寶所?佛以無住本立一切法,若著、住于‘初善’,則中、后何劫能達(dá)?故此病痛實非小小。
無以名之,權(quán)曰:‘法縛’。
金剛心
半漚居士見筆者屢斥愚昧、殘忍、怯懦乃無明之主要內(nèi)涵,是學(xué)法的最大障礙,意余必有對治之法。
周日專程來訪,謂此三者,正觸著伊痛處,請示對治法門,尤以畏懼、恐怖感為最,因囑伊常持金剛般若波羅蜜經(jīng),必能拔除怯懦之根。伊卻堅欲得一密法,如降魔咒等。余告以無論余不具阿阇黎地位,縱使請得密法,如法修持,倘觀想成就,本尊現(xiàn)前,汝能有恭敬歡喜之親切感,絕無恐怖、不安之畏怯念乎?
伊曰:‘不能’。乃問持金剛經(jīng)可獲何等法益?
余告以:‘持金剛經(jīng),但能以直心持誦,勿強(qiáng)求會解,不起分別心,時至成功,可獲常住金剛心?!?/FONT>
‘何為金剛心?’曰:‘離生滅、不動搖,無始以來,未有少磨,劫火起時,亦不能壞;諸天尚不能窺,魔類如何能撓?住此心者,與諸圣同一境界,共諸佛居不動地,至尊至勝,體逾金剛,常有百萬天龍善神擁護(hù),乃無上安心法門?!?/FONT>
‘如何得入?’
‘你但離四相,絕憶想,心無執(zhí)著,諸見全泯,當(dāng)下是個無所住而生的金剛心。既無起心動念處,盡法界只是你的金剛心,怖畏何由生?魔鬼何處容?’
伊垂首不語者良久,意其已入理境,方為之隨喜也。伊忽驟起嗔聲曰:‘誠心求法,竟遭戲弄!’
正擬解釋,伊拂袖徑去,略不回顧。唉!
禪不恁么(一)
禪,具有無限之涵攝性與超越性,為心靈之升華,生命之全貌,是人類文化公產(chǎn)。而如‘五燈會元’‘指月錄’等所標(biāo)舉之禪,則更是中華文化精神特彩之一。
禪,‘語證則不可以示人,說理又非證不能了’,因為縱使全身是口,道不得千萬分之一,縱使說得天花亂墜,充其量亦只是‘相似’,并不是‘全等’,縱使道得十成,只是‘未到在’。故禪以悟為生命,以證為實際,必須是全生命、全理智的當(dāng)下證得,全身融入,才真正能體悟禪;只有體現(xiàn)了禪的全體──真理人格化,才有商量的余地及開口的資格。此外一切知識、推理揣測所得到的理解,可以允稱知識或?qū)W問,然而它絕非是禪。
禪,既是真理的全體,無物可對,亦無物可立;‘止觀雙運(yùn)’猶非宗門禪,‘定慧等持’亦是啟蒙語。大學(xué)定、靜、安、慮、得不是禪。佛陀‘以無住本立一切法’,故所謂‘知止’,所謂‘站住不動’的‘禪’,應(yīng)該是無生命的‘死禪’。中國無此種禪,無以名之,權(quán)曰:‘杜撰僵尸禪’。創(chuàng)此禪者,形灰智滅,修此禪者,萬劫永沉。
不入他家門,不曉他家事。底事強(qiáng)作解人,魯莽放矢?果然少分體認(rèn)得禪的真精神,亦當(dāng)知‘老臊胡’、‘干屎橛’,不異‘道在屎尿’。‘一棒打殺給狗子吃’,乃‘天上天下唯我獨尊’之現(xiàn)身示范,真諦全舉,亦乃至佳注腳。古人稱云門真報佛恩者在此,豈可謬云背棄祖宗?于此猶錯會,憑甚么開口談禪?須知禪重法的承遞,并非一如神教的禱告崇拜,否則何有于禪?
以上三句,無不旨在突出──真自由、真平等、真獨立的佛法精神,其境界又豈是‘與主同在’,永遠(yuǎn)為奴之徒所能夢見?
禪不恁么(二)
禪,與自然同在,而自然非禪;禪,即一切存在,而離生滅──‘能為萬象母,不隨四時凋?!?/FONT>
斯故,禪不離文字,而語言、文字非禪,蓋其超越思維、知識,淩乎世智辯聰,故起心成妄,動念已乖,饒你思議測度,去禪轉(zhuǎn)遠(yuǎn)。但肯用心平直,且又一切現(xiàn)成。
禪,本不貴文字、言說,慮口頭禪、文字禪塞卻悟門也。憾今時慕禪者多,談禪者多,會禪者少,每多撩人妙語,令人忍俊不禁,寡尤不得,無已只得自領(lǐng)卅棒,權(quán)說野狐禪。
閱報,有如下一段:‘佛教的禪宗史上說:一天,釋迦牟尼在靈山會上拿著一朵花向著弟子們,大家都不明白他的心意,只有摩訶迦葉的臉上露出會心的微笑。釋迦認(rèn)為迦葉會意,就把禪法傳給迦葉。至于“禪”是怎么一回事,釋迦和迦葉始終沒有說明白?!?/FONT>
‘禪法從迦葉起經(jīng)過許多代傳到達(dá)摩,達(dá)摩來到我國傳授禪宗,信徒們都渴望了解“禪”的所以然,于是紛紛提出一個相同的問題:“如何是祖師西來意?”無奈高僧大德也說不出所以然,就只好顧左右而言他地答些別的虛玄的話,如“庭前柏樹子”和“青州布衫重七斤”等等,這些話倒確實是一活潑無礙的運(yùn)用想像,但沒有具體答覆,說了等于沒有說。究竟“禪”是怎么一回事呢?不要說古代人說不出所以然,就是一般現(xiàn)代人(包括佛教徒在內(nèi))照樣說不出所以然來!’(以上為報載)
其實,禪在圣不增,在凡不減,人人具足,個個圓成,乃最普遍、最一般、最平實之唯一事實──‘只此一事實,余二皆非真?!瓱o玄妙、神秘可言,若有即不成為禪。
或問:既然如此,為何有人不會?此問恰好觸著禪的特性。
禪離相對,誰要會?會甚么?禪非哲學(xué)、知識,如何會?況佛法以‘無所得’為究竟,以有所得心學(xué)禪,顯然南轅北轍,猶同潑油救火,將見焦頭爛額,自陷迷悶,豈禪之咎?所謂見塵才起,法眼全翳,向禪覓道理,求學(xué)問,寧不冤枉?以思維作工具捕捉禪,縱或有得,亦屬知解,與禪毫無交涉。明乎此,當(dāng)知禪貴自悟、自證,‘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然歷代宗師之與學(xué)人,亦非答非所問,胡亂搪塞,反之,時時老婆心切,非但有叩必應(yīng),不負(fù)來機(jī),硬是和盤托出,當(dāng)場相贈,只怪學(xué)人根器不逮,睹面不識,剎那蹉過;或是執(zhí)指為月,妄自承當(dāng);或是揣摩、思索、自陷黑窟,總非宗師之過;不然何以水潦被馬祖一腳當(dāng)胸踢倒便得悟去?
或謂揮棒,行喝豈是慈悲法門?殊不知‘棒下無生忍,臨機(jī)不見師?!嚨匾缓?,塵根振落。此種機(jī)用,正不知涵泳多少慈悲心,造就多少大菩薩也。
此外,撐拳、豎指,每成默契;俚語酬答,當(dāng)局者清。例如某君不諳德文,而某德人全家精通華語,若其子以華語問,父以德語答,吾人因不諳德語,便謂其所答非所問,或彼不善回答,可乎?須知禪宗師弟問答亦常類此,不可誤會。縱答而不契,亦非無答。
所謂,‘歸元無二路,方便有多門’。佛法不止一宗,喜尋理路者,何妨就唯識法相等宗,自加選擇,老實修行,到得解行相應(yīng),理事圓融時,區(qū)區(qū)‘麻三斤’,何值一哂?‘庭前柏樹子’好羈笨牛。
至于禪門問答,有時雖饒趣味,兼帶機(jī)鋒,其實會禪者過目便判,無須推敲,若實不會禪,饒你思維,撈摸,隔閡轉(zhuǎn)深。
請看:僧問洞山:‘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山云:‘待洞水逆流,即向汝道?!瓷巾ッ椿卮穑欠窨劬o了這僧的問題?是否尚有保留?算不算直截明快答案?
若是伶俐漢,未開口前已知下落,何須分斤擘兩,嘮嘮叨叨。這僧若遇筆者,不待開口先與一棒,豈不省卻口舌,保他當(dāng)下悟入。且道筆者這一棒與洞山答話是同、是別?作用是一、是異?若于此淺處薦得,許你條理宗門葛藤,此處尚不能薦取,還是抱著「麻三斤’參上它三年五載,保管有個入處。
此事耕耘必有收獲,功德絕不唐捐,定不相賺。
禪風(fēng)日下
唐、宋以前之禪林宗匠,率皆深入三藏,涵泳教海,且多屬資質(zhì)純厚,真修實行者,漆桶雖尚未破,皆距黎明匪遠(yuǎn)。故進(jìn)得宗門,或觸機(jī)遇緣,豁然眼開;或啐啄之下,無明頓脫,總是頭正尾正,因緣不虛。迨其出而為人,則風(fēng)格獨標(biāo),自在縱橫,目空云漢,氣吞河岳;殺活任意,隨機(jī)縱奪,是何等雄偉。
遜至近世,人心澆薄,氣質(zhì)低劣,多見小聰明,罕覯大智慧。師資淩替,后繼果然無人。昔時高峻灑脫禪風(fēng),今則難可一睹矣。有之,東洋解剖禪,此土文字禪、口頭禪、葛藤禪而已。
所謂文字禪者,非禪、非教、描東、畫西,純屬戲論,僅堪消遣。
口頭禪則大似鸚鵡學(xué)語,說來渾相似,只是未到在。
葛藤禪,深陷荊棘,去道轉(zhuǎn)遠(yuǎn)。
解剖禪之特色,則系拖出祖師遺蛻,細(xì)刀淩遲解剖,片片分析鑒定,揚(yáng)言已發(fā)掘、捕捉到祖師禪之活躍的生命!而開設(shè)出所謂之‘禪學(xué)’,非但盲目附從者,大有其人,且諛之曰‘現(xiàn)代禪宗泰斗’。此輩而言禪,祖師禪寧不‘命如懸絲’?亦曰:殆哉!
寒山非禪
或許是他那種放曠的情懷,頗能適合那些在高度工業(yè)化,極端功利主義的社會里,遭受挫折者的心情,寒山詩竟以禪詩的姿態(tài),在外國大行其道。
當(dāng)然,他們不懂禪,卻不難懂寒山詩,以他們的枯槁、懈怠來說,把寒山詩看成是禪的韻律,甚至是天籟,那也是很自然的。壞在他們熱忱地揣摩、仿效寒山的生活方式與格調(diào);更壞的是他們并沒有學(xué)到像寒山那種向往自然的精神,反而‘畫虎不成’地松弛了官能的自律,甚而摒棄理性,逃避(咒詛)現(xiàn)實,甘心‘披發(fā)左衽’,略不顧做人的尊嚴(yán)。他們只是一群怯懦者,只是一群責(zé)任的逃犯,只是一群大麻煙、迷幻藥、海洛英的好主顧,他們絲毫沒有接觸到禪的邊緣。如果說這是現(xiàn)代禪,豈止是無知,簡直是荒唐。
禪是入世、救世的,豈同于寒山詩的遁世、玩世;禪是表現(xiàn)在著衣、吃飯、運(yùn)水、擔(dān)柴,一切不離生活的,豈是西方神秘主義追求虛玄,自我陶醉?禪是定慧等持,清明在躬的,豈同大麻煙癮士的虛脫幻滅,理性沉淪?
如果你讀過寒山詩,豈未發(fā)現(xiàn)他那種自救不暇,莫可奈何的心情?閃閃躲躲,取取舍舍,未免太煞可憐生。如果你讀過寒山傳,便應(yīng)該同意,連淑世主義都還談不上,說他是禪,豈非南轅北轍?
因此,我說:‘寒山非禪’。
禪的絕對自由
就世諦來說:禪,鄙視極端個人自由主義者的愚昧偏執(zhí),憐憫以‘放僻邪侈,無不為也’為自由者的邪惡墮落。但禪的自由也并不僅只是不侵犯他人自由的相對自由,和‘從心所欲不逾矩’的見有人我的自由而已。
禪,泯自他,一物我,喻如太虛,無欠無余,絕諸相對,無可取舍。故禪是絕對的、不二的、獨立無偶的。因此,當(dāng)自由與禪連在一起時,它也便不得不絕對了。
鈴木的禪
禪的商量、勘驗,好像是擊石火、閃電光,必須單刀直入,貴能針鋒相觸,待你思惟測度,早已不是禪了。若還拖泥帶水,搪塞支吾,保管吃棒有分。
現(xiàn)在的東洋禪,看來并不如此,最顯著的地方,是他們對于禪的方法,似乎只在考據(jù)、分析、測度上下功夫,而且?guī)缀跏峭耆g置了禪的金剛王寶劍──參話頭,把禪看成是一種專門的學(xué)問來探討、研究。
對于那些吞吞吐吐,晦澀而機(jī)械的所謂‘禪學(xué)’,區(qū)區(qū)一向興趣不濃。直到最近,‘禪與生活’竟然引出了毀謗三寶的魔軍,才勉強(qiáng)找來看看。一天讀完,發(fā)現(xiàn)鈴木先生的大作,畢竟不同余人,居然多少有些禪的光彩在字里行間閃爍。
在去佛日遠(yuǎn),人們根器愈下的今時,它對于日益陷溺的人類精神,應(yīng)該是不無裨益的;不過對于真正立志參禪的人來說,是不會有實質(zhì)幫助的,甚至對于初參禪的人妨礙很大。因為干啃一句話頭,畢竟沒有看‘禪學(xué)’有味道,可惜的是看它千遍,徒耗光陰,縱有心得,距禪太遠(yuǎn),而且一旦掉進(jìn)‘無事甲’里,十人九難出離。說句罪過的話,謾道‘法身向上’,*這些東西,你將會連‘法身邊事’也摸不到。彼豈有過,過只在你不忌口。
話雖如此,禪的受到世界普遍重視,鈴木先生功不可沒;把禪孤立佛法之外,咎亦難辭。
求人不如求己
讀樂公著「金山活佛傳’,至‘誰念南無阿彌陀佛──是活佛!’不覺憬然。因憶起古人逸趣一則:
東坡與佛印偶游西湖上天竺,見觀世音菩薩金像手拈念珠。
東坡因問:‘觀世音菩薩,豈不是遠(yuǎn)劫以前,便已成佛?拈個念珠作么?’
佛印道:‘念佛?!?/FONT>
‘念那尊佛號?’
‘他只念南無大悲觀自在菩薩!’
東坡愈惑道:‘念自己作甚?’
佛印笑道:‘果然不快漆桶!豈不聞求人不如求己?’少頃又道:‘居士還識得自己么?’
東坡打一掌道:‘那個不是自己?是汝見外!’
雖近玩笑,殊堪發(fā)人深省也。
向上事
每見淺見小根,死參一句話頭,時日既久,觸機(jī)遇緣,驀然覺省,當(dāng)下契入新的境界。以之印證經(jīng)文祖語,若合符節(jié),更無疑滯。便謬認(rèn)途中為家舍,謂已到家,更不前進(jìn)。殊不知饒你調(diào)得此心‘似鏡長明’,物我兩忘,心境一如,猶有向上一著子在。若乃滿足斯境,酣然忘歸,返鄉(xiāng)何日?法華會上五百人退席,概皆證此境界,所謂謬化城為寶所者是也。
由凡夫而臻此境界,固屬難得,乃此法執(zhí)不除,終難趣向究竟解脫。此謂法縛,亦曰三昧酒醉,又名解脫深坑。
學(xué)佛法人,不歷此境,不名得道;學(xué)佛法人,困在此境,不名解脫。密乘學(xué)者,必臻此境,乃可進(jìn)求三密相應(yīng),契符生起次第。凈土行者必臻此境,始具上品上生資糧。
參禪到此,名為初發(fā)心,猶有微細(xì)法執(zhí)在。須知有向上一路,百尺竿頭更求進(jìn)步始得。不然總見滯殼迷封,病在得少為足,只是小歇場,非究竟解脫也。
答問難者
你若道法離語言文字,我便說語言文字即佛法。何以故?三藏十二部,皆是語言文字,若全擯語言文字,將見正因息,悟緣塞,正法滅矣!你謂不然?試更道看!
你若道佛法不離語言文字,我說不然!何以故?茍能外離語言文字,內(nèi)息分別想念,當(dāng)下唯是一心,心外寧有剩法?
你若深會‘云門餅’、‘趙州茶’、‘洗缽盂’的話,試問,佛法有甚么事?應(yīng)如何修?
佛說‘一切法皆是佛法’。又說‘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法’。畢竟佛法是個甚么道理?試說看?
以上問題,你若能如理回答得,我許你不會佛法;你若不能如理回答,佛法許你不會;你若道不答即是全答,須防飲水塞牙;你若道答在問處,往后倒痾有分。莫道不慧蠻不講理,此間大有明眼人笑你在!
曹溪一滴之一
本門從上相承的是: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
無相是即相當(dāng)體的無相;無念是心離好惡、取舍、憎愛,在生活中不斷開展新的境界,不系戀過去,不徘徊目前,這是人們原有的天性。
對于充斥在這世上的善與惡、美與丑、怨與親,乃至言語的冒犯、諷刺、譏誚,橫來的欺淩、侵奪、是非爭論等等,都應(yīng)該看透它本質(zhì)的無常和虛妄,不要讓它侵入內(nèi)心,更不要存有以牙還牙的想法。在念念不停留中,不要回憶過去的事;如果讓過去、現(xiàn)在的事情和對未來憧憬,構(gòu)成一條接連不斷的鏈條,便會成為束縛心靈的桎梏。應(yīng)該保持心念的活潑和無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未來的不要先作卜度,自然會因無牽無掛,而常保心情的輕松愉快。這就是無住為本的涵意(定慧品)。
倘使你擺不脫常識的慣性,一定會認(rèn)為讓無念、無相、無住貫串生活的全程,絕不可能,因為社會是這么現(xiàn)實、險詐而又復(fù)雜,這樣做豈非不合時宜?其實果真有信心,有毅力,驀直行去,不但誠意、正心、修身、齊家盡在里許,管保治國、平天下都游刃有余。
若果真是澈見了自性的人,但只隨緣任運(yùn)行去,自然合他古轍,必能直養(yǎng)無害而保任不虛。
謂余不敏,苦無入處,不妨如法坐禪,置身心于禪定之中。何謂坐禪、禪定?六祖大師說得很明白:‘外于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名為坐;內(nèi)見自性不動名為禪?!终f:‘外離相為禪,內(nèi)不亂為定。’
此事不落兩邊,非難非易,茍能死卻偷心,便是:此日定國安邦后,朝政悉憑圣主裁。參看!
曹溪一滴之二
‘今與汝等授無相懺悔,滅三世罪,令得三業(yè)清凈……?!?/FONT>
萬事不離因果,行為皆有影響──邪思使心靈蒙上污垢,罪業(yè)為生命制造障礙。且喜‘彌天罪過,當(dāng)不得一個悔字’,幸有懺悔法門在。遺憾的是很少有人肯立‘昨死今生’之志。更少見有人肯至誠發(fā)露懺悔,而竟大言:我發(fā)菩提心,豈非笑話?
依照佛法,懺悔必須發(fā)露,始能使我執(zhí)因發(fā)露而拔,罪垢因曝露而枯,無明因發(fā)露得明。我執(zhí)若破,罪無所依;我執(zhí)未除,地獄實有。倘認(rèn)只消在早晚凈課中唱唱:‘我昔所造諸惡業(yè)……我今佛前求懺悔?!涂梢垣@得清凈,豈止欺佛,且亦自欺。
曹溪一滴之三
法海禪師初參六祖,問‘即心即佛’義。六祖說:‘前念不生即心,后念不滅即佛;成一切相即心,離一切相即佛?!詢烧Z便標(biāo)示出心與佛的決定義。
心有真妄。真心離念,妄心依我。離念唯覺,依我成執(zhí)。唯覺故即佛,成執(zhí)故不覺。所謂‘一念不覺’,便是法界的緣起,既依緣起,何有自性?雖然如此,佛亦不離因、緣、果獲得本覺。由此可知,若不經(jīng)一番大悟,則俱生無明宛在。饒是解得一大藏經(jīng)論,總是相似非真。
借問‘前念不生’與‘后念不滅’是同?是別?若委悉不得,顯然非我同見同行。
曹溪一滴之四
永嘉玄覺來參六祖,繞祖三匝,振錫而立。
六祖道:‘大德自何方來?生大我慢?’
覺曰:‘生死事大,無常迅速?!?/FONT>
六祖道:‘何不體取無生,了無速乎?’
覺曰:‘體即無生,了本無速’。
六祖便印可曰:‘如是!如是!’
玄覺這才具威儀恭敬禮拜。
也許有人覺得那位‘一宿覺’恁么輕描淡寫的兩句話,便得大事了畢,未免太有些那個。你我參究了二三十年尚無入處,豈不冤哉枉也?須知姑不論他玄公童真入道,歷經(jīng)苦修。他多劫辛勤,誰曾目睹?更何況倘非早已窮源達(dá)本,試問無生如何當(dāng)下體取而頓了無速?
六祖只是為畫好了的龍點睛而已。
曹溪一滴之五
僧舉臥輪偈云:‘臥輪有伎倆,能斷百思想;對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長?!媛勚唬骸速饰疵餍牡兀粢蓝兄?,是加系縛。’因示偈曰:‘惠能無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shù)起,菩提作么長?’
‘臥輪有伎倆’,有人有法,能所宛然,強(qiáng)自按捺,愈解愈縛,全屬有為法,未契心真實。
‘惠能無伎倆’,人是無為人,法是無為法,豈止是‘急水上打球子’,兼亦能‘入水不沾泥’?!铋T未識綺羅香’,任你道甚么,伊總不識,怎解閉目藏睛的活計。莫盡貶他臥輪不對,也該自問曾否左耳進(jìn)、右耳出才是。何況‘若達(dá)心地,所作無礙’,臥輪只不過是‘是非只為多開口’,你何曾窺見伊的境界?
畢竟如何行履?曰:‘如幻三摩地,彈指超無學(xué)’!
保任
你如問:甚么叫作保任?我只能說:保者,保護(hù),期其無損,保有,冀能不失;任者,信任,的的無疑,聽任,一向依它。
若是更問保任個甚么?盡管我沒有資格答話,卻不妨談?wù)勏嗨频摹?/FONT>
‘中庸’說‘天命之謂性’,點出了浮漚大海分明不二?!市灾^道’,是說依大海,莫認(rèn)浮漚?!薜乐^教’,教你如人牧牛,莫犯稼苗?!豢身汈щx’者,保任之功原是如此。
此事‘操之則存,舍之則亡’,才失操持,便不能‘保’;茍萌私念,顯已非‘任’矣。若還軀殼起念,必失所‘?!?,本性既已迷失,泣歧叵能幸免。
禪之定
禪非禪定,固知之矣。然則禪亦有定乎!若有,敢問禪之定與禪定之定,同耶?異耶?
禪乃佛心宗,通稱禪宗或心宗,宗門禪或祖師禪,為心心相傳之佛法心髓,得其法者,定慧圓明,入其門者,言語道斷,乃釋尊本心,是佛法源頭。故義無不賅,而體無不遍。義無不賅,故無可建立,但有所舉,悉予揚(yáng)棄,貴免掛漏之失;體無不遍,故遍地不藏,來求指蹤,不離當(dāng)下,便無肢離之過。若能頓悟圓宗,便與諸佛同證,諸圣同心,含靈同體,既無動搖,奚用定為?
至若禪定一法,諸宗所共,雖為殊勝方便法門之一,然諸宗各有觀法,以為修定眼目,貴能從容正途,免蹈魔外,倘僅為求定而坐禪,則屬次第禪定,總括四禪、八定,由初禪漸漸增進(jìn),有若登峰,唯二乘圣人,澈了四諦,持三法印,入滅盡定,乃名造極。
禪、禪之定與禪定及禪定之定,理諦行相之各異其趣,至此已甚為明顯。
然則禪之定豈非寂然澄明?既非四禪,定在何處?是何定相?
禪之定非即寂然澄明,須知饒是澄澈湛瑩,清絕點埃,尤是失正念,凝心斂念,攝有歸空,悉名活死人。唯證乃知,豈能臆測?至于定處、定相,分明無處所,分明以無相為宗,說甚么定處、定相?若勉強(qiáng)言之,唯是定于‘一’而已。
何謂定于一?
天得一則清,地得一而寧,人得一乃圣。當(dāng)證入‘一’時,非獨理事不二,物我一如,覓絲毫理、事、人、我且不可得,當(dāng)下絕對待,離名相,直是無可比較,故亦無可思議,豈有處所?說甚相貌?
至此當(dāng)證何果位?
此事非因修得,故亦無有功勛,不落階級,唯是自在而已,更無四相、三界堪供分別較量。到此亦更無余事,故曰:大事了畢!
剎那
六祖大師說:‘前念不生即心,后念不滅即佛’,你道前念、后念是同是別?若還囫圇吞下,輕忽帶過,未免辜負(fù)深恩。能諦信‘即心即佛’,便知前念后念,總歸無念。本不生,何有滅;既不滅,何由生?唯無生非是沉空守寂,不滅非是想念恒持,而是‘剎那無有生相,剎那無有滅相’的本心原貌。
若能把捉住這五千分之一秒的‘剎那’,便能‘當(dāng)下還得本心’,試問:剎那間你能起得甚么心念?還有相續(xù)否?便知剎那剎那……即是‘無所住而生其心’。
證入此剎那時,當(dāng)下證入生命之永恒,待更思量,生滅熾然。若道不契,振威一喝,瓦解冰消。不然待拙棒來為你說破!
本來面目
明上座使盡了吃奶的力氣,兀自提那袈裟不起,只得訕訕地走近六祖面前,恭敬頂禮后,合掌白言:‘不為衣來,但望行者為我說見性之法?!?/FONT>
六祖看了他一眼說道:‘先把你那用種種因緣編織出來的一切妄想、思慮統(tǒng)通排除掉,不得有絲毫意念生起,我便為你說法。’
說罷,一傍觀察著明上座調(diào)心的情況。過了好一陣,見明上座把心調(diào)和到近似本心的無念、無住、無相,這才朗聲道:‘沒有美好的想念,也沒有罪惡的思想,正當(dāng)一念不生的此刻,那個是你明上座的本來面目?’
那明上座在一心獨朗,唯覺無念中,乍聞開示,驀回頭,在豁然開悟的同時,順手抓住了生命的永恒。
只這些子
若真是下定死心的禪客,為何不逐字逐句先把‘六祖壇經(jīng)’消化?須知壇經(jīng)一言半句,行得澈底,便是大悟的樞紐。諸如‘外離于相名禪,內(nèi)心不動名定。’‘前念不生即心;后念不滅即佛?!梢磺邢嗉葱模浑x一切相即佛?!_示得夠何等言簡意賅、清楚明白?如果不喜心平行直之道,偏愛向牛角尖里鉆,果然‘盡大地是個解脫門,把手拽伊不肯入’!
不二法門
開顯最上一乘,咸令有緣眾生入佛知見,是世尊出現(xiàn)世間的唯一大事因緣,其余統(tǒng)名方便。
既是不二,一也不立,凡有言說,唯有對治,病瘥藥亦成忌,故曰‘建立非真’,慮生法執(zhí)也。
偏是有人喜歡‘入理深談’,而且談個沒完,因而耽擱行程不少。一段‘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若肯不涉思惟驀直體取,確是大神咒、大明咒、無上亦無有能相等之咒。無如頗有玩理成癖者,以‘瞥起空見空成色,心不染色色即空’之義,自詡是不二法門,直是連門猶未望見在。
更有趁塊之徒,抓住古德一言半句,大談體以發(fā)用,用中見體,自謂但恁么去便是到家語,顯見太遠(yuǎn)生!
明明向他道‘銷融頓入不思議’,他偏又思索、推敲不二法門去了。
禪的性格
為什么宗風(fēng)不振,祖道式微?此無他,缺乏堪能承當(dāng)大法的根器而已。除非上根利智,難當(dāng)祖師爐冶鉗錘;不經(jīng)宗匠千錘百煉,便不能镕鑄出精純無雜,以法為生命內(nèi)涵和生活內(nèi)容之佛法性格化了的法門龍象,也不可能把佛法活生生地展現(xiàn)于揚(yáng)眉瞬目、撐拳、豎指、棒喝、語默……等生活的全面。這便是人才寥落的根本癥結(jié)所在。
有人問洞山佛法大意,洞山毫不思索的答以‘麻三斤’。這便是佛法性格化自然反應(yīng)的一個例子。也許人們不太習(xí)慣于‘不可思議’,或者誤解了它的真正意旨,‘麻三斤’竟然騰傳古今中外,直到如今依然有不少人在那里‘鋸解秤錘’呢?
禪貴悟
‘從門入者,不是家珍’,更況自性本具萬法,衣珠不屬他人,最上一乘,匪從人得,豈假外求?但向自心求答案,便是‘反身而誠,善莫大焉?!粢部袂笾猓萎惐掣柑幼撸?/FONT>
指月錄載:金陵俞道婆者,賣油□為生,而恒能不忘窮究己躬事。一日正炸油□間,聞丐者唱蓮花落云:‘不因柳毅傳書信,何緣得到洞庭湖’?便豁然大悟。倘伊一向鉆故紙,覓知解,豈有恁般事?
豈不知神會大師,早在千年前,不避從上所諱,披肝瀝膽地和盤托出了個‘知’字,貴圖正法不滅,用心誠苦矣,然而千余年來,曾有幾人因此‘眾妙之門’而大澈大悟?
為何迄今宗匠猶藉參話頭煆煉學(xué)人?故知一落言詮,便非實諦,知識見解,徒障悟門,實無裨益于解脫也。
大死大活
參禪人把生命的全力集中在話頭上,毫不分散地成為知、情、意的‘焦點’時,彷佛獨立在宇宙之外,與一切絕緣,實在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活像是個不斷氣的死人,這就是大死一番的典型。當(dāng)妄心大死之后,法身漸漸蘇醒,經(jīng)三日、五日或十天、半月,觸機(jī)遇緣,豁然頓悟:原來如此!以往積蘊(yùn)心中的一切理、一切事,所有疑礙,一時渙然冰釋,心中清絕點埃,直如抖落塵埃,釋去重負(fù),輕松、自在且法喜充滿,這便是大活的光景。大活者,一活永活之謂也,既已‘絕后再蘇’,當(dāng)然是‘欺君不得’了。
參禪人如果不能突破理、事二障,盡在文字上做活計,禪定上下工夫,而不肯死參話頭,‘因地不真’矣,何由冀證最上一乘?
第一公案
‘不思善,不思惡,正與么時,那個是明上座的本來面目?’
這是六祖能大師石破天驚的獅子初吼。不但明上座當(dāng)下蕩產(chǎn)傾家,魂飛魄散,所蘊(yùn)知見,一時瓦解冰消,直到如今依然在余音裊裊撩人心弦,堪稱是宇宙、人生第一重公案。參透了這一公案,可以說是宇宙、人生大事了畢。
,
有些根器不逮的參學(xué)人,聰明頗有,智慧不足,見說是‘答在問處’,便賣弄野狐精的小聰明,一口囫圇吞下個‘無面目’,食而不消,久滯成痞,難免‘死在句下’,出身無路,徒見不堪承受。
須知六祖在大庾嶺上,初轉(zhuǎn)法輪,好似莫邪初出爐韝,鋒芒銳不可當(dāng),寒光乍吐,當(dāng)者喪命,豈是浮心小智而能測忖?其后韜光四會山中,凡十?dāng)?shù)年,龍?zhí)焱瞥觯筠D(zhuǎn)法輪,應(yīng)機(jī)說法,因病與藥,雖多殊勝方便,慈悲善巧,若云單刀直入,揮斷命根,睹面相呈,全顯真實,仍然要以初發(fā)軔的這一著,最最精彩。
不立文字
禪,是絕對的,是生命本源的突出,因此,所有信仰與理智,主觀與客觀,色與空,凡與圣,得與失,解與縛,永遠(yuǎn)與禪扯不上絲毫關(guān)連。它的中心使命只是悟明生命的實相,只是‘還得本來’的自在、解脫。
因為任何語言文字都描畫不出生命的本來面目,所以禪也沒有必要去建立系統(tǒng)的理論,來構(gòu)成見性(實相)的障礙。倘若誤以為‘不立文字’即是不用文字,顯然是一種錯誤。
鐵饅頭
有些不曾入門的浮淺之輩,見說‘佛法無多子’,便私自下注腳說是‘知得便休’。
天下那有恁么簡單的事?要知道:‘無多子’無殊‘鐵饅頭’,吞得下的人不多,吞下而又消化得一干二凈的可說是少之又少。請問:‘無多子’猶且吞它不下,有甚么開口資格?吞下個鐵饅頭不能消化豈不要命?
學(xué)佛法頗有與世法相似之處──初則由淺入深,終則化繁為簡,及其登峰造極,連簡的也不可得。如非‘目無全?!?,怎能算得高手?
坐禪
禪定,是四禪八定的簡稱,也是‘思惟修’的基本形式,既曰思惟修,顯然旨在‘慮而后能得’。而采跏趺坐姿,毫無疑問,是在求其‘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了。
可見坐禪絕非是閉目藏睛,百不思惟,空心枯坐的沉空守寂。
至于宗門禪,雖然并不拘限于行住坐臥,卻同樣是以思惟為起點,借假修真,以達(dá)‘思盡還原,性相常住’的境域。
佛儒思惟靜慮的動機(jī),性質(zhì)與境界雖然各異其趣,但在向自心求答案的作用上,是完全一致而大別于心外求玄的外道的。然則何以歷來宗匠咸斥坐禪?此則深慮耽著凈相,把玩光景,抑疑情而塞悟緣之故。
若果所作已辦,法眼圓明,坐禪允稱正行,可厚非耶?
禪無可匹擬
雖然祖師禪的向往者,一向困于‘西來意’的探究,只因‘是法平等,無有高下’,最后能夠提出答案的,仍然是探究者自己??v使是大善知識樂為解說,而所說的,所聽到的,只會是一些知解,‘但有言說,都無實義’,才待開口,便早已不是禪了。
只因他賓主歷然,落二落三,破壞了禪的直下現(xiàn)成──污染了‘觸目菩提’的無作妙用。
禪是甚么?如向你說是‘本來無一物’,料必不愜尊意;如果據(jù)實相陳,便應(yīng)該說:
禪,是創(chuàng)造的勢能──倘使未能契入性相一如,定慧等持的至誠且明,‘唯精唯一’的理智‘純一’境界,一向陷溺于散亂心與生滅旋復(fù)的迷離幻象之中,則迷失于昏霧、浮沉于濁流際,而奢言真知、灼見,妄詡創(chuàng)造、發(fā)明,寧非囈語?若終不能奮力超脫,必至埋葬大好人生。
禪,是真理的全貌──它原本如此,不假造作;普遍如此,無可選擇;畢竟如此,無所遷改。因此它‘不可毀、不可贊,體若虛空無涯岸,不離當(dāng)處常湛然,覓即知君不可見?!?dāng)知:離開禪,一切生命、一切理、一切事皆無從發(fā)生。
禪,是世尊說法的本懷──五時設(shè)教,各契時機(jī),拈花微笑,心愿始畢。因為一代時教,唯禪,不與外道共;唯禪,非外道所能企及。
禪,是大乘精神的標(biāo)竿──使大乘佛法,獲得空前和持續(xù)的開拓。禪,賦予了大乘佛法以不衰竭的精神力量,保持著無限的延展性,涌現(xiàn)出不竭的生命力。盡管禪為宗下所別傳──一如南山宗之主律。唯此‘佛心’一向為佛陀的肖子賢孫所同證。離了禪或摒棄了禪,大乘佛法便將因喪失其特質(zhì)而斷滅慧命;如果沒有禪,試問、甚么是大乘佛法獨特的精神標(biāo)竿?
莫嘆高不可仰,何不照顧腳下?莫怨孤峻難攀,盡情放下便是!
禪與禪定
乘風(fēng)兄早年皈依虛云大師,好以禪德自居,卻從未暫放萬緣,死參一回話頭,因此一向反對我的主張──先破參,后坐禪,卻又總找我商量佛法。此公認(rèn)為參禪此生未必能大澈大悟,禪定卻可以計日收功。持這種似而不是的見解,根本就不是宗門下客,偏是喜歡談禪,夫復(fù)何言?欲待面折,深恐增長無明,只得以筆代舌,且不辭過,向乘風(fēng)兄直說。
四禪、九次第定,統(tǒng)是各家修行的工具,而非主腦。倘不學(xué)其教觀,未會其心要,只是學(xué)他的坐禪,彼諸宗人見了,定會笑你舍金拾□,無殊外道。你若肯死心參禪,本無難易,說難,只因你睹面不識;說易,恰像似騎驢覓驢。
若果得大澈大悟,豈僅無一理礙膺,無一事縈懷,落得個瀟灑自在,其功德已遠(yuǎn)超百劫千生以外。
歷來破參后坐禪者,典型夙在,如達(dá)摩大師九年面壁;大梅悟后,深山結(jié)庵,不勝例舉。
你若未悟,而想妄擬古人,則水邊林下長養(yǎng)的不是圣胎,只是長養(yǎng)你心懷的鬼胎而已,早晚養(yǎng)得著魔發(fā)狂,永絕正因,豈不可悲?總咎在法不依宗,盲行妄作。切請警惕,不然馬祖坐禪何以被呵?須知讓大師不是呵他坐禪要不得,只是責(zé)備他未具坐禪的眼而坐禪,簡直是在盲修瞎煉,不僅誤時,兼會誤事。
若果大澈大悟,心眼洞開,法眼圓明,坐禪功德贊不能盡,諸天獻(xiàn)花,合當(dāng)消受,允為正行、殊勝行。
倘使心地未明,法眼未凈,盲目坐禪,何異自陷黑山鬼窟?抑且坐禪若得究竟解脫,大悲世尊出世,四十九年大轉(zhuǎn)法輪,豈非多此一舉?
‘忠言逆耳利于行’,兄其三思,幸毋生嗔。
見性的把柄
離執(zhí)始能見性,見性始名為覺,學(xué)佛法才起執(zhí)著,便生羈縛,才有羈縛,便障解脫,端的大難。唯有參禪一法,最尚以毒攻毒,使人自縛自解──縛至極點,潛力迸發(fā),轟然頓脫,了無滯礙,即所謂‘大死大活’。
參禪人,死啃一句話頭,鍥而不舍如爐煉丹,如雞孵卵,全神貫注到飲食行止,猶如夢中;愈參愈疑,愈疑愈參。疑來疑去,疑成一團(tuán),到吞不下也摔不掉時,便抓住了開悟的把柄。一旦功德圓滿,緣熟機(jī)發(fā),疑團(tuán)粉碎,歷劫無明當(dāng)下瓦解冰消,得大自在解脫。
果真志切上乘,為何不參話頭?
悟征
煩惱與錯誤同在,毀滅與罪惡接踵;我執(zhí)薄者煩惱少,悟境深者喜悅多。月暈知風(fēng),礎(chǔ)潤知雨,喜悅則是開悟之征。
不過上根大器,頓悟之下,喜淚交迸,悲智并發(fā),油然涌出無限純潔摯忱與弘法利生大愿,毅然荷擔(dān)如來,展開不世偉行。若果根器差遜,苦修得悟,無明乍退,多見喜心翻倒,瘋瘋顛顛,茍無明眼手快宗師慈悲痛施棒喝,不免流于畸型,畢竟難登大雅。若果以解為悟,生大我慢,或捕掠光影,自詡神通,顯是入魔之兆。
佛證無余,常、樂、我、凈;菩薩初住,地號歡喜。開者開心,悟者悟心,若果開悟,定然開心,茍不開心,悟不遑論矣。
再談禪與禪定
六祖大師以下宗匠之所以呵斥坐禪,以后石霜門下之所以被譏為‘枯木樁’,非是門戶偏見,實有深意存焉。
昔時世尊出家之初,遍習(xí)外道法門──包括禪定。嗣覺心外之法,但長無明,無裨解脫,遂盡棄外道法門,端坐菩提樹下,唯省察自心──向自心求答案,終于豁然大悟宇宙實相,生命本源與法界及人生真諦。
若果禪定能啟導(dǎo)正覺,豈有菩提樹下那一段驚天動地、震爍古今、向?qū)磥淼拇笫??抑諸禪定外道合當(dāng)先世尊成佛竟?事既不然,顯見禪定法非究竟,其種種覺受亦非正受、正覺。
雖然佛與菩薩并非不定,唯其定與外道有顯著區(qū)別。外道之定,有出有入,偏定少慧;佛門之定,無出無入,定慧圓明,故名三昧或正定。
猶有進(jìn)者,外道之定,由坐而得;佛、菩薩之定,隨悟迸發(fā)──當(dāng)頓悟時,定亦俱生。定相萬千,種種差異,所謂‘百千三昧,各不相到’,‘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是也。
明此,當(dāng)知學(xué)佛法的正確途徑,是但得悟,不須更求定。茍能踐行八正道,便是到達(dá)悟的正途,且不須求悟,悟亦在其中矣。若謂自心而外更有修煉之法,盡屬外道見解??v不為魔所乘,亦是徒耗光陰,宜深味之。
正信學(xué)佛者,必當(dāng)以佛陀作榜樣,首須發(fā)露懺悔昔日之非,以除積垢;次當(dāng)掃除廓清種種邪心妄想,以凈化心識;然后不緩不急,以八正道為準(zhǔn)繩,從容中道,調(diào)心令安,止惡離非,離造作馳求,令諸執(zhí)漸離,一旦我執(zhí)淡薄,心靈明凈,將見心華頓發(fā),一切功德、智慧、三昧、神通,同時具足。便知凡此殊勝,自心本具,實非外來,非有所得,亦莫馳求,但離一切執(zhí)著念,存一些恬淡感即得;若有絲毫興奮、滿足感,當(dāng)力加收斂,最好沉睡一場,噤語三日,可免失態(tài)。
總之,學(xué)佛法最忌執(zhí)著,才有所執(zhí),便有所失,但凈其意,調(diào)其心,從容乎中道,縱或一生未了,亦可無過咎,免魔障,所謂‘修證即不無,污染即不得’是也。
悟后若坐禪,才一歇心便入甚深三摩地,遠(yuǎn)超外道次第禪定,此所以名為‘最上一乘禪’者也。
既得金剛心,天魔亦覷你不著,寧有魔事,豈不穩(wěn)妥?此事微細(xì)難言,大略如此。
魔
魔者磨也,在‘錯誤必生煩惱,罪惡定歸毀滅’的鐵則下,凡是突出我執(zhí),滋長三毒的人,都必然要以自己的罪惡,為自己釀制痛苦、死亡的苦汁。用來折磨、毀滅自己。
在六道中所有以自己的錯誤懲罰自己,用貪嗔癡的毒焰,來煎熬自己的,都可以稱之為魔。
由此可知所謂魔,只不過心靈陷落的可憐憫者而已,應(yīng)有的態(tài)度是憐憫救度,談魔色變與大驚小怪,固無必要,心存厭惡或怖畏恐懼,更不應(yīng)該,因為每一個被魔所乘者,其咎并不完全在魔,依‘物以類聚’的可緣性來說,任何一個從容八正道的正見正行者,都絕對沒有著魔的可能,因為他絲毫沒有與魔相似的意念,來構(gòu)成使魔侵入其內(nèi)心的管道,縱使是天魔也無隙可乘,此之謂邪不勝正。何況依眾生平等義:佛、眾生、魔本來面目,完全一樣。只要肯改頭換面──洗心革面,以恢復(fù)本真,便是‘魔變成佛真無假’。
實際理地,纖塵不立,那里有甚么魔?
法無頓漸
或許是由于對頓悟的憧憬,不少人不僅喜歡大談其南頓北漸,而且也總是贊嘆‘本來無一物’境界高超,貶抑‘時時勤拂拭’自救不暇。除了忍俊不禁,實在令人不能置一詞。彼既快意于清談,而實無參學(xué)興趣,又何必以‘話不投機(jī)半句多’掃人清興?隨眾順?biāo)祝恍梢病?/FONT>
其實佛法的開悟,那有甚么頓漸之分?所謂頓漸,只是說修無頓而悟無漸──頓修即是不修,漸悟即是未悟。抑舍漸修豈有頓悟?須知‘有省’不是頓悟,‘豁然開朗’也只是解悟。只有‘曠劫無明當(dāng)下消’才是頓悟。而此頓悟全憑長時修行,才會發(fā)生。
故知唯漸修才是頓悟的基礎(chǔ),茍無漸修,必?zé)o頓悟,佛法何頓漸之有?
若以青原、南岳、永嘉……諸大老為上根利智,言下頓悟,不假漸修,簡直是因果倒置;若以馬大師、牛頭融為頓根,尤其不然,你只見他言下頓悟,可知他修行的精勤?不要說南頓賴漸修,縱是大覺世尊,乘愿降生,也要經(jīng)過十幾年的苦修,才有菩提樹下睹明星時驚天動地的那一剎那,何況其余?須知頓漸之機(jī),取決于修持的久暫與勤惰,豈有天生釋迦,自然彌勒可得?
如果你以為周金剛見龍?zhí)洞迪埬泶笪?,便許為利根,贊嘆南頓,未免埋沒了那擔(dān)青龍疏抄。豈知見六祖的多數(shù)在求印可,少數(shù)是文彩已彰,只待點睛便興云作雨去。
如果詆‘觀心’為漸法,顯是自損法益的障重慧淺之見,怎知舍卻觀心,法無起處?不觀心,正修行從何處著手?須知觀心是最直截的勝行;初觀,妄念翻飛,生滅不已,順其自然,勿忘勿助,久之念念不昧,起念便覺,覺之既久,便得無無明,觀熟,則能觀即所觀,所觀即能觀,斯即觀自在──自觀自在,自在自觀矣。迨至覺觀一如便是照,便得‘照見五蘊(yùn)皆空’。
試問,此是漸門抑頓門?
故曰:‘莫將閑學(xué)解,埋沒祖師心’!
肺腑之言
數(shù)沙算寶,尚且受呵;我悟不悟?干卿底事?若說各人境界,的是‘百千三昧各不相到’;恰似‘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老實修行的好。
* * *
若是氣質(zhì)純樸的正信佛徒,合當(dāng)解行相應(yīng),以平常心,契平等法,從容中道,如法而行,必不頻頻問人悟的境界,證何果位?若是逢人談玄說妙,羨奇特、求勝境,豈止不是法器,猶恐入魔有份。何以故?此事不與別家共,‘一切有為法不同’。
* * *
悟,只是‘還得本心’,只是‘還我父母未生前本來的面目’,衣珠原是自家物,向外尋求永不得。
* * *
若悟當(dāng)下便悟,不悟轉(zhuǎn)覓轉(zhuǎn)遠(yuǎn)。此語只契老實修行人,若伊向無正信,心常散亂,非僅當(dāng)下不是,抑且所覓者亦別,故與此語不相應(yīng)。
* * *
‘悟了還同未悟’者,上已說明,今更不惜拖泥帶水,為你澈底說破;若是真正一心念佛,死參話頭的人,積年累月,雖未開悟,而悟已在其中。其心行除欠圓融、灑脫外,實與悟了的人無異。若得明師提醒、點破,或觸機(jī)遇緣,驀覺原來在此,便是頓悟。所悟者并非別有新奇,只不過是一向睹面不識,‘習(xí)焉不察’而已,不經(jīng)印可,私智自是,須防錯認(rèn),禍?zhǔn)虏恍。?/FONT>
* * *
雖然‘眾生皆有佛性’,也盡管‘佛者覺也’,究竟以人的覺性為高,其余皆不具驀覺與頓悟的氣質(zhì),乃至尚不能發(fā)菩提心,故曰‘人身難得,佛法難遇’。
* * *
頓悟之下,疑情頓除,滯礙頓消,狂心頓歇,諸見頓泯,當(dāng)下是個無求的人,無事的人。雖然仍是舊時人,要且‘不是舊時行履處’。這便是‘途中即家舍’的典型。而且愈歷風(fēng)霜久,悟后力氣愈充沛,若是風(fēng)骨凜冽,心堅金石,往后便能‘繁興大用體無虧’,便能于‘理事無礙,事事無礙’中,‘于第一義而不動’。全彰現(xiàn)量,全顯功德。
* * *
‘唯此一事實,余二則非真’。悟后無有修與不修恁般事,但能不失,便是澈證。保任也只是安順法性──無相、無念、無住。倘未親證現(xiàn)量,僅于理上有得,多見為境所轉(zhuǎn),難免逐物而沉。
* * *
看‘指月錄’、‘五燈會元’等宗門語錄,愈看愈茫然,此乃必然之事,不足為奇,若無如斯功德,怎堪千秋垂范,永昭后昆。所囑解釋之公案數(shù)則,歉難從命,否則兩俱有損,故不敢妄為。君或意有不懌,愿剖誠相勸:
一、既看語錄,應(yīng)摒知解,不管懂不懂,只管周而復(fù)始看下去,若能二六時中心蘊(yùn)此事,會當(dāng)有一通百通,一了百了之時。便知古德實未說,你今實未聞,本來無事,只怪當(dāng)人心生法生,倘或揣摩、測度、穿鑿、杜撰,敢保你驢年也不能通,鴨年也不能了。
二、不管它順說、逆說、全提、半提,也不管它藏鋒、歇后乃至有無理路,在到家的人看來,只能博得會心一笑,決不作玄妙解。你若還不會,我再說個譬喻:你如兒時離故鄉(xiāng),老大猶未還,忽有鄉(xiāng)人結(jié)伴來訪,相見雖歡,乍聆鄉(xiāng)音,間雜俚語,殊覺格格,情不能達(dá),意不能通,彼此瞠目,俱皆無奈。待你返鄉(xiāng),居停稍久,俚語漸通,閑與父老共話桑麻,昔時隔閡者今且倍覺親切也。故掬誠相勸:欲會故鄉(xiāng)話,勸君早還鄉(xiāng)!
* * *
法無難易,根無利鈍,只是障有輕重;悟不難,保任不難,難在純樸、憨直、誠摯的學(xué)法者太少。
* * *
欲冀上乘,輕心、慢心、偷心、貢高心、人我心不可有;虛心、誠心、堅固心、長遠(yuǎn)心、慚愧心、警策心不可無。
* * *
學(xué)佛法貴命根斷得──私心永絕,乃能就路還家,永杜后患。若存絲毫偷心,中間迂曲難免,往后且慮退失。
* * *
參禪無入處,勸君且發(fā)心誦金剛經(jīng)三千遍以除障。迷霧若除,心月自現(xiàn)。茍得明師中間提撕,驀覺有望??v然無人點破,大悟亦胥在其中矣。
* * *
所舉悟境,統(tǒng)通是錯,全無是處。此事不可思議,豈容意識著述?凡是聽得來的、學(xué)得來的、思惟得來的、書上看來的,說得、寫得的,總皆不是,切莫揣摩自是,以免認(rèn)賊作子,壞盡法財,永塞悟門。
* * *
六祖壇經(jīng),乃無上法寶,一華五葉,三世諸佛,諸大菩薩,皆從此經(jīng)出,中華文化且賴以復(fù)活。若人至誠受持奉行,定能增?;?、消業(yè)障、開智眼,將見其與諸佛、菩薩歷代祖師把手共行也。
* * *
莫謗凈土宗重信輕悟,須知‘制心一處,事無不辦’。若果能都攝六根,一心稱名,當(dāng)下便與大悟的無別,合當(dāng)上品上生。抑且凈宗若不重悟,打佛七又是為的何事?須知佛法雖分宗,所趨則無二,皆在了此‘一大事’──悟。初機(jī)允宜一門深入,佛法究竟中邊皆甜。勸君莫妄議,免種地獄根。
* * *
近代宗門語錄,不慧淺見,以虛云大師法寶固屬必讀,若論肝膽、婆心實無逾于四川鹽亭袁夫子煥仙大師者。其‘維摩精舍叢書’,最是博文約禮,字里行間,吐盡肝膽,全顯善巧,不可不熟讀。
* * *
佛、菩薩圓光智焰,非僅是象征,實功德所顯。俗人亦各有由人格、心力構(gòu)成之生命磁力場,善勘驗者,才接近便知其為何許人。定慧功深者,常予親近者以祥和、清涼、安全、忘我的直覺,理即在此。每見勸人親近大善知識者,理亦在此。至佛、菩薩不可思議甚深圣境,實非障重如不慧者,所能窺見千萬分一也。
* * *
‘說得的不是’。這是實話,莫生疑。請看:
世尊臨入涅槃,文殊大士請佛再轉(zhuǎn)法輪,世尊咄曰:‘吾四十九年住世,未曾說一字,汝請吾再轉(zhuǎn)法輪,是吾曾轉(zhuǎn)法輪耶?’又曰:‘若謂吾滅度,非吾弟子。若謂吾不滅度,亦非吾弟子。’
那個遠(yuǎn)離滅度與不滅度的,便是佛的法身──真理的生命。‘一切修多羅如指月指’,佛只教人自看,確實不曾說著,雖然不曾說著,確令‘百萬億眾,悉皆契悟’,一時各自親見,不是‘不許說’,是沒有辦法說,是貴在‘見性了生死’,而說性則的確不能了生死也。
* * *
‘一聲南無佛,皆共成佛道’。真語、實語,斷無可疑。你若能極度誠懇,絕對信賴,從全心意、全理智、全人格、全歸向、全寄托中迸出一句:‘南無佛!’當(dāng)下全心是佛,此心全佛,佛外無心,則心外亦豈有佛?當(dāng)下成佛道無疑矣,何須問人?慮者,生滅心不息,不得法身常住耳!但能佛不離心,便得心不異佛,便是已成佛道。你若具勝資糧、大福慧,成佛本是你分內(nèi)的事。你若鼠首兩端,狐疑妄測,便是福薄慧淺,只怪你‘背父逃走’,卻不是佛法有偏。
* * *
棒?‘棒下無生忍’。打走你的妄想,好惺惺著振起精神,奮力‘沖關(guān)’。若是上根,棒下立見鯉魚化成龍。喝?含義甚多,請就近請益臨濟(jì)宗大德可詳。
莫迷
拜讀大扎,來意拳拳,向道之忱,灼見紙上。不慧歡喜,贊嘆猶不遑,敢搪塞、敷衍哉。為答‘祖師西來意究竟怎樣’來問,不辭老眼昏花,燈下翻書,抄得古人答案數(shù)則,連‘寶壽二世悟處如何’之簡答,一并連夜投郵,冀符臺端法喜之望。方竊喜處置堪得體矣,乃華翰再頒,竟以搪塞見責(zé)。不慧慚惶何似?此蓋臺端未察古德所答雖不一致,而見處實無不同。不慧無論難擬古德,縱賈勇作答,豈能亦豈敢與古德意旨有別?今既黔驢技窮,開口不得,只好拋開藥忌,不顧檢點,與臺端把活話說死︰
一、‘祖師西來意’活潑、生動、圓融無礙,不可看成‘系驢橛’。參禪不參活句,當(dāng)心‘死在句下’卒難得活。必欲說一句肯定的,始愜尊意,可以實相告:‘祖師西來的大意’,只是教人莫迷!至于悟否,決定于當(dāng)人自己,實不關(guān)他祖師意。
二、寶壽二世的悟處如何?切忌向字面取義。須知‘百千三昧,各不相到’,還是‘莫將閑學(xué)解,埋沒祖師心’的好。意或臺端對此答話,未必滿意。今敢以不慧作比喻。不慧向無素養(yǎng),亦未下過十年以上工夫,如今僅只大悟得個‘無面目’,向后不但為他人無能為力,自己也尚難安穩(wěn),猶欠棒在!若是他寶壽二世,應(yīng)是富人乍貧,當(dāng)非窮人乍富。何況他若死在‘無面目’上,那有以后樹法幢,弘上乘,棒喝諸方之事?疑不妨你疑去,草率下斷語,須防他家有人不甘心!
如此商量,豈只是拖泥帶水,早讓明眼人忍俊不禁。若慕禪居士猶未愜意,請允許在下說聲慚愧!
本性難移
高風(fēng)兄來商量‘亡僧遷化’公案。我問他:‘摸到過自己的鼻孔嗎?若摸得,應(yīng)無疑處;若不曾摸到自己的鼻孔,何暇管他亡僧遷化?’
此公糾纏不清,我忍不住叱道:‘是你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料他竟然會錯,大笑道:‘原來如此!’可惜當(dāng)時手頭無棒,否則豈肯容情。
提起放下
參禪,‘乃大丈夫的事’,須是提得起、放得下的英雄好漢始得。倘或自忖實不具此大勇毅、大決心、大擔(dān)當(dāng),應(yīng)知此事非同小可,勸君且營正業(yè),莫徒虛耗光陰可也。蓋參禪乃突破生死,粉碎虛空之驚天動地大事業(yè),非抱定話頭,死參到底,放下萬緣,略不回顧,必不為功。否則多劫業(yè)障如何得破?地獄根條如何能斬?故參禪能否得髓,端看話頭是否提得起,俗緣是否放得下為定。果能提起話頭,廢寢忘食,綿延不斷,欲罷不能,果能萬緣俱息,三際不住,保你‘不歷僧祇獲法身’。到時虛空尚且消殞,莫憂話頭礙事也。
性天如皎禪師辭世偈
‘文章佛法空中色,名相身心柳上煙;唯有死生真大事,殷勤了辦莫遷延。且道如何了辦?’良久曰:‘吾今無暇為君說,聽取松風(fēng)澗水聲。’語畢,怡然而逝。
‘佛法無多子’。會得松風(fēng)澗水聲,大事當(dāng)下了畢。若實不會,切忌問人。
心即理
陽明拈出了個‘心即理’,可謂已臻理之極則。爭奈學(xué)者十九忽略,不肯究明,卻向心外覓道理,此輩何異‘作繭自縛’?
陽明之學(xué)
陽明學(xué)博而質(zhì)純,故于龍場悟道以后,約其生平所學(xué),結(jié)晶出‘致良知’之宗旨,弘心性之學(xué),立儒行正鵠,洵圣雄也。
近人有謂陽明之學(xué)出于禪宗者,事固可信,有謂陽明非禪者,誠亦如此,蓋彼固未嘗以禪自居,且屢譏呵也。然亦有人說陽明‘披著袈裟罵和尚’,未可作譏呵會。且舉其詩為證曰:‘無聲無臭獨知時,此是乾坤萬有機(jī);拋卻自家無盡藏,沿門托缽效貧兒。’似亦不無道理。至于誚其‘無善無惡心之體’為謬誤,則期期以為不然。蓋善惡從緣生,各皆無自性。莫非執(zhí)善惡為實?若然,豈宜向本心覓?
談心
一、知心
對于一個真實學(xué)道、行道的人來說,提到‘心’字,總該會有些子‘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的感喟吧?的確是知音難遇,知心難求。知心難嗎?很難。何以那么難呢?難只難在太近、太簡單、太平凡,反而讓人‘習(xí)焉而不察’而已。也正因為衪太平凡,平凡到毫無內(nèi)涵,才會讓人覺得‘無開口處’。如果你問我:‘心是甚么?’在開口不得的窘迫下,我也只好給你來個‘當(dāng)胸一拳’了。至于能否讓你‘如桶底脫落’?那就不關(guān)我的事了。
盡管是‘實際理地,不立一塵’,卻也不妨在‘方便門中,略許會話’。就世俗諦來講,這心嘛,的確是有‘百千三昧,無量妙義’呢。
心,是甚么?衪是──
生命的無涯之海──流注、展現(xiàn)出無量、無邊、無盡的眾生。
生命的屬性、實質(zhì)、基因、共相、原態(tài)、永恒相和生命的當(dāng)體。
開展、創(chuàng)造的無限可能──恰似‘海闊憑魚躍,天空任鳥飛’般地?zé)o拘無束,自由自在,不斷創(chuàng)新,不停開展。離開了心,既沒有生機(jī)可言,當(dāng)然也沒有發(fā)展、創(chuàng)造的可能。
法的當(dāng)體和無量功德的根源──一切事、一切理的本源與造極。
存在的實體和大宇宙的實相──森羅萬象,唯心所現(xiàn);差別世界,唯心所造。
這些都是灼然可見的事實,但卻并非因境而有的‘六塵緣影’的妄心所能涵攝。這里所說的心,不是指‘我思故我在’的第二因,而是我覺故我在的真實相。
如此這般談心,真是罪過滔天。但為求多幾個知心的人,區(qū)區(qū)亦何辭‘入地獄如箭射’。
二、法心
甚么叫做法心?這和‘至人法天’旨趣相近。也就是‘以心為師’的意思。
關(guān)于這,黃檗大師說的很明確。他說:‘此法即心,心外無法;此心即法,法外無心’。又說:‘世人聞道諸佛皆傳心法,將謂心上別有一法可證、可取。遂將心覓法,不知心即是法,法即是心,不可將心更求于心,歷千萬劫終無得日,不如當(dāng)下無心,便是本法’。由此我們很容易聯(lián)想到‘法,本法無法’,也不難明白所謂‘心宗’,其實只是宗尚一心;所謂‘心法’也只不過是法心而已。所以五祖忍大師在最上乘論中也這樣說:‘若識心(識自本心)者,守之(保任)則到彼岸;迷心(不識本心)者,棄之則墮三涂。故知三世諸佛以自心為本師’。可知心法的實義在法心,而法即是心,心即是法,則法即非法,心也就是無心之心了。說來輕松,到家還有一大段路程要人走哪。
三、悟心
上上根人以無心之心,學(xué)無法之法,不必舉步,早已到家。這不是頓悟,又是甚么?或問既然無心、無法,頓悟個甚么?其實古德早已說破──‘悟了個不悟的’而已。不是不能悟,只是無可悟。
提到悟,人們總覺得有點兒神秘兮兮地,以為一定是發(fā)掘到甚么秘密,或者是悟出了甚么大道理。一悟就成了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上帝。這些都是‘以想心取之’的‘顛倒見’。真實的悟,只是生命的覺醒,只是認(rèn)知了原本的自心即原本的自己。那里有那么多啰里巴唆的?
你總該同意真理是原本如此的,只能發(fā)現(xiàn),不能創(chuàng)造吧?發(fā)現(xiàn)不就是‘見性’嗎?當(dāng)一個人發(fā)覺、澈見、肯定了原本的、真實的、永恒的自己時,那不是悟嗎?至于悟的究竟處也只是‘自他不二’、‘生佛平等’的‘一心’罷了。并不神秘。
四、修心
心,是存在的唯一真實,衪是原本至真、至善、至美的。說個修字,不只是多余,也根本就沒有你下手處。不過對于失落了‘本心’,忘卻了‘本來面目’的人來說,既然已經(jīng)習(xí)慣了執(zhí)幻為真,以虛為實,并且以此‘六塵緣影’為妄想的素材,意念遄飛,妄見、妄取,以錯誤釀造煩惱,因罪惡墮落三涂,縱使能夠覺醒,也因為污染已深,積重難返,亟須時時自反,秒秒觀心,以發(fā)現(xiàn)并修正自己的想念行為,才能夠揚(yáng)棄其原無,彰顯其本有。一旦如其本來矣,非如來而何?這種轉(zhuǎn)變的過程,就是所謂的修行了。須知人只是由理想決定人生,*認(rèn)識指導(dǎo)行為的‘心之器’,所以修行的著力點也便在于修心了。
誠然是‘覺即了,不施功,一切有為法不同’。但那必須是以理智為情感,以真理為生命,具大智慧、大誠信、大肯決的上根大器始得。若果自忖習(xí)氣甚深,熟處難忘,或是解行分裂──明知故犯,那就必須下一番觀察、修正想念行為的‘洗心退藏’工夫,才有‘功德圓滿’‘光明解脫’的一天。離開腳踏實地的修心工夫,‘保任’便是一件極難的事了。古德說:‘理雖頓悟,悟乘并銷;事須漸除,因次第盡’,就是指的‘悟后起修’的工夫。事實上‘不經(jīng)一番寒澈骨’又‘爭得梅花撲鼻香’呢?天下大概沒有不勞而獲的偉大成就吧?
修行既然在于修心,而心卻又無形相、無方所,不可把捉,如何修呢?其實能明白了修即無修,無修即修,才是真正把握修心的要訣。不見黃檗大師道:‘學(xué)道人欲知得要訣,但莫于心上著一物。’可見連個修字也著不得吧?功夫只在一個‘忘’字而已。所以大師又說:‘凡夫取境,道人取心,心境雙忘,乃是真法;忘境猶易,忘心至難。人不敢忘心,恐落空無撈摸處,不知空本無空,唯一真法界耳?!^忘心,離卻分別心,就是忘卻自我,就是‘通身放下’。能如此,才能‘?dāng)財嗝?,也才能‘百尺竿頭重進(jìn)步,十方世界現(xiàn)全身’。參!
倘使‘熟處難忘’,驟難相應(yīng),倒也有個最古老,最契機(jī)的殊勝方便,那就是‘觀心’。為甚么要‘觀心’?心無形相,又怎么個觀法?關(guān)于這,初祖達(dá)摩大師說:‘唯觀心一法,總攝諸法,最為省要’。又說:‘心者萬法之根本。一切諸法唯心所生,若能了(透澈明了,毫無疑義)心,則萬法俱備’。五祖忍大師也說:‘但能凝然守心,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現(xiàn)前’。所謂觀心,就是楞伽經(jīng)所說的‘自覺觀察’,也就是觀察自覺。方法很簡單,遇有空閑,就可以坐下來觀心。觀就是觀察,而要領(lǐng)則須要先把緣慮、雜念、妄想澈底加以掃除廓清,務(wù)必集中心力于觀心一事。其著力處只在凝觀念未起,意未萌時心的原態(tài)。一旦調(diào)適,就凝然守之,久之必能鍥入自在自觀,自觀自在,觀無不自,自無不在的境界,于此說迷說悟,無非戲論罷了。至于坐法,可以參考止觀法門,只是不須守任何一處就行了。平常有事時專心工作,無事時稍稍留意意念的起處,不要放過一念,也就是不許有任何不自覺的念頭產(chǎn)生,久久成熟,終有澈了的一天。
或者你會懷疑:禪,不是參的嗎?干嘛舍‘參話頭’而倡言‘觀心’?須知方便多門,法貴契機(jī)。在今天的生活環(huán)境里‘參話頭’限制因素很多。除非是有大?;郏髣倬壎挚稀l(fā)無上心’的人,才具備‘參話頭’的條件,否則步步危機(jī),所以暫時不敢奉勸。
五、傳心
心宗的心法既是‘不立一塵’,顯然是不可以‘言中取則,句內(nèi)求玄’的。否則很容易‘錯認(rèn)定盤星’,而以方便為究竟──‘執(zhí)指為月’的。那么心法究竟怎么傳承呢?這就唯有‘以心傳心’了。這事說來好像很神秘,其實一個真實的禪師,二六時中,秒秒綻射著般若的生命之光,展現(xiàn)出有若‘磁場’般的輻射圓周。學(xué)人若果未曾造過‘無間業(yè)’,且又誠敬懇到,進(jìn)入‘磁場’就會在親和、同化的作用下,發(fā)露出‘本心’的空明心態(tài),親證到‘定慧圓明’的心法。當(dāng)師家說句‘只這是’或‘善自保任’的印證和‘直指’時,就完成了無上大法的秘密傳承。這里說是秘密,自然是不難會意的。
若果是曾經(jīng)長時熏修,且是心地光明,志行高潔之士,逢此勝緣,當(dāng)下便是生命的覺醒,當(dāng)下‘還得本來’,當(dāng)下‘見性成佛’。也唯有這,才是道地的‘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
只可惜‘眾生福薄難調(diào)御’,饒是‘百千萬劫難遭遇’,每見既逢明師且嘗法藥矣,偏是不知珍惜,不肯‘保任’,轉(zhuǎn)眼故態(tài)復(fù)萌,‘熟處難忘’,又是‘依然故我’了。此所以不得不高峻門庭,嚴(yán)選根器,以避免自他輕*大法之咎了。
這就是心宗不共的傳承法門。傳者離言離相,得者冷暖自知。這絕不是借著語言文字所能表達(dá)的。
六、結(jié)語
法的生命,茁壯于光明磊落,無私無我的心田,圓成于法的人格化的陶冶、熔鑄。
眾生最可悲的事,莫過于謬執(zhí)業(yè)力所積,六塵所染,類似‘電腦’作用的業(yè)識為真實、原本的自我,澈底埋沒了本來的真心──佛性,迷失了原本自在、解脫、光明、圓滿的真我,以至‘懷寶迷邦’,沉淪業(yè)海。生時擺不脫欲望的枷鎖,煩惱的纏縛;死后拖著那以‘業(yè)’為素材的靈魂,出沒六道,解脫何時?何不暫摒俗務(wù)下番工夫,矢志究明真實、永恒、原本的自己?一旦摸到自家的鼻孔,當(dāng)下打破牢籠,脫出夢魘,如其本來,豈不偉歟?壯哉!
禪者的畫像
參禪親到‘實際理地’,灼見真如實相時,曠劫無明當(dāng)下瓦解冰消,往后唯享‘本地風(fēng)光’的自在安祥。
一個真正的禪者,是枝節(jié)去盡唯存根本的,因此他的心,三際不住,靈明空朗;他的眼,見翳已除,唯見真實;他的情,誠摯純潔,迥超無我;他的智,周遍法界,離諸對待。他懷著宇宙心,行的卻是淑世行,敦倫盡分地活在責(zé)任、義務(wù)中。在他的平等心懷里,沒有欣厭取舍,沒有禍福得失,他始終以‘從容乎中道’的姿態(tài),邁向生命圓滿和永恒。他已經(jīng)贏得了人生最可貴、最徹底的勝利,擁有了最真實、最完美的存在。除了他原本就不得不孤獨而外,他真的無可忮求了。
當(dāng)然,在如幻的人生中,他不可能不遭遇到一些世俗的譏諷、妒嫉、毀謗、猜疑、誣蔑、打擊、歌頌、贊譽(yù)、崇信、尊敬、通暢、拂逆,然而那恰似片雪落入洪爐,根本就無從介意。
他永遠(yuǎn)都‘犯而不?!?,因為他確知:錯誤必得煩惱;罪惡終歸毀滅。除了憐憫,他從不用別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對他來說,權(quán)勢等同枷鎖;富貴有若浮云。
老子說:‘我有大患,為吾有身……’。
我想,這就是他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了;想看,有副腸胃,若非依從它的要求,怎能排遣那令人不安的饑餓感?有個‘皮袋’,又爭能不熱時脫、冷時穿?有……算了吧,就算是他為了‘留惑潤生’吧,充其量也只能說是‘有余涅槃’。畢竟途中非家舍,在他返回故居以前,總算不得是十分圓滿。